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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宮無妃

作者:華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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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冊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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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倚靠在鏤空門扇上,馮妙深吸了幾口氣,才定下神來。她把染血的鞋襪脫下來,連同鵝掌一起包好,胡亂藏在桌子底下。想一想,她又覺得桌子底下也不安全,挪開一大卷書冊,把紙包藏在最裡面,又用好幾卷書層層疊疊地堵住。
崇光宮內,林琅親自為拓跋宏穿戴正式典禮用的朝服。左衽窄袖,前襟上金龍怒目。她跪在地上,替拓跋宏穿好長靴,又仔細整理他膝間的短衣下擺,最後仰起臉,替他扣好腰間一條金鑲玉墜的龍紋腰帶。
郭公公幹笑一聲:「這時節到哪裡去請示總管事大人?是太妃娘娘讓我來的,她老人家也知道你一向最守規矩,特意指明有口諭給你。你若不信,只管去問太妃娘娘。」
「你!哼!」馮妙聽他譏諷自己臉皮厚,氣得俏臉泛紅,左右看看,隨手抓起一塊石子向牆頭擲去。
拓跋宏輕輕「哦」了一聲,不再深究這個話題。半晌,他又像自言自語一樣對林琅說:「知學里講學時那個口齒伶俐的小丫頭,後來到處都找不著她,原來是不知道為什麼被關進甘織宮去了。」
「甘織宮的人都在這兒了,你要找誰就請便吧。」文瀾姑姑端坐著,語氣很是冷淡。
予星一貫口無遮攔,不知道從哪聽了這句戲文,就拿來消遣她。馮妙無奈地撐住額頭:「我倒真寧願是因為這個緣故。」想起那個不陰不陽的聲音,馮妙仍然覺得脊背發涼,予星心直口快,馮妙怕她藏不住事,到底沒告訴她。
他知道林琅膽小,從沒對她提起過在密室暗道中看到的事。雖然再三想辦法確認,他還是不能肯定,第一晚那個小貓似的狡黠女孩,究竟是誰。那一日同在宮中的,有兩位馮家小姐,年齡相仿,身形也差不多,他卻只看到一個光影模糊勾勒的背影。
她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驚叫出聲,免得日後被辨認出聲音,抬腳狠狠向後踢去。猝不及防下,竟然真的被她一腳蹬在郭公公袖筒上。可她力氣實在太小,那一腳,只不過蹭髒了他的袖筒而已,連半點痛感都沒有。
馮妙放下半成的絹帕,混在人堆里走出去。一進正廳,便看到文瀾姑姑陪著一名三十齣頭的太監坐著。那太監麵皮白凈,雙眼卻喜歡用餘光斜斜地瞟著人。
「是,是!郭公公放心,我保證手腳乾淨利索。」
馮妙屏住呼吸,輕手輕腳地趴下去,盡量不讓衣衫發出聲響。
黑衣束身的少年,懷裡抱著一柄長劍,迎風站在一丈多高的宮牆上。儺儀面具仍舊遮住了他的面容。寬肩窄腰的身形,在夜色和*圖*書下別具風韻,三分驕傲自負,三分風流不羈,三分英武果決,混合上一分睥睨山河的氣度。
那太監斜著眼角,在宮女身上挨個兒掃過去,這才捏著嗓音說:「今天宮中扶搖閣開宴,御膳房忙不過來,想從甘織宮借幾個閑人過去幫把手。要是做得好了,說不定就不用在這受罪了。」
馮妙輕啟朱唇:「取一月大小的鵝,放在鐵桶內,桶底用炭火加熱。小鵝怕熱,只能輪流高抬雙腳,在桶里走來走去,卻因為翅膀還沒長成,飛不出去。等到兩隻鵝掌燒熟時,小鵝還是活的。」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在牆外響起,一道陌生的男子聲音,刻意壓低了說話:「郭公公,我今天早到了一點,沒想到你也比平常早。」聲音粗獷,說話的人應該已經年近四十歲,顯然不是剛才的少年。
「你可願意跟我去這一趟?」郭公公一面問,一面細細打量著她的表情。
只聽那帶著嗡嗡迴響的聲音,馮妙就已經認出這個「討厭鬼」。快一年時間過去了,那枚毒藥仍舊沒有絲毫髮作的跡象,馮妙已經大致猜出,自己是被人戲弄了。上次跟高清歡見面時,馮妙也找個借口請他替自己探了探脈。高清歡只說她幼年時似乎有過用藥不慎的癥候,並沒探出中毒的跡象。
宮中一切喜慶熱鬧,都與甘織宮無緣。正月初一,甘織宮的人,可以不用像平常一樣辛苦勞作,三三兩兩湊在一起,綉幾塊絹帕消遣時間。
第二天一早,予星看見馮妙臉上兩個明顯的黑眼圈,好奇地問:「昨晚我走之後,發生什麼事了沒有?怎麼你一副思春無眠的樣子?」
予星也不跟她多爭辯,離去前在她手掌上輕輕一壓:「你多小心。」
郭公公抬眼看看一丈多高的宮牆,想要翻牆過去追,可那牆壁光溜溜的,連處落腳的地方都沒有。甬道上已經隱約傳來巡夜侍衛的甲胄聲響,郭公公出現在這裏的原因,原本就見不得人,猶豫再三,只能恨恨地壓低聲音說:「死丫頭,你躲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你給我好好等著!」
鵝掌趾甲鋒利,即使蒸煮熟了,仍舊又硬又尖。一爪子正刨在郭公公手背上,當即留下幾道紅痕,血珠子從紅痕中間浮起來。他毫無防備,本能地一縮手。馮妙感覺到腳踝上力道一松,立刻手腳並用地向前爬,逃開那處空洞。
「公公,不是去扶搖閣伺候嗎,這好像不是去扶搖閣的路吧?」她緊張得手心裏全是汗,卻還要裝出一副渾然不知的樣子,懵懂發問。
m•hetubook.com•com可惜,這道菜雖好,卻不配你,」馮妙接著他的話說下去,「我有另外一道干燒鵝掌送給你。」
那四十多歲的男聲,嘿嘿笑了兩聲,諂媚地說:「請王爺只管放心,那林簡長得一表人才,可幾口酒下肚,就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這麼個人物,也值得王爺親自交代?」他突然停住,恍然大悟似的說:「林簡那個在御前侍奉的女兒,倒真是個美人兒,只是病懨懨的,一看就不是個長命的。莫不是王爺想來一出英雄救美……」
「彼此彼此,」馮妙立刻介面,「只盼將來你也遇著個人,愛不得、恨不得,生生消磨了你這一身脾性,看你還敢不敢戲弄、要挾別人。」
「正是,」馮妙語含譏誚,「這就是菜與人相配的道理。殘忍無情的人,自然要配殘忍無情的菜式。」
「咦?菜還有配人這一說?」少年似乎很感興趣,「不妨說來聽聽。」
予星嚇了一大跳,一邊抬頭看過去,一邊喝問:「誰?」
那位郭公公輕哼一聲,語氣頗有些強橫:「這回的事,是小王爺交代下來的,你給我用心辦,再出上回那種岔子,你也就別在平城裡混了。」
馮妙兩手交握,暗暗告誡自己不要慌亂。他越是準備周全、小心布置,越說明他害怕那天晚上的事被別人知道,只要抓住這點跟他周旋,總還有活命的機會。她悄悄伸手,把一條舊帕子系在腳腕上。
「早年拓跋先祖與慕容氏騎兵交戰,用整張牛皮做成可供十人共用的革盾,」少年不疾不徐地講,「任憑對面的弓弩手如何箭如飛蝗,都能被革盾給擋回去。我從前看了,只當是在誇耀先祖的功績,當不得真。」
宮牆內外都寂靜無聲,馮妙覺得心口撲通直跳。趴得太久,腿上已經微微發麻,像有無數小蟲子在嚙咬。她咬著牙抬手向下摸去,想捏一捏酸麻的腿。目光順著裙裾看過去,立刻大驚失色。
馮妙跪坐在地上,側著頭微微眯著眼睛看他,臉頰上傷疤結痂剛剛脫落,留下一彎淺淺的、新月似的粉色印記,雙眼彎出一個圓潤姣好的弧度。冷月清輝,給她身上籠上一層軟煙羅紗似的朦朧色澤。
「死丫頭,我先斷了你的腳筋,再慢慢收拾你。」郭公公沉聲說著,「噌」的一聲扯出一柄匕首。宮中有嚴令,不準宮女太監隨身攜帶利刃,聽見刀刃的聲音,馮妙暗叫不好,知道自己這次惹上了大麻煩。連宮規都不放在眼裡的人,怎麼可能是尋常太監?
腳下還沒站穩,一陣風聲就從身後呼嘯而來,一隻www.hetubook.com.com手用力按住了她的肩頭,另外一邊,利刃的寒芒閃動,向她心窩直刺過來。
馮妙怯生生地走到他面前,盈盈屈膝,行了一禮。
馮妙驚慌失措之下,用力掙扎,可是那隻手力氣極大,整個環握住她纖細的腳踝。郭公公的聲音,陰惻惻地在宮牆另外一側響起:「死丫頭,誰叫你躲在這兒的?」他用力一扯,拉得馮妙在地上被拖行著後退,一隻腳幾乎就要被扯出牆外。
林琅柔柔地一笑:「換了別人,不知道皇上的飲食習慣,反倒不方便。皇上不必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她像影子一樣跟著拓跋宏,十幾年從未變過,以至於拓跋宏習慣身邊有她,就像習慣每天需要呼吸一樣。
從小閣樓返回房間的路上,明明是冬天,馮妙卻覺得額頭冷汗涔涔。左思右想,她還是覺得不放心,最終折回去,把整包東西拿出來,回到院子里徒手挖了個坑埋起來了事。
少年微微一怔,接著反倒大笑起來:「你小小年紀,嘴卻伶俐刁鑽,只盼將來有個如意郎君,讓你心甘情願地為他生、為他死,揉碎一地芳心,看你還敢不敢如此伶牙俐齒。」這少年明明自己年紀也不大,說話間卻總帶著居高臨下的口吻。
林琅啞然失笑:「皇上平常吃的,向來是鵝胸腹之間最嫩的那一塊肉。鵝掌不容易入味,再說吃起來也不雅觀,尋常貴胄都不肯吃,哪還敢送到皇上面前來?」她微微詫異,拓跋宏向來不對吃用上心,不知道他怎麼會突然問起鵝掌。
禮官在宮門外第三次催請,拓跋宏才上了雕金肩輦,往通明殿去。
絲線剛扯開一半,素雲就走進來,目光在房裡掃了一圈,叫所有人都到正廳等候。自從素荷離開甘織宮,她就變得很沉默寡言,這還是第一次當著大家的面說話。
少年低著頭輕笑一聲:「呵,好大的牛皮味!」
這種事情,自然不能當真去問,文瀾姑姑輕哼一聲,不再說話。郭公公特意地挑了挑嘴角,這動作落在他本就有些皮肉鬆弛的臉上,越發顯得陰森猙獰。他的目光,像長柄鉤子一樣,從那些宮女臉上一個一個點過去,最後落在馮妙的腳踝上。
郭公公又是一聲冷哼:「城門侍衛里,有個叫林簡的校尉,平日本來就喜歡喝酒賭錢。你只需要引著他,讓他慢慢輸上一筆賠不起的大價錢,就行了。」牆外傳來衣衫綢緞細碎摩擦的聲響,接著是金銀之物撞擊在手掌之中的聲音:「這是賞你作賭本的,事成之後,你讓林簡輸了多少,王爺都賞你雙倍,只管拿出你的手段和-圖-書來。」
「急什麼,你這身衣裳,能進扶搖閣伺候嗎?」郭公公這會兒倒是一點也不急躁,「先帶你去換身衣裳。」
林琅尷尬地沉默,好半天才重新擺出一副跟平常一樣溫柔的笑意:「她是馮家的小姐……」
「只要公公不嫌棄我笨手笨腳的就好,」馮妙低頭說話時,越發顯得像小鳥一樣楚楚可憐,「若是做得好,還請公公美言幾句,讓我離了這見不得天日的地方吧。」
那中年男人顯然很畏懼郭公公,應了聲「是」,便匆匆離去。
拓跋宏伸手一拉,讓林琅站起:「今天的祭祀和宮宴要很久,你不用一直隨侍。」
文瀾姑姑看也不看他一眼:「郭公公什麼時候也操心起宮宴的事來了,到甘織宮要人,有沒有總管事大人的批准?」
「正因為她是馮家的小姐,朕才格外留意。」拓跋宏用手指敲著紫檀木桌面,「朕這個祖母,待人恩威並施,恩讓人感激敬重她,威讓人畏懼她。如果馮家的小姐能夠與她失和,那情形倒是對朕有利得多。」
「聽說今年新貢的鵝肉很好,不過鵝肉溫涼,皇上還是少吃為好。」林琅絮絮叮囑。聽見鵝肉兩個字,拓跋宏忽然問:「怎麼從來沒見御膳房進過鵝掌?」
冷不防來這麼一句,反倒讓馮妙一愣,這裏只有鵝掌,哪來的牛皮味?
聽聽四下無人,馮妙便把鵝掌迅速裹好,打算埋在樹下了事。風吹著樹影一陣搖晃,宮牆外側忽然傳來劍身摩擦劍鞘的細微聲響。馮妙以為是剛才那少年去而復返,捧著鵝掌站在原地,睜大眼睛看著牆頭的琉璃瓦。
酸麻的腿一軟,馮妙剛起身便跌倒在地。就在此時,宮牆腳下的孔洞里,忽然伸過來一隻鷹爪一樣瘦骨嶙峋的手,牢牢抓住了她的腳踝。
馮妙不知道他話語是真是假,想到這包鵝掌畢竟是私下傳遞來的,被人發現,反倒牽連旁人,低聲對予星說:「你先回去,我反正要打掃閣樓,順便處理了這包東西。」
馮妙不敢直接回房,更不敢停步,一口氣跑進小閣樓,這才顧得上低頭去看。鞋襪上已經被鮮血染紅了一大片,郭公公雖然沒來得及當真斷了她的腳筋,卻也在她腳腕上劃出了一道極深的傷口。匆忙逃命間,她連疼都忘記了。
那個女孩顯然並沒向太皇太后提起,在密室暗道里遇見了人……
馮妙一向怕冷,今天夜裡出門,特意裹了一件織錦披風,披風邊緣綴著一圈水磨珠子,不是什麼名貴的東西,可是在月光下,那珠子泛著一層亮光,十分顯眼。在她身側,宮牆之下剛好缺了幾塊青磚,上次素荷和-圖-書栽贓時挪走的磚石,一直沒人來修補。
「小王爺的事,也由得你胡說八道?」郭公公輕聲斥責,語氣極度不悅,「要是讓我聽見你在外頭亂嚼舌根,你這雙瞎了的狗眼,也就不用要了。」
馮妙心事重重,略一走神,手底下一隻蝴蝶半張的翅膀,就綉歪了,只能一點點拆開重來。扶搖閣開宴的鐘聲,隔著清冷的空氣,也顯得有些蕭索寥落。這種設在扶搖閣的闔宮大宴,不到申時是不會結束的。
「你乖乖聽話,少不了你的好處。」郭公公也不再看其他人,直接帶了馮妙就走。
少年沉默片刻,沉聲說:「好殘忍的一道菜色。」
原來是侍衛宮人之間栽贓陷害,這種事,別說是宮裡,就算是偌大一個馮府,每天也不知道發生多少件。馮妙沒心思管這等閑事,只想等他們說完話離開,再悄悄回去。
少年一俯身,把石子抄在手裡,接著打了一聲清亮的呼哨,聲音脆如夜鶯。他傾身向前,嗡嗡迴響的聲音里,帶著點笑意:「再過半炷香,羽林侍衛就會巡視到這裏,偷吃鵝掌的人,可要小心點,藏好了。」話音似乎還在耳邊,人已經翻下牆頭,飛快地遠去了。
從臘月初八開始,宮中就大宴小宴不斷。正月初一,大魏天子按祖制先前往通明殿祭祀先祖,然後在宮中設宴,與宗親百官共賀佳節。
「就你,過來!」他伸出手指一點。
那不陰不陽的聲音一出,馮妙就心頭一顫,這不就是那天晚上的郭公公?他還真沉得住氣,一直等到闔宮大宴這天,才找個借口來甘織宮尋人。
冰冷的利刃已經貼在她腳踝上,森涼冷意隔著薄薄一層棉布軟襪傳遞過來。馮妙驚恐萬分,低頭剛好看見懷裡油紙包著的鵝掌。她胡亂摸出一隻,使足力氣向那隻瘦骨嶙峋的手上揮去。
透過那處孔洞,外面的郭公公,想必已經看見了牆內躲著個人。馮妙又驚又怕,顧不得隱藏聲音,急匆匆拉起披風,就要逃走。
他推開一扇角門,把馮妙一把推進去。門后一株紅梅迎風傲雪綻放,枝幹稀疏,卻別有一番意味,顯然是經過巧手修剪的。馮妙略一定神,這裏應該是某處宮苑的角落。
少年略略停頓,接著說:「今天我才知道,原來世上果真有堅韌不摧的牛皮。」
馮妙在宮中整整一年有餘,可真正熟悉的地方,不過是太皇太后的奉儀殿和冷宮一樣的甘織宮而已。她跟在郭公公身後,穿過永巷,又繞過一段彎曲的迴廊。四周越來越安靜,連個侍奉的宮女太監都看不見。馮妙心裏清楚,郭公公是要選個合適的地方殺人滅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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