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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宮無妃

作者:華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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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冊 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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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馮妙心思急轉,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先去過永泰殿了,沒等她想出個頭緒來,高清歡已經用三根手指捏住了她的下頷:「妙兒,你應該清楚,即使你不說,我也有辦法自己找出來。我給你一個機會,讓你知道不該背叛自己的血脈,看清拓跋氏的男人個個都絕情冷血,不值得你愛。」
高清歡在宮中任職多年,十分熟悉大魏宮廷事務,他選擇起事的時間,剛好是一年中最平穩的時節。官員的年度升遷都已經結束,黃河水患泛濫的季節已經過去,秋糧收穫的季節卻還沒到,並沒有什麼特別需要皇帝或是監國太子裁決的事情。元恪三五天不見外臣,只是引起了群臣的猜測,卻並沒有真的耽擱什麼事。
那人跟馮妙幾乎同時進入暢和小築待選,在宮中是個面人一樣的老好人,從來沒有得到過元宏的青睞,只是一步步隨著年節封賞按部就班地晉封位分。丹楊王妃因為獨子不明不白地死去而在宮中傷人那天,還是她替馮妙擋住了那根發簪。
馮妙不由自主地微微皺眉,她忽然明白了,她的喘症久治不愈,一半是因為先天的病症,另一半也是因為這木槿花文身里滲透的藥劑。元宏沒有殺高清歡,必定是因為只有他才能用藥讓這病症不再加重。難怪從前只有高清歡送來的葯才有效……
元瑤卻一點也笑不出來,仰著臉問:「皇兄呢?我要見皇兄!我要讓他知道,他的皇后在宮裡做的好事!」
她從小備受寵愛,很少這樣鄭重其事地說話,元宏站起身幾步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子問:「你說什麼?宮中出了這樣的事?」
高清歡猛地站起來,沉聲喝問:「什麼時候的事?」
崔岸芷遲疑片刻,終於還是默默記下他的話,退了出去。
高清歡伸出一隻手,抓住馮妙的一縷發,纏繞在指間:「血統不純正的慕容後人,出生時都會被刺上這朵半開的木槿花,針尖上的葯汁,讓你不會再被其他的迷|葯輕易困住,也永遠不能背叛身上這一半慕容氏的血統。」
殿門忽然被人推開,始平王元勰走進來:「皇兄,行宮北面發現一隊人,正往這個方向來,要不要放箭射殺?」
馮妙幽幽地嘆了口氣,對素問說:「你再幫我配一服藥來,要發作很快、沒有太多痛苦的。」
一隊騎兵從行宮側門出發,沒多久就圍住了那一隊可疑的人,幾乎沒有遇到任何抵抗,就把那隊人帶了回來。人帶到始平王面前,手腳都被捆住,動彈不得。元勰盯住其中一個人看了半天,忽然狐疑地叫人取來乾淨的帕子,擦去了那人滿臉的污泥,一張清秀白皙的臉露出來,正是陳留公主元瑤。
高清歡並不在意她臉上的表情,走到床榻邊,拉起衣袖露出自己手肘上的那朵木槿花:「血統不純正的孩子,只能刺一朵半開的木槿花,只有血統純正的慕容族人,才能在身上刺一朵完全盛開的木槿花。」
元宏想起這些,嘴角就不自禁地上翹,心裏卻泛起濃濃的苦澀。這麼多天了,洛陽沒有任何回信送來,難道馮妙還在跟他生氣嗎……
他忽然湊得極近,與馮妙四目相對:「現在,我只問你一個問題,國璽在哪裡?」
想到馮妙,元宏便覺得心口劇痛。每天都有戰報送回洛陽,有時他會刻意讓元勰在戰報末尾加上幾句話,都是從前跟馮妙一起翻看史書時說過的話,如果馮妙看見了,便會知道他在想她。
元宏微微皺眉,大軍都在休整,王玄之那邊也不可能再分出多餘的人過來,這隊人的確很可疑,最穩妥的方法當然是先放箭射殺。不過北面正是洛陽的方向,元宏沉吟片刻,還是說道:「派一隊人去截住他們,帶活口回來。」
馮妙趁著開門的一瞬,飛快地掃了一眼屋外,至少十幾名兵卒把華音殿整個圍住。她默默地嘆氣,就算高清歡不在這裏,她也沒有可能逃出去。
高清歡一直沉默著不說話,幾杯酒落肚,才藉著微薄的酒意緩緩開口:「妙兒,你還有什麼事情想知道,我都可以告訴你。」
高清歡拿過捲軸,展開來一字一字地看。從馮妙所在的角度,剛好可以看見捲軸上的內容。那是用元恪的口吻寫成的詔書,大意是說元宏在南征時下落不明,本應由太子元恪即位,可太子年少,獨自一人無法承擔如此重任,因此加封高清歡為輔政王,輔佐新帝理政。那意思再明白不過,高清歡會先想辦法讓元宏「下落不明」,再坐上輔政的位置,一點點把朝中大權握在手裡,等到時機成熟,他會再讓元恪下一道退位的詔書。
風平浪靜之下,醞釀著暴風驟雨。高清歡正坐在華音殿內,翻看著馮妙從前看過的書,一名兵卒走進來,有些驚慌地對他稟告:「陳留公主……陳留公主不見了hetubook.com•com……」
馮妙帶著幾分不解看她,崔岸芷走到馮妙面前,帶著幾分不好意思,卻毫無悔意地向她解釋:「博陵崔氏,是北方漢人中最早願意在大魏做官的,崔氏的先祖,曾經是開國皇帝身邊最受器重的文臣。當時崔氏的家主,跟在開國皇帝身邊,負責記錄皇帝的一言一行,直接記下了拓跋皇室下令大舉屠殺慕容氏的前因後果,因不肯按照皇帝的心意修改,所以被大魏開國皇帝殺死。」
元瑤端端正正地跪倒在皇帝面前,俯身下拜:「皇兄,您不在洛陽這些日子,皇后馮氏穢亂宮闈,夜夜與內官高清歡同宿。他們狼狽為奸,要把我嫁給馮家那個傻子,怕我不從,還派了士兵來看管我,我躲進任城王的府邸,才找到機會悄悄出了城。那些話,都是他們派來看管我的士兵說的,千真萬確,請皇兄明察。」
「陳留公主不在宮中,」高清歡輕輕啟唇,「我出來那天,她剛好出宮上香誦經去了。」
馮妙又叮囑靈樞看好懷兒,這才示意元恪和素問先按著剛才說的去做。
高清歡也微微地笑了:「妙兒,你也還跟從前一樣天真。早在東陽王起兵叛亂之前,他手下的幾名將領就已經被我收服了。沒有十足的把握,我怎會輕易動手?更何況,他們現在是被皇帝赦免的亂黨,編在軍中只會被人看不起,可是跟著我,他們還有一次建功立業、改變一切的機會,只要給他們足夠的利益,他們哪還會記得從前的主人是誰?」
「瑤妹,不要胡說!」始平王元勰聽出元瑤的語氣不善,低聲呵斥。
高清歡看完了捲軸上的字,「哧」地笑了一聲,忽然抬手把寫有字跡的紙張一點點撕成了碎片,隨手一揚,對崔岸芷說:「我原本想慢慢把本該屬於慕容氏的江山拿回來,可我現在改變主意了,我已經等了太久,不想再等了。我可以直接跟現在的皇后成婚,登基做皇帝!」
兩名兵卒很快便帶著元恪返回了華音殿,元恪身上有些狼狽,眼神卻很明亮,見到高清歡還問了一句:「你見到孤,為何不下跪施禮?」馮妙暗暗點頭讚許,這話雖然問得帶著些稚氣,可已經隱隱帶上了幾分跟元宏一樣的氣度。
高清歡輕輕點了兩下頭,神色清冷看不出絲毫情緒。馮妙這時才恍然大悟,東陽王、北海王和廢太子元恂,全都成了他的踏腳石。他一早就與東陽王接近,看中的不是東陽王本人,而是他手下這支訓練有素的親衛。挑唆叛亂、射殺東陽王,都是為了把這支親衛變成他的。
他轉過頭,看著一臉怒容的馮妙,微微挑起嘴角:「沒留神,倒是被你給擺了一道,讓陳留公主跑出去搬救兵。不過沒關係,我再多留五天時間,找得到國璽便罷,如果找不到,到第五天我就帶著你去太極殿,直接改元登基。」
南下的通路已經打開,再修整一兩天,就可以號令大軍對建康發動猛攻。元宏心中埋藏多年的雄心壯志,很快就要實現了。他站起來,在殿內來回走了幾圈。做完這一件事,他就可以多花些時間陪伴馮妙和懷兒了。他答應過,要親自教懷兒騎馬射箭,等戰事結束,懷兒也該有三歲了,正可以挑選一匹小馬駒,開始慢慢學著跑了。
馮妙想到她的姓氏,心口猛地一緊,那人姓崔,從前太皇太後身邊最信任的宮女也姓崔。前些天翻看宮中歷代帝王起居的記錄時,馮妙還看到過,從前曾經有一位很有賢名的漢臣,也姓崔,這位漢臣最後卻因為觸怒帝王而被處斬。
那幾名士兵走後沒有多久,殿外又走進一個人來,那人徑直走到高清歡面前,盈盈施禮。馮妙看清那人的五官,更加吃驚,她料到高清歡這一次必定準備得十分周全,卻沒料到,連這個人也是高清歡布下的暗子。
蕭鸞已經進入彌留狀態,南朝軍中人心惶惶,誰也不肯用自己手下的兵卒全力抵抗,人人都在觀望等待。建康城中,已經有人扶持蕭鸞的嫡子蕭寶卷繼位。這位從小嬌生慣養的皇子,既不懂治國,也不懂領兵,索性把國家大事都交給身邊的近臣處理,自己只顧玩樂。
她的叔父是博陵崔氏中極有名望的大儒,在漢臣中間有一呼百應的影響力。捲軸遞到高清歡面前,崔岸芷又接著說道:「希望高大人能履行諾言,事成之後,替崔氏的先祖正名。」
他緩緩踱出幾步,對著門外佩刀披甲的兵卒說:「去永泰殿,把太子殿下請過來。」站在最前面的兩人答應一聲,轉身大步離開。
幾天過去,高清歡開始變得急躁起來。找不到國璽,就沒辦法下詔,沒有正式的詔書,他就沒辦法讓那些迂腐的老臣心服口服。他也有幾次想要套問馮妙的話,馮妙只是和_圖_書搖頭說自己不知道,她每天還要喝高清歡送來的葯,害怕他在那葯里摻進迷|葯,再來問她,她索性從不過問元恪究竟把國璽藏在哪裡。
也許是多年掌管儺儀祭祀留下的習慣,他說話時,總是帶著祭文一般的半遮半掩、悠揚神秘。馮妙卻聽明白了,他們就是通過這種方式,來讓一代又一代的慕容後人死心塌地,一心報仇復國。每個帶有一半慕容血統的孩子,都會被當成復讎的工具,從出生起就把這種毒藥刺進身體里,一生都要靠不斷地拿到解毒的藥物活下去。孩子的母親即使心裏不情願,也不得不屈從。
元恪恨恨地瞪他一眼,揉著發酸的手肘不再說話。高清歡儀態悠閑地隨手一指:「你們幾個,去永泰殿里仔仔細細地搜,哪怕把每一塊磚都翻過來,也要把國璽找出來。」他瞥了馮妙一眼,像是要證明自己是對的,補充道,「找到國璽的人,事後加封鎮國公。」
元瑤冷哼一聲,不願跟他多爭辯:「我只跟皇兄說,皇兄在哪裡?」
也許是酒的作用,從前那副冷漠清貴外表不見了,他似乎又變成了在街角被人羞辱的少年,滿心不甘。
馮妙拿起一塊帕子,抬手遞給他。高清歡搖搖晃晃地伸手,指尖剛觸到帕子,又忽然向前移了三寸,整個握住了馮妙的手。他蹲下身來,想平視著馮妙的雙眼說話,可不知怎麼失去了平衡,竟然單膝跪倒在她面前:「妙兒,為了不再被人輕視,我什麼事情都做過,可是那有什麼關係?大燕皇帝慕容沖,也曾經是苻堅後宮中的孌童,最後還不是親手報了仇?」
入夜時,整個華音殿的人都和衣而卧,隨時準備聽到聲音便起來。月光如水銀流瀉,馮妙有些自嘲地想,好像每次要有大事發生,窗外都掛著一輪圓月。月亮又白又大,像一顆飽滿的果子,她伸出手去,在眼前比量著要抓住那顆果子。
高清歡唇角微微上翹,一隻手拈著酒杯,凝視著琥珀色酒漿的眼神中,帶著些隱隱流轉的歡喜,卻又交織著不願回憶似的痛苦:「妙兒,你想知道我的過去,我就全都告訴你。只不過……恐怕會跟你的想象很不一樣。我不是一呼百應的天潢貴胄,從前……我是供人玩弄取樂的孌童。我唯一跟人不一樣的地方,就是我的生身父母,都是血統純粹的慕容族人,他們兩個都有碧綠的眼睛。」
那一點喜悅,很快就被高清歡殘忍無情的話語擊打得粉碎,他面無表情地吩咐:「任城王已經卧病太久了,你去找到那個給任城王治病的郎中,讓他給任城王開一服長睡不醒的好葯。」
馮妙微微發笑,她不是三歲的小孩子了,怎麼會相信這種虛無縹緲的說辭?
高清歡推開茶盞,接著說道:「你有先天的喘症,那葯會讓你的病症加重,沒有利用價值的嬰孩,慕容氏不會白白養著,但也不會允許他們流落在外,長到六七歲大,如果仍然治不好,就乾脆投進湖中了事。你的阿娘不想放棄你,也不想讓第二個孩子重蹈覆轍,這才想辦法逃走了。我見著你,本來應該處置了你,卻鬼使神差地開始替你治病,盼著你能好起來,至少能活到我替慕容氏奪回一切的那一天。我希望你知道,沒有人有資格那樣對你,你身體里流淌的,是鮮卑草原上最高貴的血。」
收回手時,她順勢翻了個身,猛地發現室內不知何時已經站了一個人影,紫色衣袍順直地垂下,碧綠色的眼睛在月光下如野狼的雙瞳一般。一聲驚呼哽在喉嚨里,馮妙認出那人正是高清歡,她從床榻上起身,發現素問已經鼻息沉重,不像是正常的熟睡,倒像是被人用藥迷昏了。
印證了自己的猜測,馮妙心中卻湧起更多的疑問來,慕容氏控制得如此嚴密,為何阿娘還能逃出來?為何夙弟能躲過看守,身上沒有木槿花文身?
元瑤一路上都憋著這口氣,此時終於有機會說出來,難免更怨毒些。她瞥了始平王一眼,不屑地說道:「她幫你安排了一位王妃,你當然會替她說好話。我在宮裡礙著她的眼,她現在要把我也不明不白地弄走了!」元瑤並不知道始平王與含真、弄玉的一番波折,這句話也是一時口不擇言的成分多些。
殿內燈火昏暗,元宏線條明朗的臉上,被半明半晦的光線勾勒出濃重的陰影來。他沉默半晌,對身後的兩人說:「瑤妹,你的婚事朕會替你做主取消,絕對不會讓你嫁給馮夙。勰弟,你派人回洛陽去傳朕的旨意,皇后馮氏品行不端、穢亂宮闈,賜她鴆酒……留個全屍吧。」
馮妙用另一隻手從桌上取了茶來,送到他唇邊,心裏忽然湧起深深的憐憫。越是聽到這些瘋狂的念頭,她就越覺得阿娘聰慧睿智,阿娘曾經說過,輕賤還是高hetubook.com.com貴,並不在於別人的看法,重要的只是自己怎麼看自己。她會愛上拓跋氏的男人,也並非因為他的姓氏或是身份,如果元宏不是皇帝,她會比現在更無拘無束地愛他。
谷塘原行宮中,元宏一手捂住胸口,另一手在地圖上比量著進軍路線。他的猜測沒有錯,王玄之帶去的兩千人,的確是為了困住護送蕭鸞的人手。那兩千人幾乎已經拼殺殆盡,他把右裨將帶去的一萬人,也分成小股不斷地侵擾南朝軍隊。
他並不轉頭,聲音卻忽然變得清冷疏離,對崔岸芷說:「請你的叔父再重新寫一份詔書來,你們崔氏想要的,我都會答應,那段舊事,本來就應該讓天下人都知道。」
高清歡自己斟滿杯中酒,話語間的醉意越來越濃:「直到有一天,我不願屈從被人在街角毒打,遠遠地看見大魏皇帝的車駕經過,旌蓋如雲,萬人跪拜。」他猛地站起來,仰頭喝乾了杯中酒,險些踢翻了身側的坐凳,「那時我想,憑什麼拓跋氏的人可以耀武揚威地做皇帝,我卻要做這些遭人唾棄的事?他們憑什麼看不起我這雙碧眼?這雙碧眼……這雙碧眼象徵著從前鮮卑最高貴的血統!比大魏皇帝還要高貴的血統!總有一天,那些嘲笑過我的人,都要跪在我腳下……」
他詭秘地一笑:「木槿花朝開夕落,就如同慕容氏永遠不會被挫敗的信念一樣。不過,半開的木槿花上,還有更多秘密。」馮妙瞪大眼睛向後退去,心裏其實怕極了他此刻的癲狂詭秘,整個身子都快要縮進角落裡去。
高清歡自然不會跟一個小孩子生氣,他緩緩走到元恪面前,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忽然抬手掐住了他手臂上酸麻穴位。元恪並不孱弱,可高清歡在手上使了些陰勁,讓他耐不住彎下身子。高清歡鬆開手,退開一步冷冷地看著元恪:「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就已經明白了,有骨氣的人終究要向有力氣的人低頭。」
「提早握著葯在手裡,我心裏會比較安穩,去吧。」馮妙慢慢喝光了已經涼透的茶,她從來都是這樣,只要準備好連最壞的結果都能接受,那麼無論事情變成什麼樣子,對她來說都是意外的恩賜。
始平王元勰本要開口反駁,可他知道皇帝的身體每況愈下,最近又為了戰事耗盡精力,不想在他面前與瑤妹爭吵,終究還是忍下了,只等元宏裁斷。
她抬眼看著高清歡,放低了聲音說:「你不是一直說慕容氏的血統最高貴嗎?別的我都不要,我只想要夙弟實現心愿,讓這個從前看不起他的公主,做他身邊的姬妾。」
在此時聽到這句話,馮妙只覺得從背上泛起一股涼意,她記得元宏說過,慕容氏的人,會相信碧綠眼睛的孩子,是天神的恩賜。她儘力平定心神,勉強笑著問:「你用了什麼迷|葯?為什麼素問會昏睡,我卻完全沒有事?」
高清歡定定地看著她,眼神中似有無窮無盡的悲憫:「因為你有那朵木槿花,她沒有。」
素問自己手臂上還裹著葯,不方便行動,便安排了幾名粗使的小宮女,到幾處宮門口去看看。宮女們帶回來的消息,讓馮妙更加憂心,幾處宮門的侍衛一見到有人靠近,眼神中便滿是警惕,顯然已經有人告訴過他們,不準隨便放人出宮。
馮妙冷笑出聲:「你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親手射中了東陽王,他的兵卒怎麼可能死心塌地效忠你?」
「妙兒,我跟你才是一樣的人,從出生起就背負罪孽。為了得到想要的東西,我不怕使用一切最卑劣的手段。」他的話已經快要變成沉醉的喃喃自語,「可我沒有……從來沒有想要用卑劣的手段得到你,你是我所有夢想里最乾淨的一個。我希望你知道,拓跋氏的男人能夠給你的,現在我也能給,我可以比他給的更多……」
她向馮妙低頭,做了一個抱歉卻無可奈何的表示:「博陵崔氏世世代代最擅長的,便是編史和考據,史官世家最重名譽。一個人的死微不足道,可百年崔氏的名聲卻不能這樣不明不白地被人詆毀。皇後娘娘,我們只是想要一個公道的評價。」
離開洛陽這麼久,其實元宏心裏已經後悔了,不該這樣不告而別,他知道馮妙一定會擔心他的身體,怕她想得太多,又引起咳喘病症來。他早已經想得明白,馮妙會那樣說,是因為把他當成不分彼此的愛人,所以才不准他欠了王玄之這個外人的人情。等再見面時,他一定要重重捏幾下馮妙的鼻尖,懲罰她口是心非,然後再把她整個兒抱在懷裡,向她認錯。帝王是永遠不會承認自己有錯的,可是丈夫卻不要緊,這些事情原本就分不清究竟誰對誰錯,只要馮妙能開懷一笑就好。
「娘娘,也許事情還到不了那個地步……」素問有些於心不忍https://www•hetubook.com.com,站在原地不動。
因為從前裝左昭儀青鸞印的木盒子引發過元宏的病症,現在的鳳印,只用一根絲帶束在銅鼎的鶴嘴上。馮妙取過鳳印,蘸了硃砂加蓋在捲軸上。高清歡拉開房門,把鳳旨交給門口的兵卒送出去。
傍晚時分,高清歡命人把元恪看管起來,又命人準備了晚膳,只留下馮妙跟他對飲。把酒壺端過來時,馮妙心裏猶豫了一刻,本想把素問準備的葯放進去,可轉念又想到,高清歡精通藥理,如果一次不能得手,反倒引起了他的警覺,以後就再沒有機會了。
馮妙心中一動,接著說道:「其實公主婚嫁哪裡用得著動用國璽,鳳印就在我這裏,雖然不能用來決斷軍國大事,安排一個公主的婚事還是綽綽有餘。」元瑤並不是虔誠的信女,她回宮居住后,仍舊時常到寺里去,不過是為了回憶從前在雲泉寺的日子罷了。這樣的元瑤,是一定不肯就範的,只要她鬧起來,總會有親王或是臣子注意到宮中的反常情形。
高清歡盯著她看了半晌,把手收回袖中:「你還跟從前一樣倔強,我還記得,博陵長公主用藤條抽打你,讓你冬天跪在水井旁邊,可你一句話都不說,眼睛比屋檐上凝結的冰柱還要清亮。不過沒關係,我要讓你知道,慕容氏不是空有外表。」
元勰忍不住發笑:「瑤妹,你這是在鬧什麼?剛才差點就命人亂箭將你們射殺了,你知不知道?」
元瑤點頭說道:「皇兄,我這一生婚姻不幸,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用自己的婚事來說謊。」她幾乎咬牙切齒地說出後面的話來,「我今天在皇兄面前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如果不是,就讓我平生所喜,全都變成天長日久的痛苦,至死才能解脫!」
馮妙知道自己逃不掉,索性跟他耗著時間:「我的事你都知道,我對你卻一無所知,這多不公平。」
馮妙聽到他如此無禮的話,氣得臉色漲紅。高清歡走到她身邊,拾起她柔若無骨的手說:「妙兒,不要總記著漢人那些規矩,鮮卑人本來就可以離開夫家再嫁,這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幸好拓跋宏一直信任你,准你參与政事,我才能有這麼一個快捷的機會。只要你肯嫁給我,朝中至少會有一半的人願意向我臣服,另外一半嘛,就找個機會殺掉好了。正好你的兒子有一雙跟我一樣的碧眼,我可以對人說,他其實也是血統純正的慕容氏,天意也想讓慕容氏奪回從前失去的一切。」
馮妙也站起身,走到高清歡身邊,拿捏著恰到好處的嗓音:「夙弟本來就沒有太多心愿,對陳留公主一見鍾情,可是公主卻對他不屑一顧,嫌棄他出身低微,我這個做姐姐的,什麼都沒能給他……」
高清歡用雙手捧起她的臉說道:「你說這些話的時候,才終於有幾分慕容後人的樣子了。我答應你,把陳留公主嫁給馮夙的鳳旨,我親自給你寫。」他從書案上取過專門用來書寫皇后鳳旨的捲軸,提筆寫下兩行十分簡略的字,因為帶了幾分酒意,那些字跡也像要從紙面上飛出來一般。
馮妙輕輕搖頭:「陳留公主也是個烈性子的人,她哪裡肯乖乖聽話,說不定趁著宮中大亂,她寧可撞柱而死,也不肯受這種屈辱。」
馮妙想起來,的確有這麼一回事,就在那次,她聽見了元宏與高清歡的對話。
高清歡像能窺破她心中的想法一樣,不等她開口問,便說道:「我不過是實話告訴了拓跋宏,如果沒有我的葯,你會咳血而亡。」
「看見了吧,妙兒,」高清歡踱回殿內,「只要你手裡有肉,他們就會聽你的話。」
兩盞清淺琥珀色的酒放在面前,高清歡每次端起酒杯前,都會先俯下身子,在酒盞邊淺嗅,辨別酒中是否有異味。馮妙暗自慶幸,還好剛才沒有真的把毒藥放進去。
派出去的士兵在永泰殿翻找了一整天,卻沒能找到國璽的下落。有人回來傳信時,高清歡明顯有些不快,只下令多派一倍的人去找,又命其餘的人繼續守好皇宮最內的幾道門,把大臣和其餘的羽林侍衛都阻攔在外面。宮中有過一次平定親王叛亂的經歷,那些老實守規矩的羽林侍衛,都不敢隨意衝進宮門,免得被扣上謀反的帽子。
她想要轉開頭,卻被死死捏住,只能抿緊了唇不說話。
馮妙心中焦急不堪,面上卻不能表現出來。她很擔心高清歡究竟會對元宏怎樣。
始平王元勰應聲去了,他心裏的想法也跟元宏類似,此時外面正下著大雨,並不是偷襲的好時機,也許是什麼人從洛陽專門來這裏。
高清歡抬起迷離的醉眼:「那孩子真是只落進狼群里的羊,被連皮帶骨吃掉是早晚的事。」他曾經無意間注意到,馮夙能背得出慕容世系譜,甚至能將那種古拙的字體寫得惟妙惟肖www.hetubook.com.com,便引著馮夙寫了一份。他並不是有意要讓馮夙惹禍上身,只是那孩子實在太過天真,別人的一點點讚揚都會讓他欣喜不已,以至於被關在羽林侍衛營里時,還會在紙上寫那些字。
馮妙聽了心中一喜,她差點忘了,任城王還在洛陽。老王爺年事已高,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了,但他的威望卻還在。
他反覆揉捏著馮妙的手,把它展開貼在自己側臉上:「我第一次在昌黎王府看見你胸口那朵木槿花時,你才幾歲大,一雙眼睛清澈無波,我從沒見過眼神那麼純凈的人。你被博陵長公主鞭打,被人輕視、辱罵,可你心裏從不自輕自賤。」
聽她說得如此嚴重,始平王元勰也走上前來,低聲對元宏說:「皇兄!您該知道,皇嫂不是那樣的人。」
聽見他提起阿娘和弟弟,馮妙心中一動,忽地想到一個辦法,或許可以把宮中的消息傳遞出去。她嘆了口氣,轉過頭去說道:「流淌著高貴的血又能怎樣?夙弟已經被人灌下了毒藥,現在是個痴傻聾啞的廢人了。」
窗外天色漸漸泛白,一片寂靜間,有兵刃摩擦的聲響傳來,馮妙驚得臉色發白,竟然會有兵卒願意聽從高清歡的調遣,看來他的確準備得很周全了。高清歡站直上身,在馮妙額上輕輕地撫摸了一把,說道:「今天說的話已經太多了,等我的事情辦完以後,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說話。我以前總對你說時機未到,現在時機終於到了,你要問什麼,我都會告訴你。」
那幾名被點中的士兵,高聲應著「是」離開,其餘站在原地的人,目光里都帶上了幾分艷羡。對他們這些底層兵卒來說,鎮國公幾乎是拼殺一生都遙不可及的夢想。
他飲一口酒,讓自己微微發顫的嗓音平靜下來,繼續講他不堪回首的往事。或許他從沒對任何人講過這些事,有時講到某處,便會停下來,靜默半晌才能繼續。雖然他的表情始終沒有太大的變化,馮妙卻知道,他的內心正湧起驚濤駭浪。
「妙兒,沒用的,」高清歡狹長的眼角向兩側舒展,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慕容氏的人回來了,你也該清醒了。」
馮妙看著那兩人的背影,忽然意識到什麼,遲疑著問:「他們……是從前的東陽王府的親衛?」
高清歡向前一步,身影沉沉地壓在她頭頂:「難道你忘了?從前在拓跋宏的崇光宮,他的迷香也會對你失效。」他仍舊固執地稱呼皇族舊姓,不願忘記從前的舊怨。
馮妙輕輕點頭,把銅盒貼身收好。
始平王嘆了一口氣,命人解開捆住元瑤的繩索,帶她進入皇帝的住處。元宏也很驚詫,笑著問:「瑤妹,你怎麼來了?身上這麼狼狽……」
崔岸芷仍舊是一副憨厚模樣,看見馮妙在這裏,有些不好意思地對她屈了屈身子,道了聲:「皇後娘娘安好。」見禮過後,她轉身面向高清歡,雙手遞上一支帶龍紋的捲軸:「這是叔父親筆擬寫的,這幾年宮中的詔書,除了皇上親筆寫的那些之外,大部分都出自叔父的手筆,只要加蓋上國璽,絕對不會有人懷疑。」
靈樞帶著懷兒睡在另外一間偏殿里,馮妙心裏想著,高清歡大概不會注意一個孩童。不料她的心思剛一動,高清歡便開口了,語調悠悠蕩蕩,跟月色融在一起:「妙兒,你不必擔心,我不會傷害你的孩子,碧綠色眼睛的孩子,都是天神的禮物。」
「嫌棄」這個字眼,果然剛好觸到了高清歡心底的隱痛,他冷哼一聲,聲音帶上了幾分陰鬱:「拓跋氏的公主,能高貴到哪裡去?他們的開國皇帝,搶走了慕容氏最尊貴的小公主,這筆賬還沒機會清算呢。等找到國璽,就傳旨把陳留公主嫁給馮夙做妾,怎樣?」
他在鎮國公的頭銜之外,又許下了高額的賞金,命人繼續去尋找國璽。他也曾經親自問過元恪,恐嚇、誘騙……各種手段都用了,卻始終一無所獲。元恪身上的硬氣,不知道究竟來源於哪一邊的血統,連高清歡都對他束手無策。
素問的雙手還不靈便,只能靠著記憶讓靈樞去配。交到馮妙手中的,是一隻小巧的銅盒,裏面有一塊綠豆大小的白色藥膏,帶著點淡淡的腥味。「用水化開,可以加進任何東西里去。」素問忍不住還是多說了一句,「娘娘,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要用它。」
馮妙的心直沉下去,她知道高清歡不是在開玩笑。從前那次叛亂之後,元宏已經削減了宗室親王的私人護衛,大軍又被南邊的戰事困住,他手底下的人雖然不多,可要控制住洛陽城中的皇宮,還是易如反掌。
那人目光閃爍地回答:「不……不知道,公主收到賜婚的鳳旨后,就大吵大鬧,不肯嫁給馮家的傻子。可沒想到,陳留公主竟然帶著自己的侍衛,衝進任城王府去了,說要請任城王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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