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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個十八歲的小娃娃，一副看破紅塵無求無欲的模樣，眼皮都不抬地聽他說完入朝為醫的好處，最後放下手裡的茶，終於肯正眼看他，卻是淡淡說了句：「多謝大人好意，大人可以下山了。」

聽她這麼說，沈墨的眉頭擰得更緊了，嘆口氣道：「那日送你下山，本以為銀兒還在房中未曾起身，哪知道人早已不見，我以為她是尋著你來了。」

黎子何腳步一頓，回頭，淺淺一笑。

「好。」

馮宗英一拍桌，桌上的毛筆跳了跳，滾落在地上，內賊，一定有內賊！必須回去清查家丁！

黎子何知道多留無益，起身彎腰道：「大人，此輪是否結束？」

那一片金碧輝煌，那一世浮華如夢，曾經唾手可得，曾經虛如幻影，如今終是再次回來，只需最後那臨門一腳而已，幾年來平靜無波的心湖終於再次翻騰。

黎子何快步出了房門，下到客棧，站在客棧門口卻突然怔住，自己為何要這般匆忙趕下樓？沈墨醫術精湛，那是他自己的，幫不了她半分，他每月都會下山，只是碰巧看到而已，有何稀奇？

馮宗英心下一喜，嘿嘿，果然不出所料，裝裝瞭然一切的樣子罷了。

「出去出去！」馮宗英不耐地揮揮手，再不走，他就顧不上臉面上前罵人了！

因此今年參考的學生們無不摩拳擦掌，等著今日一舉奪魁，成為馮院史的得意門生。

馮宗英聽她說著，臉色越來越難看，剛剛平息的怒火又竄了上來，又不想在黎子何面前失了體面，按捺得滿面通紅，想要反駁卻又說不出什麼，白須隨著雙唇抖了抖，最終敗下陣來。

馮宗英見黎子何淡淡一笑，拿起紙筆便打算寫藥方，心中冷哼一聲，什麼樣的師父教出www.hetubook.com.com什麼樣的徒弟，跟沈墨一個德行，就知道裝淡定，那種脈象能開方？

黎子何想說，沈銀銀才十四歲而已，自己十四歲的時候，有爹疼有娘愛，還有一堆叔叔伯伯寵著慣著，可是沈墨沒錯，若非自己從小太過嬌嫩，那一世，或許是另外一個樣子……

雖是尊稱大人，今日在這裏，兩人該是學生與考官的關係，因此無需行禮，馮宗英挑挑白花花的兩道眉毛，黎子何連這個都知道，沉著冷靜，見了他不慌不亂，低著頭聽憑吩咐的模樣，若不是沈墨的徒弟，或許還是個可造之材。

沈墨以為一封道歉的舉薦信就能讓六年前他對自己的無視灰飛煙滅？做夢！今日就不信找不出他這個得意門生的問題來！

三日後，黎子何接到通過公試的信函，通知其第二日卯時前往太醫局，與一眾新醫童一同入宮。

黎子何聽令行事，一手搭上馮宗英的脈門，心中一片清明，馮宗英雖說年近六旬，卻是老當益壯，自己本身行醫，知曉如何調理自己的身體，從未見他生病，至少在她的記憶里是沒有的，如今讓她診脈，無非是想難為她。

馮宗英見他低頭看不見自己的表情，不客氣地瞪了一眼，隨即恢復一臉正經，將左手放在沙包上，冷聲道：「替老夫診診脈吧。」

黎子何收起信函，塞入胸前衣襟內，抬頭看見太陽耀眼的白光，閉上雙眼，嘴角微掀，終於，要回去了。

黎子何探到他的脈時快時慢，時浮時緊，脈動雜亂無章，心下瞭然，馮宗英年輕時練過武功，此時定是用內力催脈，如此，她找不到問題所在，便無法開方。

「子何。」

「大人睡眠可好？」

天色微亮，房和-圖-書內已不再一片漆黑，黎子何卻覺得前途仍是黯淡無光，睜著眼躺了一夜，頭痛欲裂，乾脆爬起來打開窗透會氣。

沈墨搖頭，沉聲道：「不用找，她也該吃吃苦頭了，她的功夫足以自保，你無須擔憂。」

「過來吧。」馮宗英沉聲吩咐。

缺失了冷靜，最後的困難突地在眼前無限放大，忐忑中覺得好似無論如何都無法越過最後一道坎，它就那麼橫亘在腳下，一腳抬高一分，它便漲高一分。

清晨的空氣冰涼沁心，街道上只有少許幾人踏著匆忙的步伐，黎子何趴在窗邊看行人來來往往，眼皮漸漸沉重，眼前光影重疊，迷迷糊糊中看見一個淡藍身影，走在街道上，舉手抬足見分外熟悉。

黎子何搖頭：「我想快些下山，走的山路，若銀兒真是尋我，也會與我錯過。」

「沒有。」黎子何實話實說。

人在重壓面前，有時候需要的，僅僅是一聲安慰的鼓勵而已。

沈墨路過客棧，一眼便掃到她在客棧前站住，見她好似沒看見自己，轉身要走，立馬喊住。

「沒休息好罷了。」黎子何沒想到話題突然轉到自己身上，錯愕回答。

黎子何果然頓住，拿著毛筆，卻是遲遲不肯下筆，剛剛的笑容也有些澀，最終將毛筆放下。

黎子何見馮宗英坐在對面，沒有開口喚人的打算，更沒有移步離開的打算，心下疑惑，既是想為難於她，該找些重病患過來才是。

日頭漸升，街道上慢慢熱鬧起來，黎子何和沈墨立在客棧門口，雙目相對，突然無言，沈墨暗笑自己身為她的師父，竟會連想開口譴責她沒有照顧好自己都覺得無力，黎子何則是在擔憂沈銀銀去了哪裡。

沈墨抬手打斷她的話，道：「她已經https://m.hetubook.com.com及笄，做事該知曉分寸，也該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你好生休息，準備太醫院公試便好。」

「正常。」

自從有了第一次，沈墨每次下山看診都帶著她，碰到簡單的病症也直接交給她來處理，可是這樣的日子畢竟不多，真正看病的機會實屬少數，常見的簡單病症她還一探便知，若要碰上什麼疑難雜症，單憑醫書所記載的紙上談兵恐怕是應付不來。

可惜只有馮宗英自己知道，今日特地主持公試，不是為了選拔人才，而是刁難人才。

「我與你一道去找銀兒吧。」黎子何開口，自從沈墨點破她的想法，她便覺得那聲「師父」很難再喊出口，太過做作了。

「不用，我回雲瀲山。」正欲轉身離開，突地想到什麼，抽回已經邁出的一隻腳，和聲道：「明日公試無需擔心，除了宮中禮儀，涉及到醫術的試題定難不倒你。」

一個激靈站起身，睡意全無，是沈墨。

沈墨到底是用什麼法子教黎子何？明明自己催動內力攪亂了脈象，他居然還能把出問題來，莫非自己內力有失？不可能！

「沒有。」

三年來黎子何第一次無法入眠，翻來覆去想了一整晚，若是真遇上她所生疏的病症，進不了太醫院，那該如何？

馮宗英這麼想著，喝了口茶壓壓怒氣，端正坐好。

黎子何轉身，再見也無話可說，徒增尷尬而已。

馮宗英不屑地接過來，將那藥方從頭到尾看了又看，臉色越來越難看，剛剛平息的怒火又竄了上來，又不像在黎子何面前失了體面，按捺得滿面通紅，放下藥方壓抑著沉聲問道：「解釋解釋這藥方的藥理。」

太醫院一年一次的公式，內容除了測試醫理，藥理，還有宮中禮儀規矩，和*圖*書各種條條款款都要記牢，這些對於黎子何而言不是問題，醫理藥理，這三年所學雖說及不上那些在醫藥世家長大，從小學醫的學生，也不至於太差，而宮中禮儀規矩，她也是再熟不過。

六月初九，雲國太醫院一年一次的御醫公試在太醫局舉行，往年主考官都是太醫院副院史外加四名御醫，今年卻是年近六旬，資歷極高的馮院史親自監考，素聞院史大人極其愛才惜才，若是在考試中得到他的賞識，入了太醫院做他手下的醫童，前途定是無可限量。

可是那個黎子何連自己的飲食習慣都摸得一清二楚，莫不是家裡出了內賊？

只是這麼一句簡單的話，卻讓黎子何突地鬆了口氣，背了一夜的包袱就這麼被人卸下……露出笑臉，輕快點了點頭。

黎子何慢步進門，見是他，斂住神色，低頭沉聲道：「馮大人。」

黎子何看了看手邊的毛筆，未多猶豫，直接拱手道：「大人身體並無大恙，若是平日飲食再注意些便更好了，大人喜甜食，辣味，且食鹽多，因此小生開了龜茲，丹紅，蓮心，山楂，桂榮，芸精，泥裂七位葯，以助大人消脂去火，活血行瘀，不知小生說的可對？」

還有他旁邊那個小丫頭，一副活該找氣受的表情，對著他吐了個舌頭，跟著沈墨一起，就那麼丟下他和隨從，走了。

馮宗英很配合地伸出舌頭，倒要看看這小子能玩出什麼花樣。

事過六年，想到這裏馮宗英仍舊憤恨不已，一拍桌子不滿嚷道：「去把那個黎子何叫進來，最後一輪我親自考他！」

「大人可否伸出舌頭？」黎子何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卻也不能明說，表面那一套還是要做足。

沈墨頷首，一臉嚴肅，問道：「銀兒可有來找過你？」m.hetubook.com.com

「大人大小解可還正常？」

沈墨頷首，看住黎子何憔悴的臉，才兩日不見，又瘦了許多，面色發白，雙目浮腫，還夾雜了殷紅血絲，泛過一絲心疼，開口道：「這幾日沒休息么？」

六年前他本想罷官退位，將院史一職讓給年輕有為的後生，千挑萬選看中他，甚至不辭辛苦爬上雲瀲山，親自上門與他相商。太醫院院史，官居二品，俸祿豐厚，只負責給皇上皇后診脈看病，多少人垂涎三尺，特地上門求他提拔，結果沈墨呢？

這三年黎子何幾乎看遍了沈墨的藏書，沈墨也是不遺餘力地教她，只是真正看起病來……

「可是……」她才十四歲……

現在讓黎子何頭疼的問題，是公試的最後一輪。屆時太醫院會招來不同病症的病人，現場把脈開藥方，這一輪是否成功，對能否入太醫院起著決定性的作用。

馮宗英坐在桌前，聽李御醫對黎子何的答卷讚不絕口，挑了挑眉毛，不屑地睨了一眼，答卷無錯，其他地方總能給他找點錯出來！既然是沈墨的徒弟，就別怪他手下不留情！

「那大人可有哪裡不舒服？」

沈墨快步朝客棧走過來，透著些許急切，近了黎子何才看到他又糾結在一起的雙眉，問道：「有事？」

「嗯。」黎子何點頭，這才覺得兩個人站在客棧門口太過突兀，「要進去坐會么？」

黎子何在他對面坐下，兩人之間一桌之隔，桌子是長方狀的小桌，鋪著淡黃色的緞布，上面放了筆墨，白紙，一個小沙包，筆墨和白紙當然是供開方所用，小沙包則是病人擱腕的地方。

「如何？」馮宗英見她擒住脈門，煞有介事的仔細辨脈，心裏就像久干逢露的旱土，暢快淋漓，早就樂得想大笑了，卻還是憋出正經審視黎子何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