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入宮
黎子何像是什麼都沒聽見似地，獃獃站在那裡，低著頭，整個人好似離魂一般，沒有感到榮幸，甚至一點點小激動都不曾流露出來，馮宗英凌厲地剜了她一眼：「黎子何。」
一聲脆響回蕩在長廊中，耳邊嗡鳴，臉頰刺痛，曾經溫柔地聲音此時尖銳響在黎子何耳邊：「本宮鳳顏，是你能看的？」
十二名醫童，與黎子何想象中的分配方式有所不同，雖說太醫院有十二個御醫，御醫之間也是有所區別，六名上殿御醫，六名下殿御醫，上殿御醫專為雲帝和宮中妃嬪看病，而下殿御醫隨時準備出宮為朝廷官員看病，十二名醫童均分給下殿御醫，通過一年學習考核再來根據個人所長以及太醫院的需求留下部分醫童，或晉陞御醫，或直接分配到各地醫診署。如此，每名下殿御醫分配兩名醫童。
黎子何身子略拱，緩聲道：「小生只收到信函，卻未收到衣物。」
雲瀲山沈墨的徒弟，資質定是極好，李御醫當然也想收為己用，可馮院史與沈墨過節頗深，若是自己收了黎子何，定會得罪他……
李御醫暗道不妙，連忙轉個身，恭敬走到華服女子身邊，周全行了一禮，道：「姚妃娘娘萬安，臣李七海領太醫院新進醫童入院，驚擾鳳駕，請娘娘見諒。」
那日也不知他是如何拿脈，居然矇混過關，害得他回去將家中鬧了個雞飛狗跳，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為這事，他的耳朵差點被夫人揪斷！
太醫局門口已經聚集了十來名少年，ｗｗw•ｈetｕｂｏoｋ•ｃｏm.ｃom十四歲到十八歲不齊，全部身著灰色長衫，手裡拿著信函，黎子何低頭看看自己，還是最常穿的青色，笑著搖搖頭，坦然走到他們中間。
「他當然是跟著我！」馮宗英又打斷李御醫的話，不著痕迹瞪了黎子何一眼，今日若非為這件事，他也犯不著跑到太醫院來。
只是今年出了些意外，六名下殿御醫中甄御醫昨日突然病倒，卧床不起，病情來勢兇猛，一時半會恐怕是無法就職，那十二名醫童該如何分配？
李御醫彎腰行了一禮：「院史大人，甄御醫他……」
收拾好包袱，轉身掃視房間一眼，確定沒什麼重要的東西落下便踏著步子走了。
「這件事我知道。」馮宗英打斷李御醫的話，一對鷹似地眼睛掃了眾醫童一遍，正色道：「殷平跟著殷御醫便是。」
聞言黎子何渾身一顫，腦中思緒瞬時被抽空一般無法思考，身體服從意識，抬起頭直直看向正在前方的女子，娥眉粉黛，巧鼻紅唇，熟悉的臉龐，卻是陌生的眼神，時間彷彿倒轉到六歲那年，季府，瘦弱的孩子跪在花園中，抬頭怯生生看著自己，細聲道：「小姐。」
雲都不小，但是太醫局所處離皇宮並不遠，未行多遠便到了西宣門。西宣門是皇宮靠西的側門，醫童無官階，又非受詔入宮，只能走側門，橫穿過西嫣園，便能到達皇宮南面的太醫院。
「胡說！這些東西都是太醫院直接發送，還能錯了你和-圖-書不成？」李御醫盯著黎子何，邊說邊拾著台階走下來。
恰巧黎子何這個時候抬頭，對上他的眼，馮宗英突地一怔，只覺得心臟像是被敲打了一下，不是為他臉上殷紅的五個指印，而是黎子何看向他那一瞬間的眼神，讓他莫名的熟悉，被自己這種感覺嚇到，馮宗英瞥過眼，甩袖倒：「太醫院后廂有一單間，你自己進去住吧，日後我在哪裡你跟著便是。」
「你！」李御醫沒料到第一日便遇到這麼固執死板的醫童，明明低頭認個錯便可小事化無，正想開口訓斥一頓，走近一看才發現是沈墨的弟子，一句話哽在喉中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最後清清嗓子：「嗯哼，也不是什麼大事，走吧。」
園中風起，吹動姚妃髮髻上的金步搖叮噹作響，吹進黎子何心中一片冰涼。
李御醫瞅了眼黎子何，惴惴道：「黎子何……」
「黎子何！！！」
秋夏交接，天氣說變就變，前幾日還是烈日當空酷暑難耐，狂風突然襲來，大雨傾盆，整整一夜，將雲都內外刷洗得乾乾淨淨。
幾名少年略有些好奇地看著她，也有幾人，或是彼此相熟，交頭接耳捂著嘴偷偷笑，不時瞥向她的眼裡儘是嘲笑和不屑，黎子何只當什麼都沒看見，低頭不語。
「這個我明白，可是……」
仍是李御醫走在最前方，醫童們排成長列在後面不遠不近地跟著，丟下黎子何跪在原地，半晌他才重新起身跟在最後，眨了眨眼，握緊的拳頭力儘是汗水，物是
和*圖*書人非事事休，今日，是個開始而已。「娘娘，起風了。」綠衣宮女上前扶住姚妃，將手上的大紅披風小心替姚妃披上，隨即柔聲道：「皇上說過要來用午膳，娘娘該回去了。」
「是。」黎子何垂首回答。
「學生在。」
馮宗英越想越氣，恨不得衝上去馬上給他兩耳光以解心頭之恨！
黎子何心中一抽，似疼痛又似麻木，最後化作一絲諷刺在唇邊滑過，如今，妃子也可稱作鳳駕了么？
結果他就這麼無視他的存在！
入了宮門，十二個醫童齊齊跟在李御醫身後，排成一條長龍，皆垂首緩步前行。西嫣園是後宮嬪妃的宮殿所在，因此除了李御醫，十二人無人敢抬頭多看這園子半眼。黎子何默默走在最後，不緊不慢地跟著，即使只看這地上的泥土，也能猜出自己走過了哪個宮，路過了哪個殿。
黎子何的整個身子僵住，睜大了雙眼，眨都未眨一下，明明看著前方卻沒有神采，僵直的雙腿後退一步，單膝著地，另一隻腿隨之跪下，垂眸，低首：「小人無禮！娘娘恕罪！」
「是，是。」李御醫連連彎腰答應，暗嘆這塊肥肉到了馮院史那裡，不知幾日便被榨得只剩渣呢？
「娘娘，您慢些！」碧衣宮女裝的小丫頭跟在快步前行的華服女子身後，生怕她一個不小心摔到了。
「可是什麼？」馮宗英白眉一豎，很是嚴厲。
姚妃只是淡淡掃了一眼李御醫，便把目光投向十二個醫童，李御醫忙解釋道：「初入宮門，娘娘莫看，污了和-圖-書雙眼。」
姚妃頷首，面無表情地攏了攏披風，朝著剛剛過來的方向遠去。
在馮宗英幾乎就要咆哮的第三次呼喊中，黎子何終於反應過來，輕聲回答了一句，像幾日未進食般軟綿綿的，馮宗英只覺得顏面掃地，黎子何根本就是無視他的存在！
「黎子何！」
黎子何一覺醒來，推開窗，一陣涼風撫過，心中分外清明。
「你！為何不|穿宮中所賜衣物？」李御醫今日領新醫童入宮，一出門便看到黎子何的青衫，在一片灰色中分外顯眼，嚴肅地大聲問道。
後宮嬪妃，不是隨便一個男子便可接近，正式入太醫院前，這十二個醫童是沒有身份資格參拜嬪妃的，因此皆垂首站好，連氣都不敢多喘，姚妃一一掃過，目光定在黎子何身上，半晌挑聲問道：「你為何與別人穿著不同？」
雲國以日出之方為尊，因此雲帝的行政殿以及寢宮都在東邊，西邊是後宮所在，太醫院則在東西中間的南面，與禁軍營比鄰，北面則是甚少人去的冷宮。
黎子何面不改色道：「的確未曾收到。」
李御醫一招手，十來人便一齊跟上了，黎子何心底數了數，包括她在內，有十二個醫童，太醫院十二名御醫，莫非一人分得一個？
李御醫入宮之後才得到消息，原本醫童名單早已送入太醫院，醫童也都分配好，可這麼一鬧多出兩名醫童，李御醫看了眼黎子何，再看了眼同樣多出來的殷平，心下計較著，這殷平乃殷御醫之子，自是可以直接交給殷御醫，雖說殷御醫乃上殿和-圖-書御醫，不該帶醫童，向院史講明情況也可通融，那這個黎子何呢？
李御醫將黎子何看了又看，即使剛剛被姚妃娘娘打了一個耳光，仍是一副處變不驚的模樣，公試答卷他也看過，黎子何的確是個人才，可到了太醫院，是個人才的同時，還是個禍害，把這個禍害扔給誰呢？
啪！
「李乾，腦袋可是要搖掉了！」馮宗英入門便看到李御醫對著一眾醫童又是搖頭又是嘆息，手裡的花名冊都未曾打開，定是還未宣布這些醫童的去處了。
馮宗英的話一出口，醫童們便有些涌動，紛紛找到一早便引人注意的黎子何，那目光有羡慕有嫉妒有憤恨，馮宗英對這個效果非常滿意，憋著得意的笑，裝出嚴肅的模樣撫了撫長胡，再看黎子何，剛剛蓄積起來的一點成就感瞬間灰飛煙滅。
公試之後的三日時間，黎子何在雲都四處打聽沈銀銀的消息，沈墨雖然說過不管，她還是有些不放心，畢竟是個女子，又處世未深，總擔心被人騙了去。
只可惜三日來找遍雲都也未見到人影，最後不得不放棄，一心準備入宮。
腦中恍惚，雙眸乾澀，好似一個瞬間那孩子便長大成人，已是雙十華年，黎子何突覺眼眶溫潤，顫抖著雙唇，一聲「姚兒」幾欲脫口而出。
李御醫這才敢起身，瞥了一眼如木石般跪在地上的黎子何，搖搖頭對著眾人輕聲道：「走吧。」
華服女子頭戴金步搖，身著艷紅錦服，似一團烈火在園中穿梭，正巧看到路過長廊的李御醫一行人，高聲喝道：「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