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看診
「神人唄，我明年就滿十八了，也沒見醫術那麼厲害。」
本已跟著馮宗英到了前廳，馮宗英一走，其他葯童便紛紛看了過來，交頭接耳，有幾人乾脆吆喝道：「喲，子何兄，馬屁拍完了？」
「奴才遵命。」黎子何沉著起身，猶豫地看了看姚妃的胳膊，再看了看被她甩開的絲線，最後看向李御醫。
未等李御醫話說完，姚妃從榻上坐起身，猛地拉開帷幔，露出略有驚訝的臉和身上的大紅緞裙。
「嗯哼。」馮宗英好似有些尷尬，清了清嗓子，睨了黎子何一眼，含了些不滿，嘟噥道：「日後，我教你寫字。」
「沈墨？傳聞他淡泊名利，與世無爭，還敢拒絕朝廷恩賜的院史一職，竟會教出這樣阿諛奉承勢力無理的徒弟，你說那沈墨是什麼人？」
垂首間，黎子何只看得到李御醫的腳步，保持速度地跟上便是，卻見他突地停下來，人立馬矮了一截。
話落音，旁邊的宮女便將帷幔放下，黎子何入內只看得到姚妃伸出的一截白|嫩手臂和帷幔后模糊的影子。
「哈哈，哈哈……很好，賞！全部打賞！」姚妃突地大笑起來，雙眼閃亮，極興奮地看著眾人。
黎子何只當沒聽見，往後廂走。
直到黎子何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範圍，醫童們的議論聲才重新響起。
「哦，那正好，你現在跟我走一趟。」李御醫側過身子，露出背後的醫藥箱，說話間拿手拍了heｔｕｂooｋ•coｍ•coｍ拍。
李御醫示意黎子何拿著藥箱，自己上前，坐在宮女備好的凳子上，由宮女牽出絲線，由線辨脈。黎子何站在一邊，見他眉頭緊了又松，送了又緊，半晌放開絲線，卻是從凳子上站起來跪在地上，自己也連忙跟著跪下。
不需片刻，目的地已到，黎子何冷眼看著眼前的宮殿，同樣的磚瓦同樣的門楣，只是主人不同，名字便也不同，呵，這替代，還真是徹底，紅鸞紅鸞，原來從一開始，她就是鸞非鳳。
窗外驀地飄來一陣悠揚簫聲，清越空靈，極其普通的調子，卻彷彿沾上院落里繁花的香氣，斷斷續續低回盤旋，隨著微微流動的空氣，幽幽鑽入心底，所有流逝的時光，忽然間，彷彿在吹簫者的指間起起落落，剝去流年，消淡了愛恨，黎子何閉上眼，神思融入簫聲中漸漸遠去，心湖是前所未有的平靜，沉沉睡去。
「你們可以走了。」
「奴才黎子何參見姚妃娘娘。」
「跟著我也沒什麼事可干，日後李御醫若出診，你跟著便是。」馮宗英走在前頭，漫不經心地說道。
……
「悅兒，去把皇上叫來，本宮要親自告訴他這個好消息！」姚妃突地安靜下來，沉聲道。
李御醫觸到他的目光，忙道：「娘娘，這于禮不合……」
黎子何點頭，隨李御醫出了太醫院。
「哎，人家法子多著呢，就憑沈醫師的名頭https://www.hetubook.com.com，院里的御醫便不敢怠慢。」
「切，不就仗著得到馮院史青睞嗎，才入院的時候馮院史還和他對不上眼呢，也不知道使了什麼法子，才幾日時間便把馬匹拍得響亮亮的。」
出了桃夭殿，黎子何垂首輕笑，喜脈，自己曾經盼了兩年，終是得了一胎，百般小心萬般呵護，卻是一碗湯藥送入黃泉，雲晉言，你何其忍心？
李御醫剛好出房門，見黎子何打算入書房，連忙叫住，昨日馮宗英與他合計了一番，日後他出診，便帶上黎子何，雖然不知院史大人為何突然之間對黎子何改觀，可他本就想收黎子何，馮宗英既然那麼說，他當然欣然應允。
姚妃斜躺在榻上，粉紅帷幔由上而下鋪滿整個床榻，光滑的絲被隨意搭在身上，懶聲道：「進來吧。」
「本宮喜歡如何便如何，是你們這些奴才管得著的！」說話間，姚妃執起床榻上的木枕，毫不猶豫砸在李御醫腦袋上，只聽見「嘣」的一聲響，李御醫不敢躲，穩穩跪在原地低頭受住。
「廢話！你要能像他那麼厲害，我早成醫仙了。」
黎子何忍住笑容，點頭稱是。
第二日一早，消失了幾日的馮宗英居然主動來找黎子何，黎子何剛剛收拾好準備去太醫院書庫找些書來看，馮宗英不在，也沒人使喚她，打開門便見他站在自己門前。
太醫院的前廳兩側各有四間房，供御和*圖*書醫探討醫術，平日休息用，其中一間專門用來放各種醫書。雖說在雲瀲山的三年，黎子何已經看過不少，可太醫院的醫書更細更全，黎子何思酌著自己拿脈經驗不夠，總要多看些書，從其他方面來彌補。
馮宗英掩飾性地瞪了她一眼，背著兩手走了。
黎子何彎腰頷首以示敬，道：「李御醫找我有事？」
「子何明白。」黎子何頷首，聽到這句話，心裏鬆了口氣，往日馮宗英每日替帝后診平安脈，連帝后的補藥都是由他經手，本以為馬上便有機會再見雲晉言，可馮宗英這麼說，便代表不會帶自己過去了，還沒摸清宮中狀況的前提下，還是不見為好。
「哎？黎子何。」
黎子何眸中噙上笑意，慢步跟在他身後，你不知道我是誰，我知道你是誰，便夠了。
「臣李乾參見姚妃娘娘。」
「院史大人可有跟你說過，日後我出診你便跟著？」
「子何明白。」黎子何沉聲回答，這才知道原來是要去給姚妃看診，難怪從太醫院出來便一直走向紅鸞殿的方向，莫不是紅鸞變桃夭？
黎子何怔了怔，立刻明白過來，心弦一動，這麼些年，始終記得自己的，恐怕只有眼前這個年近六旬的老人了，毫不猶豫地點頭。
「子何兄，我喜歡你！」身後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喊道，瞬時大廳一片鬨笑聲。
自打進了皇宮，埋藏心底數年的各種情緒擠壓涌動，翻騰欲出，每每極力壓hetubook.com.com制才使得自己保持平靜，只是惡劣的心緒到了夜裡便開始逆襲，要麼完全無法入睡，要麼累到極致睡不過半個時辰便在夢中驚醒，呼吸著與從前相似的空氣，看著六年來不曾變幻的景緻，想到那個人就在不遠處，夜夜笙歌，安然入眠，心底如有一把大火在焚燒，惶然，疼痛，還有……從未削減的恨意……
李御醫不由滲出一身冷汗，連連稱是，姚妃輕輕掃了他一眼，看到跪在後面的黎子何，指著她道：「你！過來替本宮再拿一次脈。」
經太監通報，兩人一同入殿，在外間屏風前跪下。
黎子何垂首只當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聽見，姚兒？不是，是她被這吃人的後宮逼得面目全非，還是自己從未看清過她？
姚妃一揮手，李御醫連忙起身，朝黎子何使個眼色，示意她跟上。
「你說什麼？」
李御醫快步走在前面，不時回頭看看黎子何，見她低著頭緊跟身後，滿意點點頭，為人內斂，勤奮少語，隱忍識禮，適合在這皇宮中生存。
「姚妃娘娘那日你見過了，性格你也能猜到幾分，等會去了桃夭殿，凡事小心些。」想到第一日進宮發生的事，李御醫還是有些不放心，特地叮囑黎子何。
李御醫重複道：「恭喜娘娘，娘娘身懷龍種，已有兩個月的身孕。」
黎子何突地站起身，回到小屋，吹滅燭火，躺在床上強迫自己不要多想，時日還早，只是進宮幾日而已，和_圖_書時機未到不可衝動！奈何輾轉反側，腦中還是一片清明。
黎子何頓住腳，回頭冷笑道：「莫要忘了，嘴巴是用來吃飯的！」
「恭喜娘娘，娘娘喜脈……」
耳邊傳來李御醫的高喝聲，明明很近，卻好似從很遠的地方傳到黎子何耳里，只是一個抬眼，便看到前方刺眼陽光下一片明黃，龍輦緩緩駛近，恍然如夢，許是被陽光扎得疼痛，黎子何眨眨雙眼緩解乾澀，低下頭，彎下一隻膝蓋，隨之跪下另一隻，跟著李御醫喊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黎子何不欲爭辯，姚妃不怕，她還怕什麼？上前扣住姚妃的手腕，拿準脈門辨脈，滑脈，如盤走珠，再加上太醫院嬪妃月事記錄，黎子何斂攏雙眉，垂眸跪地道：「娘娘的確為喜脈。」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你確定？」姚妃臉上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挑眉問道。
一名宮女屈膝領命，急步退下。
夏末的夜晚，涼風習習，黎子何側坐在長廊邊，日落月升，繁星滿布，若說前幾日是因為纏繞不休的噩夢而無法入眠，今夜呢？只是擔心沈銀銀么？
馮宗英見她這麼老實聽話的模樣，滿意點點頭，道：「你去找李御醫吧，我回去睡覺了。」
眾人頓時噤聲，不止因為馮宗英說過這句話，還因為黎子何此時臉上的表情，儘管與平日一樣面無表情，卻有一種難言的魄力，無形給人施壓一般，讓人不敢反駁。
「今早跟我說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