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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子何轉身，在漆黑宮殿中繞行，好在皇宮中寸土寸地都曾有過她的足跡，熟悉到即使閉眼，都能到達目的地。

可暮翩梧的話，此時如反覆不休的魔咒一般響在耳側，堵在心口，連曾經用生命去愛的男子都可以欺騙，可以背叛，究竟誰，可信？

「晉言，這草真討厭，把娘給我做的新衣裳都劃破了……」

「這個拿去，由南至北，半月內，險近雲都。」沈墨拿著桌面上一個小包裹，遞給身後人，接著道：「另外，查查丞相府暮翩梧的身份。」

月光隱去，山林如被濃墨潑過，看不到一絲光亮，若在夏日，還能聽到幾聲蟲鳴，可現下只能聽到如泣如訴地陰冷風聲。許多年未曾走過這裏，黎子何放緩了腳步，循著記憶里的方向一路向前。

「有權有勢，萬萬人之上，還溫柔有加，女子心中的如意郎君，皆是如此。」沈墨氣息略有不穩，嘴角的輕笑很是不屑。

剛剛抬步，一聲冷清的叫喚，讓她渾身一顫，神經一凜，忙轉身跪下行禮道：「臣參見皇上，皇上萬歲……」

透明淚珠順著黎子何仰起的眼角無聲滑下，皇宮之中迷霧重重步步驚心，手無縛雞之力，更無匹敵權勢，不知你是誰，不知你是否欺騙，不知你可能相信，既是如此，那便，一起下地獄吧……

語畢，略一抬首間，見雲晉言轉身，雙眼輕輕瞥過太醫院，眸中帶著笑意，自信的笑意，挑戰的笑意，勝利的笑意，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黎子何心中驀地一沉，沈墨站在門口，黑髮如絲，被夜風吹起，卻掩不去臉上的冰寒之氣，雙眸沒有一絲情愫，看著雲晉言遠去，再轉眼看著黎子何，只一眼便垂下眼瞼，轉身進門。

黎子何的腦袋靠在沈墨胸膛，微微的暖氣撲在臉上，淡淡的藥箱盪在鼻尖，她想說我信你，想說我比任何人都和*圖*書了解雲晉言，想說，此生，對他，只會有恨。

雲晉言直視黎子何，細細打量著，仍是沒能找出他給自己特殊感覺的原因，嘆口氣，解下身上的披風，親手替黎子何披上，柔聲道：「更深露重，早些回去休息吧。」

雲晉言仍是笑著，並未有所懷疑，伸手欲要接過黎子何手上的草藥，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掠過黎子何的五指，突地一手握住，另一隻手取過草藥，遞給身後的魏公公道：「送到掌葯處。」

黎子何繞了大半個圈，看到太醫院敞開的大門，總算是舒了口氣。

黎子何拚命搖搖腦袋，是誰在她耳邊歡唱，又是誰在她耳邊作答？

雲晉言雙手背回身後，掃了一眼黎子何道：「現在才回來，莫不是姚妃病況嚴重？也未見有人與我稟報。」

雲晉言輕笑，淡淡掃了一眼被他依次點燃的燈籠，眸中蓄上暖意，臉上笑容愈甚，沾上掩蓋不去的失落，垂下眼瞼，負手離去。

是夜，星月無光，太醫院一片靜謐，沈墨房中燭光微暗，單窗大開，涼風陣陣，他安穩坐在桌邊，恬淡飲茶，一陣疾風行過耳邊，沈墨放下茶杯，嘴角微揚，淡淡道：「如何？」

黎子何的右手僵住，心中更是僵住，無數個念頭在腦中滑過，差點控制不住自己的另一隻手，想要摸摸自己的喉結是否掉了，雲晉言又突然放開她的手，好似剛剛那個動作只是一個意外，輕笑道：「黎御醫為何從來不抬頭看朕一眼？」

用力眨了眨眼，這才覺得雙眼有些刺痛，黎子何回頭看了看已經走了一半的山路，進退維谷，皺起眉頭，略作沉吟，轉個身，向旁邊的小道走去。

「黎兒乖，以後我把這裏的草都給拔了。」

那人接過包裹，略有不解，並未多語，拱手領命，無聲無息地退去，沈墨起身，欲要關窗，和-圖-書欺身看了一眼黎子何屋中的小窗，恰逢燭光熄滅，臉上盪出一個淺淡的微笑。

雲晉言站在燈籠之中，手中的蠟燭顫了顫，隨之而來的一陣風將燭光熄滅，莫可名狀的感覺油然而生，突地回頭，桃樹林后，黑茫茫一片，可剛剛，那麼一瞬間的感覺，好似有一雙眼看著自己，使得後背遍生涼意。

待她回過神來，雙手早被噌得麻木，一陣陣的灼熱，黎子何驀地停住腳步，拿手撫過額頭，沁涼的手感，讓自己再清醒幾分，此時回去，恐怕正好趕上散宴，姚妃也該回了桃夭殿，對著不遠處的冷宮圍牆舉目看去，漆黑黑一片，若從這裏走正道回太醫院，碰到什麼不該碰到的人，定會惹人懷疑。

說著瞟了一眼身後的魏公公，魏公公忙躬身道：「姚妃娘娘命悅兒前來傳話，一切安好，先行休息了。」

黎子何的手被掐得生疼，卻又掙脫不開，雙眉擰在一起，不耐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這披風是皇上所賜，想要被人抓住把柄么？」

「是。」

黎子何對上他的眼，往日的從容淡定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有憤怒有堅定，還有些許複雜情緒，黎子何看不明白也不想明白，輕輕一笑，道：「我為何隨你出宮？」

「那好，以後這裏這裏這裏，全是黎兒的桃花。」

黎子何黯然，那想法，屬於曾經的季黎，如今的她，連愛是何物，都已然忘卻。

魏公公頷首領命，接過藥草趕緊退下。

黎子何只覺得鼻尖酸澀，雙眼刺疼，反手抱住沈墨，閉眼，仰面，踮腳，雙唇準確無誤地觸上沈墨的兩片柔軟，雙唇相依的剎那，黎子何呼吸一緊，抱住自己的雙臂收攏，將她牢牢鎖在懷中，帶著葯香的男子氣息，鋪天蓋地般襲來，唇齒相依，溫柔輾轉。

身後不知何時多了一人，身著御林軍官服，heｔuｂook.cｏm.com拱手低聲道：「回公子，顧衛權半月後可抵雲都，顧家全力搜集鄭穎今年貪污之證，鄭穎氣急，欲要以顧妍琳所犯之罪禍及顧家。」

你奪我一子，我掠你一命，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我當然知道，黎兒說過，一，就是一心一意。」

「皇上又如何？大不了你隨我出宮去。」沈墨的怒氣里混雜著不屑，手中的力道不減，阻住黎子何拾起披風。

沈墨眸光一暗，濃重的霧氣聚攏起來，扣住黎子何的力度漸小，她那一句話好似衝散他所有怒氣，他本就沒有資格怒。

霎那間黎子何只覺得頭痛欲裂，耳邊風聲化作一片嗡鳴，嘈雜的，零亂的，眼前那一字排開的大紅燈籠，幻化作薄暮的春光，春光之下蔭綠的樹林，半人高的雜草，時而追逐，時而嬉戲，時而依偎的兩個身影……

此事一推二搡，變作鄭顧兩家互相打擊，而顧將軍此時正在從南郡急速回到雲都的途中。

「黎御醫。」

「晉言，明日冬至，我爹要進宮，我在城外等你，記住了，紅燈籠！一字排開！」

雲晉言頷首，復又看著黎子何，黎子何忙伸出手，恭聲道：「今日替娘娘開的藥方中，一味葯需新鮮才好，臣記得在西苑園林中見過，因此繞了一圈採得一些，這才回來太醫院，以免明日耽誤了娘娘服藥的時辰。」

鄭穎自是不服，坦言那夜從未離開大凰宮，宴席之後更是直奔家中。更是直言朝中有人藉此生事，暗指若想無聲無息殺掉宮中之人，必定逃不過御林軍的雙眼，而御林軍中，不少顧將軍舊部親信。

黎子何靜靜站在原地，嘴角滑上笑意，任由這些噩夢般的對話一遍遍響在耳側，她無法阻止腦中對往事的回憶，卻可以選擇冷眼旁觀，一心一意，哈，這絕對是她聽過最好笑的笑話！

黎子何的手腕被放開，五和圖書個指印清晰可見，沈墨這才覺察到自己剛剛力度過大，看著黎子何疼得發白的臉，心中一陣愧疚一陣憐惜，不由展開雙臂將她攬在懷中，輕嘆一口氣道：「你信我，雲晉言不似表面這般溫柔，在他身上投入感情，不會有好下場。」

那片山林……

黎子何瞟了一眼地上明黃色披風，淡淡道：「這是何意？」

這山林，算不上山，最多可是個小山包，記憶里綠樹成蔭，雜草叢生，宮中人多半繞行，不會吃力來爬這個小山頭，黎子何一路行來倒還順暢，並未如想象中一般頻繁被雜草絆到，許是冬日叢草枯萎，使得路好走了些，可透過偶爾溢出雲層的月光看著地面，又好似是被人清理過。

銀白如薄紗般的月光，隨著一片烏雲的飄過漸漸散去，凸顯地黎子何臉上的表情更是陰沉，睜著眼，暗色中看不清眼中情緒，只是全身的幽冷之氣竟是比初冬夜晚的寒氣更甚，腳步快速向前，兩手卻是僵在身側，又突然舉在腰間，由上往下，使勁往衣服上噌，噌完一次又一次，像幼時不小心髒了雙手一般。

黎子何顧不了那麼多，加快了步子，越往前走，越是覺得不對，幽黑的山林，竟漸漸亮堂起來，那亮，不似月光清冷，昏黃，帶著暗紅的暖意，閃閃爍爍，黎子何抬頭，前方不遠處，隨風搖擺的大紅燈籠，好似漆黑天幕閃爍的暗紅星辰，掛在挺直的松樹上一字排開，藉著燭光，黎子何赫然發現，眼前她正欲穿過的，是一片桃樹林。

第二日，安穩不過數日的朝廷再次陷入混亂。殷御醫之子殷平死於非命，在冷宮之後的北湖發現屍體，打撈上來時已是渾身腫脹，面目全非，渾身上下只找到一條可疑的手帕，而那手帕，出自鄭丞相府中。剛剛平息的孌童一事再次被人挖出水面，矛頭紛紛指向鄭穎。

「微臣不敢！」黎子hetuｂｏok.ｃom•cｏm何一想到跪下會被他攔住，便放棄了這個打算，只是恭敬彎著腰，與他身體上的接觸，只會讓自己好不容易壓抑的情緒如高躥的火苗撲騰而起，恨不得抽出隨身的匕首狠狠給他一刀！

太醫院在南，冷宮在北，想儘快回去，又避開巡邏的御林軍，黎子何垂首斂眉沉思，翻過宮中唯一一片小山林，便是最好的選擇。

黎子何突地心中一陣煩亂，今夜之事，一件還未理清，便接著再來一件，馮爺爺為何中途裝病離席？姚妃去冷宮所為何事？她除去殷平一事，是否要對沈墨交代清楚？甚至雲晉言，好似特地來太醫院尋她？

沈墨直直盯著黎子何，不放過她臉上的任何一絲表情，見她臉色一暗，彎腰想要拾起地上的披風，一股怒氣直直躥上胸口，轉身間已經死死扣住他的手，沉聲道：「任何人都可以，他不行！」

沈墨輕輕頷首，放下茶杯，看著窗外夜色，緩緩道：「除了雲瀲山所有西南郡的藥草，不著痕迹地除。」

黎子何又是渾身一顫，隨著披風而來的溫暖，只讓她覺得雙肩，乃至全身，火辣辣的灼痛，雙眼不知何時乾澀起來，努力平復呼吸，沉聲道：「謝皇上厚愛！」

黎子何剛進後院，看到自己小屋中的燭光已亮，便知道沈墨在等她，推門進屋，未來得及反應，身上一涼，披風被沈墨毫不客氣地扯下，用力甩在地上，轉身坐在桌邊冷聲道：「你莫不是要愛上仇人？」

黎子何輕輕閉眼，搖了搖頭，甩去腦中雜念，此時需要的是冷靜，萬事等順利回到太醫院再來梳理。

「起來吧。」未等黎子何話說完，雲晉言抬步彎腰，將她扶了起來。

黎子何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忙抽出雙手，彎腰拱手道：「謝皇上厚愛。」

「晉言，這裏要是有花該多美，整片整片的桃花，嘻嘻，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一團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