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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晉言只讓他們巡視，並未告知目的。」沈墨在黎子何耳邊釋疑。

驀地肩上一暖，眼淚被人細細擦去，黎子何睜眼，見沈墨擰著眉頭，眼裡盛了些許憐惜，伸手替自己擦著眼淚。

長發散了整個膝蓋，沈墨慢慢順著，輕聲道：「我的身份，日後定與你坦承，可好？」

夜色深沉，由西往北走，一個又一個空蕩蕩的宮殿，北風灌透的嗚咽之聲很是嚇人，沈墨帶著黎子何，一時隱入叢中，一時躲在廊后，好在他輕功甚好，腳步輕盈，未被人發現。

兩人之間沉默流淌，卻分外安寧和諧，不知不覺中，夜幕降臨，沈墨摸了摸染上露氣的披風，打破靜默道：「回宮吧。」

「我們剛剛說的話，他們會聽見么？」黎子何假意緊靠著沈墨，輕聲道。

雲晉言挑眉，頷首。

黎子何眼眶一熱，撇過腦袋，抱緊了懷裡的骨灰盒，半個身子斜躺在地上，靠在沈墨膝頭，哽聲道：「沈墨，我靠一下，一下便好。」

「往南！」黎子何輕聲道。

黎子何愣住，半晌，緩緩點頭，突然想到，或許沈墨說的是正確的，所有人死了都會有新生，譬如她，只是她剛好記得上輩子的事情罷了。

「復讎之路，註定艱難，但，你信我，會一直陪著你……」

「顧將軍先在審法司里呆一陣可好？」雲晉言輕嘆口氣，道：「朕是想保你，可現下也該避避風頭，待查清一切，自會放將軍出來。」

殘陽突地穿破濃厚烏雲，透出几絲光亮來，黎子何只覺得心頭的重擔突然輕了許多，一口濁氣從胸口吐出，眼前的世界，乾淨清明得多。

沈墨仍是掛著輕笑，徐徐頷首。

「皇上，沈墨今日一早回宮，身受重傷！」魏公公入殿行禮道。

「這就是你等到顧衛權才肯開出藥方的原因？」

黎子何換了身衣物，未去冷宮，未去桃夭殿，而是出宮到了馮府。風聲蕭瑟，哪比得了人心，黎子何紅著眼，從管家手裡接過馮宗英的骨灰盒，雲晉言說要送到將軍府，並未指明哪一日，讓馮爺爺多陪陪她吧。

沈墨長嘆一口氣，隨著黎子何坐下，仰面看著m•ｈｅtｕｂｏok•coｍ.ｃｏm灰沉沉的天空道：「有人與我說過，人死了，會在別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他們只是換了地點，換了方式，其實從未離開，無需難過。」

「算了，走吧。」黎子何輕聲道，再拖些時辰，便該天亮了。

「為何一定要用如此激進的方法？雲晉言本就有意除去顧家，我們順著他的意思，自會找到機會。」

話剛落音，便有兩名侍衛帶著顧衛權離開。

不管顧衛權是否情願，一千災民在他手上殞命，世人必定憤怒，久仰的大將軍居然不問是非，任由手下將領屠殺無辜百姓，這般罪行，任由官位多重，功勛多高，不容於世。

以往，越是往北，越是僻靜，可兜了幾個圈，黎子何發現，越是僻靜的地方，御林軍越是多，或許，往南的宮殿會少些。

無法從殿中橫穿，殿前又滿是御林軍，黎子何心中一堵，今日恐怕要到此為止了。

「皇上明察！散葯當場，著實混亂，災民不知如何得知草藥不夠，不受控制往前涌，到最後紛紛搶葯，當場踩死幾人，老臣只有出動兵力鎮壓，哪知有人拚死反抗，兵將們一時未能控制好便……死了一人，剩下的愈加憤怒，如此不可收拾，實非臣所願見！」

傍晚時分，烏雲壓頂，天色晦暗，勤政殿內已經掌了兩盞燈，雲晉言的影子斜斜投在書桌旁，隨著燭光閃動。

「顧妍琳，是不是你殺的？」她找不到別人去殺顧妍琳的動機，甚至姚妃，也該更願意看著她在冷宮裡苟延殘喘地活著，沈墨既然有如此龐大的勢力，要殺了顧妍琳不是難事，以此擾亂顧衛權的心智，會讓他設計顧衛權屠殺災民一事更加順利。

沈墨對黎子何的反應並不意外，伸手拉她坐下，被她一手甩開，空出的手臂僵了僵，垂眸道：「這其中好處，你該是猜得到。」

黎子何瞭然點頭，又突然想到什麼，忙離得沈墨遠了些，剛剛兩人的動作，已經很是親密，被人看見還不知會怎麼想，沈墨卻拉住她的手臂，隨即扣住她的五指，輕輕一笑。

信的，原來，她對沈墨，一直ｈtｔps://www.ｈetｕｂoｏｋ.cｏｍ.ｃｏｍ是願意相信的。

那些受難者，都是些平民，他帶著眾屬登門賠罪，再賠些銀兩，或許……或許會好一些？

「我……我是男子……」黎子何一邊甩著手，一邊緊張道。

「無礙，皮外傷而已。」沈墨眸中突然盛滿了笑意，拂了拂黎子何的碎發，西南的傷葯最是好用，再重的外傷，七日便可痊癒，他又是習武之人，有內功護體，自是比一般人好得更快。

「顧將軍！莫非是越老越糊塗了？自古將軍帶兵打的是敵人，可有自國兵將雙手染上百姓鮮血這個道理？若賠罪便能了事，是不是人人殺人之後賠罪便一了百了？」雲晉言低喝，顧衛權這想法，還真是簡單。

雲晉言抬頭，眼神變了變，冷聲道：「一直守著！」

沈墨好似也有些疲倦，嘆氣點點頭，正欲攬住黎子何離開，突然左前方的宮殿傳來細小的「嘎吱」聲，沈墨有內力，夜晚又太過安靜，那聲音便擴大一般響在耳邊。

黎子何抖了抖唇，還想說什麼，沈墨繼續道：「你要看清你的對手。不是路人甲，不是路人乙，不是朝廷上不大不小的官員，更不是心思簡單心慈手軟的傀儡皇帝。他從一個不受寵的皇子到如今，可以說是踩著屍體爬上那張龍椅，既要找他報仇，要麼你永遠含著恨意在宮中仰看他指點江山，要麼，你一樣得踏著屍體與他站在同樣的高度，如此，才有資格與他對峙。」

雲晉言的臉瞬間陰沉下來，捏著毛筆的手不自覺的用力，竟「卡擦」一聲斷開來，有對手是好事，可他最討厭被人逼迫！

黎子何未回頭，未回答，徑直出了房門，沈墨清淡的聲音緩緩飄到耳邊：「若是想查個究竟，去找姚妃怕是更為合適。」

沈墨忙道：「冷宮已被御林軍守住，若無緣由，怕是不會讓你進去。」

「往西。」黎子何又開聲，她身為季黎的時候，並未來過冷宮，可往西面繞道，比直接到北面來的容易。

「我陪你。」

沈墨停住腳，黎子何也順著他的眼睛看過去，左前方的宮殿，一扇窗突地被打開，從中竄出一m.ｈｅtuｂooｋ•cｏｍ•coｍ個人影，飛快朝著他們的方向奔來。

「嗯。」黎子何起身，好似如夢初醒，「你帶我去冷宮可好？」

見黎子何不語，沈墨又道：「更何況此事是我一人做主，並未與你商量，與你無關。」

子時早過，黎子何此時窩在沈墨懷中，聽著他強有力的心跳，眼都不敢眨一下，躲在冷宮中的樹叢之後，看御林軍來來往往的巡邏。之前沈墨對她說冷宮有御林軍把手，她有了心理準備，可過來之時還是被這陣勢驚到，來往的御林軍，竟是比西宮還多，過了子時也未見減少。

「放不下。」黎子何未有一絲猶豫，脫口而出，一面輕笑著，一面眼淚又掉下來，道：「一千人命算什麼？我季家九族，死者何止上萬？」

「不是。」沈墨斷然回答。

沈墨搖頭：「他們怕被發現，在三十步開外，看得見聽不到。」

「你該回去休息。」

「這就是你說的所謂好消息？」震驚之後，黎子何面色突地變作煞白，如果沈墨所指的是這件事，那極有可能，便是他一手策劃，一千條人命……

黎子何的喉頭哽住，不知該如何作答，突然嗅到一股血腥味，連忙抬起腦袋，急道：「你那麼重的傷，為何又出來了？」

「老臣失職，願聽憑皇上發落！」顧衛權心一橫，只能賭著皇上如今還不敢動自己，畢竟此事，錯不全在他身上，若要殺了他，手下那批將士定不會善罷甘休，因此而擾亂軍心，皇上也會有所顧忌。

如今她受杖刑不哭，受鞭刑不哭，被人拋棄不哭，被人欺騙不哭，因為不值，可這世上啊，值得她哭的人，一個個離開了。

「嗯。」

心才剛剛柔軟下來，眼淚便直直掉下，曾經她摔跤會哭，被針扎到手指會哭，與爹爭吵會哭，與雲晉言鬧彆扭也會哭，她知道，她一哭，便如梨花帶雨，嬌嫩可人，任是心若堅冰，也化作一汪春|水，哄她笑逗她開心。

「嗯。」

沈墨看著她紅腫的雙眼，心中一抽一抽，單薄的身子靠在樹榦上，好似被風一刮便走，伸過手，輕輕攬她到胸前，柔聲道：「若執意報仇，死傷難免，將來更是只多和_圖_書不少，可若就此罷休，便到此為止，你可願放下那恨？」

顧衛權更是膽顫，磕頭道：「老臣願親自向受害家屬賠罪！」

「不錯。顧衛權邀功心切，卻不知藥草難酬，葯少人多，勢必起亂，我不過扇點風，點些火罷了。」

「那一千人，不是普通百姓，你無須自責。」沈墨好似不經意地拂過黎子何的面，擦去她的眼淚，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饒是嘴裏說不在意，心中……還是會有芥蒂吧……

往南走，御林軍是少了些，燈火也漸漸多了起來，同時也讓人覺得藏不住什麼秘密，黎子何有些焦躁，不可能每日讓沈墨帶她進來，自己一人又無法翻過宮門，今日好不容易來一次，定不能一無所獲。

黎子何抱住骨灰盒，眯著眼靠坐在一棵梅花樹底，暫且，容她休息，容她緬懷片刻吧。

「皇上，是災民暴動，實在與老臣無關！」顧衛權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一個頭，聲音沉痛至極。

「老臣叩謝皇恩！」顧衛權一聽雲晉言的語氣，馬上磕頭謝恩，只要皇上偏袒於他，此事便好辦得多。

「我去冷宮。」黎子何冷冷丟下這麼一句，轉身便走。

沈墨手一緊，抓著黎子何便要離開，黎子何卻怔在原地瞪大了眼，直直盯著那個人影，近一點，近一點，再近一點便能看得更清楚，那人，那人是郝公公……

黎子何見他神色不對，馬上明白過來，連偶爾一次出宮，都有人跟蹤么？

接著傳來御林軍的聲音，大喊：「站住！」

沈墨眼神盪了盪，化作輕柔，語氣仍是平淡，道：「上次你借殷平挑起鄭顧兩家的矛盾，鄭穎被人陷害的痕迹如此之重，他若有心除去顧家，必定順水推舟扯顧家一把，可殷奇突然改變態度，兩家湧起的斗勢偃旗息鼓，這些顯然是有人從中作梗，那個人，只能是雲晉言。他已經看出我們想要搗亂朝政的想法而出手阻止，倘若繼續耍些不溫不火的小手段，只是浪費時間！他不想讓朝廷亂，我們便逼得朝廷亂！」

「皇上，剛剛御林軍總領過來問，冷宮要守到何時？」

願意相信，卻又害怕相信，只怕會再次信錯人，所以在意和圖書，在意他對自己不夠坦誠，在意他隱瞞實力隱瞞身份，可他這麼一說，突然覺得豁然開朗，既然願意相信，那便信吧，猶豫徘徊優柔寡斷，為難的，永遠是自己。

無所謂，黎子何眼前一陣氤氳，對沈銀銀無所謂的沈墨，對世人眼光無所謂的沈墨，對千條人命無所謂的沈墨，究竟會對誰，有所謂？

沈墨淡淡然的語氣，如重鎚打在黎子何心頭，雙眼脹得通紅，拳頭亦是越捏越緊，沈墨說的話，她找不到理由反駁。

黎子何明白，此事一出，顧家必定倒台，可……

「一千災民，你連眼都不眨？」黎子何訝異，她知曉沈墨的淡薄，實為涼薄，知曉他的溫和，只因不在意，甚至他學醫，從來不是為了懸壺濟世，可一千條無辜生命，就消散在他這樣一個笑容里，仍是讓她覺得心寒。

馮府後院有一片梅林，小時候的季黎很是喜歡，因為白茫茫的冬季，唯獨那裡有一片顏色，且清香宜人。那時候人人都笑言，她的一身紅衣，比梅花更添冬日亮色，如今她才知道，要在冬日盛開，是多麼不易，那般苦寒，不是人人都能熬過。

暖暖的氣息撲在耳畔，一陣酥|癢，黎子何撇開腦袋，輕輕頷首。

黎子何眯眼看清前路，才發現一處主殿，橫在左前方，宮殿後便是圍牆，再之後應該就是那片北湖。

顧衛權渾身一抖，為官至今，還從未遇到這等事情，無前例，如何處置，憑的不過民心，和君心。

慌忙撇過腦袋，瞥了一眼肩上的披風，拿手擦去淚漬，冷聲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如今不是朕明察便可完事，我信你又如何？百姓可會信你？如若此事不了了之，百姓只會說朕縱容包庇，此事一出，你便該知曉是個什麼結局！」雲晉言臉色發白，千算萬算未算到顧衛權竟會自毀長城。

「被攔住去路了。」沈墨突然開口，低沉的嗓音好像附了磁力一般。

沈墨又笑，將她的手扣得更緊，「無所謂。別人怎麼看，我無所謂。」

沈墨頷首，低聲道：「今夜子時。」

雲晉言面色不善，惱怒道：「災民暴動也不可屠殺百姓，如今朕是想保你都不得其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