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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情絲

作者:西西東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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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眼淚仍是不受控制,再次迷朦雙眼,黎子何用力擦了擦,從懷中拿出一瓶藥丸,塞到季一手中,笑著道:「一一乖,你送我糖果,我送你這個可好?」
姚妃聲音再次哽住,眼淚撲簌而落,淌在紅腫的臉上再看不出原來的半分清秀。
黎子何背著光,不著痕迹擦掉臉上的淚,深吸一口氣,蹲下身子,欲要牽過那孩子,他一躲,怯生生看著她。
郝公公渾身一抖,眼眶立馬紅了一圈,雙膝跪地道:「娘娘既選得黎御醫過來,黎御醫必定有過人之處!還請黎御醫務必保守這個秘密!」
「老奴沒用……老奴不敢動手,姚兒姑娘……說……說孩子不能死……拿著匕首就……就……」
黎子何慌忙拿過孩子的手,再次切脈。
想到這裏,黎子何鼻尖又是一陣酸澀,這些,日後再慢慢了解,現在,還需趕去桃夭殿一次,她下的消靈散,該起作用了。
郝公公話頭哽住,半晌道:「你未見那瓷罐上的字么?」
「去冷宮哪裡?」如此好的機會,黎子何當然不會拒絕,只是不知姚妃究竟意欲如何,草率答應她的要求,怕會引她懷疑。
黎子何伸手拿脈,心緒紛亂複雜,根本無法靜下來,探脈更是一塌糊塗,乾脆放下手,站起身子,直接問道:「這個……是誰的孩子?」
脖子上的匕首緩了緩,半晌,終是放下,聽聞郝公公一聲嘆息:「罷了,由不得我懷疑,老奴多有冒犯,還請黎御醫見諒!」
「血……好多血……我不要,不要!」姚妃眼神空洞,身子已經比入宮初見時消瘦了許多,再加上紅腫的臉,竟是慘不忍睹。
黎子何心中抽疼,一陣強過一陣,看著姚妃卻不知從何安慰,突地聽到殿外悅兒一聲高喊:「奴婢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你,知道郝公公?」黎子何不磨蹭,直接問道。
黎子何關上殿門,整個殿內,充斥了姚妃刺耳的尖叫,她突然覺得自己不爭氣,眼淚再次滑落,看著坐在地上哭叫的姚妃,竟是無法移動一步。
郝公公擦了擦眼淚,嘆氣道:「孩子太小,怕他哭鬧,所以……所以用毒,毒啞了……」
回到太醫院,沈墨正好替蘇白看完臉,兩人一起入房。
「你是誰?」身後持著匕首放在黎子何頸間人出聲。
黎子何一手撫上姚妃的長發,輕輕順著,未置朱釵,有些凌亂。
黎子何頓住,難怪她的屍身會堂而皇之地擺在所住殿內,若真是兇殺,將屍體藏起來,至少可以蒙蔽些時日。
悅兒一怔,點頭。
看了看四周,什麼都沒有,光未照到的地方,黑漆漆的,姚妃讓她來幹什麼?
「蘇白的臉,怎麼樣了?」黎子何轉移話題道。
留下事先準備好的和-圖-書膏藥,吩咐悅兒要用熱水敷臉,兩個時辰之後方可使用,黎子何便背著藥箱匆匆離開。
「這孩子……這孩子……」郝公公大口喘著氣,泣不成聲:「這孩子,是姚兒姑娘……從皇後娘娘肚子里……挖出來的……」
黎子何早已料到,撇過眼,看郝公公還有什麼動作。
悅兒略有踟躕,念及姚妃已經讓黎子何去過冷宮,點頭。
「血……血……啊!都是血!」
還未來得及看清棺材里的東西,脖頸一涼,黎子何全身僵住,順勢瞥了一眼打開一些的棺材,如若沒看錯,是季黎所用一些衣物,還有,一個骨灰盒?
黎子何眼看瓷器碎片又要將她划傷,忙上前,抱住她不斷後退的身子,在她耳邊輕聲道:「姚兒……」
放在頸間的匕首略有遲疑,仍未放下,半晌,郝公公壓低聲音道:「你是宮中何人?娘娘如何與你說的?」
「駐魂閣在冷宮最北面,你過去,那殿中有一處閣樓,上去之後,自會明白要做些什麼。」姚妃似是已經料到黎子何會答應她的要求,未等她再問,直接說道。
郝公公眉頭一擰,微怒道:「讓你來看診,無需知道其他。」
「姚兒知道此去可能會給你招來不必要的麻煩,屆時你說我求你也好,威脅你也好,將罪責推到我身上,姚兒定保你無恙。」姚妃跪在地上,聲聲懇切:「姚兒知曉當日馮爺爺過世,只有黎御醫一人敢去府上弔唁,也只有黎御醫一人肯為馮爺爺替皇上求情,這件事,你當幫姚兒也好,完成馮爺爺遺願也好,若再遲些,恐怕……恐怕……」
「可是……馮爺爺也死了……」姚妃突然呆愣住,喃喃道:「都怪我,若我聽馮爺爺的話,不找顧妍琳麻煩,她不會在冷宮,不會發現一一,不會死,她不死,馮爺爺就不會死了……小姐,我把馮爺爺也害死了……」
自從雲晉言下令禁足,桃夭殿所剩無幾的宮女太監被姚妃打發得乾乾淨淨,只留了悅兒一人,反正姚妃不出去,也無人來訪。
黎子何再控制不住,跟著眼淚滾滾而出,哽咽道:「沒死,我們都沒死,都好好的,姚兒也要好好的,是小姐不對,不該不信你,給你下毒套話。」
「在下黎子何,奉姚妃娘娘之命前來駐魂閣。」黎子何盡量保持聲音平穩,淡淡道。
心像是被人狠力掐了一把,由里到外滲出血來,疼到連呼吸都不順暢,只知道乾澀許久的眼裡,有些東西決堤而出,一隻冰涼的手,觸到臉龐,輕輕擦凈,扯了扯她的衣襟,黎子何低下頭,懷裡的孩子正對自己笑,露出一個淺淺的梨渦,隨即一手摸入袖中,半晌,拿出什麼東西放在他手中,黎子何攤開手,糖果和*圖*書
「那你也休想走出駐魂閣!」郝公公冷聲接住黎子何的話。
郝公公噙著眼淚頷首。
姚妃驀地一怔,安靜下來,回頭看黎子何,兩手推開她,驚恐看著,吱唔道:「你……你是誰……」
「還有雲晉言,你們以為他懂什麼是愛么?我告訴你們,他對所有人都溫柔,對所有人都體貼,對所有人都可以說愛!為了他所謂的江山社稷,連他最愛的小姐都見死不救!」姚妃瞪著雙眼,儘是憤恨,又突地想到什麼,眸光柔下來,縮在屏風角落,哭道:「對了,連我都爬上他的床,小姐更不會原諒了……我還懷了他的孩子……」
黎子何斂住神思,跟著上前。
「那妍妃,是你殺的?」
只見他輕輕敲著棺材側面,蒼老的聲音顫抖道:「一一,出來……」
郝公公直直跪在地上,一聽黎子何的問話,身子便軟了下去,老淚縱橫,哽聲道:「皇後娘娘……便在那瓷罐里了……」
黎子何一聽,渾身一個戰慄,是郝公公!
突地一陣大力,將黎子何狠狠推開,姚妃懷疑看著黎子何,哭道:「不……不可能是小姐,小姐不會原諒姚兒了……是我親手殺了她……親手殺了她……」
「在下太醫院御醫,是馮宗英馮大人的徒弟,娘娘只說讓我來駐魂閣找到閣樓,便知道接下來該如何了。」黎子何估摸著這閣中秘密,馮爺爺定是知曉,否則姚妃也不會說是他的遺願,因此特地強調她是馮宗英的徒弟。
「醫好吧。」黎子何斂目,未多猶豫便開口回答,醫好了,接下來,才會更有意思。
窗外忽然飄起雪花,一朵一朵,輕盈乾淨,和著輕風洋洋洒洒地飄落,黎子何動了動僵硬的十指,看著姚妃久久不語。
「她發現你們了?」
黎子何看了一眼仍在把玩瓷瓶的季一,壓住情緒拱手道:「子何先行離開,尋著機會再過來。」
「還有……還有一一,他病了,病得好厲害,小姐,我好怕,怕他也死了……」姚妃死死抓住黎子何的手,生怕她會跑掉似地:「如果他也死了,你們都死了……都死了,還留著我幹什麼?」
黎子何蹲下身子,將姚妃攬入懷裡,輕輕道:「嗯,原諒你,不怪你。」
黎子何耳邊「嗡」的一聲,挖出來的?如何挖出來?
黎子何放鬆了身子,回頭便看到郝公公拿著匕首,單膝跪地,拱手請罪,忙扶起道:「公公多禮,究竟,娘娘讓我過來所為何事?」
黎子何不語,不知是否該告訴他姚妃今日說過的話,想了想,還是作罷,若姚妃話真,回來再告訴沈墨便是,若是假,也不至於兩人同時冒險。
那孩子眸光一柔,扯了扯郝公公的袍子,見郝公公點頭,才慢慢挪和_圖_書著步子過來,伸出左手。
快步行到桃夭殿,正巧見悅兒步履匆匆出來,見到黎子何,面上一喜,迎上急道:「黎御醫,正要去找你呢,快快跟我來。」
殿內能砸的被砸了一地,能撕的全部被扯亂,黎子何心中一陣酸痛,只聽悅兒道:「娘娘的病又犯了,這會沒下雨都犯病了……」
「黎御醫,娘娘讓你前來,便是為這孩子看病。」郝公公聲調還算平緩,拉回黎子何的意識。
黎子何鼻尖一酸,眼淚毫無徵兆地掉了下來,無意識地渾身顫抖,怔在原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駐魂閣平日鮮少人來,即使來了,也只是上香,更不會有人注意到閣樓,就算上了閣樓,聽到聲音便躲在棺材里,也無人會開棺,那麼,郝公公和孩子,就這麼呆了六年么?
「你若不說,他的存在,馬上公諸於世!」黎子何口氣一硬,不想與他多說,直接威脅道。
殿外寒風肆虐,冰冷的雪花打在臉上無知無覺,黎子何只覺得臉上緊繃繃的,眼裡愈發灼熱,踏著步子慢慢離開。
沈墨放下茶杯,瞭然頷首,動了動唇,還欲說些什麼,黎子何倏地站起身道:「我先走了。」
孩子點頭,伸手在空中比劃:「季一。」
「當年皇後娘娘被抬回紅鸞殿,已經只剩最後一口氣,殿里只有老奴和姚兒姑娘,她說去找人來救命,可……可還是一個人回來……我以為皇後娘娘必定是一屍兩命,可……可清理身子的時候,這孩子……這孩子已經出來一隻手……」郝公公兩手不停擦著眼淚,吸氣讓自己的話更加連貫:「皇後娘娘如何喚都喚不醒,這一隻手,又是難產之兆,可……可孩子在動啊……姚兒姑娘瘋了似地找遍紅鸞殿,最後……最後找來一把匕首……」
「老奴求求黎御醫,就看在孩子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的份上,一定要守住秘密,還有……還有他從小體弱,頑疾在身,特別到了冬日……所以娘娘才特意遣了黎御醫過來,否則……否則他也撐不過了……」郝公公淚眼迷濛,根本看不清眼前物事,一邊說著一邊磕頭求黎子何。
「不是。」郝公公搖頭,「是……她是自殺的……」
黎子何心中一頓,駐魂閣,地處冷宮最北面。冷宮女子皆是有罪責之人,死後火化便將骨灰存放于駐魂閣內,她與沈墨查看北面宮殿時特地看了一眼,除了陰風牌位,各類棺材,並未見到其他。
黎子何淚眼迷濛,上前擦去姚妃的淚,輕聲道:「不怪你,姚兒不哭。」
郝公公已是白髮蒼蒼,原來炯炯有神的眼,泛了几絲淡白,臉上儘是溝壑,聽到黎子何的問話,表情有些哀戚,垂下眼瞼緩緩走到棺材邊,用力滑開棺材蓋,黎子何這才看www.hetubook.com.com清,果然是自己曾經用過的衣物首飾,之上放著的,是一個瓷罐,貼著一張白紙,上面只寫了兩個字,「季黎」。
沈墨見黎子何一直沉默,伸手倒茶,緩聲道:「怎麼了?」
黎子何不敢相信地睜大了眼,棺材里漸漸有了聲響,露出兩隻蒼白的小手,接著是一個小腦袋,慢慢爬著,繞過瓷罐,起身,郝公公上前,牽著他跨出棺材,他抬頭,長長的頭髮簡單紮起,蒼白到病態的臉上嵌著一雙大眼,黑白分明,一瞬不瞬看著黎子何,面無表情。
郝公公再說不下去,黎子何亦早已是淚流滿面,蹲下身子,將孩子緊緊抱在懷裡。
黎子何沒有心思多看,拍了拍身上的積雪,大步繞過,走到大殿里端,便看到一條木製小階梯,一眼看上去,黑幽幽一片,不多猶豫,順勢爬了上去。
黎子何踱步到棺材邊,突然想到雲晉言曾經說過的「死未見屍」,莫非這棺材里的,是她的屍身?可沈墨說過紅鸞殿大火,「季黎」該是化作灰燼了才是……
「一一,我來給你把脈可好?」黎子何艱難地扯出一個笑容,柔聲道。
姚妃抬頭,看著黎子何的眼,眼淚仍是滾滾而出,跪在地上,扯住黎子何的衣袍,嚎啕大哭:「小姐,小姐原諒我,我求了好多人,求他們救你,沒人肯過來!馮爺爺又重病,我找不到他!我不是故意的,可是一一不能死,一一死了小姐會傷心的!」
「保守秘密可以,你跟我說清楚,當年到底發生過什麼事,季皇后的屍身在何方?這孩子又是如何產下?你們又為何將他藏在冷宮之中?」黎子何瞪大了眼,壓抑著不讓淚水流下來,沈墨說過,她當時的狀況不可能產下孩子,可眼前……
剛開了殿門,黎子何便再次聽到如上次雷雨天那般,姚妃刺耳的尖叫聲。
除了從胎中帶出來的固疾,體內還有毒素,黎子何哽咽問道:「你們,給他下毒?」
黎子何連忙擦乾眼淚,也對著他笑道:「你叫一一?」
黎子何忙搖頭,踟躕道:「你說……雲晉言會不會派人暗中盯著冷宮?」
看著滿目的靈位棺材,黎子何渾身打了個寒顫,這些死者,多是原來有品階的嬪妃,死後都不讓出冷宮,便燒了「停屍」於此,宮中人都覺得這些是「怨靈」,避而遠之。
季一乖巧點頭,拿著瓷瓶把玩著。
姚妃擦乾眼淚,聲調平穩:「駐魂閣。」
黎子何也不再故作扭捏,點頭答應。
她已經急不可耐,既然沈墨說冷宮無人監視,她直接過去便是。
「是的,老奴得知消息準備去滅口時,已經傳來她暴斃的消息……可老奴偷偷遣去看過屍身,那一刀,明顯是自己所刺。」
「去稟報過皇上么?」黎子何壓住m.hetubook.com•com情緒,淡淡問道。
黎子何伸手,觸了觸棺材蓋,好像是活動的,並未釘死,仔細看了看,那蓋,還是抽拉式,使勁將棺材蓋往前頂了頂,果然動了!
沈墨倒茶的手頓住,放下茶壺,搖頭道:「已經全數撤了,如何,你又想去那裡了?」
姚妃突地尖銳起來,一手推開黎子何,站起身輕笑道:「該死的是你們!一個個虛偽做作,愚蠢無知!連我一個姚兒都鬥不過,若不是我家小姐善良大度,你們斗得過她么?」
黎子何壓抑住情緒,輕笑道:「前不久冷宮才死了一名妃子,如今太醫院的御醫突然消失在冷宮,你不覺得,皇上會再次包圍冷宮,大肆搜索?」
一一,原來,馮爺爺臨死之前的「一」,便是指的這個孩子。
姚妃眼淚流得更加兇猛,看著黎子何,空洞眼神里恢復些許神采,喏喏道:「小姐……小姐……小姐?」
「小姐,好多血,都是你的血……」姚妃仍是哭,死死抱住黎子何:「等我,等我救一一出宮,我就去找你賠罪……」
沈墨舉起茶杯,看著黎子何輕笑道:「你想要她怎樣?」
「你的意思,他是季皇后之子?」黎子何死死捏住拳頭,控制住聲音的顫抖,坦然看著郝公公問道。
黎子何擦掉眼淚,只是靜靜對著她笑。
冷宮又恢復一片死寂,白花花的積雪鋪了一地,竟連一個腳印都不曾有,黎子何垂首斂目,直接向著記憶里的方向行去,耳根早已凍得失去知覺,避著風,眼睛還是有些乾澀,好不容易,抬頭間見到「駐魂閣」三個大字,心中鬆了一口氣,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留下的串串腳印,如蜿蜒的長蛇蔓延到門前,不過片刻,又被雪花掩去。
「沒死……沒死么?」姚兒止住哭泣,漠然看著黎子何,痴痴笑起來:「死了,我親手殺的,你再像她也不是她,還妄想取代她的位置?」
「幫我守在殿外。」
細小的雪花飄了一身,墨黑的長發,看起來一片斑駁,黎子何連披風都忘記加上,直接融入風雪中,徑直往皇宮最北面走去。
閣樓不大,窄窄一間,僅有的一扇窗緊緊關著,透進些許光亮,恰好照在擺在中央的棺材上,黎子何抬步上前,腳下的木板被擠壓地「嘎吱」直響。
郝公公連忙起身,感激地點頭。
黎子何斂目,點頭,站起身,平靜道:「季公子體弱,又染了寒症,那藥丸只是些補藥,過幾日我會另帶些葯過來,至於他體內毒素,怕是要出宮才可解。」
悅兒點頭,哽聲道:「皇上在梨白殿,可能……可能以為娘娘是裝的……馮大人也不在了,我……我才想到找你……」
黎子何還未點頭,已經被姚妃緊緊抱住:「小姐!小姐你來接我了,來接我去陪你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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