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死！」雲晉言眸中寒光，好似化作利劍，又突地柔下來，如春|水在眸中流轉，笑若修羅：「最好，當著他的面。」
顧不得仍在哭泣的姚兒，黎子何快速移步到窗邊，撐開窗，正欲翻出，手被人一拉，身子一輕，已經倒在滿是葯香的懷中。
悅兒忙跪下，顫聲道：「奴婢該死！娘娘發病，奴婢無法……」
「沈墨，回太醫院，我有話與你說。」
沈墨定定看著她，倔強而堅韌，空透的眼裡，明明是風吹不散的迷茫哀戚，臉上的表情卻找不到絲毫軟弱，她要的不是依賴，而是，並肩而行罷了。
沒想過，現在的她，只想讓一一快點脫離這裏，讓沈墨調理他的身子，醫好他的嗓子……
心防瞬間坍塌，柔軟之後，留下的便只有眼淚。剛剛滑落臉龐，便被寒風吹做冰粒，沉沉墜了下去。
雲晉言眼睛微紅，姚兒好似有些清醒，靜了下來。
風雪愈盛，蒼茫雪地里，兩個深藍色的身影，一前一後，維繫著彼此的，是緊握在一起的手心溫度，身後愈來愈長的深淺腳印，愈發模糊，印在心底的烙印，卻成為這個冬日，唯一的鑒證。
暗芒從眸中一閃而逝，懾人的冰冷之後是偽暖的笑：「好！朕疑心重！你們一個兩個，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冷宮，馮爺爺在朕面前三番五次明說暗示，冷宮中有對朕而言至關重要的東西？無非是想讓朕懷疑黎兒未死！朕縱容你們一個裝瘋賣傻，一個惡語相向，六年來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朕，朕欠了黎兒！這些縱容的前提，你知道是什麼？」
沈墨輕笑：「無所謂。」
雲晉言一個跨步拉住姚兒的手腕，狠聲道：「你們故弄玄虛，六年，夠了！」
黎子何迅速拉回思緒，恭敬答道：「回皇上，的確如此。」
雲晉言眯了眯眼，沒看出問題來，冷聲道：「自行下去領罰。」
黎子何跪安退下，突然覺得，藍澄澄的天，黑了。
雲晉言瞥了一眼姚兒，甩袖離開，臨近殿門，突地停住腳步笑道：「對了，你這妃位，朕會
和圖書留著，可你若不安分些，休怪朕手下不留情！」「看黎御醫這個反應，竟是不知？」雲晉言故作驚疑，隨即笑道：「這倒無礙，沈醫師的身份，朕都未能徹查清楚。」
「不急，今日他召見雲喚，沒那麼早閑下來。」沈墨順了順黎子何的頭髮，替她披上外衣。
「嗯，對。」
姚兒坐在地上，神思早已清明，突地吃吃笑起來，什麼叫聰明反被聰明誤，雲晉言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以為人人都如他那般心思深沉，製造小姐未死的假象？對他們有何好處？他這種無情無義之人，讓他不時念到小姐，便可以傷到？笑話！還是，他以為人人都如他那般，為權為勢不擇手段，藉著小姐的名義召集舊部？
「朕聽聞，雲瀲山的草藥，很多來自西南郡，不知可有此事？」
「沈墨，等會我與你說的事，無論如何你一定答應可好？」
「朕也只是好奇，你先退下吧。」雲晉言細細看著黎子何，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表情，笑得更盛，擺擺手吩咐他離開。
黎子何窩在沈墨的被子里，探出半個腦袋，懶懶問道：「什麼時辰了？」
「臣未曾去過西南，無法知曉。」黎子何掩去事實，若說雲瀲山的草藥來自西南，他此時變臉，說粟容花種的毒，來自雲瀲山，也不無可能。
黎子何一驚，猛地翻起身：「該去替雲晉言診脈了。」
當著，沈墨的面。
黎子何一怔，隨即面色唰地慘白，她比誰都清楚，沈墨除了醫術，擅長擺弄各色各樣的草藥，其實，就是毒藥……
只是，儘管雲晉言不知道，一一仍是他唯一的皇子，若是行動被人發現……
「是黎兒還活著！」雲晉言薄唇輕啟，一字一字，陰鷙盯著姚兒：「朕信馮爺爺對黎兒的袒護，信你對她的主僕情誼，信你們在朕面前都是演戲！你們處處針對顧妍琳，弄得後宮烏煙瘴氣，朕可以不管不顧，甚至你爬上朕的床，你以為朕不知道你想幹什麼？想讓朕嘗嘗喪子之痛！你說，朕說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可有假？」
「剛剛。」沈墨穩穩扶住黎子何，簡單回答，說著便要拉黎子何走。
一一已經在冷宮呆得太久，她，不願再等。
「可是……會危險……」黎子何垂眸低聲道，她毫不避諱說了一一的存在，沈墨有片刻怔忪，卻並未遲疑，當場應允，可以送一一出宮。
「嗯，好。」
伸手，將冰透的五指裹在掌心，微微運功。
「申時。」沈墨放下書，對著她淺淺一笑。
黎子何站穩，伸出一隻手，原本的暗黃色，在風中吹作通紅，捲起的深藍色衣袂不時掠過五指，輕緩而安心的聲音：「走吧。」
「沈墨，你可有想要保護的東西？」黎子何的聲音低啞，壓抑著哽咽。
黎子何點點頭，這幾日雲晉言又開始那陣子的異常，一日會喚她兩次診脈，早晚各一次，診完脈也不遣她退下，讓她站在一側，還特地囑咐不用再去桃夭殿，以至於這幾日都未找到機會再見姚兒。
「那你可知，沈醫師還有一個女弟子，為西南郡長的女兒？」雲晉言說起沈墨，好似很高興，調高了聲音繼續問道。
「小姐，小姐呢……」姚兒目光突地迷茫，緊張地四處張望，腳下踩到瓷片，好似一點痛覺都無，屏風前後，衣櫃內外，看了個遍，又哭起來：「小姐……小姐你剛剛不是來了么？還是不原諒姚兒對不對？所以藏起來了？小姐……」
沈墨明顯聽出來了，皺了皺眉，並未回頭，清冷的聲音帶上淡淡的暖意：「有。」
沈墨微笑，頷首道：「那日不是允過你，不管何事，都會幫你？」
路很偏，雪很深，經常漫過黎子何的膝蓋，只是，行起路來並不困難，她只需循著沈墨的腳步，踩著他的腳印，一步一步向前便好，那一個個腳印里，似乎還有殘留的溫度，感覺不到絲毫涼意。
勤政殿很暖，診過脈，黎子何如前幾日一般，老實站在一側，如今面對雲晉言，再不如以前那般難以控制恨意，她不再回顧與雲
和_圖_書晉言過往的種種，只是靜靜算計著日子，沈墨說，約莫平西王到的時候，藍顏草也到了。大雪下了三日，終是有了見晴的苗頭。
「沈墨，你會醫病，會解毒對不對？」
「你……什麼時候來的？」黎子何沒由來一陣心慌，低聲問道。
黎子何只覺得身子漸漸暖起來，垂首跟著沈墨，不用擔心是否會被御林軍看到，她知道，沈墨會找一條最安全的路來行，不用擔心是否會滑倒，她知道，即使滑倒，沈墨會在她觸及冰冷的前一刻穩穩扶住，不用擔心回到太醫院又會面對什麼，她知道，從她出門那一刻，沈墨便已安排好一切……
悅兒的聲音故意揚高，黎子何心中警鈴大作，她現在是男子身份，與妃子獨處自是于禮不合，還遣了悅兒在外把風，若讓雲晉言抓到，有口難辯。
黎子何不肯放棄，腦袋往床邊又湊了湊，半晌，一點聲響都無，無力地瞥了一眼沈墨，垂下眼瞼，抬步準備離開，卻是腿下一軟，整個人幾乎跌在雪裡，沈墨兩手扶住，彎腰打算抱起她，黎子何推拒道：「不，在宮裡。」
悅兒忙磕了個頭退下，殿門關上，便只剩下姚兒的哭聲在殿內盤旋，雲晉言輕笑，黑眸里的精光好似老鷹尋獵，居高臨下看著縮成一團的姚兒，清潤的嗓音打斷哭泣：「朕已經過來了，目的達到，還用裝么？」
雲晉言眉頭一皺，笑道：「六年前你們執意要將黎兒的骨灰放在冷宮，朕依了你們。六年來，朕倒想看看你們能在冷宮弄出什麼把戲來，看你今日這個模樣，莫非是想找出個人來，說她就是黎兒？死而復生被你們藏了六年的黎兒？」
悅兒聽他話中意思，鬆了口氣，知曉黎子何已經離開，面上仍是緊張，瑟瑟磕頭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呵呵，機關算盡，獨獨漏掉一一的存在。
勤政殿內雲晉言的臉，突然冷下來，不知從何處竄出一名黑衣男子，跪在地上候命，雲晉言只淡淡一聲：「看清楚了？去吧。」
「你會如何保護？」
「所以ｈtｔps://ｍ•hetubｏoｋ.ｃom•ｃom就把主子一人留在殿內？」說著又掃視了一圈，眸光犀利，落在悅兒身上。
心中一頓，只當那句問話被開門聲掩蓋，被隨之而來的寒風吹走，踏著步子出了門。一一走了，那她呢？
一手指著窗，姚兒踉蹌起身，衝到窗邊便要打開往外翻，嘴裏不停嚷嚷：「我要去找小姐，去找小姐……」
姚兒眼裡的霧光散了散，直直盯著窗，再看著雲晉言乞求道：「小姐，小姐真的沒死！剛剛我還看到她，她就從那裡出去了。」
黎子何點點頭，整理好了衣物，匆匆出門，隱隱聽到沈墨問了一句，輕忽的聲音，軟軟飄在耳際：「季一走了，你呢？」
沈墨濃黑的長發被風輕輕吹起，沾著風雪，卻始終柔軟，拂過黎子何的臉際，好似連她臉上的淚痕一併抹去，是呵，竭盡所能便好，當初她決定進宮報仇，就是這個想法，如今對一一，她竭盡所能，愛他護他，彌補六年來失去的一切，必須，先送他出宮！
雲晉言理了理袖子，轉個身輕笑道：「朕就是來看看，如今你還能玩出什麼把戲來。」
……
「奴才斗膽！要生要死？」黑衣男子聲音沙啞低沉，始終未抬頭。
「黎御醫與沈醫師，相識於三年前？」雲晉言突然開聲。
「師父私事，徒兒無權過問。」腦中突地一片紛亂，雜草瞬間從心底漫出，佔據整個心頭，卻又被雲晉言這一句話，統統拔去，乾淨到令人心虛，手心唯一的溫度，被冷汗侵染，卻仍是逼著自己，說出這麼一句話。
黎子何垂眸低首道：「師父厚愛。」
「沈墨，你……真願意幫我？」黎子何遲疑地開口，她想送一一出宮，憑一己之力，自是不可能。
姚兒抬頭，紅腫的雙眼微微睜開，稀薄的光里看到雲晉言，好似見到救星一般撲過去：「三殿下！三殿下救小姐！小姐不能死……」
姚兒怔怔趴在地上，雙眼毫無神采，再不發一語。
「竭盡所能。」
說著手一甩，姚兒又跌在地上，哭喊道：「玄虛？我們弄什麼玄虛？是你疑心作祟！」ｍ.ｈeｔｕbook•cｏm•com
黎子何垂眸，事已至此，就算鳳印在手，她也無法在短時間內尋到季家舊部且取得他們的信任，那便只能依靠沈墨手中的力量了，沈墨說幾日後平西王會上雲都，屆時宮內熱鬧，越是熱鬧，越是雜亂，容易渾水摸魚。
黎子何腳步不動，她想聽聽雲晉言會與姚兒說些什麼，沈墨察覺到她的意圖，低聲道：「聽不到的。」
「你師徒二人，情誼非比常人啊。」雲晉言好似揶揄，帶著笑意抬頭看黎子何。
雲晉言身子一讓，姚兒直直撲倒在地上，回頭迷惑看著雲晉言，突地目光一凜：「你……你不是三殿下！你是皇上！做了皇上的雲晉言，哈哈……」
雲晉言由上到下掃了黎子何一眼，眸中神色難辨，卻是從上到下透著歡愉，繼續道：「那你可知，當年平西王妃，為當地聖毒教聖女，最擅長的，便是下毒解毒？」
馮爺爺定是不忍一直瞞住，才提及過冷宮，他不忍，因為對雲晉言還抱有一絲希望，可是，清楚整個事情真相的她，早已對他心如死灰，這個人，無心！
桃夭殿因著雲晉言的到來點起暖爐，殿內一片氤氳，姚兒仍是縮在角落，嚶嚶哭泣，雲晉言站在殿中居高臨下地看著，眸中有疑惑有輕蔑，掃視殿內時順帶瞟了她一眼，便看著身後跟進來的悅兒，揚聲道：「你就是這麼照顧主子的？」
「馮宗英暗中勾結季家舊部，朕居然以為他是要暗中送黎兒出去，還未逼問兩句，他便在府中自殺！如今朕親自去過冷宮，親眼看到黎兒的骨灰，也的確心有愧疚，你們可滿意？至於那些舊部，你們想用他們來反朕江山？」雲晉言眸色一沉，自嘲地笑讓殿中空氣又冷了幾分：「呵呵，朕，自欺欺人，六年時間，夠了！你們拿著黎兒這把劍，曾經所向披靡！如今，朕不怕告訴你，就算黎兒真真正正站在朕面前，也動不了朕一絲一毫！」
「莫要多慮，至多半月，我自會安排。」沈墨敲了敲怔住的黎子何，眉間眼梢都是暖暖的笑意。
黎子何如實回答：「知道。」
「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