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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情絲

作者:西西東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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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沈墨見她不語,反倒身上戾氣愈重,轉了話鋒道:「一一,我讓叔父先送他回西南了。」
與他有著血海深仇的是季黎,不是姚兒,姚兒為她救下一一,保住他的安全,為她親手打下自己的孩子,六年來幾乎變得失了本性,她以為認回姚兒,讓她不再內疚,帶她出宮過著安穩的日子好好照顧她,便能償還這麼些年她為自己所做的一切,卻忘了,姚兒也是女子,而雲晉言是她唯一的夫君,儘管剛剛她還在自己耳邊說她愛的人是曲哥哥……
她怕了,怕一一也因此受到牽連,他不到七歲,在棺材里呆了近七載,人生已經殘缺了一塊,若只有她一人,她無所畏懼,可自從看著他從棺材里慢慢爬出來,睜大了雙眼看著自己,一片純凈透徹,原本那顆定如磐石的復讎之心便動搖了。
「你季家害死大哥大嫂,你還想安穩的做謝家媳婦?」謝千濂一聲冷笑,見黎子何手無縛雞之力,乾脆收起大刀。
「那你……為何要用左手?」
「出雲國?」
「那他喜歡吃什麼?糖果么?」
凄冷的夜,寒風呼嘯,刀割般劃過皮膚,黎子何撐著眼皮,風乾的雙眼生澀的刺疼,木然看著身側,刀劍所過之處,倒下一片御林軍,溫熱的血灑在臉上,噴到嘴邊,舔了舔,腥甜的味道,雙手環緊了身邊的溫暖,閉眼,努力吸氣,從刺鼻的血腥里尋找淡幽的葯香味。
窗外不知何時飄起雪花,他們所處雲都東面,並未暖和多少,愈到隆冬便愈是嚴寒,黎子何看著做好的幾盤菜,冒著氤氳的熱氣,跟著心頭暖了暖,還是季黎時,她會做許多糕點,可菜肴,做來做去拿手的只是那幾道,這幾日也未見沈墨吃膩,反倒是越吃越有味道的模樣。
黎子何輕輕舒出一口氣,未來得及再說話,馬車突然一陣劇烈顛簸,馬匹失控般嘶鳴,馬車外車夫急聲大喊道:「公子,那些人追上來了!」
「若今日他們往西南的追兵散去,我們明日就啟程。」沈墨轉身戴上斗笠,這幾日他每日出門,一來確保二人安全,二來探清追兵的方向,等著追兵散了再啟程,是不想用武力使得事情愈發複雜。
「這麼說你是不肯走咯?」
「我應該猜到的,應該考慮到的……」黎子何閉眼,聲音有些哽咽:「無論如何,雲晉言……是她夫君……」
「嗯,出了西南邊境,便是風國,兩國交和_圖_書界處有一處峽谷,谷中四季如春,溪水長流,繁花不斷,蝴蝶翩飛,你和一一,一定會喜歡。」沈墨眸中蒙起一層霧氣,好似那世外桃源般的峽谷已在眼前,淡笑著抬起手,輕輕撫著黎子何的臉,突地話鋒一轉,笑道:「你換作女兒裝,我都未好好打量一番。」
睜著乾澀的雙眼,馮爺爺眼裡愈漸黯淡的芒光,姚兒躺在她懷裡臉上安心的笑容,漸漸在眼前放大,又驀地模糊,消失。
沈墨垂下眸,還欲開口說什麼,黎子何突然開口,聲音有些沙啞,帶著些自嘲的淡笑道:「姚兒她……一心尋死的。」
「他不知從哪裡看來,說男兒不可成日溺在蜜罐中。」
一路顛簸,黎子何像並未察覺到,仍是木然睜著眼,抱住沈墨的手越來越緊,腦袋靠在沈墨胸前片刻都未離開,身子卻開始發抖,愈發厲害。
「噗。」黎子何撲哧笑出來,眼睛竟有些發熱,這是她的孩子,未能見他出生,見他成長,卻要從別人嘴裏知曉他的習性。
黎子何雙頰驀地緋紅,明知夜色甚濃,沈墨看不見什麼,仍是慌忙舉起另一隻手,捂住他的眼,另一隻手始終與沈墨十指相扣,大跨著步子拉著他往前走,嗔怒道:「該趕路了。」
坐在馬車裡能清晰聽見長箭射在車壁上的聲音,黎子何稍稍凝神,便聽到身後的馬蹄聲漸響,雜亂急促,來人恐怕不少!
「沈墨,他們會追上來么?」黎子何回頭看著兩人剛剛走過的路,一團漆黑,小心翼翼地問道。
沈墨正披著披風打算出門,黎子何放下碗筷,上前,細細為他系住,冰涼的手偶爾觸到沈墨的皮膚,沈墨輕輕拉下,擰眉道:「再過三日便可啟程回西南,回去之後,再把身子調理一番。」
「少裝蒜!」謝千濂怒道:「季家與我謝家不共戴天之仇,我就不信你不知道!」
耳邊不斷閃過刀劍碰擊聲,受傷者的慘叫聲,黎子何側目看著沈墨的劍端,猩紅的,月光下偶爾閃出些許暗輝,便看到血順著劍尖滴下。
沈墨穩住身形,拉開車簾,冷風灌入,拉著黎子何的手緊了緊,兩人同時出了馬車,車夫不解,卻也不敢分神看二人,一面趕馬一面急聲道:「公子這是……」
說著便當真細細打量起黎子何來,發間,眉眼,口鼻,頸脖……
沈墨找了一處偏僻的小村,二人裝作夫和-圖-書妻,找了間廢棄的民房便住了下來,第二日便傳來皇上被刺,舉國緝拿刺客的消息,至於雲晉言的病情,無人敢妄論。好在小村極偏,無人搜查過來,二人一住便是七日。
「你是?」黎子何心中警鈴大響,仔仔細細打量了來者一眼,大眼正怒瞪著自己,滿臉絡腮鬍子,沾染的雪花已經化作水珠掛在上面,看起來蠻力十足,卻不似行軍之人。
「他最喜歡看什麼?」
「不走。」黎子何還未來得及思考,已經吐出二字,隨即緩過來,反問道:「我為何要走?」
「子何,那支箭……是我射的……」沈墨一手放在黎子何眉目側面,順著眉毛的形狀,描眉般輕輕撫過。
沈墨回頭,便剛好看到黎子何挽著自己一撮長發,輕輕一笑,道:「一一的身體不宜過度奔波,因此他們速度較慢,應該與我們同時到達,有叔父護著一一,不會出事。」
「一一呢?在西南等我們么?」黎子何聽沈墨如此說,聲音稍稍大了些,跟在沈墨身後,他的長發隨風飄起,拂在臉上痒痒的,伸手挽開,絲般的觸感,忍不住拿在手中撫弄一番。
「老子是平西王!」謝千濂狠狠剜了一眼黎子何,將斗笠扔在地上,坐下便開始吃飯。
「嗯,每日呆在房中看書,基本所有字都識得了。」
黎子何眼神一沉,道:「是否有立場,不用你來說!」
「不會死。」黎子何接過話,三字里透出的是濃濃的恨意,深吸口氣,稍稍壓抑道:「姚兒與他好歹夫妻一場,明知姚兒為他送解藥,他還能毫不留情……」
沈墨笑,笑得兩眼彎彎,載滿了星光,上前拉住黎子何,使她轉過身子,在她額上留下一個吻便轉身離開。
恨極,怒極,只想狠狠地打擊報復他!不甘心就那麼離開皇宮,讓他安穩的過下半輩子,當時就想著一箭斷了他的性命一了百了,用左手,是想讓他明白到底是誰奪了他的命!
「不明白王爺的意思。」黎子何垂眸淡淡回答。
黎子何輕輕地笑,未理沈墨的話,從頭到尾打量了沈墨一眼,揶揄道:「其實你扮農夫還挺像的。」
沈墨怔住,安慰似地撫了撫黎子何的長發。
黎子何怔住,匆忙關了門,不知這位平西王爺是真是假,坐在對面看著他吃完二人的飯菜。
黎子何的心隨著他的笑容安穩下來,靠回沈墨胸前,雙手仍是抱住他,輕聲和圖書道:「沈墨,你帶我走吧……我,怕了……」
黎子何眨了眨眼,隨即怔怔看著被夜風飄起的車簾,不語。
「呵呵,要不要老子跟你說說我家小墨和季家的關係?」謝千濂坐在一邊,揚著眉毛看著面色蒼白的黎子何。
「好,如今不說你是否會連累他,就憑你季家人的身份,有什麼立場站在他身邊?」謝千濂冷笑著問。
黎子何摸了摸溫熱的額頭,看著沈墨的背影不由笑了笑,關上門。
「嗯,等替他解毒,我們帶著他,出了雲國可好?」沈墨再回頭,看著黎子何,淺淺的笑意,兩眼彎起,好似初露的月牙,眸中閃著點點光亮。
沈墨一句問話,將黎子何生生問住,為何當時會用左手?
「你以前學過射箭么?」沈墨突然問道,掃過黎子何的雙手。
「我會……」補償……
沈墨一手持劍,一手攬住黎子何,身側上百名黑衣人,同樣皆是蒙面持劍,攔住御林軍,替他開路。
沈墨不急,黎子何也未慌,兩人對視一眼,輕輕一笑,互相點頭,已然明白雙方的想法,沈墨伸手,與黎子何同樣泛著些許葯黃的手,看在黎子何眼裡,竟是從未見過的有力與溫暖。
「看得懂?」黎子何寬慰的笑,質疑問道。
「我來。」
「不會。」沈墨肯定倒,冷清的聲音好似寒夜的風:「我們找地方呆上幾日,等追兵散了再啟程回西南。」
「簡單的醫理藥理,應該還是看得懂。」
黎子何不語,謝千濂便道:「實話跟你說,小墨也就是看在你是季家人,才會對你這麼好,當年他非要娶你們那個季家大小姐,如今也不過把你當做替代品!」
「哈哈,不錯,我管不著!」謝千濂大笑,站起身推了黎子何一把:「那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憑什麼讓他對你出生入死?」
「嗯。」黎子何點頭,沈墨的話,總讓人沒由來的相信,他說不會有人追上來,她加速的心跳便漸漸平緩,他說一一不會有事,她久懸的心便安穩落地。
馮爺爺死了,姚兒死了,她突然怕,萬一哪天一一也不在了……
「嗯,以前喜歡。」
謝千濂面色一冷,居高臨下看著黎子何,咬牙道:「你摸摸自己的良心!當年你季家大小姐洞房花燭之時,我謝家世子披麻戴孝三日未眠;你季家大小姐喜結連理之日,我謝家世子一夜成孤血淚成河;你季家大小姐榮登后位之期,我謝家世子www.hetubook.com.com孤苦一人遠走他鄉!你,季家人!憑什麼入我謝家家門憑什麼站在他身邊憑什麼讓他為你放棄一切?」
「你管不著。」
黎子何臉上的血色突地退去,面色煞白,只有一雙黑目滲著血絲,沉默不語。
「我房中的醫書。」
「一一乖么?」
謝千濂擦了擦嘴,抬眼瞪著道:「你還在這裏作甚?」
提到一一,黎子何的神色果然柔軟起來,忙抬眼看著沈墨道:「他的病如何了?還有他身上的毒……我在皇宮未能找到你說過的丹藥……」
剛好馬車到山林轉角處,車夫話未來得及說完,便見自家公子抱著身後的女子,縱身一躍,隱沒在山林中,不過眨眼功夫竟消失得無影無蹤。
沈墨未見過黎子何這般嬌羞的女兒姿態,低低地笑了兩聲,也不多語,只管跟上。
雲晉言在皇宮外設了埋伏,可能事出緊急,又料不到他們從何處出逃,人手並不多,沈墨帶著黎子何在眾人掩護下很快突出重圍,離皇宮稍近的樹林中停住四輛馬車,隨便挑了一輛跳上去,四名車夫立刻吆喝著分別向不同的方向駛去。
「嗯。」黎子何轉身手撿著碗筷,輕聲道:「我做好晚飯等你。」
「身上的寒氣已經驅得七七八八,還需調養些時日,那毒,回西南便能解了。」沈墨低頭看著黎子何,淡淡的笑,兩眼的光亮一閃一閃,好似滿載星辰。
「現在不喜歡了?」
黎子何亦伸出手,兩手相握,十指相扣,完美的契合。
沈墨只是淡笑,這幾日黎子何的心情一日好過一日,臉上陰霾漸漸散去,嘴角也時常掛著笑意,不管她放下仇恨是真是假,從始至終,她想要的,也不過是這般普通平凡的生活吧。
沈墨又疑惑地掃了一眼黎子何,未多問,只是低吟道:「剛剛你那一箭,雲晉言……」
大門「嘭」地一聲被推開,黎子何驚得站起身,隨著門開入屋的風雪讓她渾身打了個寒顫,門外之人的披風被風吹得高高鼓起,沾了一身雪,一個跨步入了屋,摘下斗笠,不是沈墨。
謝千濂身材本就高大,用了九成力氣,黎子何被他這麼一推,一個步子不穩,便狠狠摔在地上。
黎子何雙拳漸漸收攏,兩眼血絲愈發通紅,聽著謝千濂的話,竟沒有反駁的立場。
黎子何心下一跳,竟有些慌張,半晌才答道:「嗯,學過。」
黎子何突地一笑,帶著些許凄涼,不再言語。
黎子m.hetubook.com.com何咬著唇,鎮定掃了一眼白晃晃的大刀,仍是淡淡道:「還是不明白王爺的意思。」
「子何,抱緊了。」沈墨一身黑衣,身姿矯健,黑布蒙面,只露出一雙銳利的眼,從未見過的光亮,閃著攝人的寒氣,低聲囑咐黎子何。
「沈墨,我想他了。」想要快快到他身邊,永遠守著他,見他對自己笑,對自己哭,看著他慢慢長高,聽他喊自己娘親,想到這裏,一顆心便好似浸在溫泉中,滿滿的暖意。
「你會如何?」謝千濂未給黎子何反駁的餘地,繼續冷笑道:「你會害得小墨隻身入宮,害得他身受重傷,害得他卧病在床,害得他賠上半條性命,搞不好哪天剩下的半條也搭上!」
「既然是她的選擇,你何須難過?」沈墨輕緩地開口,聲音好似水波,緩緩盪開,清凈寧人:「她的選擇,對她而言,或許是最好的結局。」
端了飯菜上桌,天色漸漸沉下來,黎子何坐在桌邊,腦袋枕在雙手上,想到在雲瀲山的三年,當時從未覺得,等人吃飯也是件有意思的事。
「老子給你選擇的機會,要麼立馬滾蛋,休想再拖累小墨,要麼成為我刀下亡魂!」謝千濂逼近了幾分,面上表情猙獰,似想嚇退黎子何一般。
其實是還是季黎的時候學過,有一次她一人溜出府玩,路上被幾名無賴乞丐攔住,要盡了身上的銀錢不說,居然還想調戲,好在她反應夠快,雖說最後弄得灰頭土臉還一身傷,也未被他們佔到多少便宜,之後雲晉言便教她些防身之術,射箭是她藉著機會纏著他教的,後來閑著無事便在季府練靶。
說著又有些哽咽,又突然自嘲地笑起來:「當時我怒極,忘了許久不曾練習射箭,高估了手上的力度,那一箭,最多要他半條命。」
「不走。」
「老子今天特地趕過來,要麼,你滾,要麼,你死!」謝千濂倏地站起身,抽出隨身的大刀,架在黎子何脖間,怒道。
枯黃的落葉,踩在腳下嘎吱作響,成為暗夜裡唯一的節奏,兩人一前一後緩緩前行,月光拉出斜長的影子,重疊在一起,掠過枝椏的投影,漸行漸遠。
「嗯,我們走。」沈墨臉上,緩緩盪出一個笑容,隱匿著無邊柔色。
馬車已經行到雲都郊外,平坦的大路兩邊是片片樹林,雖說冬日綠葉散盡,枝椏仍是密密麻麻,來者人多,敵眾我寡,黎子何又不會武,若要硬拼,即便不被抓住也落得個兩敗俱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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