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黎子何被拖著走了許遠，時間緊迫，又怕被人發現，顧不上多問其他，只能加快了步子，緊緊拽住姚兒的手。
黎子何握住的手突然猛地一抖，幾乎將她的手甩掉，心中莫名不安，黎子何回頭，便看到姚兒剛好抬頭，滿面淚痕。
斷了……
黎子何腳步一頓，微微頷首，隨手找了件披風披上，又出了殿門，邊走邊吩咐道：「一個都不許跟著。」
雲晉言面色驀地一白，撇過眼，不語。
拿過弓，看著手裡沾著血的箭。
「啊！！！血！！！好多血……」姚兒不知何處來的力氣，一手甩掉黎子何的手，兩手不知所措地撕扯長發，一面尖叫著後退：「不要啊……我不要，好多血……」
「姚兒你怎麼了？」黎子何突然怕起來，擦去姚兒的眼淚匆忙道：「我在這裏，姚兒看不見么？」
「小姐……」身後的姚兒突然開聲，不知是冷，還是害怕，聲音有些虛弱：「你……給皇上下毒……還順利么？」
「姚兒你……」
桃花片片，帶著沁鼻香氣融在風中，燦爛的春日，好似下了一場花瓣雨，雨中二人兩手相執，奔跑嬉鬧，艷紅的衣裳，奪去大片春光。
「放開我……放開我……」姚兒突然輕聲哭起來：「我會壞事，你……你自己走，別管我了，快……自己走！」
黎子何小心翼翼地拆開來，看了一眼，從中拿出兩個小瓷瓶，將一隻遞給姚兒道：「這是解藥。昨夜可還順利？」
雲晉言好似這才回過神來，面色突地煞白，眼見一個個對向黎子何的箭頭，大斥道：「放下！統統給朕放下！無朕命令，不許舉箭！」
黎子何忍住哽咽，眼淚卻還是越流越凶。
姚兒不肯放手，嘴裏嗚嗚咽咽。
姚兒的手緊緊拉住黎子何的衣襟，顫抖著唇想說些什麼，又是一口血吐出來，黎子何哭著替她擦掉：「姚兒不說話，以後我們還有機會說。」
「呀……」季黎一聲驚叫，腳下一個不穩向前滑去，身子猛地前傾，眼看就要腦袋著地，兩手被人拉住，一股力道將她拉起，隨即被擁入懷裡。
濃甚比墨的夜色中，黑色的影子，漸漸脫穎而出，動作快如飛鷹，不過片刻竄到黎子何身邊，來不及眨眼便已抱著黎子何飛快離開。
雲晉言臉上的笑再掛不住，冷冷看著二人，眸光閃爍，正欲開口，破空之聲響在耳側，帶著騰騰殺氣洶湧襲來，只看到姚兒不知哪來的力氣，急速沖向自己，本能般用力揮掌，狠狠劈開。
「退下吧。」
那裡，早已是萬丈冰窟，他親耳聽到箭入心口時它轟然破裂的聲音，按捺心底的疼痛，瞬間崩塌，蔓延至身體每個角落。
昨夜他醉酒，抱著自己睡了一晚，已經很是怪異，她不用猜都能知道這晨露殿里處處是他眼線，可他換了批人，是想告訴自己，這批不再是眼線？
姚兒仍在掙扎，向著雲晉言與蘇白的方向，黎子何死死扣住，一手匆忙從胸前掏出什麼，遞在姚兒眼前，柔聲道：「姚兒，你看看這是什麼？」
「奴婢不知娘娘習性，奴婢知錯，請娘娘責罰。」未等黎子何開口，宮女已經跪下討饒，差點哭了出來。
放下糕點，黎子何輕笑道：「第一次做糕點，皇上見笑了。」
「小姐……」姚兒又開聲，有些顫抖，泛著些許涼氣：「小姐，北湖……以前，你和三殿下，經常約在那裡見面……」
樹影婆娑，時有清亮的月光在地上映出各種輪廓，暗黑死寂的夜裡，隨著駭人的呼嘯聲，顯得尤為驚心。
聞言，雲晉言有些意外，揚揚眉頭，頷首應允。
黎子何輕笑，那裡，在她看來，只是她殺人嫁禍的案發地罷了！
御林軍手上的長弓被拉滿，齊齊對向城牆外，雲晉言面色發白，怔怔看著被他劈開許遠的姚兒，他以為，要殺他的，是姚兒……
風靜，放箭。
「啊！」
「小姐等等再說話，馬和*圖*書上便好了。」姚兒頭都未抬，語氣里有幾分歡愉。
姚兒想了想，點頭，輕輕靠在黎子何肩頭：「小姐，那些人，我來殺……反正這些年，不少了……」
「死。」
御林軍靠近，照得北湖邊好似白日，黎子何眯了眯眼，見到雲晉言帶著輕緩的笑意緩緩走來，身邊跟著好似驚恐萬分的蘇白。
黎子何蹙著眉頭搖頭道：「無礙，昨夜宮中可有何事發生？」
黎子何靜坐一旁，細細看著他將糕點吞下，久懸的心總算微微放下，垂眸掩住情緒，突地被雲晉言攬入懷裡，溫熱的氣息噴在脖頸邊：「愛妃今夜這般溫順，莫不是有些什麼不為人知的意圖？」
「姚兒回來！」黎子何怒斥，拉住姚兒的手，對著雲晉言喝道：「雲晉言！解藥交出來！」
黎子何也停住動作，牽著她的手笑。
快速起身收拾好，繞出屏風，顧不得眾人行禮，猛地推開殿門，殿外站了兩名太監，不再是眼熟的兩名，細細看了一眼四周，雲晉言派來的侍衛，不見了。
姚兒坐在榻邊，手裡拿著針線，低著腦袋，一針一線，繡得很是小心，黎子何放輕了步子到她身邊，探過腦袋掃了一眼，輕輕一笑，仍是上次的梅花，只差最後幾針了。
怎會將雲晉言和沈墨混在一起？
刺耳尖叫劃破長空，凄厲好似女鬼，滲著血腥的味道，隨著呼嘯的風聲打破寧靜的夜。
「晉言晉言，馮爺爺對我說，左手，是連接心脈的呢。以後啊，你若負我，我便用左手持箭，咻……刺到你心裏，然後，連著你我情緣的紅線，就斷了……」
黎子何微微心疼，笑著拍了拍姚兒的腦袋：「有我在，哪輪的上你來出頭？想搶小姐的風頭？」
悅兒開門，見是她，略有詫異，讓開身子放黎子何進去。
「不行，頭疼……我會壞事……頭疼……」姚兒一隻手被黎子何用力拉住，一隻手開始用力撕扯頭髮。
「姚兒姚兒……」黎子何上前抱住姚兒，死死困住她的手，「姚兒不怕，不怕，沒事的，小姐沒死，也不怪你……」
又或者，她與姚兒的意圖被他察覺，所以故意換走全部眼線，讓她放鬆警惕？也不可能，照雲晉言的性子，不會做這般畫蛇添足的舉動，若當真對她們的計劃有所察覺，按兵不動對他更為有利。
彎彎的眉眼漸漸舒展開來，眼裡的笑意卻未削減，比起先前多了分淡淡的柔色，剛剛放下的手又抬起，輕輕撫過她的臉，卻是粗糲的觸感，眨了眨眼，陽光散去，光影移動，眼前之人，掛著淺淡的笑容，輕聲道：「子何，我等著你。」
「姚兒……你怎麼了？」黎子何停住腳步，緊張問道。
雲晉言看著黎子何遠去的影子，蹣跚著跟上。
身子倒地，感覺不到冰冷，只是看著漸漸隱入雲層的圓月，耳邊響起佯怒的笑鬧聲。
雲晉言的步子止住，明明只看到一個影子，那神情，那動作卻在眼前無限放大。
緩步走到最近的御林軍身邊，無視於指著自己的數百箭頭，握住那人的彎弓。
沉香殿仍是冷冷清清，卻好歹多了個暖爐，散了些陰冷之氣，黎子何拿手拍拍幾乎被寒風凍得僵硬的臉，勉力扯出一個笑容，放緩了步子。
姚兒猶疑道：「那今日……還出去么？」
那宮女聞得黎子何的冷聲，抖了抖，忙福身行了個禮便向後退下。
還是季黎時，雲晉言對她的笑，是燦爛的，好似夏日驕陽，透明得耀眼，沈墨不常笑，笑起來也是淡淡的，卻像由心底散出來，春風拂面一般，說不出的溫暖。雲晉言即便對她溫柔有加，呵護備至，對著旁人時，也有一股傲氣，皇家天生的傲氣，讓人無法忽視，而沈墨，不止笑容淺淡，整個人都好似一個淺淡的影子，若不特地記掛心頭，即使同處一屋，也常常忽略他的存在。
圓澄的月，剛
wｗw•heｔｕｂoｏｋ.coｍ•ｃｏｍ好穿透雲層，傾灑一片銀白，映出黎子何溢滿血紅的雙眼，右手持弓，左手拿箭，崩開箭弦，用盡全力拉弓，猩紅的箭頭，對準雲晉言心口。
「退下。」這殿里，她向來不留一個宮女太監。
拽住黎子何的手驀地鬆開，疾風乍起，梅花手帕，沾著血，染著淚，愈飄愈遠。
「解藥！」黎子何壓住哽咽，憤恨看著雲晉言。
黎子何怔了怔，這才仔細看桌上幾份菜，沒什麼特別之處，稍稍點頭。
雲晉言瞥了一眼殿外，又看著芙蓉糕，好似在思酌著什麼，黎子何靜坐在對面，但笑不語。
「姚兒莫要擔心，只要這毒順利拿到手，今日不會有太大差錯。」黎子何捏了捏姚兒的手，安慰道：「你記得提前半個時辰服下解藥，不管是否有人暗中盯著我們，一旦有人出現阻止，就灑毒，便是硬闖，也得到北湖。」
綉著梅花的手帕，白色的絹布，暗紅的梅花，好似夜色里血色的綻放，姚兒看著手帕，眼裡再次騰起霧氣，迷茫看了看蘇白，再看了看黎子何。
「晨露殿的人全部換了，跟著我的侍衛也被撤走，不知雲晉言打的什麼主意。」黎子何眸光深沉，略略垂下眼瞼。
姚兒奮力掙扎，兩手被困住，兩腿不停踢打黎子何。
抱著姚兒拚命往宮牆靠近，還未行了幾步，不遠處燈火漸亮，腳步聲齊齊靠近，黎子何回頭，只看到大隊御林軍，急快而不零亂，背著長弓，舉著火把圍攏過來。
黎子何拔下姚兒背上的箭，鮮血噴了一臉，放下姚兒，木然站起身，眼裡一片死寂。
聽不到身後蘇白的叫喊聲，看不見破空而來的長箭，感覺不到騰騰殺氣里的恨意，直到長箭入心口那一瞬，冰冷的箭頭，入心卻好似溫暖。
黎子何又掃了一眼這宮女，看樣子是剛入宮不久，再稍稍探出腦袋掃了一眼外間，眉心跳了跳，晨露殿的人，全都換了一批。
「姚兒，過來跟小姐回去。」雲晉言突然看著姚兒，帶著一貫的溫和笑容。
「皇上何時走的？」
那御林軍面色煞白，沒有皇上的命令，不敢放箭，黎子何奪弓，也不知是否該放手，瞥向皇上，只見他失了魂般怔在原地，看著黎子何，眼裡情緒翻滾，卻並無殺氣，眼見自己的長箭抵在她的額頭，接到雲晉言冰凌似的一瞥，手不由一歪，箭射空，弓亦已在黎子何手中。
黎子何忍痛爬起來，一手拉住姚兒，大聲道：「姚兒！姚兒你醒醒！」
姚兒眼神有些恍惚，看到黎子何，又定了定神，看了看四周，呢喃道：「小姐……小姐……」
黎子何傾下身子，靠近姚兒耳邊，聽見她斷續如殘葉的聲音：「小……小姐，我……我愛的人……是……是曲哥哥，小姐……你……你信我……」
「小姐……小姐……」姚兒又哭起來，淚水泉涌一般，卻帶著笑容，緩緩向蘇白走進：「小姐……」
鮮血灑了滿地，姚兒吐出的，背上中箭流出的，死寂的夜晚，風都靜止。
黎子何被甩開，重重砸在地上，好似感覺不到疼痛，怔怔看著瘋了般的姚兒，心頭像被獵鷹啄食，一塊一塊被剝離，鮮血淋漓。
「今日這飯菜可還合口味？」雲晉言突然開聲問道。
說罷，甩袖離開。
「呵呵，」雲晉言不緊不慢地笑：「你以為這世上就你一人會用毒？愛妃會下毒，會解毒，可惜朕身邊沒有這般人才，這毒下了，便無解！」
御林軍未得雲晉言命令，不動。
「姚兒的手笨了呢，居然綉了這麼些天。」黎子何拿著帕子，手心溫暖，故意取笑道。
黎子何突地響起什麼，忙道：「慢著。」
「黎兒故意嚇我的不是？」溫潤的嗓音，好似石子落水，掀起季黎心湖一片漣漪，閉著眼深吸一口氣，鼻尖心底，儘是幸福的味道。
剛剛鬧騰的殿內忽的安靜下來，流淌著暖意，姚兒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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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兒，三殿下……早不在了！」黎子何聲音很輕，卻有力。
放在飯菜中是不可能，放在糕點中，若是他有疑心驗毒，也會被查出來，可放在手上，只要設計讓他拿糕點的五指觸過自己的手，便有機會讓他中毒！
「回娘娘，今兒一早皇上說娘娘既然不喜被盯著，便放娘娘自由。」一名太監上前跪下，小心翼翼地複述，生怕錯了一個字。
「小姐，我頭疼……頭疼，你放開我，自己走，頭疼，走不動了，小姐，快放開。」姚兒輕聲哭求著。
姚兒又軟下身子，輕輕靠在黎子何懷裡，眼淚不停，全身顫抖，輕輕在黎子何耳邊低喃：「我……我剛剛……有沒有……有沒有說出你的身份？我……」
「事到如今，除了你和一一，別人死活與我無關！」黎子何眼神微凜，散出寒光，臉上卻是帶著微微的笑容：「要想不損一人安全離宮，不可能。」
夜色漸濃，寒氣肆虐，晨露殿內暖氣騰騰，燈燭閃爍，略有昏暗，外間斜長的矮桌上滿布佳肴，色澤明麗，香飄四溢，臨桌二人卻是各懷心思，緘默不語。
「晉言，我們來射箭玩，可好？」輕緩的聲音，卻如同鬼魅。
「嗯，那便好。」黎子何輕輕吐出一口氣，隨即擰眉道：「今日計劃稍稍有變。」
「我信你，姚兒，信你。」黎子何抱著姚兒呢喃，連哭的力氣都無。
腳下一空，好似跌入無境深淵，黎子何驀地睜眼，沈墨。
「朕聽聞愛妃節儉，平日吃得甚是清淡，今日特地吩咐準備了一番，愛妃喜歡便好。」雲晉言神色淡淡，柔聲細語。
忽的，手指動了動。
姚兒閉了閉眼，再睜開，恢復了些許神采，眸中仍是含著淚，突然想到什麼，拉著黎子何快步道：「走，小姐，今夜你得離開這裏，這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小姐，我們就快到北湖了，快走……」
黎子何笑，笑得妖嬈。
御林軍手持彎弓，對著城牆外的箭頭，齊齊對著黎子何。
「火……燒啊……」姚兒突地湧上一股大力，將黎子何震開，大笑起來：「哈哈……燒，全燒了！髒的乾淨的，一把火全沒了！哈哈……」
「娘娘，皇上說會過來用晚膳。」殿內一名宮女嬌滴滴地行禮道。
「呵呵，不敢不敢。」姚兒笑著躲過，復又靠在黎子何身邊，眸中星星點點的光亮漸漸暗淡，帶著淡笑，微微闔上雙目，連呼吸都帶著小心翼翼的輕緩，好似害怕打破這一室寧靜。
姚兒突然安靜下來，瞪大眼看著蘇白，蘇白對著她笑。
心中突然覺得空蕩蕩，好似被人掏過一般，裹緊了被褥，嗅到被子上的酒氣，一個激靈坐起身，昨夜發生的事幕幕滑過心頭，連著那個荒唐的夢境。
小姐的手，該是乾淨的……
黎子何好似什麼都聽不見，亦看不見。
他和雲晉言，兩個完全不同的人，以完全不同的方式，在她心底各佔一隅。
黎子何的眼淚再控制不住，迷朦了雙眼，緊緊抱住姚兒，對著雲晉言哽聲道：「雲晉言……解藥，解藥，我求你……解藥……」
雲晉言黑眸深不見底，臉上除了笑，找不到其他情緒，微微掃了一眼黎子何，輕聲道：「解藥？還要多虧了姚兒，不辭辛苦替朕送解藥，否則，朕還不知道，你有本事弄到毒藥，還能無聲無息給朕下毒！」
斷了。
抬頭看了一眼月亮，快了，就快了，只需繞過北湖。
雲晉言捏住她的下顎，挑眉輕笑：「愛妃再陪朕一夜如何？」
「姚兒莫怕，雲晉言一直以為我們中計，冷宮計劃失敗，想不到我們還有后招。」黎子何一路向前，仔細辨路，一面輕聲安慰。
黎子何微微挑眉，心中盤算著雲晉言這一舉動的目的，緩緩退回殿內。
「回娘娘，辰時。」
黎子何不屑地和*圖*書笑了笑，不管是不是眼線，如今，她都不會再信他。
隨即姚兒身子一軟，跪坐在地上，眼淚一滴一滴，打落在帕子上，面色漸漸慘白，眼裡時而清明，時而混沌，再抬眼看蘇白，回頭看黎子何，突然輕笑起來：「她死了，早在萬安三年便已經死了，我親手觸到她冰冷的屍體，親自替她換上最愛的紅衣，親眼看著她消散在那一片火海，是你們想騙我！所有人都當我是傻子，有沒有人想過，我只是心甘情願地做傻子？」
姚兒連連搖頭，暗色中看不清臉上表情，只見到眼裡透出些許光亮，細聲道：「走吧。」
黎子何聽到那聲「愛妃」便皺皺眉頭，也不是他一人會做戲！放下碗筷笑著柔聲道：「臣妾為皇上準備了些糕點，皇上可想嘗試一番？」
「娘娘，奴婢服侍您穿衣……」
「不！不！好多血……啊！！！」
提到沈墨，姚兒的眼神又暗了暗，看著殿內的燭火發怔。
黎子何手微動，擒住姚兒的脈，一片涼氣，如冰錐般刺入心底，眼裡漸漸泛起熱氣，拖住姚兒不肯放手：「姚兒你忍著，只用一下，一下下便好，我們馬上便可以出去了。」
黎子何甩開他的手，冷睨一眼道：「莫要欺人太甚！」
只是，這種淺淡的存在，像細沙般積在心頭，愈來愈多，帶著他特有的溫度，不知不覺滲透身心。
雲晉言給了她這個方便，她為何不用？
姚兒回了回神，看了一眼黎子何，又看了一眼蘇白，眸中一片霧氣，臉上迷茫，在看到雲晉言的瞬間皆數散去，人便向著他衝過去：「三殿下！三殿下……小姐……」
眼看北湖已是近在眼前，在月光下泛著徐徐波光，隨著風起，一波波推開，湖邊的枯樹枝丫，好似怪物張牙舞爪般，黎子何察覺得到身後的人顫抖得愈發厲害，卻不想多問，緊緊拽著她前行，無論如何，今夜一定要出宮！
「不用。」黎子何未多想便拒絕，抬眸掃了一眼，果然是新來的宮女，否則不會不知曉她不喜生人接近。
黎子何拿著披風，緊跟其後，有意怒吼道：「本宮去沉香殿，誰也不許跟上！」
月，已上中天。
黎子何搖搖頭，不管出於什麼目的，今夜行動，不容有變。
季黎埋著的腦袋動了動，偷偷地笑，抱著溫暖的手鬆開，仰臉歡笑，便看到雲晉言溫柔的笑，笑彎了眉眼，好似月牙一般，西沉的太陽剛好在他臉側，映起一片輕柔的微光，季黎卻只看入那雙眼裡，清澈地好似流過心頭的小溪，滿眼只有自己一人倒影。
黎子何稍稍用力便推開他，笑道：「皇上如此一說，臣妾也無需裝了。」斂起笑容，冷聲道：「夜深，皇上該走了！臣妾想早些休息！」
猛然抬頭見，眼裡一片猩紅，一手指著蘇白，憤恨瞪著雲晉言：「到如今你還說她是小姐？我對你說過多少次，小姐死了！你與我一樣，想做傻子？活在自欺欺人的夢裡么？」
她看到他抬起的手，修長，如白玉般，掠過自己的眉眼，從發間取下什麼，放在自己眼前，一瓣粉紅的桃花，只是看著，便好似觸到它的柔軟，接過來，放在鼻尖嗅了嗅，清甜的香味，再抬眼，雲晉言仍是笑看著自己。
姚兒瞪了她一眼，佯裝不屑道：「小姐呢？六年不動針線，姚兒看啊，連穿針引線都不會了呢……」
雲晉言往日不會在晚上來晨露殿，更不會特地過來用膳，黎子何偶爾抬眼，不著痕迹地掃他一眼，想從他的神色間打量出什麼來，卻只看到柔和的笑意掛在嘴邊，看不出什麼異常。
雲晉言的笑容裡帶上幾分晦暗，出口的聲音亦是冰冷：「入了朕的後宮，便是朕的女人！朕倒想看看，你能否一人傲氣一輩子！」
黎子何含笑在她身邊坐下，看著她細細綉好最後幾針，拿在遠處看了幾眼，滿意地點頭微笑，收針剪線，慢慢將帕子取下來，疊好，笑著遞到黎wｗw•hｅｔubooｋ.ｃｏｍ.ｃoｍ子何眼前：「小姐，收著。」
姚兒怔怔看住，眼裡愈漸通紅，流出的眼淚竟似要滲出血來，低頭，將手帕放在臉邊，輕輕觸了觸臉龐，梅花染上淚漬，更顯殷紅。
「我愛的人……是……曲哥哥……」姚兒輕聲重複著，睜開的眼看向雲晉言，嘴角漸漸滑出一個笑容。
黎子何入了裡間，端出一盤芙蓉糕，手工不算精美，卻也看得過眼，整齊擺放了十個，步子輕盈地走出來，帶著恬淡的笑意，讓雲晉言的眼前晃了晃。
抬眼看著黎子何掛在嘴邊的輕笑，眸中一片混沌，看不清情愫，卻始終亮著點點暗芒，突地也隨著輕笑起來，抬手欲要拿糕點，卻被黎子何攔住，笑道：「皇上還是召魏公公進來試毒最為穩妥。」
圓月漸漸懸上高空，陰風陣陣，黎子何站在大凰宮旁的小巷裡，看到姚兒纖瘦匆忙的影子，心中最後一口大石也放下，忙微微上前，拉住她的手，輕聲問道：「怎地這麼晚？可是有什麼差錯？」
雲晉言的手頓住，眸中暗芒驀地光亮起來，反手握住黎子何攔住他的手，笑道：「愛妃一片心意，朕怎忍心懷疑？更何況，若是有法子毒到朕，昨夜愛妃便該下手了。」
長箭出，又聞破空之聲。
黎子何點頭，輕輕揉了揉姚兒的手，她的身子受過重寒，即使是夏日也是手腳冰涼，此時姚兒的手，卻是比她還冷上幾分，帶著些許顫抖。
黎子何看著湖對岸的宮牆，淚水瀰漫雙眼，一步之遙，一步之遙，沈墨……會來的……
「回娘娘，宮中一切安好。」
「哈，敢小瞧你家小姐……」黎子何見著姚兒難得的明媚笑容，不由心頭開朗起來，收起帕子便要撲過去撓痒痒：「讓你瞧瞧我的厲害！」
姚兒接過瓷瓶，怔了怔，點頭笑道：「郝公公一直在那裡等著，冷宮向來無人，這沉香殿也快被人拋在腦後，我只身前去，未引人注意。」
「當然。」黎子何回答，斬釘截鐵：「不能再困下去，若錯過了今日，我無法與沈墨聯繫，憑我二人之力出宮更是困難，今日無論如何也要拼他一拼。」
「嗯，我把毒粉灑在手上，他不易察覺。」黎子何擰緊了神經，淡淡回答。
言語中壓抑的哭泣聲緊緊揪住黎子何的心頭，她知道問也是無用，只拉著姚兒往前走。
「怎麼？」姚兒仰起臉看著她，眼神有些閃爍。
「皇上派來的人呢？」黎子何正色問道。
「那他們……」
「小姐……」姚兒眉頭蹙起來，擔憂看著黎子何，欲言又止。
黎子何的眼裡，星星點點的光亮，隨著姚兒倒地的身子驟然熄滅。
北湖地處皇宮極北，又靠近冷宮，平日甚少人過去，便成了雲晉言和季黎約見的最佳地點。
身體里最後一絲力氣都被抽走，癱坐在地上，木然看著姚兒背上的長箭。
「哈哈，小姐你饒了姚兒……姚兒不敢了不敢了……」姚兒一個翻身爬上床，拿住枕頭攔著黎子何。
突地，那影子停在城牆上，兩人，卻好似一人，孑然而立。
黎子何踢了鞋，也跟著爬到床上，一手過去便要抓住姚兒的手腕，姚兒手裡的枕頭卻突然放下來，靈巧繞過她的手，反手握住，看著黎子何輕盈地笑。
姚兒握緊了黎子何的手，輕輕「嗯」了一聲。
雲晉言帶著一眾人等往東，黎子何獨自一人往西，漸行漸遠。
「黎兒睡著了？」小心地輕問。
姚兒沒了聲響，默默跟在身後，黎子何一心都在想著如何躲避御林軍和靠近北湖，並未注意。
姚兒緊閉的雙眼，微微睜開，再無霧氣，透亮如當空繁星，黎子何渾身一抖，想要站起身，卻渾身酸軟地跌回地上，顧不得一切，連滾帶爬到姚兒身邊，將她緊緊抱起：「姚兒，姚兒不能死，一步之遙……一步之遙……我們馬上就出去了……」
話未說完，身子向前一傾，吐出一口血來。
語罷，放下黎子何的手，拿了一塊糕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