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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情絲

作者:西西東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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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

黎子何拿出一瓶葯,吞了幾粒葯,可以讓神經暫時麻木,擦了擦額間細汗,再抬頭,竟發現太陽早已不見蹤影,天色不知何時暗了下來,天空甚至還有幾顆星星。
極力支撐的身子,顫抖起來,點點火星,閃閃爍爍,黎子何眨眨眼,散去眼前霧氣,不再遲疑,將火摺子扔在乾草中,院外騰起火苗,她知道,不稍片刻,會燃起熊熊大火,一切化作灰燼。
黎子何看著沈墨的背影,聽著他的話,明明想笑,幸福溫暖的笑,可眼裡不知何時開始酸澀,浮起一層熱浪,拚命想要壓回去,卻是愈發洶湧,乾脆將雙眼埋在枕間,不讓自己低咽出聲,沈墨清淡的聲音仍是傳過來,眼淚再抑制不住,奪眶而出。
「呵,你莫要忘了,當初你我本就是結作同盟,你幫我,是你一廂情願,你說愛我,是你一廂情願,你說那些放棄仇恨的話,也是你一廂情願!我借你之手除去鄭顧兩家,如今只剩那一個人而已,你可知我為何用左手射箭?」黎子何繞到沈墨身前,踮腳在他耳邊輕問,隨即笑地妖艷:「為了讓他知道我便是季黎。」
行到前屋,由左到右,由上到下掃視了一眼,昨日沈墨剛剛做好的木桌,早上他搗好的葯,昨夜他替她換下的衣物,每日二人洗漱用的木盆,相擁而眠的床榻,被動等待被摧毀,她寧願親手毀掉!
沈墨微微蹙眉,淡淡道:「走了。」
黎子何渾身再次騰起冷氣,聽到滴答滴答的聲音,好似,哪裡再流血?心口么?
「沈墨,」黎子何仰起腦袋,眼裡芒光流動,閃閃的,帶著點嬌氣道:「我想吃雲都城西的雲蓮散。」
「你問過我為何說愛你。」
黎子何打趣道:「你失憶了不成?」
看不到沈墨的表情,可黎子何感覺到,他在笑,輕輕地笑:「後來我想到你未出現的日子,看透愛恨之後,我愛的人早已遠去,曾經恨過的不願再見,這世界,突然虛無起來,誰都無法牽動我半分情緒。」
語罷,未再看她一眼,與她擦身而過,大步到了門邊,一腳就要跨出門檻,又折了回來,黎子何身子抖了抖,眼裡血絲未散,看著沈墨從袖間拿出一個包裹,放在桌上,隨即轉身決然離開,黑髮如墨,攪在風雪中,漸漸消失在眼前氤氳中。
片刻回來,拿著一個小包袱,再搜了搜身上的藥粉,一併交給黎子何,囑咐道:「你倒也提醒我,若是有人來襲,記得用毒。」
沈墨自是早https://www.hetubook•com.com看出黎子何有過養尊處優的日子,儘管這麼些年來,許多習慣被仇恨掩蓋,仍是看得出幾分,表面堅強,實則柔弱,幾乎隨時保持冷靜,可代價是日日提心弔膽,想要哭時,會用力眨眼,努力地笑,被人說中心事時,會沉默不語……
一股暖氣,隨著龍涎香迎面撲來,聽人在耳邊,柔聲細語:「黎兒,我來接你。」
還有那一張薄紙,白紙黑字,清清楚楚,雲晉言的字跡:「黎兒,兩日後,辰時,沈墨在,死。你不在,一一死。」
沈墨攔住:「你要去哪裡?」
「哈哈,殺了他,是便宜了他!」黎子何突地大笑起來,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猛地掙脫沈墨的手,隨即恢復平靜,面上木然,眼中猩紅,要滲出鮮血般,充斥著滔天恨意:「我要他在乎的事物灰飛煙滅,要他心愛的一切可望不可及,要他費盡心機得來的江山盡喪他手,要他飽受良心譴責食不能安夜不能寐,要他嘗遍我受過的苦流盡我心底的淚,要他記住,我季黎,不是隨意欺騙任意玩弄肆意丟棄的玩物!」
後院除了一個小廚房,還有一處柴房,放了許多乾草和柴火,黎子何穩住步子,進去一點點抱出乾草,再抱出柴火,圍在小屋後面,背上的傷口早便開始流血,浸濕了衣衫,一片血紅。
沈墨猶豫了半晌,擰眉道:「你還是好好休息,趴在榻上弄毒,萬一一個不小心……」
「以前就愛吃,幾乎快忘了,許久不曾碰過而已。」黎子何斂目,仍是笑著。
「呵呵,誰與你說,我要殺他?」黎子何輕笑,眸光蕩漾。
沈墨回來時,已近天明,斗笠披風上壓了厚厚一層雪,再門外摘下,用力抖落,才開門進去。抬眼便見黎子何欲要起身,皺了皺眉,忙過去扶住她道:「起來作甚?待我替你上好葯。」
點起火摺子,燒掉,燒掉這一切,燒掉便好了!
門卻在此時突地被推開,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面,渾身陰冷肅殺之氣的沈墨,一個箭步衝過來,扣住黎子何的手腕,壓抑著怒氣低吼道:「你在做什麼?你想做什麼?」
雲都東面不遠處偏僻的小村,一夜之間聚集大批兵馬,其中甚至不乏御林軍,為首豪華貴氣的馬車,駕著四匹白馬,在雪地里拉出細長的痕迹,載著二人匆匆離去,大隊兵馬隨之離開。
「我……」
「顧家已倒,鄭穎伏法,你若怪謝家,儘管衝著和-圖-書我來,為何還要回宮?雲晉言已經去了半條性命,算是償債,要殺他不易,你回去,只是送死!」沈墨看著黎子何,眼中冷然,聲音里的無奈已經淡去,剩下的是習慣性的清冷。
沈墨揚了揚眉,從未見黎子何主動要過什麼東西,見她臉上雀躍的笑容,也不忍拒絕,只是問道:「你何時愛吃那些糕點了?」
「昨日與你說的一番話,你還不了解么?你回宮,還想報仇不成?」沈墨聲音不受控制地揚起,死死扣住黎子何手腕,再不放開。
黎子何算計的時間,來回雲都至少需要兩個時辰,可現在,一個時辰都不到……趁勢抽開手,思緒這才反應過來,撐直了身子往門邊走去,沈墨眼見她背上儘是鮮血,拉住她,心頭一軟,怒氣飛散,無奈道:「子何,先回床上躺著可好?你……」
不由自嘲地笑,幸福,原來便如眼前的星辰一般,看似近在咫尺,原來,從來不曾靠近,東方曙光撕破黎明的那一瞬,她的幸福,便再不會回來。
沈墨被這一句話釘在在原地,好似被扯走半個靈魂,眼裡的暗芒閃了又閃,漸漸空洞起來,恢復星點芒光的瞬間輕輕笑了笑,問道:「你剛剛說什麼?你說,你是誰?」
「夠了!」黎子何冷聲打斷:「我為何會活到如今?因恨重生,你可知這恨有多深?呵,承蒙不棄,助我除去兩大仇敵,也是你謝家欠我的!如今這場戲,我不願作陪,既然你不讓我走,那你滾,越遠越好!」
「好,你等我。」沈墨笑著應允,扶黎子何趴好,蓋好被子,囑咐道:「莫要亂動,傷口崩開又要多休息幾日了,我速去速回。」
黎子何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著沈墨,顫抖著唇一句話都吐不出來,只見他抽起腰間軟劍,隨手一動,漂亮一個劍花,剛剛燃起的乾草飛出老遠,飛落在遠處,不稍片刻便滅得乾淨。
「當真。」
黎子何面上無波瀾,直視沈墨,未有膽怯,輕笑:「你聽到了不是?我說,我是季黎。」
「不悔?」
屋內一時靜起來,黎子何仍是不眨眼得看著沈墨,連背影,都好看起來。
「嗯。」黎子何乖巧點頭,卻是睜著眼,片刻不離沈墨。
雪,無聲下了一夜,淚已盡,血已干,躺在地上的人,渾身灼熱與冰冷交替,好似在無盡的暗夜中掙扎,手裡捏著包裹的紙張不肯放鬆,好似拽著與某人的最後一份牽連,身上終於攏起暖意,用力抓住,努力靠近,卻https://www.hetubook•com.com再嗅不到那一抹熟悉的葯香,勉力睜眼,只見到一片明黃,本能般想要推開,卻使不上半點力氣,眼前突然閃現那夜隨長劍而入的包裹,裏面有她給一一的藥瓶,有不及手掌大的小書……
黎子何對上沈墨的眼,笑容變得詭異起來:「要想復讎,便需不擇手段,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優勢,拚命往上爬,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當日我本欲利用沈銀銀威脅鄭穎讓他幫我,他不肯,倒是來了一個你。」
「你……可有找人護著他們?」
「沈墨,銀兒呢?」思及雲瀲山,黎子何最先想到的便是沈銀銀,上次在皇宮趕她走,宮裡是未再見她人,也不知最後究竟如何。
人人皆被這氣派的場景奪去眼球,驚詫猜測,無人注意到兵馬最後的血色身影,渾身是刀傷是箭傷,已然分不清,浴過鮮血般,從上到下的殷紅,唯余那雙眸子里一片清明,盯著最前方的馬車,喘著粗氣,蹣跚跟了幾步,再撐不住,跌倒在雪地里,染紅白雪。
「你認為我會信?」沈墨看著黎子何,視線卻好似穿透她一般,找不到焦距,空洞得滲人。
霎時間萬籟俱靜,那男子的披風卻動了動,再動了動,從中鑽出一個小人兒,身上沾了些血漬,無措跪坐在一邊,搖了搖那人的手臂,未見反應,扯出一個笑容,左臉露出細小的梨渦,再搖了搖手臂,還是未見反應,眼裡瞬時蓄滿淚水,雙唇動著,想要說話,卻一個音節都吐不出,只依著唇形辨出,他喊著:「叔叔……沈叔叔……」
沈墨打開包裹,分出草藥,聽著黎子何的話,頓了頓,輕笑道:「不記得了。」
「我要走,不用你來管!」黎子何低吼,再次抽開手,自顧自往門邊走。
「對了,你把我們隨身的東西都收哪裡了?昨日還買了些其他藥材吧?我無聊得緊,早點配些葯,以備不時之需。」黎子何眸光純澈,歪著腦袋,對著沈墨笑道。
沈墨蹙眉:「你想如何?」
「明白便好!」黎子何斜睨著沈墨,仍是諷刺笑道:「不對,我怎麼忘了?怎會只剩一人?當年我季府一門九族,你謝家也是幫凶!謝千濂要我季府交出真兇,憑什麼認定真兇是曲哥哥?若說無滅我九族之心,為何我爹手下西南駐軍會毫無反應?呵,莫要告訴我,這些你全不知情!」
「後來碰到你,你是不知道,當時的你,哪裡像一個孩子。」沈墨聲音里的笑意更加明顯,隨即又沉下https://m.hetubook.com.com來:「碰到你,我發現,原來我對這世界也並非完全無感,至少會對你好奇,會為你心疼,擔憂你在皇宮受苦,怕我的身份會牽累到你……」
「沈墨,在雲瀲山時,你都想些什麼?」黎子何偏著腦袋,想到那三年,他不是在書房看書,便是上山採藥,要麼就下山看診,臉上時常是沒表情的,那時她很少正眼瞧他,從未研究過他淡漠表皮下,究竟藏了些什麼。
黎子何所有的驕傲倔強,化作一灘死寂浮在臉上,抬腳過去,拿著包裹,剛剛抓住便一個趔趄倒在地上,感覺不到疼痛般,雙眼只是盯著包裹,拆開,淡淡的蓮花香飄來,破碎的粉末被門外入侵的狂風吹起,閉眼,小心嗅著那香氣,是雲蓮糕。
「皇宮。」
沈墨仍是輕笑著,眸光漸漸聚攏,又四散開來,罩上朦朧的霧,淡淡道:「好,我成全你。」
黎子何笑了笑,又乖乖趴下,嗔道:「趴了整個晚上,渾身都酸了。」
「利用?可否說得詳細些?」這次換作沈墨輕笑,綻放在蒼白的臉上,分外刺眼。
黎子何回頭,眼中微紅,嘴邊冷笑:「什麼因果,什麼愛恨,我不懂!被滅滿門的人不是你,你當然不恨!」
他穿了一身醬色的粗布衫,如絲的長發挽了起來,一夜未眠,神色卻不見倦怠,雙眸比起在宮中時光亮許多,整個人也比在雲瀲山時更生動了些。
「子何,你明白么,你的出現,於我而言,好似被賜予了新生,重新有了人的感知,有喜、怒、哀、樂,許多我未曾深刻體會到的感情,在你之後生動起來,爹娘死後我不知我為何而活,可愛上你之後,我知道了……」
黎子何透過窗間縫隙,眯眼看著,背上因為上過葯,不再鑽心疼痛,反倒顯得因為太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的酸痛更加嚴重,沈墨見黎子何百般無奈的模樣,笑了笑,道:「往日也不是沒躺過,這次怎地這般耐不住?」
「沈墨,你何時見我一個不小心?」
將所有能用的藥材一樣樣擺在眼前,暗自算計著藥性計量,葯種相溶得來的效果,不知不覺半個時辰過去,黎子何估摸著沈墨已經走遠,咬牙撐著身子爬起來,隨手找了幾件衣物穿上,剛剛有點大些的動作,便察覺到背上的傷口裂開,咬緊了牙關,瞪著雙眼,不去理會那疼痛,快速理好衣物,下地,往後院走去。
「與鄭韓君一起么?」
沈墨眼裡的光亮瞬間破碎,如星辰隕落,瞬間黯淡,卻是笑著:「我www•hetubook•com.com只問你,今日所說,當真?」
黎子何眨眨眼,等著沈墨的下文,卻仍是一下一下的搗葯聲,讓她幾乎以為剛剛那句話是幻覺,正欲開口發問,聽沈墨又道:「我想了許久,仍是找不到原因。」
「這傷至少得休息三四日不可動……」沈墨放下手裡的葯,將黎子何身上的被子往上攏了攏,囑咐道:「你再睡上一覺,我配藥搗葯。」
「嗯,一兩個時辰便可到了。」沈墨點頭,又將黎子何的腦袋挪到自己膝頭,讓她看著窗外更容易。
黎子何撇過眼,冷聲道:「信不信隨你,如今你再沒有任何利用價值,我不想再假裝你儂我儂成天粘在一起,本來放一把火一了百了,可既然被你發現,走不了,我與你直說也無所謂。」
黎子何撇過腦袋,閉眼,再睜開,轉首對上沈墨的眼:「不悔!」
沈墨好似不太願意提起沈銀銀,仍是配合著回答,黎子何舒了口氣,沈墨說是對不在意的人毫不關心,可沈銀銀畢竟與他處了那麼多年,不會全然不顧。
「嗯。」
他說,子何,我的世界……只有你一人……
「沈墨」二字被黎子何拉得老長,嬌噌噌的,見慣了黎子何硬作堅強的模樣,如今偶爾見她女兒姿態,每次沈墨都是心頭柔軟,她的要求便半點拒絕的話都說不出來,認命的搖搖頭,去了後院。
「沈墨……」黎子何扯了扯沈墨的袖子,討好道:「以後可能都不會來雲都了……」
「嗯。」
沈墨的臉色愈發慘白,往後退了一步,雙眼布滿血絲,薄唇輕輕上揚:「好,好,好!好一個一廂情願!」
「不一樣。」黎子何神秘地笑,又瞅了瞅窗外,再看向沈墨,兩眼彎彎,道:「其實這裏離雲都不遠對不對?」
暴雪之後,通常都是晴天,透明的陽光灑在白雪上,似要刺盲雙目,到了黃昏時分,又添了幾分暖意,金黃色斜鋪在雪面上,分外好看。
又聞沈墨一聲輕笑,卻未回答,默默搗著葯,一聲一聲,聽在黎子何耳里,好似有節奏的樂聲,一夜未眠,有些睏倦,眼前的背影漸漸模糊,卻突然聽得清淡的聲音響在耳邊,睡意瞬間全無。
黎子何毫不示弱,面上儘是嘲諷的笑:「你以為我孤身一人勢單力薄,憑什麼報仇?屈居太醫院又能有何作為?頂多充當權利鬥爭的棋子罷了!可是,這是在你未出現之前。」
黎子何點頭,彎著眼角目送他離開,在大門關上的瞬間笑容散盡,剛剛還在眼中流動的光亮破碎般四散,只餘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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