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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情絲

作者:西西東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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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章

「叔父,」沈墨倚在窗邊,回頭,陽光從側面照在他臉上,密長的睫毛染上幾分透明的白光,隨著微揚的眼角扇動,笑容和煦,聲音溫純:「我不怪你,那日是我言重了,叔父會生氣也難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堅持,都覺得自己是對的,我也一樣。」
往常這種時候,雲晉言會識趣地退下,離開,今日他臉上有了些許怒氣,仍是壓抑著,自嘲笑道:「那毒,是你自己下的,可對?早在我去接你前,你便服毒了。慢性毒?在我面前慢慢死去?你明知我在乎你,所以用你自己來折磨我,對么?」
說到這裏,謝千濂有些哽咽,沈墨眼神有些恍惚,也不知到底聽見他的話沒,仍是一語不發。
雲都偏北,已經是春暖花開,處於雲國最南的西南郡,三月出頭便已經有些悶熱,各色繁華開得妖艷非凡,比起其他地方,不說花朵,枝葉都要茂盛許多,也因著枝葉繁多,西南最常見的便是樹林,林間隱匿各類毒蟲蛇蟻,非本地人不敢擅入。
一一也跟著笑,坐在謝千濂手臂上,兩手挽住他的脖子,看了看房門。
晨露殿一時成為後宮最顯貴的存在,皇上獨寵一月,各種賞賜不斷,前後服侍的宮女太監有近百名,前庭後院各色奇花異草,香撲滿鼻,蝶舞翩翩。
沈墨轉首,看著窗外綠綠茵茵的一片,新葉沾染著露水,盈盈欲滴,折射出暖融融的陽光,嘴角掀了掀:「我從一開始便知道子何的恨,從骨子裡透出來,即使用努力學醫來粉平,用冷漠來掩飾,仍是讓人不經意便觸到,所謂仇恨,我已看開,所以對她滿心的恨,我覺得那是執念,執著到忘了最初為何會恨,心心念念只想復讎,所有害過她的,害過季家的,她以為讓他們血債血償便能讓自己歸於平靜,殊不知念由心生,即便毀了她所恨的一切,倘若未能解開心中癥結,放下執念,亦是枉然。叔父,子何的復讎之路,從來只有一種結果,你可知,是什麼?」
他便與他爹一樣,情字為首,一旦對哪個女子動了心,便恨不得掏心挖肺傾盡所有,到頭來弄得自己遍體鱗傷還要說是自己的錯。
謝千濂說到季家,仍是憤懣不平,面色脹得通紅,見沈墨仍是不語,氣焰消弭了些,喝下一口茶,悶聲道:「所以我一直想讓你回來,我叔侄二人聯手,必定能除掉那個皇帝,連結髮妻親生兒都能殺,這m•hetubook.com.com種人憑什麼做皇帝?你好不容易有了點意向,又蹦出一個季家人,因為那人又是重病又是重傷,我不想再見你重蹈大哥的覆轍,若不趕在你帶她回西南之前除掉她,誰知道她還能把你害成什麼模樣?」
「叔父,什麼日子了?」清寧如水的聲音,比往日更加淡漠。
正在猶豫,袖子被人扯了扯,臉上閃過不耐,正想一手甩掉,瞥了一眼,是對著自己笑的一一,臉上的不耐愁緒馬上散開來,笑得閃出紅光,蹲下身子,把葯遞在一一跟前,討好道:「乖,一一來,幫爺爺把葯送進去。」
謝千濂一聽,頓時笑逐顏開,空出來的那隻手一把抱住一一,大笑道:「哈哈,一一你會說話了?哈哈,居然有人喊我爺爺了,哈哈……」
沈墨又笑了,蒼白如紙:「我忘了,愛是我的,恨是她的,我愛她,與她無關,她恨他,亦與我無關。」
「爺……爺……」一一仍是拉著謝千濂的衣袖,纓紅的小嘴動了動,發出兩個音節,聲音沙啞,有些斷續,音調還有些怪異,聽得出來發聲極為困難。
沈墨笑著搖頭,轉首看著謝千濂:「叔父莫要為我擔心,現時的我,比任何時候都清醒。你所說沒錯,她為了一一為了我的安危趕我走,我不怪她,可她說那些話時,渾身戾氣,滿眼恨意,她的恨,根本未曾消散,她出宮,不是因為完全放下恨,心底無恨,既然如此,她即便出來,也不會過得安穩。」
沈墨拿著的書終於放下,開聲,問的話卻讓謝千濂怔忪了一瞬。
謝千濂眼眶紅了一圈,沈墨被救回之後便一直昏睡,這幾日才漸漸清醒,剛剛醒了便自己下榻了,他便是聽下人這麼說,才擔心不已,厚著臉皮過來……
黎子何緩緩睜眼,眸中好似陷了漩渦,深不見底,對著雲晉言輕笑:「晉言,讓殷御醫過來替我診脈吧。」
一一探出腦袋看了一眼沈墨,乖巧點頭。
黎子何仍是沒有反應,整個人縮成一團,靜得好似死物,雲晉言想到這個比方時,心頭突地一跳,忙坐起身,兩手掰住黎子何的肩膀,強硬讓她翻身,喚道:「黎兒……」
「小……小墨……」謝千濂攏緊了眉頭,咽了咽口水,不安道:「小墨你都說些什麼?我沒念過書,聽不懂……」
黎子何頷首,就著碧婉的手撐起身子,緩緩進了殿。
芳草茵和圖書茵,綠柳拂盪,三春已至,皇宮內一片新意盎然,染著露水的空氣,沾著花香的微風,無不昭示著新的伊始,升騰著新的希望。
謝千濂提了好幾口氣,遲疑再遲疑,仍是沒說出話來,倒是沈墨輕笑起來:「叔父你想說些什麼?」
聽沈墨如此說,謝千濂更是不安,給自己倒了杯茶,也不喝,只是看著晃蕩的茶水,低著腦袋,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小墨,有些話我早該跟你說才是。先說你娘,我出身武林,江湖上哪個不知道聖毒教是邪教?你娘是那教中什麼聖女,當年你爹娶她我便不滿,還為了她把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拱手於人,跑到這個角角落裡,我的確認為她配不上大哥,她也本來就是妖女,這點我沒覺得自己錯了,我知道你因為我幾次想殺她,一直對我不滿,可我的顧慮是對的不是?最後大哥還真被她害死了……」
黎子何身子蜷縮得更緊,再無動彈,雲晉言坐下,躺到榻上,側身擁住黎子何,雙臂用力,在她耳邊輕笑:「你想讓我在毫無辦法時召來沈墨么?我不妨與你直說,不可能!即便死,你也要死在我身邊!」
「小墨,或許……是我錯了……」謝千濂聲音里有些疲憊:「當年大哥對你娘我就不理解,如今你對那季家的女子,我也是不理解,只知一味攪局,你若怪我,說出來可好?你這個樣子……」
沈墨笑容僵了僵,也只是瞬間便恢復,淡淡道:「我沒事了。」
雲晉言好似被閃電劈中,掰著黎子何的手臂僵直住,面上驚喜交替,看著黎子何的笑,剛剛那聲輕喚好似仍舊像在耳側,後面那句話說的是什麼都未反應過來,只知點頭。
「小墨,這一一不是被抓走了嗎?肯定是那狗皇帝耍了什麼花招,你……你別信啊,她肯定是怕連累到你才趕你走,你……你……」謝千濂又哽住,完全忘了想要拆散沈墨和黎子何的想法,看著沈墨只覺得心疼,拚命想要安慰,讓他恢復些許神采。
謝千濂目瞪口呆,從前他想造反是沒錯,只想著如何擴充軍力,從未想到他們還有這麼多的優勢,即便是硬碰硬,他們也未必會輸,若當真如沈墨所說的這般,這天下……好像……唾手可得。
雲晉言忙上前,伸手欲扶,黎子何側身躲開,咬牙一個翻身,鞋都未脫,翻個身,盡量離雲晉言遠些,蜷縮在一起。
「小墨,我是真沒想和圖書到狗皇帝那麼陰險,趁著我離開的時候劫走一一,又跟著我找到你的藏身之處,否則不管你怎麼罵我,我都不會帶走保護黎子何那幾百名暗衛,雖說我很樂意看到她被帶回宮,可那幾百人若是跟著你,你也不會因為救一一受了這麼重的傷……」謝千濂有些急,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他知道一一被劫,便馬上找人通知沈墨,看看是否有辦法轉圜,哪知他丟下傳信的人,再找到他時已經只剩一口氣,全身一兩百出大小傷口,幾乎流盡的血,若非西南盛產奇葯,他早便沒了性命。
西南郡屬平西王管轄,平西王府,便建在這西南郡。
黎子何閉眼,拿手扶住額頭,遮住陽光,本想著,陽光會讓她臉色好看些,哪知只會讓人更加暈眩。
謝千濂頓時反應過來,忙噤聲,房內傳來沈墨的聲音:「進來吧。」
一一不解,瞅了瞅房門,搖搖腦袋,拉著謝千濂要一起進去,謝千濂一臉愁容又堆了起來,這兩個月他都未敢入門一步,一來怕看到沈墨的傷,二來覺得愧疚,不知該如何面對沈墨。
春回大地,陽光普照,黎子何仍是覺得冷,在後院的躺椅上,蜷縮在披風裡,看著滿院的鮮花齊放,不時有蝴蝶飛到身邊,扇扇翅膀又離開,抬頭瞥一眼上正空的太陽,眯了眯眼,不耀眼,卻刺得雙眼很疼。
「那……那……」謝千濂從未聽沈墨說過這麼多話,一時有些反應不及,舔了舔乾澀的唇,茫然問道:「那小墨……你到底,反是不反?」
一一扯了扯謝千濂的衣襟,示意他聽話進去,謝千濂為難地看著一一,還是有些不願,一一眉頭一擰,左臉的小梨渦消失了,謝千濂忙呵呵點頭:「進去,進去,那是我侄兒,怕什麼?」
謝千濂沒由來酸了鼻子,看著比原來更加雲淡風輕的沈墨,讓人覺著又遠了幾分,倘若此時他如以前那般冷眼瞧他,甚至略有責備地訓斥幾句,反倒會讓他覺得舒坦,可他好似什麼事情都未發生一般,更讓人覺得心疼。
回宮已有兩月時間,黎子何身上的傷早已痊癒,連疤都不剩,寒症也散得七七八八,日日各種珍貴補品,卻不見身子好起來,反倒愈加消瘦。
「那她還報什麼仇?橫豎都沒好結果!」謝千濂幾乎忘記所說之人是黎子何,憑著本能分析疑惑道。
謝千濂聽沈墨的語氣里確實沒有責怪的意思,鬆了口氣,嘟囔道:和-圖-書「你哪裡一樣了……」
「三月初六。」謝千濂啞著聲音回答。
說著,顫顫巍巍地推開門,見到側坐在書桌邊的沈墨,蒼白的面,眸中光點寂寥閃爍著,正對上自己的眼,謝千濂慌張地垂下眼瞼,放下一一,再將湯藥放在桌上,尷尬地咳嗽了兩聲,瞟了一眼沈墨,見他在看書,更覺得局促了,可想著今日好不容易進來,不能就這麼出去了,看了看身邊的一一,哄著道:「一一,你先出去玩好不好?爺爺有些事跟你沈叔叔商量。」
碧婉見狀,忙上前扶住黎子何道:「奴婢扶娘娘進屋。」
再掃了一眼百花百草,每日她會花上兩三個時辰呆在這裏,看一次,再看一次,不過想找到可以利用的東西,雲晉言倒極為小心,只要有藥性,不管是花是葉是梗,都未見進這後院,平日的吃食也是非常注意,宮女不離左右,殘漬不留晨露殿,利器一類更是不說,收拾得乾乾淨淨,每夜歇息,都會有人特地過來收走她一頭簪子,第二日再送來。
「啊?」謝千濂有些茫然,還未反應過來,沈墨緩緩一笑,春光入眼,有些蕭瑟,續道:「要麼,復讎失敗,殘念縈續,飲恨而亡,要麼,復讎成功,心無所託,寂寥餘生。」
「叔父,以前我想,即便是為她攪得民不聊生,只要她是我在乎的人,也無所謂的。雲喚軍中已經插入眼線,只需揭開顧衛權枉死,雲晉言的粟容花之毒為他的寵妃嫁禍所下,顧家舊部必反;駐守西南的莫菱,我西南多的便是控制神智之葯,他手下大軍,不足為患,甚至可為我所用;一一在我們手中,顧家舊部是否有用尚且不知,可他是皇子,便是籌碼;雲都還有我事先安排的幾千精兵潛伏,屆時裡應外合事倍功半;當年先皇重病,突然將太子之位給了雲晉言,他去世之時,也只有雲晉言一人在側,發生何事,無人知曉,倘若大肆渲染,謠言四起,民心渙散,再加上你我手中兵力,叔父,你覺得,勝算有幾成?」
「這是你從小不願接近我的原因,可我對你對大哥,天地可鑒,絕對沒有半點私心!」謝千濂一手指天,發誓般鄭重道:「憑心而論,我對這官場不太感興趣,可那年你離開西南,這平西王位總不能讓外人坐了去吧?混江湖的想稱霸江湖,混官場的想一統天下,我也沒覺得自己有錯,更何況這天下,大部分本來就是大哥的,你去https://www•hetubook.com•com搶了來,毫不為過!大哥被刺,我讓皇帝交出兇手,憑什麼讓他們逍遙快活?要說做得過分了,那就是皇帝要誅季家九族的時候,我用了點力攔住來求助的消息,當時我是恨季家到了極點,他們把大哥把你害成那副模樣,憑什麼不能付出點代價?」
雲晉言恰好此時從前殿進來,碧婉忙跪下行禮,黎子何略略掃過他一眼,自行走到榻邊,本欲坐下,眼前一黑,一個重心不穩便跌在榻上,連帶著腦袋狠狠磕了一下。
沈墨垂下眼瞼,看著草地上各色野花,輕笑出聲,道:「子何的恨是執念,我的愛又何嘗不是?動我心者,無論是誰,我以自己的方式想要留在身邊,幼時娘讓我學醫,為哄她開心,我三年內幾乎看盡所有醫書;爹不讓我入宮,我不問緣由便不踏足一步;當年不曾知曉季黎心意便向先皇求婚,如今想盡辦法呆在子何身邊,她不肯離宮,我進宮,她要復讎,我幫她,她想出宮,我隨她,我用所有勢力來做她想做的事,用娘教我的話試圖點醒她,用一千親信的命讓她意識前路坎坷,儘是血色,我事事為她,考慮周全,我以為,這便會讓她多看我一眼,捂熱她的心……」
「小墨……」謝千濂一個激動,聲調有些高,微微壓低,含著歉意道:「我……我來跟你道歉的。」
謝千濂紅了眼眶,看了看消瘦整圈的沈墨,從他受傷回來,他只看了一眼,便覺得沒臉再來,可若不將話說清楚,沈墨怕是會怨他一輩子。
沈墨站起身,身子單薄地好似被風一吹即走,已然沒了往日的沉穩之氣,到了窗邊,打開,眯眼看著外面,笑道:「陽光很好。」
「叔父,她說她是在利用我。」沈墨靠坐在窗檐上,眯眼看著夕陽:「她還是要回宮復讎,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一廂情願自以為是。」
謝千濂緊鎖著眉頭,滿面愁色,手裡端著的湯藥還冒著熱氣,在長廊轉角處站住,挪了挪步子,又退回來,看著右前方的房門,遲疑著不知是否該入內。
她越來越不懂雲晉言的心思,日日冷眼以對,半句話都不想與他多說,他仍是一空下來便來晨露殿,靜默不語也好,自顧自找她說話也好,臉上表情總是溫和的,不是帶著面具的溫和,而是從內到外散出來,眼裡的柔光愈加雀躍,黎子何只是冷眼看著,從不搭理他,亦不直視他,晚上他會在矮榻上勉強睡上一覺,也不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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