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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魅天下

作者:月出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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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雲捲雲舒 第四章 琴音刀風

第二卷 雲捲雲舒

第四章 琴音刀風

兮兮一陣心酸,緩緩將帘子放下。對面的冷月依然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青銅面具是那樣幽冷,一如他的人。
驀然的詫異過後,便是釋然的冷笑。除了他,還有誰能彈出如此殺氣凜冽,血色漫漫的琴聲。
挾持乍然鬆開,兮兮心中一喜,方要張口呼救,耳畔忽傳來冷月閑閑的聲音:「你那兩個侍女叫語藍、雅綠,是吧?」
車子一路向南,兮兮離生活了十年的塞北越來越遠了。
「我無話可說!如果你要殺我,那麼請動手吧!」兮兮依然垂首凝視著那一朵朵花瓣,低垂的睫毛濃黑而纖長。
冷月驀然放開了手,兮兮的銀牙蹭在他手掌上的觸感,讓他禁不住心顫。
「蘭心姐,買包子呢?」兮兮出聲說道,希望霜兒和絮兒聽到聲音注意自己。可是話音未落,身子驀然被冷月拽離窗邊,因為動作過猛,兮兮袖中那副小巧玲瓏的弓箭脫落出來,墜落到地上。
幾個黑衣人舉著火把站在車前,火光照亮了整個車廂。
大哥交代了,舒瑪聖女中了碎心之毒,一號脈便知。此女子脈象正常,不似中毒之人。沉風放開冷月的手,回首道:「放他們走吧!」
難道,她不禁是一個惡魔,還是一個……淫賊?
「蘭心,外面可有可疑之人?」冷月問道。蘭心道:「沒有可疑之人,公子,我拾到了這副弓箭。」
一剎那間,兮兮以為車廂中還有一個人,一個女人。可是車廂里明明只有她和冷月,而她根本就沒說話。這聲音又明明是從自己頭頂上發出的,毫無疑問,是冷月的聲音。
雖然裝扮成了一般的老百姓,但是兮兮還是認出了她們,竟是雪山的姐妹霜兒和絮兒。可是她們似乎沒有認出兮兮,目光從兮兮臉上一掃而過。
「你是什麼人?」沉風的聲音在咫尺之遠響了起來,但兮兮卻不能抬頭,不能說話。
能追隨在宛蘭國王子身邊,自然不是一般的關係。宛蘭國和月氏國會出兵南朝,只怕也是此人的慫恿。
沉風的目光掠過兮兮的臉,凝視在車廂內白衣如水的女子,想到大哥交代他的任務。雖然,肅州還沒有完全攻下,但是沉風早已潛入城內,派人悄悄封鎖了各個出城的路口。
琴聲越拔越高,肆意凜冽,好似瀕臨死亡的苦苦掙扎哀鳴,令聽者幾欲窒息。落梅激雨般飄落,直至他身畔的梅樹皆成為光禿禿的樹榦。琴音轉為深沉的悲愴,似乎是殺戮到最後,那是孑然一身的寂寞,也是肅殺后的悲痛。
馬車此刻到了與肅州相鄰的營州,這裏還是戰事沒有蔓延到的地方。只是,這裏的百姓已經被驚擾了。
街道上,人們三五一群聚在一起,議論著什麼,神色驚恐張皇。戰事爆發,最先受苦的永遠是老百姓。
幸虧兮兮躲得及時,否則必會被樹榦擊倒。
「什麼事?」紫眸聖姑眸光犀利地盯著兮兮問道。
莊園外,早有人備好了馬車,蘭心、雪煙同坐一輛馬車,其他的侍衛共坐一輛馬車,而兮兮卻被安排到了冷月的車廂內。兮兮知道,冷月還是不放心她,所以要親自挾持她。
冷月聰明地猜到兮兮有可能從話里暗示,巧妙地破壞了兮兮的暗示,同時也成功的轉移了沉風的注意力。
就是這樣一個人,看上去清冷如玉的人,竟然是一個惡人,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誰會想到,蕭鐵尉的副將劉舟竟然是冷月的人,在最後一刻,就在她快要邁出城門時,那些兵將一個個倒下了,而她,再次落到了冷月手中。
在冷月的道謝聲中,車簾放了下來,馬車開始向南駛去。
「我說了,你若殺我,請動手,若是不殺,那麼恕我不能奉陪了。不過,我要告訴你,只要有機會,我依然會刺殺你。」兮兮靜靜說道。
他一夜之間,連殺了八名貪官污吏;他創立了月神教,做了無數令百姓稱道的好事;傳說他是月神下凡,是來拯救天下蒼生的。
平靜的心湖再也不能沉靜如初,有憤怒的漣漪一波波泛起。
被這沉悶的氣氛所迫,兮兮扭頭,望向車外。
兮兮正要後退,一條白影如疾風般襲來,砸在兮兮身前的梅樹上,梅樹枝幹搖曳,但聽得咯咋一聲脆響,那株老梅應聲折斷。
雪煙微微一驚,不敢去看面前這雙清眸,因為她的眸光是那樣冷冽,那樣犀利,又是那樣倔強,那樣震撼她的心靈。
兮兮一步步走了進去,梅花飄零,灑落在她勝雪白衣上,又低迴旋轉著落在地上,留下一縷冷香盈人。
連退兩步,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兮兮低頭看去,才發現襲來的原來是一件雪色披風。他反擊得好快、好准、又好狠!
「你怎能如此無能!竟然讓人挾持!」白衣女子冷聲斥道,很有些恨其不爭的意味。
冷月抱著兮兮畏縮到車廂一角和_圖_書,渾身輕輕顫抖著,顫得兮兮也跟著抖了起來。
兮兮繼續拉弓,射出了這一箭。這一箭帶著破空的銳氣和肅殺之氣,直飛冷月心口。
紫眸聖姑為兮兮輸入內力,良久,說道:「回雪山吧!」
兮兮知道碎心之毒,並非因為它的稀有,而是因為它的解藥。
飛縱的身形一頓,悠然落在地上,漆黑冷凝的眸子銳利地逼視著兮兮,微扯的唇角,緩緩綻開一抹冰冷的笑意。
雪煙悲憫地望了她一眼,點了點頭。
偽裝!純粹是在偽裝!
他不斷重複著那幾句,君臣一夢,今古空名。他的聲音低沉清雅,聲音里有著說不出的惆悵和黯然,如同魔音一般擾得兮兮心中莫名的傷感。
馬車停了下來,前方,幾十騎馬兒封住了路,馬上的黑衣人身手矯健地從馬上躍下,手舉著火把,圍住了馬車。
午後的梅林,被一片陰沉的氣氛籠罩著,就連日光照在身上,似乎也感覺不到暖意。
兮兮大驚失色,不知自己竟然驚動了兩位前輩,怪不得身法武功都很高。
「舒瑪聖女,請梳妝吧!」雪煙拿來了梳妝鏡道。
對面的冷月,早在天色剛發白時,便從車內飄出,回來時又成了灰袍假面,冷漠中透著蕭瑟。
「別動!」冷月低沉的聲音從耳畔傳來。
真是天大的遺憾!
冷月眸中閃過一絲驚異,「你真的不怕死,還是以為我不會殺你!」
「我要去找解藥!」兮兮輕聲說道,目光投向肅州方向。
白衣人並不多言,雪衣飄飛,便和冷月戰在一起。兮兮內力不曾恢復,被另一個白衣人負在背上,從窗中躍了出去。
兮兮正要用力掙扎,驀然捕捉到寂靜的黑暗裡,除了馬車的碾碾聲,還隱約有馬蹄聲從前方路上傳來。
「姐姐?」那人冷聲道,「你可知我是誰?」
「你弟弟?抬起頭來,讓我看一眼!」沉風靜靜說道。
「也是你!是不是?你和宛蘭國也有勾結!」兮兮自然不會忘記,那夜在左賢王府的篝火宴會上,他隨著宛蘭國的王子烏亞蘇前去祝賀,吹了一曲笛音鳳求凰。
眼前這個白衣女子肯定不是雲兮,但她會是舒瑪聖女嗎?沉風的目光在冷月臉上留連片刻,便道:「冷小姐,你的臉色很差,是否不舒服,不如讓在下為你診治一番。」說罷,沉風的手有意無意搭在了冷月腕上,冷月並沒有拒絕。
「聖姑,我還有要事要做!暫不回雪山。」
兮兮出手點住了雪煙的穴道,沒有梳妝,披散著一頭烏髮,緩緩從屋中走了出去,走出了院子里那道月亮門,如果能夠一路走出去就好了,但是,兮兮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制住了雪煙,還有蘭心,她依然走不出冷月的手心。
冷月望著緩步而去的兮兮,他始終沉默著,無聲無息,讓人看不透他的心思,不知道他靜默中暗藏著怎樣的凌厲。
「你們……你們這些強盜!你們要做什麼?」兮兮頭頂上響起一道嬌柔略帶驚恐的聲音,嫵媚中透著一絲婉轉。
但是,不知為何,在箭即將離弦的那一刻,兮兮心中忽然一顫,讓她拉弓的手也不禁一松。
聖師得知她被劫的消息,不會不管她的,只是,這樣子她們如何尋到她。蘭心捧著包子向兮兮所在的馬車走來,而在蘭心身後不遠處,有兩抹熟悉的影子閃入兮兮眼帘。
那露在面具外的眉,本是修長飛揚極其好看的,此刻眉心微微蹙起,有一種別樣的氣韻,孤高而冷酷。
有生以來,兮兮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琴聲。
兮兮再一次蘇醒后,依然躺在上次醒來的那間屋子,負責伺候她的,依然是雪煙。一切似乎依然如故,但是兮兮知道,一切都已經不同了。
「這些都是你策劃的,你究竟要做什麼?」兮兮冷然瞧著冷月。
「馬車上的人,我們不會傷害無辜百姓,請下車讓我們檢查!」有人高聲說道。
「兮兮多謝姐姐救命之恩!」兮兮微微施禮道。
車簾驀然被挑開了,冷風襲來,讓兮兮身上一冷。
兮兮靜坐在黑暗的車廂里,心又向失望的深淵沉了沉。對面那個男子,依稀看見白衣落落,面上似乎又罩上了幽冷的面具。他竟然可以扮作女子,想來容顏應是不差。可是,錦繡容顏下,卻有一顆如此冰冷狠辣的心,不能說不讓人心寒。
兮兮從未殺過人,而今日,兮兮不得不動了殺意。她知道,此刻的她,沒有內力,射出的箭,也就沒有了平日的威力,但是箭術還是很精準的。
傾倒的梅樹后,凝立著一個白衣黑髮的女子。月白袍子裹著她清瘦的身子,墨發沒有梳理,如瀑布般流瀉到腰間,襯得她臉色愈發蒼白若雪。
完顏烈風,果然夠狠,竟然用碎心之毒,看來他是篤定要控制自己了。本來兮兮以為到了雪山,自和_圖_書會解掉身上之毒,看來此法不行,只能去找完顏烈風了。
遠處白影飄飄,那幾個白衣人終於擺脫了冷月,前來會合。
兮兮有把握射中,她不想錯過這麼千載難逢的機會。
竟是沉風的聲音。
「你叫什麼名字?」沉風望著面前這個灰頭土臉的少年,緩緩問道。
碎心花,是一種菊科植物,產於大漠,它的花是嫣紅色的,極其美麗,但是卻是有毒的。大漠中的花,本就極其少見,極其難尋。何況這碎心花,是極其稀有難活的。
兮兮見識了這人的演技,所以對他的表現,持了一種不信的態度。
梅花在尚有寒意的春風裡,緩緩綻放著,絢爛成一片花的海洋,壯麗秀美。
可是兮兮的話音方落,冷月便接著說道:「冷西冰。小弟,別怕!有姐姐在!」說著輕輕拍了拍兮兮。
「肅州正在打仗,求求你們,讓我們返鄉吧!」
一個白影閃身到兮兮床榻前,玉指輕點,解開了兮兮的穴道。
但是兮兮知道,這不可能是婆婆,婆婆怎能如此年輕,十年前她便白髮飄飄,何況是十年後。而面前的人,一頭墨發飄飛,白衣翩然,怎麼可能是婆婆呢。
清幽的琴聲,絲絲游入耳中,令人說不出的殘酷。
繁星點點,冷月寂寂,萬物似乎都在沉睡著。兮兮的目光觸到對面白衣女子的眼眸,心中大驚。
兮兮終於從冷月懷裡抬起了頭,望向沉風。
「求求你們,不要殺我們,我們只是隨著主子回鄉的侍女!」
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是真的如那些兵士所說的,是一個俠士,還是如自己所見的,是一個惡人?
想到那日他在自己耳畔那般冷冽殘酷地說:「我的計劃一定會實現的!」
「深夜來客,在下真是榮幸之至!」冷澈的聲音從裡間傳出,冷月負手緩緩走出。
下意識掙扎,腿被他的腿緊緊扣住了,手被他的手狠狠握住了,唇也被他的手捂住了。
冷月似乎極不放心兮兮,竟然和兮兮宿在一間套房裡,雖說是有裡間外間,兮兮還是不悅。
他要做什麼?
宛蘭國和月氏國也出兵了?這個消息讓兮兮心中一沉,再次不情願地將目光轉向冷月。
這一擊必須成功,錯過這一次,怕是再也等不到下一個機會了。
兮兮心中一喜,猛地坐直了。
雖然這裏看似寧靜疏遠,但是肅州城外,是否沉靜如初?她不知道,她也不敢去想。
不知過了多久,恍惚中,兮兮的手腕驀然被一隻修長溫潤的手扣住了,同時,紅唇也被一隻手捂住了。
夜色蒙蒙,那個白衣人背著兮兮來到城外荒山上。
他這個締造了悲傷和痛苦的惡魔。
兮兮正在慨嘆,冷月卻一個縱身,如大鳥般縱身而來。
那雙眸子,因為戴著面具,看不出眼睛的形狀,但是卻看得出眸光是那樣深邃如寒潭,透著難言的寂寞和憂傷。
這些,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是……我是冷家的小姐,冷玉霜。」冷月怯怯地可憐兮兮地說道。
平日里和人決鬥,兮兮只用袖子和白綾。只有在決意傷人的時候,兮兮才會用弓箭。
冷月驀然在兮兮身上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壓力,彷彿面對的是一個強大的敵人,這讓他心頭凜然,一瞬間有些喘不過氣來。
前面馬車上的蘭心、雪煙已經推推搡搡地下車了,只聽她們驚恐萬狀的聲音一句句清晰的傳到兮兮耳畔。
「放心,她們自然很好,只要她們的主子肯配合我。」
腰間的那雙手,輕輕按在了她的死穴上。
「雪煙,你告訴我,完顏烈風是不是開始攻打肅州?」兮兮冷聲問道。
想到這個人深沉難測的心機和破壞安寧的陰謀,兮兮眸光漸冷,雙手微微顫抖。
雖然外面戰事激烈,但是肅州城郊山坡下的一座莊園里,卻依然是靜謐一片。
雖然早已料到會是這樣的回答,兮兮還是忍不住雙手微顫,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白衣女子露在面紗外的那雙眼眸竟然是紫色的,而且,那眸光是那樣熟悉,那樣親切。令兮兮幾乎懷疑那便是婆婆的眼睛。雖說十年沒見婆婆,但婆婆的眼睛卻經常出現在夢裡,如同天上的星辰,夜夜伴她酣眠。
屋外,另有幾個白衣人和冷月的侍衛戰在一起。她們一個個身手不凡,姿勢飄飄若仙,招式狠辣快捷,兮兮從不知道,雪山的姐妹還有武功這麼高的。就說負著自己的這個吧,輕功極好,背負著她,宛若無物,幾個起落,便甩開了追來的人。
她的臉頰掩映在梅枝后,朵朵嫣紅的花瓣,在她臉側綻放著一種沁人肺腑的清媚。
兮兮暗暗心憂,看樣子他們是不會投店了,一日三餐竟要窩在車上了。這樣久不露面,可如何是好。
馬蹄聲聲,敲擊著夜的黑暗,距離他們乘坐的馬車越m•hetubook.com•com來越近。聽在兮兮耳中,是那樣動聽,來得真好,只是不知來者是誰?能否救出她!
一直以來,兮兮都認為彈琴是用來抒懷解悶的,或婉轉低回,或輕盈歡快,或澎湃激昂……
但是,兮兮卻無視這一切,她清澈的眸光越過這個冷漠邪逸的男子,望向他身後那一片花海。
一件衣服,便將一株老樹折斷了,這樣的內力,確實不俗。
兮兮駐足在一棵梅樹后,透過疏影橫斜的梅枝,看到一塊青石上,擺著一架精美的六弦琴,而那個一身花雨的彈琴人,竟然是冷月。
冷月的眸中波瀾起伏,「你會和蘭心打招呼?」他嘲弄地說道。
隨著日頭漸漸升高,馬車外傳來一陣陣嘈雜聲。兮兮掀開車簾,看到一撥撥衣衫襤褸的流民走在塵土飛揚的大路上。間或聽見人們低低的哀嘆聲,和小孩的哭聲。
有琴聲傳來,拐過一個彎,兮兮看到一池寒澈的碧水旁,有一片梅林。
她的目光,那般憐惜,那般柔情地凝視著那一朵朵梅花。沒想到,身無內力的她,竟然敢刺殺他!倒是讓他著實意外!更意外的是,在刺殺自己未果的情況下,她依然如此嫻靜,難道,她就一點不怕自己殺了她?
琴聲越發低婉深沉,如冰泉堵塞,苦澀難言。兮兮微微冷笑,伸指緩緩拂過冰冷的衣袖,從衣袖裡掏出一副小巧玲瓏的弓箭。
車簾掀開,蘭心將兩盤包子送了進來。
兮兮一驚,她自然是聽過這碎心之毒的。碎心?心碎!之所以名碎心,是因為此毒不會要人的命,但是會令人心碎疼痛難忍。
黑暗裡,兩人的姿勢極其曖昧,彼此可以聽見對方的心跳,可以感受到對方身體上的溫度,而兮兮露在帽子外的一溜秀髮在冷月的呼吸下,微微蕩漾著,撩撥著兮兮的臉頰。
他卻再沒有應兮兮的質問,只是以指輕輕敲擊著車壁,緩緩低吟道:「往事只堪哀,對景難排……君臣一夢,今古空名。但遠山長,雲山亂,曉山青。」
她是那樣蒼白,那樣憔悴,卻是那樣倔強,那樣美麗。
碎心之毒,在製作時用施毒者的鮮血浸染過,所以若要解毒,也勢必要施毒者的鮮血做引。所以就算你找到了解藥,但沒有施藥者的鮮血,也是枉然。
兮兮的銀牙緊緊咬著柔軟的下唇,緩緩地,她萎頓在榻上。
何必呢?
她此刻所站的位置,是絕佳的位置,而且,距離也不算太遠,佔了地利之便。此刻的冷月正一心一意彈琴,根本不會留意有人暗算,這一箭,就佔了趁他不備,絕無提防的便利。
那白衣委地的男子,一身的繁花零落,說不出的詭艷和凄涼。
「你為何不說話?」冷月沒有動手,只是冷冷地注視著面前的雪衣女子。
「完顏烈風倒是行動的很快呀!」冷月的輕聲呢喃從黑暗裡悠悠傳來,幾許讚賞,幾許悠嘆。
這一次兮兮射出的是三支箭,分射冷月身上三處要害。瞬息之間,箭已到冷月身前,他驀然抬頭,雙手用力一拍,身前的六弦琴如同活了一般,猛然豎起,宛若盾牌般擋在了他的面前,只聽得噗噗叮叮三聲脆響,那三支箭全部射在了琴身上,有一支觸到了琴弦,發出了叮的一聲琴音,悅耳動聽,尾音裊裊。
演戲!赤|裸裸的演戲!
「肅州失守了,好在北朝的左賢王沒有下令屠城,總算給了我們一條生路。」
車子沒有歇息,又行了兩天一夜,始終沒有人來救她,兮兮猜測著,霜兒和絮兒看來是真的沒有看到自己。
兮兮的指,憐惜地撫過那一朵朵嬌嫩的花瓣。心,這一瞬間變得如同撕裂般疼痛。
舒瑪聖女!雪煙對她的稱呼,在此刻聽來是那樣諷刺。
兮兮忍不住心中嘆息,這些侍女們倒真會演戲。
琴聲戛然而止,餘音裊裊,寂靜的梅林里,似乎就連空氣也跟著那顫音波動起來。
斜倚在榻上,兮兮斂上水眸,讓自己的心,暫時進入冬眠。不去想,不去聽,不去看,也不去感受,那麼就暫時不會痛苦。
錚的一聲,一根琴弦斷裂。
「聽說西邊的隆城和明州也被宛蘭國和月氏國聯合攻破。哎……如今的南朝,已經岌岌可危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哀嘆著。
城樓上,那幾個兵士的話語猶在耳邊回蕩。
她如何知道她的侍女叫語藍雅綠?兮兮的心忽然開始下沉,下沉到無底的黑暗裡。
她不是慈悲救世的菩薩,但她是雪山聖女。誓言依然在耳邊回蕩,她願意傾其一生,為草原人民謀求安寧和自由。但她不僅沒有做到,還眼睜睜看著一場戰事爆發了,而且那戰事還是由她引發的。
兮兮焦急地掙扎著,卻掙不出冷月的一雙鐵臂。忽然想到自己還有嘴,雖然被他捂得緊緊的,但兮兮還是試圖咬向他的手掌。她的牙在冷月掌心磨和*圖*書蹭,但始終咬不住他。
她好似是在說著別人的生死,如此淡靜,如此從容。
然而,這花,這林子,這一切美好還能保持多久?也許今夜,也許明日,這一片梅林便會被戰火摧殘,一切美好便會化作塵埃。
她拉弓搭箭,箭尖,對準了冷月的心口。
兮兮將頭轉過,就算在黑暗裡,她也不願與他對視。掀開車窗,外面,迷濛的月色下,肅州,這座籠罩在黑壓壓夜色里的北地小城,正在車后緩緩退去。
寂靜里,有腳步聲向她們所坐的馬車走了過來,一聲一聲好似敲擊在兮兮心弦上。才要張口呼救,黑暗裡,冷月悠悠問道:「你的侍女,和你是自小一起長大的吧?」
真是變態,一個男子,用什麼胭脂水粉,真是妖孽。
兮兮不再掙扎,臉被埋在冷月懷裡,有淡淡的脂粉味沁入鼻間。
聖師,也許你讓兮兮做聖女本身就是一個錯誤。
「只是打招呼,怎麼了?」兮兮反問道,直視著他。
兮兮這才明白,冷月為何忽然制住了她?原來怕自己求救。
別動?不動才怪?難道就任你欺負連反抗也不能?
馬車在黑夜裡奔駛了一夜,天色微蒙時,已經完全出了肅州境地。
連日來趕路,冷月的侍衛們也很疲憊了,這夜,離肅州已經很遠了,冷月終於大發慈悲,一行人宿在了一家悅來客棧。
「你做什麼?」冷月清幽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這個人還真是敏感,自己不過是打個招呼,竟然引起了他的懷疑。
兮兮一驚,睜大水眸,黑暗的車廂里,藉著車窗透過來的一絲微弱月色,兮兮隱約看到冷月的青銅面具放大在自己面前,在暗黑里,閃著幽冷的光澤。
「這是奴家失散多年的兄弟,昨日才重逢,卻沒想到就遭遇戰亂,奴家打算帶著兄弟回歸故里。我兄弟的膽子小,你們千萬不要為難他。」冷月一副護弟心切的樣子。
雪煙微微苦笑,她為她換了幾次衣,卻沒有將她袖中的弓箭拿去,不是她疏忽,而是公子並沒有吩咐。但是,沒料到,竟造成了如此境地。
冷月無聲低聲笑了出來。
黑夜裡,沉風靜靜佇立在馬車前面,衣著打扮隨性自然,但卻不乏貴氣凜人。身後幾個兵士手舉火把,照亮了他的臉。俊朗的面孔略顯削瘦,星眸似乎比以前深沉凝重了。兮兮隱隱感到,沉風比之前成熟了,也穩重了。
兮兮知道,這是要帶她走了。雖然不知道他們要將她帶到哪裡,但是兮兮敏感地猜測到,肅州恐怕就要失守了,換言之,就是完顏烈風將要攻破肅州了。否則,冷月不會這麼急匆匆地帶她離開。
「我……」兮兮心中一酸,「我中了毒,恰在毒發時,被那個面具人制住了!」
這是兮兮第一次看到這個冷漠的人笑了起來,不是大笑,不是冷笑,也不是真心的笑,那笑聲里倒有一點嘲笑的意味,但是兮兮知道他嘲笑的不是她,那麼就是他自己了。
兮兮握著那瓣落花,緩緩轉身,披散的烏髮被輕風浮動,迷亂地飛揚起來。她白衣委地,踏著滿地的落花,從冷月面前,旖旎而去。
「我是曾經卸任的雪山聖女,目前為你殿後的還有一個聖女!」白衣女子的聲音清清冷冷。
一道寒芒忽然竄出,阻住了兮兮這支箭。這是冷月的袖中劍,上一次就是被他用這把短劍擋住了她的一支箭。
「你們……你們要做什麼?你們……是什麼人?」
這個人倒真是心硬如鐵!隱約聽到流民的悄聲議論。
完顏烈風,兮兮心中一顫,難道是他追來了?
如今他的計劃終於實現了,成功地掀起了兩國的戰事風雲,而他竟然躲在這裏寂寞悲傷嗎?他不是應該欣喜若狂嗎?
那日,冷月挾持自己時,明明答應放了她的侍女,她也分明看到他派人將語藍雅綠她們送入了林子里。難道?他跟本就沒有將她們放走,那不過是在做樣子?以他的為人,怎麼可能將在場的目擊者放走。
紛紛白白的花瓣,骨骨朵朵,在午後斜陽的映照下,是那樣晶瑩剔透,絢爛美麗,幾乎讓人迷醉。
是錯覺嗎?她依稀看到一抹哀慟無奈的光芒在他眸中一閃而逝。
一而再地被這樣擁抱,她是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怎能任由他想抱就抱?
馬車開始在黑夜裡奔走。有迫人的壓力在車廂里蔓延,對面一團模糊的身影,是那個陰冷的冷月。
夜色迷濛,兮兮合衣躺在床上,耳聽得裡間冷月似是進入了夢鄉,鼾聲沉穩。悠然沉思間,室內不知何時多了兩抹白影。
這竟然是女子的聲音。
兮兮的心一沉,目光凄涼地望著沉風。背上一麻,冷月終於點了他的穴道,不過不是那個死穴,而是啞穴,此刻就算她想說,也不能了。
他也配悲傷?他也配痛苦嗎?
車廂內沒有燭火,黑沉沉https://m.hetubook.com.com一片,隱約看到模糊的卧榻,兮兮緩緩坐下。
完顏烈風終於對肅州發起了進攻之戰,肅州是易守難攻之地,戰事一直持續了一天一夜,依然處於拉鋸狀態,雙方人員各有損傷。
每一個琴音,都宛若一記刀風,每一次弦動,都好似銀瓶炸裂。那淙淙琴聲,流瀉而出的時候,便如同一片殺伐慘烈的戰場,一片片刀光劍影,殺氣逼人。枝頭寒梅被琴音所激,簌簌落下,如同漫天花雨,迎風搖曳著,撲落在彈琴人的身上。
大哥說,讓他悄悄在城內搜尋舒瑪聖女!還告訴他,舒瑪聖女有可能就是雲兮。已經和大哥冷戰了半年的沉風,毫不猶豫接受了這個任務,因為事關雲弟。
這夜,雪煙進來,讓兮兮穿上一件青色布衫,戴了一頂布帽,還在她抹了一些炭灰,讓她看上去灰頭土臉,儼然一個小廝的模樣。
正在躊躇的兮兮驀然被冷月抱在了懷裡,他的下巴抵著兮兮的頭頂,雙臂緊緊環抱著兮兮,抱得很緊,讓兮兮一動也不能動。
方才在黑暗裡一直沒看到冷月,卻原來他是一身女子裝扮,此刻怕是那張青銅面具也摘下了吧。但遺憾的是,兮兮卻不能抬頭,不能看到這個惡人的臉容,尤其是男扮女裝的臉容。
肋下有冰涼的觸感襲來,一把銳利的箭在無聲無息間頂在了雪煙肋下的要害之處。如此近的距離,就算對手沒有內力,就算她能夠出手將她殺害,她也無法躲避這一箭。而她,根本就不能出手,因為她沒有得到公子的命令。
紫眸聖姑玉指飛快搭在兮兮腕上,片刻凝眉道:「碎心之毒!?」
「你們主子呢?」一道清朗透徹的聲音越過沉沉黑暗,傳了過來,是那般熟悉,帶著一絲威嚴,一絲深沉。
一雙黑眸清澈而幽靜,但是那幽靜中似乎蘊含著看不見的波瀾,讓你不敢直視。
一朵落花輕盈地飄落到兮兮手心,雖然依然燦爛嬌美,冷香脈脈,但是兮兮知道,它很快就會化為塵埃了。
她終沒有逃出他的手心。她不敢想象,在肅州城外等待著舒瑪聖女的完顏烈風,當等待變成了一場空時,那個狂傲的男子,會怎麼做,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怕的是,如今的肅州城外,已經是硝煙瀰漫了吧。
「我叫冷兮。」冷兮,但願沉風能由冷兮聯想到雲兮。
他也知道悲傷?他也知道痛苦?
「也許我們留在肅州也不錯,這樣顛沛流離,到何時為止呀!」
兮兮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動起來,黑眸中閃耀著羞憤的光芒。
侍女會演戲,卻沒想到主子更會演戲。今日,兮兮真是大開了眼界呀!
那樣詭異,那樣神秘!
日光似乎被面前這個男子冰冷的笑意感染,在一瞬間變得幽冷起來。
一陣的猶豫過後,想到那因他而起的戰事,想起那因他而死的兵士,兮兮再次舉弓。對冷月這樣的人心軟,就意味著對其他無辜之人的殘酷,這個道理,兮兮還是懂的。
兮兮早就曉得不會這麼輕易得手,所以她的第二輪攻擊已經出手!
兮兮心一沉,方才還在慶幸那副弓箭掉在車外,或許會被姐妹們拾到,可是,如今只能祈求方才她們看到自己了。
藉著微蒙的月光,兮兮可以看到她們皆是白衣飄飄,白巾蒙面。雪山的姐妹終於趕來了,看來自己掉在地上的那副弓箭,被霜兒和絮兒看到了。
記得第一次用這副弓箭對準的人,也是冷月。那時,兮兮是為了救葉從容,雖然射了他,但是卻沒有殺他之心。
「你是……?」兮兮有些疑惑,難道不是雪山的姐妹?
頭被冷月抱得緊緊的,不能動。但,眼角餘光卻看到一截水袖,純白的絲綢袖子,袖口綉著精美雅緻的花紋。這明明是女子的水袖,此刻卻穿在冷月手臂上,而且袖口若隱若現的指尖,點著嫣紅的蔻丹。那玉指兀自顫抖著,似是受了驚嚇的蝶兒。
兮兮嘴唇顫了顫,那聲沉風大哥便沒有叫出來。她和語藍雅綠,確實是自小一起長大的,情同姐妹。如今要她如何做,才不會害了她們。
兮兮心中一沉,自己怎麼忽略了,他的面前,還有一把琴。若是內力恢復,這一架木質琴根本擋不住她的必殺之箭,可現在她的內力尚未恢復。
「店家,我們急著趕路,來四籠包子。」路邊賣包子的攤點前,蘭心正凝立在那裡。
「我還用梳妝嗎?」兮兮抬眸,視線對上雪煙的臉。
「這又是誰?」沉風指著兮兮問道。
兮兮氣惱地掙扎,冷月卻在她頭頂輕輕噓了一聲,他的一根手指有意無意地觸在兮兮腰間的死穴上,蜻蜓點水般點著,似是威脅,又似是警告,讓兮兮毫不懷疑,他隨時會按下去。兮兮冷抽一口氣,就算此刻自己和沉風相認,怕他也快不過冷月這一指。
「你告訴我,她們目前如何?」兮兮冷冷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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