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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風流

作者:周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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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一點心思無處放

第十一章 一點心思無處放

「哦?願聞其詳!」
秦王明知故問:「那紅衣的就是令狐家的優渥?」
那人不發一語,透過斗笠的縫隙盯著她,令狐團圓也瞪圓了眼睛。兩人不知對望了多久后,那人笑了,他的唇線弧度優美,有幾分薄又有幾分翹,於是令狐團圓也笑了。
萬福一怔,答:「當然知道,在北門附近,不過是一家亂糟糟的酒店,多下榻行腳商、粗夫莽漢。你問它做啥?」
一名異鄉來的貴族小聲問他的同桌,道:「好大的氣勢,他是何人?」
潘怡和繼續解說:「尋常人包括修為低微的武者,多用馬步樁和養生樁,都是舌抵上顎、雙目平視、上虛下實,而後吐納呼吸,這是兩樁通用的,方式簡潔。但修鍊內力到一定程度后,內力運行法和內養法比前面站樁的功效更佳,這也就是修為高深的武者多半長壽,甚至個別容顏永駐的原因。」潘怡和頓了頓,瞥了一眼令狐團圓後繼續道,「絕世武學《天一訣》內有一章,名為《照曠》,可愈世間傷苦、昏默和邪失,其術理甚合醫理精髓。」
細細地說了一個時辰后,萬福道:「公公已經待久了,得回宮交差。你傷還未大好,別著急練功,內力更是萬萬使不得。現在已經到了盛京,天子腳下,誰敢再胡來,陛下第一個不饒他!」
潘靜初凝視著她道:「我下午又見著了梁王殿下。」
梁王將馬韁遞給侍從,徑自昂首入店。酒坊內外頓成一冷一熱的兩重天,外頭人聲喧鬧,內里食客噤若寒蟬。能上隆德坊的食客都是有身價的,而在盛京的地面誰人不知,一襲玄衣、面冷貌俊的年輕貴胄正是梁王。直到梁王上了二樓,樓下還是靜幽幽的。
他的同桌壓聲道:「那就是梁王!早年有人多看了他兩眼,就被他一鞭抽爛了臉。」
「我得去當面謝他,什麼時候他來了,你知會我一聲。」
令狐團圓止步于迴廊,此情此景令她回想起早年和無缺聽先生教導的場面。她趁先生不注意背對著他們的時候,用毛筆在先生的衣擺上畫了只烏龜,而無缺驚訝地捂住了嘴。現在她後悔了,歲月一去不復返,該好好受教的時候她全調皮搗蛋了。
阿文帶著侍女將令狐團圓的行裝搬上了車,而那載酒的車另走庫門。
「我不喜歡你。」令狐團圓坦誠地道,她遞上鐵牌,那人卻不接。
潘岳嘆道:「郡公啊郡公,你就不能讓老夫我先痛快一下?」
令狐團圓無語,她終究拿他一點法子都沒有。確實小時候無缺跟在她身後胡鬧過很久,但後來無缺就變得沉穩了,從他開始沉穩后,她就再沒佔過主導。此刻她忽然明白了,為何她與無缺同年,無缺卻遠比她成熟,甚至比所有同齡人都老道。那是她逼的無缺,她的恣意率性使她的兄長不得不老道起來,不得不比無數人都睿智,不得不事事多心機長心眼。正如她自己一樣,她必須要反抗,必須要堅持自我,才能不被梨迦穆影響,不受族人眼光的影響,做一個真正的自己。很小她就隱隱覺出,一旦她成為師傅那樣的人,她的一生才會真正不幸,一旦她成為令狐海嵐那樣的家族千金,她的一生就會被束縛在世俗禮教中,變得同無數世俗人一樣,或勢利或明哲保身。
侍女自知多嘴,想要轉移話題,但令狐團圓卻抓著話頭不放,「你別與我說你家老爺醫術高超,哪個人快咽氣了,被他一針就扎活了。我想知道玉公子是否又帶來了什麼藥材,梁王那參太貴重,我暫時還啃不了,倒是玉公子的葯能吃一下。」
走過迴廊時,宋歌不經意地瞟到了一旁潘微之的神情。玉公子一路微垂眼瞼,面帶極淺的笑容,彷彿令狐兄妹的對話很有趣。令狐團圓的話有趣嗎?太醫很嚴肅,侍女很有禮,侍衛很沉默……
潘靜初坐到她身旁,使喚侍女送茶。房裡只剩潘靜初和她兩個人後,潘靜初才說出了真正來意,「我見玉公子送了好些藥品給你,令狐小姐與我們家玉公子相熟嗎?」
西日玄浩一行勒馬在隆德坊前,忽聞身後街巷驟然人聲鼎沸,他回頭一望,街尾出現了耀眼的紅車。不用他吩咐,平鎮已遣侍衛前去探查。
他帶來了雍帝口諭,命令狐團圓傷好後進皇宮見駕。宣讀完口諭,萬福道:「你好像知道我要來嘛!」
「我看你也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為什麼他們一個個都待你好?」
潘怡和瞧她半晌,又道:「我那孫女性直率真,一直關在府內沒見過世面,言辭不當之處你且包涵!」
「老夫閱覽群書,也請教過皇族眾人,只尋到一句話與《照曠》有關。『天地無窮,人命有時,進修內者,失之不懼』,這可能並非《照曠》,但這段話卻提點了醫理精髓。人都會死,只有天地長存,內心若坦蕩,就如同擁有天地。武者的體內氣脈何嘗不是一片天地,武者的武力也受此影響,只有足夠堅韌的氣脈,才能修習出強大的內力。
令狐團圓不明白了,見著那人又如何了?
令狐團圓懷揣鐵牌,對著窗戶疑神疑鬼地盯了半日,卻給她疑對了,半夜,萬福也突然出現在窗外。
「停滯和內視都可查明體內不足,之後吸氣綿綿、呼氣微微,使氣在體內運轉,達到心息相依、意氣相隨的地步,逐漸起到強身治病的效果,這應該就是照曠!」
無缺那雙眼睛陡然閉上。
車隊返回。令狐團圓見無缺與那宋歌騎馬在她車前談笑風生,與同她說話時的應聲蟲模樣大不一樣,她心底暗暗記下了,回和_圖_書府得好好審他,他定是躲著她,不想與她說她娘親的事。
秦王嘆了聲,「這六月的天哪,說變就變,我們還是早些回府。」
「你究竟是誰?給我這個做什麼?」
令狐團圓屏息靜聽,《照曠》不在《彌天訣》內,但聽潘怡和這麼一說,肯定是重要無比的篇章。
潘靜初轉眼,「我家的玉公子和你家的優渥公子,還有頌歌公子、納蘭公子,現如今齊聚盛京,你可知那場面有多轟動?」
「你怎麼聽不明白啊?」潘靜初急道,「玉公子來向我爺爺求教醫術,梁王殿下好端端的在宮裡不找我爺爺,卻跑我家來了。」
西日玄浩應了聲。
令狐團圓一怔。
令狐團圓越發不解。潘微之向潘太醫求教醫術,那叫合情合理;梁王親自蒞臨太醫府,那是尊敬潘太醫;至於藥材啊參啊,也就是他們順手捎帶的。何況兩人一個匆匆來見,撂話就走,另一個壓根兒沒見她,跟她有什麼關係?
梁王即便排場再小,皇家的氣勢亦令所過街道兩旁行人為之一震。西日玄浩走得遠了,一兩句路人的閑話才冒出了聲,說的卻是時下聚集盛京的四公子如何不及梁王的一馬絕塵。
「太醫見外了!潘小姐是真性情,團圓喜歡這樣說真話的人。」
「殿下說你為救他而負傷,給你送來了千年玄參。」
令狐約稱是。
好人公子有些內向了,令狐團圓未及多想,跟著又有人來看望她。來人還未進門,嬌脆的聲音就先傳了進來,「令狐小姐,你好點兒了沒有?」
令狐團圓感到好笑,「不知潘小姐芳齡?」
坐下后,潘靜初不時盯看令狐團圓的臉,一陣長吁短嘆。
那人又安靜地看她,她也回以沉靜。過了一會兒,那人丟給她一個鐵牌,「若有需要,拿著去七月酒家找掌柜的,殺人放火、搶奪擄掠都可以替你辦到。」
「團圓知道了,還是公公對我好。」令狐團圓轉而纏著萬福求教武學,後者也有心指點。
這日侍女多了幾嘴,「我家小姐最近長進了,醫理接連得了老爺的讚賞。」
潘太醫幾乎每日上午都入宮,只有下午才待在府里。令狐團圓每天上午都盼著無缺來看望她,她要聽他告訴她,她娘親的事。可是她一日日失望了,無缺一直沒來,連阿文也不來了。鬱悶的令狐團圓只得每日研究萬福所授的三招,扳扳指頭卻叫她明白了一樁事情——《天一訣》。無論《補天訣》還是《彌天訣》,都出自《天一訣》,所以萬福公公根本不考慮,她與梁王學他的三招是否會有不適。同樣衍生自《天一訣》的武學,卻能練出迥然不同的武技,梨迦穆的劍技、萬福的掌法,更不知還能練出什麼?令狐家族裡肯定還有人會《天一訣》,但那人的內力屬陽。
一旁的鄭王招呼:「四弟的傷看來大好了,哥哥我的這顆心啊,總算放下來了!」
令狐團圓仔細端詳著手中的鐵牌,長方形的毛邊凹凸不平,只一面有字,一個粗陋的「七」字。她實在難以相信這塊醜陋的鐵牌能命令黑衣武聖,還能要黑衣武聖的性命。
「還好,他與家兄一向走動。」
令狐團圓這才知曉,敢情四公子如何如何,都是小姑娘道聽途說來的,她真正見過的恐怕只有她本家的兄長。
宋歌也道別後,潘微之一笑轉身,直到銀衣背影消失了很久,門外仍有人在張望。
宋歌得出結論,南越的家族公子都少點兒爺們氣概,換了他宋家,哪輪得到令狐團圓一路廢話!但看著紅衣少女嬉笑的模樣,最後他還是笑了,這樣也沒什麼不好,人生不過幾十年,高高興興地過一輩子,才最要緊!
令狐團圓放她進來,隨後關上了門。
令狐約頗有點兒狐狸吃不著葡萄的酸味,他對潘岳道:「輔國將軍別著急樂,還是等等再樂也不遲!」
「你笑什麼?」那人溫和地問,聲音低沉而悅耳。
侍女撲哧一笑道:「那也得玉公子天天來向老爺請教……」
潘怡和說完一段后,遠遠見著令狐團圓站在門外發怔,他輕咳兩聲,她才回過神來。
然而令狐團圓沒等來無缺,卻先等來了潘微之。陳留潘家主營醫藥,潘氏的藥鋪遍布大江南北。玉公子帶來了大量珍貴藥材,絕大多數送入太醫府的庫房,另有少數補血養氣的上品藥材,說是拿來給她養身子的。
潘靜初興緻極高地與她說了,這公子如何,那公子如何,眾人又如何,換個場景再來一遍。
秦王等人也走近窗口,鄭王搖頭道:「兩個花哨的紈絝子弟!」
令狐團圓問:「你是……」
宋歌走在兩人身後,神情有些疑惑。他本是個外向的人,優渥的妹子外向他沒在意,他在意的是令狐小姐除了初見面時看了他,之後竟沒再瞧過他一眼。尋常少女難道不該像潘太醫家的那位小姑娘一樣,不是偷著瞄他就是羞得不敢看了?為何令狐小姐大大咧咧的,卻當他不存在?原本優渥大力邀他同往來接妹子,宋歌的興緻很高。他沒有納蘭那麼清高,與南越的兩位公子都很投緣。而現在宋歌的興緻換成了好奇,聽優渥說他妹子與別家女兒不同,如今看來,還真的大不同。
潘微之在門前拱手與無缺等人告別,「我不遠送了,空暇時來找我便是!」
潘靜初嘟嘴後點頭。
然而無缺沒有開口作答的意思,他只望著地面,他的描金黑鞋,白邊好像有些灰了。
無缺看著她耷拉著腦袋離去,才嘆了一口氣。又見她抬起頭走了,走在明媚的陽光下,m•hetubook.com.com他的眼眸因此深邃。
見她兩眼賊亮,令狐團圓很為她感到悲哀。男人好看能當飯吃?何況這四公子再好看又如何?只要她冰山般聖潔的師傅一現身,天下立刻就安靜了。
西日玄浩心知,混球要回令狐府邸了,卻聽秦王揶揄,「聽說令狐小姐為救四哥而受傷,四哥也該去送送!」
無缺點頭道:「好,我就不說。」他知道騙她不過,不如實話說了,但他不想說。
令狐團圓一愣,一個上半截兒鵝黃下半段蔥綠的少女,自來熟地步入了她的房間。
等她醒著的時候多了,已身在盛京。她聽到一副蒼老的嗓音渾渾道:「若非小姑娘底子好又身強體健,即使她受那樣的傷不死,也被你們在半途折騰死了。」
「無缺啊,我就這點不喜歡你,老說些朝廷上的事兒,煩不煩呢?那些事兒哪裡輪得到我們操心?」
令狐團圓驚愕,是無缺為她殺了洪甫仁?
令狐團圓成了個金光閃閃的紅刺蝟,她只覺渾身被刺,穴位酸麻難當,體內氣脈還隱隱作癢,抓又抓不得,撓又無處撓,好生難熬。她苦苦地忍了半個時辰,潘怡和才收了針。六十四枚金針轉眼間被他收了個乾淨,令狐團圓渾身一輕,誇詞還未出口,一口淤血便吐了出來。
「我叫潘靜初,潘怡和是我爺爺。」潘靜初好奇地端詳著令狐團圓,「姐姐的衣裳紅艷艷的,可惜臉色白了點兒。」
侍女又一笑,道:「那是,我們潘家別的不多,屬葯最多。玉公子心細,但凡老爺話里提過,他都會想方設法地取來給老爺。小姐你的葯幾乎都是他拿來的,老爺說你消受不了那麼多,玉公子卻說多的就入庫。」
潘靜初「你」了半晌,「你」不出詞來,氣呼呼地甩門走了。
「你怎麼了?」
「令狐小姐怎麼這般無趣……」潘靜初撇嘴,她說了那麼多,只換回簡單的「嗯」、「啊」、「哦」。「我知道了,令狐小姐一定有了婚約。」潘靜初裝作老成地道,「這有婚約的女子就是和我們這樣未定親的不一樣。」
令狐團圓笑道:「我就不能走大門嗎?」她有心追問無缺,追到了書房,卻聽兩人說得嚴重,就沒打攪。
再次一笑后,他神秘地原地消失,彷彿壓根兒沒在窗前出現過。
令狐團圓有些高興了,潘微之啊就是好人,做了好事都不帶吭聲的。
令狐團圓盯著他的眼睛,驚詫地發現他的眼睛帶了一抹紅光,這並非錯覺,也非他們的紅衣映照。
鄭王道:「令狐家的小子太放肆了,梁王看在他妹子的份上竟不計較,怪哉怪矣!」
宋歌驚出了一身冷汗,「依你的意思是?」
「陛下削弱氏族勢力之舉早已箭在弦上,弓都拉開了,只是可獵的對象太多,在這節骨眼兒上,哪個成為他的靶子,那人身後的家族沒準就會被連根拔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管哪個氏族大家,撞到靶子上的就會被拿去殺一儆百!」
令狐團圓深吸一口氣后,忽然問:「我們不是兄妹?」
無缺搖頭道:「我說的事與我們也有關!」
無聊!其實梁王走得再遠也聽得見,他往後冷冷地一掃眼,路面便立刻歸於一片寂靜。平鎮見狀說起了秦王不在王府設宴的諸多不是。
「你倒是說啊!」令狐團圓急了。
「四哥,就差你了,你到了我們就齊了!」
平鎮當即緘口。如今的梁王心似明鏡,他多嘴倒惹嫌了。
令狐團圓嘴邊的贊語立刻咽了回去。太醫府的侍女扶她到下房休息,令狐團圓問明了潘怡和的來歷。原來這位潘太醫乃潘家旁支,與潘岳早年間並不親近,等他榮升太醫后,這才得了潘家的重視。
一路尾隨令狐車隊的眾人,在太醫府前再次掀起新一輪浪潮。太醫府前率眾出迎的,竟是一襲銀衣的玉公子。潘微之佇立於青石階上,他身後的眾人便如拱月眾星,毫無光彩。
潘微之微笑著引二人入府。三人並肩的那一刻,周圍的人群已鴉雀無聲,當他們走入太醫府後,一片竊竊私語聲又重卷而來。除了納蘭公子不在,家族四大公子聚了仨,只是不知他們跑來太醫府究竟為何?
潘岳啞然。
無數閑言碎語,片片拋灑,沸沸揚揚。
令狐團圓幽幽地道:「我們果然不是……」
潘岳剛想開口,老者就替他說了,「我也沒說咱們潘家的家醫處置不對,他的方子我看了,還成,路上灌的湯藥也不錯。可問題是小姑娘的體內多了兩股內力,一股龐大性陰,一股雖弱卻陽,即便這兩種內力同出一脈,也是一脈相衝,真不知道那兩人作何想?原本小姑娘早就該醒了,被他們這一折騰,硬生生地昏睡了一路。須知,多睡無益,更傷元氣!」
「十四,哦不,十五了。」潘靜初笑道,「年前有人來向爺爺提親,被我爺爺一口回絕了。」
潘太醫捋須道:「你且把她留下,等老夫調理完那兩股內力,再遣人送回就是。」
西日玄浩入席,平鎮和顧侍衛與眾隨從守候在閣外。平鎮派出的侍衛此時已經趕回,與他一同回來的還有秦王的侍衛。後者請示入閣后,報道:「啟稟殿下,坊外喧嘩乃令狐家送酒往太醫府邸。」
西日玄浩道:「那是他想多了。」
無缺看她入房,瞅她入座,聽她連珠發問:「你在南屏驛站說知曉我娘親的事,你知曉什麼知曉多少,一併說與我聽。還有,你知道咱們令狐家族誰還會《天一訣》?又有誰練的是陽剛的內力,是你還是別人?我怎麼不知道你練的是陽剛https://m.hetubook.com.com的內力?」
但是潘怡和並沒有針扎梁王,他為梁王號脈開方后,施施然地來扎令狐團圓。六十四針不多不少,令狐團圓又吐出一口淤血。這回血色頗紅,潘太醫滿意地道:「到底是你底子紮實,這旁人至少得挨十天半月的針,你居然五日就夠了。你父親說你皮實,還真沒說錯。接下來就跟梁王殿下一樣,只需湯藥調理、推宮過穴即可。」
那人微笑道:「姦淫不成,你不成。」
潘怡和又詳細地解釋了一番,他的用意令狐團圓心領神會。她該離開太醫府了,以後的推宮過穴,她可以自己用照曠替代。
入夜後,令狐團圓服食了湯藥正打算就寢,潘靜初又跑了來。白日里春光明媚的大餅臉,晚上卻蔫蔫的。
「那打傷你的人也得聽命于這個牌子,換句話說,他的性命已在你手上。」
令狐團圓垂首,憋氣道:「多謝太醫了!」
無缺沉默地凝視她。
「別翻窗,盛京的窗檯高,眼下你只能用爬的。」
同是南越郡守的潘岳得的就是實職,只是他的新官位叫所有人目瞪神呆——從三品的輕車都尉,並領輔國將軍銜。年過古稀的潘岳當時就老淚縱橫,輕車都尉就是京畿城防的實權武官,輔國將軍一銜更是給予他至高的榮耀。在他之前,雍帝只敕封了兩員將軍,而他竟成了雍帝朝的第三位將軍。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頭當武官封將軍,明顯是雍帝讓他在盛京頤養天年了,這份聖眷感動壞了潘岳。
潘靜初斂了興頭,悻悻地呷口茶起身而去。她走後,侍女又道:「令狐小姐,梁王殿下前來複診,老爺請小姐多待片刻,稍後會來為小姐走針的。」
兩人坐下后,無缺說出了他的疑慮。雍帝派梁王南下,頒旨召家族相聚盛京,空穴來風,風聲不對。以雍帝一貫的果決聖明,絕不會做無意義的事情,家族在京的高官與地方官置換,後面肯定還有戲。
「你說得不錯。」宋歌起身離去。正經事上他從不廢話,與無缺他也不客套,竟是連走都沒告辭。
無缺緩聲道:「我不是不想說與你聽,而是現在的我幾乎沒有能力保護你,我甚至連一隻貓都保護不了。你記得你曾與我說過,想要將鐵砂掌打得滿地找牙嗎?我當時與你說沒有下次,因為那個時候我就想殺了洪甫仁。你知道結果是什麼?結果是我只能借刀殺人,我根本沒有能力想殺誰就立刻殺了誰!」
「三哥!」令狐團圓起身,握拳道,「這麼多年我們都是一起過的,你是一直知道的,我娘親的事對我多麼重要,我開始練武就是為了知道這事,而現在我越發覺著我該知道。師傅他知道,爹他知道,連你也知道,為何獨獨不與我說?我娘如何受的傷?爹他為何舍了一身修為救她?而西門玎為何恨我娘,萬福公公如何認識我娘,我全都不知道。為人兒女的,怎麼可以連自己娘親的事都不知道?」
「因為我喜歡你多活幾年。」那人的聲音還是那麼悅耳動聽,卻叫令狐團圓覺得不寒而慄。
鄭王與九皇子都接不了他的話,眼下已是八月。
這樣三日過去后,令狐阿文前來報了一回信。令狐族人入住了令狐紳的豪宅,令狐約攜二子入宮覲見了雍帝。戚夫人因令狐團圓重傷,身子也跟著不好,一直由潘家那位家醫調理。再問阿文什麼,阿文也答不上來,盡說些寬慰話,叫小姐安心靜養。
鐵牌被令狐團圓包在了衣物里,放入了柜子中,很快就被她忘記。
百年前的一代帝皇西日昌,以《天一訣》玩弄天下武林于股掌,百年之後都餘毒未清。可是這絕世的武學本身何其無辜!世人都知道它好,武者都想佔為己有,而它之所以被分割成補天和彌天,正因為它太炙手可熱了。武者的貪婪、世人對權勢利益的追逐,才是悲劇造成的真兇。正如《天一訣》能練出迥然不同的武技,什麼樣的人走什麼樣的武道,所謂的武聖稱號,不過是個虛名。
潘怡和以袖口拭去額間細汗,沉聲道:「明兒得刺足一個時辰。」
潘怡和嘆了一聲,一樣十五六歲,令狐家族的女兒就是不同。他一心栽培孫女研習醫道,無奈孫女不是那塊料,這樣十幾年一晃而過,反弄得潘靜初人世不通、一派天真。
令狐團圓關了門,心道:太醫很嚴肅、侍女們很有禮、侍衛們很沉默,後頭還得加一句,小姐很無聊!
無缺只是笑,聽她把憋了半月的廢話都倒了出來。
令狐團圓被無缺風光地接回了府邸。原是令狐紳的官邸,位於盛京城南,府邸的門匾上「令狐」二字不變,主人卻換了令狐約。
令狐團圓無話找話,與阿文扯起了太醫很嚴肅、侍女們很有禮、侍衛們很沉默的閑話。她嘮嘮叨叨地說了半日,阿文聽懂了言外之意,小姐很寂寞,需要有人相陪。也是,小姐一直好動不安分,如今傷得像只偎灶貓,又待在人生地不熟的太醫府,忍耐本身就是寂寞。最後阿文保證,等公子得空,他准把公子帶來看望她,令狐團圓這才放他回了。
無缺淺淺一笑,不再看他。
令狐團圓沉吟著問:「公公,你知道盛京的七月酒家嗎?」
令狐團圓無精打采地道:「只要專精覃思,你家小姐日後一定大有出息。」
令狐團圓感嘆著,突然發現窗外有人正看著她。她一驚,那人同那黑衣武聖一樣裝扮,掩面于斗笠之下,只露出尖削的下巴,一身黑衣,站在日頭下也不怕曬。
「那就有勞潘太醫了!」令狐約作揖。
和圖書令狐團圓的腦袋先亮相於窗戶。
「宋歌,今兒你可感到不對?」
鄭王答是。
望舒的七品郡守一到盛京就被雍帝提升為從五品的郡公,換了一個字,也從手握實權的地方官淪為散官。但明眼人都瞧得出來,正值盛年的令狐約來日必將大受重用,郡公只是一個台階,倘若雍帝不打算用他,就該給個實缺而非散官。
「你來了那麼多日,我早該來看你了,無奈爺爺布置的課業多,今兒我好不容易做完了課業,這不,立刻來看你了!」少女眉嬌眼媚的,可惜臉型有點兒像大餅。
兩人正說著話,侍女進房送茶,捎帶了一句話,「小姐,老爺命你吃完茶就回,令狐小姐還需休息。」
令狐團圓進房,潘微之微笑著沖她點頭,潘靜初面色變幻,最後笑吟吟地請她坐在身旁。
無缺猛地睜眼,厲聲道:「你給我記牢!你生是令狐團圓,死是令狐團圓!」
「今兒就在呢!」
「微之,你在這裏啊?」宋歌先行下馬。
「廢話,你不就一身紅衣!」宋歌恍然明白了,他看著自己綺麗的橙裳低聲道,「你是說我們太惹眼了?會給家族帶來麻煩?」
潘靜初眼睛一亮,「你說的是優渥公子嗎?」
令狐團圓一路睡到了盛京,她清醒的時候少,完全不知在路上又發生了什麼。她只知萬福來過,幫她穩定了一下內傷。原本她只要一醒,渾身就劇痛,經過一股陰涼又強勁的內力在體內循環十二天後,她再蘇醒時就沒那麼痛了。
無缺當然不會告訴他梁王那個「嫩」字,而他的疑慮由此而來。他問宋歌道:「你覺著我的衣裳紅嗎?」
令狐團圓笑了,道:「潘小姐,我三哥也就是優渥公子曾與我道,這人情交往都是利來利往、互通有無。你看你爺爺位居太醫,多少人來巴結他,他又得還多少人情?今兒的事也是如此,我父親乃令狐家族族長,一路上對梁王殿下頗多照應,其實真正救了殿下的人不是我,而是家父。至於我們南越兩大世家,長年就彼此守望。所以我沒覺著何處不妥,來送禮的我一概收下,越多越好,多多益善!哎喲,千年玄參,好東西呢!」
無缺適時抬頭,目光與梁王相撞。無缺看得仔細,梁王薄唇一啟,無音卻有字:嫩!
「今日之後,你我先各自閉門謝客一陣子。我們自己不找麻煩,可保不齊麻煩會找上我們。」無缺又寬慰道,「或許是我杞人憂天,但謹慎總沒錯。陛下一日不動手,這劍就是懸在頭上的。」
無缺道:「不與你見外,我先走了!」
「哦。」令狐團圓尋思,總算惡人還有點兒良心。
令狐約問:「依潘太醫所言,小女該如何調治?」
「我家老爺寵辱不驚,素來只專註醫道,心無旁騖。令狐小姐你得了他的醫治,保證很快就好。」
「我不想做什麼好人或者壞人,這世間原本就沒有壁壘分明的好與壞,只有強者與弱者。對我而言,好壞的標準即待你好的就是好,對你壞的就是壞。」無缺奇異地笑了,「從小時候開始,我就只跟在你身後,你若爬樹我就爬樹,你要上屋我就上屋。以前我還想過,你跳糞坑我該怎麼辦?後來我知道了——我撈你出來!」
結果兩人一合計,還是先慶祝吧!於是便各自帶著兒孫打點盛京官場,順順人情摸摸地頭。在這樣的情況下,優渥和玉公子風頭大出,與盛京本土的頌歌打成了一片,唯有西秦的納蘭孤芳自賞,出場次數遠少於三人。
秦王乾笑著起身作揖,「五弟這不給四哥賠罪來了!」他親自斟酒,一旁的鄭王搭腔為他說話。
潘太醫潘怡和的金針了得,兩人走後,他當即針刺令狐團圓周身十二脈穴、六十四命穴,將她體內淤血化出。
令狐團圓接過,驚詫地問:「什麼壞事都可以辦到?」
無缺無奈道:「時候不到啊,團圓……」
「問完了。」
異鄉貴族再不出聲。不多久,一樓的食客紛紛結賬走人。
這就是令狐團圓,即便受到打擊,也很快就會振作起來,但是還不夠,遠遠不夠。無缺收回了目光。
令狐團圓聽明白了,她傷重,又被萬福和另一個人的兩種不同內力調治,所以才總是昏睡。現在她父親找對了醫師,不日便可痊癒。
半個時辰后答案揭曉,一位紅衣少女笑逐顏開地跟著優渥出來了。
西日玄浩冷哼一聲,「在你地頭上的事,你最清楚。」
西日玄浩步入晟木閣,秦王、鄭王和九皇子都已到了。秦王西日玄爍膚白色潤、五官周正,是一位英俊富貴的王爺,可惜與梁王一比,俊就遜了色,富貴就怯了場。
「那可是皇家才有的藥材,珍稀至極,便是尋常皇族都享用不了。梁王殿下受傷,陛下拿給他的。」潘靜初一字字道,「可是他分毫不用,全拿來給你了。」
令狐團圓心中一樂,她每日飽嘗金針之苦,如今有人來陪了。
無缺慢慢地抬起頭,霧蒙蒙的眸子對著她,她就急不出來了。過了許久,他才道:「我那時是騙你的,我以為你要死了。」
鄭王喟嘆:「即便名門望族出嫁閨女的陪嫁,也不及這百罈子酒。火燒雲的陳年老酒,那是重金難求。南越之地的富庶,可見一斑。」
「啊?」令狐團圓驚駭,「為什麼?」
令狐團圓不語,凝視萬福。萬福遲疑了一會兒,終究說了實話,道:「據我所知,那地方不幹凈。你一個大族小姐,最好別和那些人往來,他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宋歌見無缺到了令狐府邸,甩開其妹就帶他往書房去,心中和圖書歡喜,以為他又要搗鼓什麼有趣的玩意兒,不想無缺進了書房卻正了臉色。
「你又笑什麼?」
始終注意著梁王的秦王,覺著此刻的梁王他已看不懂。梁王面無表情地走回了座位。
令狐團圓身在他人屋檐下,什麼話都答「好」。光憑潘太醫下慢針起快針的手法,她就知道,如果這個太醫都治不好她,那天下也就沒人能治好她了。
秦王在樓上看得分明,梁王依然沒有動怒。
「你是誰?」
侍女帶著她去了太醫府書房,書房門窗敞開,房內桌明椅凈。一襲白衣的潘微之坐在左首,一身黃裳的潘靜初居右首,潘怡和在前台捧著書卷解說。
無缺垂眼,「問完了嗎?」
「如何不對了?」
侍衛詳細地說了一遍,眾人聽得明白,令狐約出了大手筆,車隊運載百壇陳年火燒雲,由優渥公子領隊前往太醫府。
只有眉清目秀的九皇子起身見禮,他的三位皇兄都已封王,而他還是皇子。
「令狐小姐……」
「不要與我說都是為了我好,不要說只有我天下無敵了你們才放心告訴我……即便我天下無敵了,你們不願說也還是不說。」令狐團圓激動地道。
令狐團圓胸悶,「不願說就別說!」
令狐團圓心想,怪不得無缺來不了,原來是被人抓去湊桌了。
「哦……」令狐團圓頓時心中不舒服。好人公子來了,也不找她說話,與她說上幾句解解悶也好。
西日玄浩的酒還沒吃上,喧鬧的街面又掀起一波高潮。他放下了酒盅,徑自走到窗前,只見紅車前並駕兩匹駿馬,馬上兩位年輕男子一人略長一人年少,一人橙裳一人紅衣,一人爽朗一人優雅,同樣容光逼人,同樣風流倜儻,自然也是同樣的惹人注目。年長的橙裳男子西日玄浩再熟悉不過,正是盛京的「不羈頌歌」——宋家的宋歌公子。年少的他也認識,就是那個膽敢與他說話不客氣的令狐優渥。
令狐團圓無語,贊衣貶人的詞兒她與無缺操練了好些年,早就玩膩了。
令狐團圓雙拳一碰,道:「好啊,撞日!」
更讓盛京人想不到的是,家族四公子之中,竟是年少的優渥風頭最勁。紅衣本就耀眼,而他的待人處事方式完全不似一位年方十六的少年,倒像一個在官場上摸爬滾打了多年的老油條,能說會道,見什麼人說什麼話。往往很多人開始不想與他深交,但談著談著,就會情不自禁地被他吸引,宋歌便是如此。他提議與他結義,無缺卻說那忒俗,他與他是真正的哥們,心裏掛著對方比嘴上說什麼都強。此言一出,宋歌就真正當無缺是平生難得的知己了。
「三哥,我都以為你把我忘得一乾二淨了,沒想到你親自來接我啊,還帶了那麼多人!」
鐵砂掌洪甫仁心心念念想要奪取《天一訣》,卻不知他曾面對的對手就是《天一訣》的傳承者。
「老夫就此推測,照曠應是一門比內力運行法和內養法更高明的修生之術。但凡內修,都會氣存丹田。意守丹田幾十周天後,內力充實到一定的程度,就擁有了足夠的力量,即沿脊柱上行,若行到某處停下,不要用意念勉強向上導引,待丹田力量繼續充實,自然漸漸上行。如果上行到玉枕關再停下來,內視頭頂就可以通過。呵,內視還需要武者的修為達到相當程度,這個,靜初你就暫且忽略。」
令狐團圓默默坐回座位上。與無缺相比,她只在考慮自己,而無缺始終在為她著想。
「正是。」
西日玄浩的肩傷已不礙事,又騎上他的紅玉騮,帶著顧侍衛和平鎮等一干隨從,前往盛京城中最繁華的街市。秦王西日玄爍在隆德坊設午宴,邀他與另外兩位皇子小聚一酌。
宋歌與梁王還算有交情,在馬上向梁王微微施禮。一眾隨從紛紛行禮,只有無缺懶洋洋地看著,無動於衷。現下不是在望舒那會兒,梁王沒了御旨,又非正式官方場合,何況他見到他就不舒服。
時值炎夏午後,潘微之一襲月白錦衫,手執淡色摺扇,絲毫不見汗涔涔的窘迫,倒似剛從月下出來的。他言語不多,寥寥幾句向令狐團圓說明了來意,便告辭離去。
當車隊再次路過隆德坊的時候,無心與秦王等人閑談的梁王剛好邁出店門。令狐團圓在車內瞅見了他,梁王同時也察覺到了她的注視,兩道冰冷的目光刺去,令狐團圓不禁嘴一抽,這惡人怪「凍」人的。
潘太醫又與潘岳說了些話,潘岳與令狐約等人才告辭。
無缺緊跟其後道:「他早在這兒了!」
宋歌走得遠了,無缺才悠悠地道:「你可以出來了吧?」
「既然來了,一併坐下聽聽吧,下面這段對你也有好處。」
令狐團圓心知他肯定還未交代清楚「七月」的事,但也不便再問,兩人道別相約宮中再會。
令狐團圓不禁讚歎,潘太醫好生能耐,竟推測出了《天一訣》。《天一訣》也真是玄妙無比,在醫師眼中,它就是治病救人的寶典。
令狐團圓走出太醫府,眼前黑壓壓的全是人,叫她小吃一驚,看來無缺湊桌湊火了。她一出場,人聲就沸騰到極點,等她上車后還聽到周圍碎語。「那紅衣的小姐應該是優渥的妹子!」一男子道。「優渥的妹子沒優渥好看!」一女子道。「沒啊,優渥的妹子好看著呢!」兩人各執一詞,聽得車內的令狐團圓樂了。男人看女人,女人看男人,如是而已。
而她似乎也被人遺忘了,在太醫府寂寞的日子一天天過去,連無聊的潘靜初都忘記了她,每日她只與侍女說上幾句,被潘太醫診治上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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