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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風流

作者:周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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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明月照我手中筆

第十六章 明月照我手中筆

雍帝另一隻手從胡床枕下捏出一小盒膏藥,以指頭彈開盒蓋,裏面的膏藥色紅如血。令狐團圓不解,卻見他以指尖蘸了少許,而後輕壓於她的右臂凹處。一道火熱的內力剎那透骨入髓,直躥入她的丹田,熱感才消散。
令狐團圓一呆。
「明白了吧?」
當她步入雍帝的寢宮,只覺腳下的殿堂在顫抖,華燈妖嬈,異香撲鼻。兩旁的宮女無聲地為她掀起珠簾,她垂首而入,目光停在濃重的玄色床帷上,那上面的男人是梁王的父親。
雍帝的眸光深邃,一雙丹鳳眼的弧度幾乎像精心勾畫出來的,比起西日玄浩不知要犀利多少倍。更叫令狐團圓驚異的是,雍帝的容貌看似只有三十齣頭,倘若與梁王比肩,不像梁王的父親,倒更像他的兄長。
令狐約擁著女兒上了馬車,見到令狐團圓手中的筆,他稍一琢磨就想明白了前因後果。花爽,到底還是死在雍帝手中。他給王氏準備了自選生死的兩盒蜜餞,卻不知雍帝也給了他自選生死的一支筆。
戚夫人止淚,彷彿想到什麼似的,凝望著她道:「團圓,既然陛下封你為郡主,那往後娘就幫你招郡馬入贅我令狐門第,你看如何?」
令狐約頭皮麻了。
「我兒,如今海嵐不在府中,為娘就只剩你一個了……」戚夫人抱著她,垂淚不已。
「其實朕有生之年本不打算見你。」西日雍輕緩地道。
這未免匪夷所思,年僅十六的令狐團圓,卻表現得如同官場上的老油條,既沉著冷靜又從容不迫。反思她從走出幕布后直到被點砂之前的種種言行,雍帝不由感嘆,她從始至終都懷疑著。換作尋常少女,換作旁人,聽聞雍帝那一番「大杲唯一的公主」的話后,多少都會感動。可她不是旁人,至少這一點她完全符合西日皇族的性格——不輕易動情。
令狐團圓哭笑不得,聽戚夫人的口氣,就是把潘微之招進家門給她天天欺負著玩的!難以想象,她每天持劍追打潘微之的情形。
與潘亦心的遭遇截然不同,令狐海嵐在梁王府如魚得水。令狐約接回四女,緊接著就帶上立秋跑去了梁王府。令狐約與梁王說話的時候,立秋則上下打點。望舒令狐的手筆,縱然是收慣賄賂的人拿著手也抖。梁王府從上到下,連最粗使的下人都得了令狐的好處,海嵐自然不可能沒好日子過。
令狐團圓苦著臉,「我誰都不喜歡!」但心裏卻恍然出現了一個人,納蘭頤面帶擦傷,凄麗至極地對她道,原來是你!那種令人驚魂碎心的美讓人無法忘懷。
戚夫人愕然,那麼好的男子,她竟不喜歡?
令狐團圓緊閉雙唇,雍帝見她這副模樣,坐起身向她遞來一手,「小團圓,來,握著朕的手!」
他似笑了一聲。
「果然……」令狐團圓縮手。
無缺見令狐團圓垂首,一副心神不在的模樣,走近后就用指頭戳了戳她的背,「我說你見到我來了,也沒個反應!」
雍帝微微一笑,犀利的眸光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叫人心頭髮熱的溫語,「來,坐到朕身旁。」
寬敞明亮的御書房裡,雍帝坐在龍椅上,又對她招手。這一刻,她再不覺得他貌似梁王,雍帝就是雍帝,即便身處明室,依舊給她無限黑幕感。
令狐團圓駭然,直勾勾地望著他手中之筆。她突然明白花爽是怎麼死的了,他是被雍帝殺死的!詭譎的氣氛頓時充斥書房,雍帝在千里之外,兵不血刃地就誅殺了花爽!
「三哥!」令狐團圓沒好氣地喊了聲。待他坐定她才看到,今兒他穿了一身綵衣,花里胡哨得如同一隻斑斕的大蝴蝶。令狐團圓懷疑這隻大蝴蝶早就來了,卻在關鍵時刻出現,打斷了戚夫人的話。
無缺一笑,還用指頭戳她的手臂,「這宮廷衣裳顏色好看,款式也好,就是這人垂頭喪氣的,沒個氣色。」
令狐團圓沉靜下來,平淡地道:「您多慮了!」
令狐團圓回到了九華宮,沒有驚醒宋佚,悄無聲息地倒在床上。這一晚的驚心動魄不在納蘭嘔血、梁王殺氣上,全在雍帝身上。昌華別院一干人等的修為都在她之上,她的匿氣之術如泥牛入海,什麼都探不出來。雍帝亦是一位內修高手,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的容貌能說明,他點她一顆硃砂時運用的內力更能說明。
令狐約從小教導她和無缺待人接物的方式,很多她都沒聽進去,只有一句她記住了:于細微處——生活習慣及喜好,就能推斷出人的性格,甚至隱藏的性情。
令狐團圓只覺他隔著重重黑紗,以內力撫過她的手背。她確實沒有判斷錯,他正身處黑紗最厚的幕後。
令狐團圓方知,那惡人居然沒立王妃。她不問俗世,對西日皇族的家事、閑傳幾乎一無所知。再問下去,她更加震驚,梁王無妃也就罷了,雍帝登基至今竟沒有立后。難怪小包子當日介紹宮廷人事,只道正宮四妃如何,卻不提帝后如何,原來是根本沒有帝后。
令狐團圓也不信,雍帝和楚長卿分明是一樣的,他們都幾番試探她。現在,她不得不深思,一個說她是他女兒,一個說不是,是與不是有何意義?歷來公主多薄命,生在帝王家,只有男兒才受重視,公主通常都被君王當了籌碼,朝代不好的就遠嫁他鄉聯姻別國,朝代好的就發落重臣氏族。可又有多少人願娶公主?娶一位受寵的公主就等同往家裡搬了一個小朝廷,娶一位不受寵的公主則更難堪,做某某駙馬到死。
她學身旁的宋佚,與眾女一同參拜雍帝。萬福開始說些冠冕堂皇的廢話,「誕育名門祥鍾華闕是諸女的門第,孝慈賢良慧敏端秀是諸女的品行……」一套詞不知萬福曾經說過多少遍,聽得令狐團圓欲困。好不容易聽完了,萬福又開始歌功頌德大杲祥和、陛下聖明,她不禁胡思亂想,這才是真正的「萬福朝宗」吧?待她回過神來,只聽到一句:「即日送令狐寶林往梁王府。」
語言,往往流於膚淺,甚至虛偽透頂,相形之下,舉止神態更可靠些。當雍帝擁著身軀僵硬的令狐團圓時他即明了,他們之間的鴻溝難以逾越,但現在,雍帝看不懂她的神情了。
吸住她拳頭的內力突然撤了,令狐團圓猝不及防,往後退了一步。窸窣聲起,她眼前的黑幕開始變化,一層層被人從左右掀起,黑紗的顏色漸漸變淺。不久后,她睜大雙眼,終於透過最後一層黑紗看見了對面的景象。
「我聽不懂。」
「好團圓,那你告訴娘,你喜歡誰?」
「這是西門玎留下的印記?」雍帝凝神細看。令狐團圓右臂有一小凹處,乃是當日她強行拔除西門玎的金鏢所留。
令狐團圓一摸,她的額發已濕。
十一月領著令狐團圓回九華宮,見她不時對著宮牆搖頭,便問道:「你真的不識路嗎?」
萬福與人說完,忽然提高聲音道:「明遠郡主謁見陛下!」
雍帝的子嗣,令狐團圓倒聽小包子簡單說過。雍帝嬪妃的受寵程度,能從她們的子女數上明了。凡是雍帝喜歡的女人子女就多,譬如應淑妃就誕了三子一女。正宮四妃中,不受寵的納蘭貴妃至今無子,而韓德妃只有梁王一個兒子。
萬福垂首道:「回稟郡主,是老奴太高興了,所以無話。」
令狐團圓不再掙扎,換作心底糾結。她真是雍帝的骨血嗎?為何她只感受到雍帝身體的熱度,卻沒有親情的溫度?
雍帝將手中的筆遞給了她,她接過細看,筆尾綴著繩圈,繩圈經拉扯露出了裏面更艷的一截兒。令狐團圓小心翼翼地拉出繩圈,果然如她所料,筆內中空,裏面的精密機栝已被抽取。
令狐團圓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昌華別院的,雍帝在她身上點了砂后,問的都是家常事。愛吃什麼,愛做什麼,令狐約如何,令狐家如何,望舒好嗎,穆好嗎?但正是此類看似無意義的閑話,才最叫她頭大。
「小女自小還算懂事,知道自己沒大出息,便耐著性子跟學了幾年賬房。」
令狐團圓捏著筆退出御書房,由門外宦官引路出宮。雍帝對她的考察告一段落,封郡主賜壽筆,就是請她活著,不要像花爽一樣自尋死路。這與楚長卿首次見她所說的話不謀而合——我喜歡你多活幾年。
「為什麼會這樣?」
令狐團圓相信,雍帝詳細調查過她的往事,他分明知曉卻問,只說明他還在窺探。當令狐和*圖*書團圓實在頭疼的時候,她反問了:陛下喜歡什麼?陛下覺著望舒好嗎?於是雍帝就笑著打發她走了。
盯著雍帝那酷似梁王的臉,令狐團圓問道:「陛下,我娘親如何會受了重傷?」父親為了救她的娘親拼盡了一身修為,可誰都沒說清楚,她娘親如何會重傷瀕死?
西日玄浩本來對海嵐是沒有興趣的,但聽了令狐約的一番話,他便起了興趣。
戚夫人不解地望著兩人,但聞令狐團圓負氣道:「你這個騙子!」
令狐團圓只覺從腳底鑽出一股寒意——他殺花爽,乃預謀多年。送花爽一套筆,倘若花爽心存敬意,不用即無事,若用了,時日一長就會觸發機栝,一命嗚呼。趕巧了,花爽因家事煩悶,坐于小書房,夜夜捏筆,結果就被壽筆中射出的毒針殺死了。而雍帝召她到御書房來見,更重要的意思是在警告她:不敬,亦是死罪!這便叫恩威並施!
「公公為何不與我說話?」臨到書房門前,令狐團圓問。
戚夫人又誇了潘微之幾句,令狐團圓再也忍不住,歪嘴道:「娘,我不喜歡他!」
「桐山城知州府很有意思吧?」雍帝拈起那「福祿壽」套筆中的壽筆,微笑地道,「福大壽細,你說得很好,正合朕意!」
令狐團圓心中五味雜陳,她的生母極可能就是……
雍帝撫了下她的後背,瞬間她毛骨悚然。帝皇的雙手沾滿鮮血,帝皇的出手都只為獲取。
「哦,是無缺來了,快過來坐!」戚夫人招呼著。
兩人沉默了片刻,雍帝開始解惑,只是他的話,令狐團圓聽著依然費勁。
「爹,你知道?」令狐團圓見他凝神望筆,便問道。
無數官員祝賀令狐約,他只能還以苦笑。封號「明遠郡主」,哪裡是讚譽!
西日玄浩緊盯著令狐團圓的臉,恨不能把她一拳打暈。
「你們在說什麼呢?」無缺突然到來。
黑幕後的人靜默,琴音再度彈響,輕柔委婉,如春雨細綿,又似山澗清越,一曲樂音悠悠而來,娓娓而訴,飄飄而飛,沒入黑幕籠罩的靜室。
令狐團圓久久不能言語。
「我不走了,以後哪兒都不去了。」令狐團圓撫著她的後背道,「我就一輩子待在娘你身邊!」
「這世上只有兩種人。」他極輕的語調接上了消失的琴樂,「一種是俗人,一種是自以為是的俗人,你和你娘都是後者。這並非貶低,世人皆俗,能自以為是也是種樂趣。」
「但陛下您還是見了。我想知道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令狐團圓白他一眼,「這不還有你嗎?」
「朕擁有後宮佳麗無數,可是公主卻極少。這些年來,朕的嬪妃們總共給朕誕下了十四子,公主只有三個,其中兩個還早夭。今年開春,朕的最後一顆掌上明珠,也先朕而去。」
但更可怕的還是雍帝的心思。他說得很明白,任何公子都不配她,點她一顆砂,就是要她獨守一生。心尖的一滴血,除去,消退,就是死。溫情脈脈的從來不是帝皇,倘若有,必成廢君。只有一瞬間他叫她覺到了溫情,那是她剛步出幕布后不久,他的目光投在了鳳尾琴上,那把琴十有八九是她娘親的。
「是你想要什麼才對吧?」令狐團圓挑眉道。
皇嗣傳承,通常都是立嫡,無後就無嫡皇子,皇儲之爭便由此引發。
令狐團圓沖面前黑紗擊出一拳,黑幕立時凹陷,一圈圈的內力波紋以她的拳為中心,向外旋轉蕩漾,泛出漣漪般的金光。
「但是,當時梁王殿下也在啊!」令狐團圓緊握著筆,忍不住問道。
萬福取出早已備好的聖旨當堂朗讀,照例又是一通不著邊際的贊溢之詞,只最後一句關鍵,「可贈明遠郡主。宜令所司,擇日冊命。」
令狐團圓沉吟道:「你是伴奏!」
大杲的帝皇仍然凝望著鳳尾琴,平聲靜氣地道:「所以朕一直不信,鳳瑤她為朕生下了一個女兒。」
令狐團圓稱是。
令狐團圓吸一口氣,一把掀開黑紗。步入后,她才發現這裏並非昔瑤殿,她猜錯了。
令狐團圓狐疑地入內,門在她身後關上。
雍帝笑罷后,輕聲道:「今日召眾卿家前來,有一事宣布。」
令狐團圓沒能跑掉,只得繼續跪著。此際,https://www.hetubook.com.com殿堂上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她一人身上。垂簾后的雍帝金口一開,「賜座!」那些目光便恨不得穿透她了。
「恭喜令狐郡公!」「郡公好福氣啊!」「令狐郡公生得一雙好女兒!」
令狐團圓頓時壓抑到難以呼吸。她難道是雍帝的女兒?那惡人的妹妹?想到初見梨迦穆時他的質疑:你為什麼是個女孩?梨迦穆的另一句話跟著猛然冒出:無論任何情形,你都不能更改你的姓氏。
泊憶,得不到才泊憶,或者得到卻失去。她的娘親,才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女子。
事兒辦完了,萬福率眾臣、諸皇子恭送雍帝。
雍帝一撫之後,慢慢地放開她,捉著她的手繼續輕語道:「既然你什麼都不想要,那你心裏清楚就好。你是西日皇族的血脈,朕和你娘親唯一的孩子,無論是潘家公子、納蘭公子,還是別的公子,他們都配不上你——現今大杲唯一的公主。」
眾人聽得明明白白,滿殿沉穩的宮服朝裝之中,但聞粉衣少女細聲道:「陛下一笑,皆大歡喜!」
「不要怨朕。」雍帝的話語還是那麼輕柔,可聽在令狐團圓耳中已徹底冰涼。原來他想要做的,就是在她臂上點一顆砂。
按照大杲宮廷禮程,秀女經三審入選后,還需接受一個月的禮儀教化。九華宮的諸女沒想到,才入宮沒幾日,金尚儀就帶她們面聖了。
同其他女子一樣,令狐團圓身穿粉色襦裙、頭戴花簪、足蹬鳳頭絲履綴于隊尾,跟著金尚儀踏入了昌華宮。一入殿中,令狐團圓便覺得事有蹊蹺——昌華宮的正殿兩側坐滿了人,雍帝選妃有必要那麼多人旁觀嗎?接著,她看到了居席左尾的令狐約和位列右端前排的梁王。
雍帝搖頭,指尖離開了令狐團圓的手臂,一點嫣紅如雪中梅花,格外刺目。
「你妹子才從宮裡回來,累著呢!」
「你出汗了!」
十一月跪伏琴案后,他的身後又跪著兩位宮人,而一玄衣男子倚在胡床上,正凝視著她。
潘亦心倒在了雍帝身下。
十一月再無話。當她是迷糊少女,她卻人精了,當她是人精,她又成迷糊少女了。
凝眸處,風月逐夜,半弄春色半含愁。瓊苞碎,紅露濕衫,朱唇丹顏珠承睫。
惡人強過她,就會欺壓她;無缺強過她,就會保護她。她不要被人欺負,更不要被人保護,她要變得更強。只有更強,她才能破解娘親迷霧一般的往事,只有更強,她才能不被雍帝或者別人當作棋盤上的棋子。
令狐團圓輕嘆一聲,道:「其實我也不懂琴藝,只覺著你只是在配合陛下。」
無缺嘴角一彎,眸光明亮。她終於發現了,其實他的修為一直不在她之下,可是他卻始終表現出遜她一籌。就在她打通任、督二脈的第二日,他也突破了。
雍帝微笑道:「那人啊,沒有生下一個兒子,倒一連生了七個女兒。」
令狐團圓不禁一怔,與潘亦心同列隊首的海嵐道:「謝陛下隆恩!」
「陛下會有的。」令狐團圓隨口說了句。她尋思,這幾日她在宮裡隨時都有被窺視的感覺,兩番被誘,東走西逛,一直不見她的雍帝今晚還大費周章地來見她,這裏面到底隱藏了什麼玄機?多少玄機?可再一思,若她真的追想下去,沒準正中雍帝下懷。早在南越,她就聽聞父兄喟嘆過,雍帝很了不得,是大杲朝的中興之帝。
「多謝陛下為我上藥。」
戚夫人以為令狐團圓害羞,摸了一把她的頭髮道:「娘可不會叫海嵐吃虧后再叫你受苦!我的團圓,只有你欺負別人的份,沒有別人欺負你的道理。」
「那些跟著我的人,還有告訴我萬福在昌華宮的宮女都是你派來的吧?」令狐團圓撇嘴道,「其實我認路,只是她居然一五一十地全答了,太不對譜,以後換個對譜的來。對了,你就可以,你對譜!」
十一月無語,沉默良久。過了閬夕宮后,他終究忍不住又問:「我的琴彈得真不好嗎?」
回府後,令狐團圓首先去拜見了戚夫人,一陣兒不見,令狐主母竟似蒼老了十歲,鬢髮花白,面容憔悴。令狐團圓心酸至極,她叫戚夫人擔心了。
雍帝看了她一眼,輕聲問:「你見過楚和*圖*書將軍吧?」
「朕的皇子們夠多了,朕是多麼希望能再有個公主,可惜……」
令狐團圓迎上雍帝審視的目光,眨了眨眼睛。雍帝收回目光,淺笑,再次確定,小團圓被令狐約調|教得極好。
戚夫人斟詞道:「早些年我曾聽過,皇宮曾預備過冊封帝后的儀式,但後來不了了之。」
海嵐許給了梁王?令狐團圓為族妹擔憂。
「陛下,這是為什麼?」桐山城知州也是一等一的地方大員,又管治蠻申江水域的要害,雍帝為何殺他?
雍帝不接筆,輕語道:「可贈明遠!當日書房內那麼多人,只有你一語道破。留著,當個紀念吧!」
令狐團圓應聲,心中敬畏,沒有雍帝不知道的事。
當夜,潘亦心沐浴后,妝扮靚麗地被抬入了昌華宮。西日玄浩的英姿在她腦海里不停出現,白衣的梁王、玄衣的梁王、宮廷正裝的梁王,與她無緣。
西日雍擺了擺手,十一月率宮人離去。西日雍又對她招了招手,指頭上明晃晃的扳指,綠瑩瑩的,彷彿幽冥。
「你不在府中的日子,娘見著不少青年才俊,除了納蘭公子沒見著,盛京有頭有臉的公子算見了個遍。」戚夫人顯然陷入了自己的遐想中,面上猶帶淚痕,卻微笑著又道,「可叫娘看來看去,還是咱們南越的玉公子最好。你三哥的眼光一向厲害,早在南越就瞄準了他,無論相貌、家學還是性情,玉公子都是上上人選。這樣的男子做了你的郡馬,一定會把你當作心肝來疼……」
曾與葉鳳瑤有過婚約、身為南越重地蠻申天險的地方最高統領、手握兵權,無論哪一條雍帝都惦記著,而最重要的,可能花爽至死都不明白——雍帝從來都沒有真正信任過他,哪怕他放棄葉鳳瑤娶杲南王氏。他的姓氏也早已註定他的仕途充滿兇險,南越花葉,西日皇族最忌諱的家族。
「潘家的……」雍帝面帶戲謔的嘲諷,對她恰是真正的嘲諷。
「這樣朕就放心了。」雍帝微笑道,「你既不願做朕的公主,那就記得,你是朕心尖的一滴血,如同這顆守宮砂一般。」
令狐團圓坐下后,雍帝卻轉過頭去,望著琴案上的一把深色鳳尾琴。
令狐團圓遲疑,那手上瑩綠的扳指如同黑夜中的獸眼。下一刻,雍帝已將她攬入懷中,她稍一掙扎,卻聽他感傷地道:「朕的孩子……」
令狐約輕輕拍著她的肩頭,低聲道:「沒事的,沒事了……」
令狐約答:「這是以特製的蠟固住機栝,若長時間握筆封蠟就會融化,觸發機栝。西日皇族歷來擅用機栝,確切地說,是羅玄門有能人世代相傳機栝之術。」
拳頭擊空了。令狐團圓收拳的時候,卻被一股內力吸住,任她怎麼拔都拔不出手。黑幕對面的人嘆道:「沒有哪個人出手不是為了獲取,小團圓,你想要什麼?」
雍帝丹鳳眼一斜,語氣冷淡了幾分,「這你日後去問楚長卿吧!」
十一月又無語。他學自葉鳳瑤的琴藝,沒有得到葉鳳瑤後人的認同。
令狐約意味深長地道:「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萬福親自引領令狐團圓去御書房,一路上,這位紅透盛京的宦官卻難得沉默。
宮廷門外,令狐約佇立車旁候她歸來。令狐團圓一見到他,便飛奔過去一把抱住,投入他的懷抱。無論誰是她的親生父親,唯有令狐約才是她的親爹。
令狐團圓甩了甩頭,問起了戚夫人為何說海嵐吃虧。令狐主母嘆道:「大杲皇室向來講究門第,嫡庶分得水清。海嵐就吃虧在不是我親生的,她被指給梁王,實際無名無分。若她是嫡出,王妃之位便是她的了。」
只有萬福暗中叫絕,想來昨晚硬捉她面聖,她已然明了。
令狐約嘆道:「邪門歪道自古就與正道並存,無數武者攀不上武學巔峰而劍走偏鋒。邪派的武功修鍊到登峰造極,反倒比正派更具威力,英雄已死,梟雄稱霸啊……」
令狐團圓蹙眉,「能見到陛下不就是最近的路嗎?」
雍帝的丹鳳眼精光一閃。
令狐團圓反手戳他的肩頭,無缺一怔,她的指頭帶著一股微弱的內力,穿透他的身軀,躥過他的氣脈。
「你這孩子喲!」戚夫人無奈。
雍帝仿似能看透她的心思,落手道:https://www•hetubook•com•com「這兒是昌華別院。你之前若揭另一面,就會發現一個我們西日皇族的秘密,可是你呀,選了黑紗最多的一面,這路就長了。」
竟然還是令狐!潘亦心一驚,同樣出自南越氏族,為何令狐家兩女的待遇如此不同?
令狐團圓起身,大禮拜謝。雍帝這份厚禮叫相關人等提心弔膽,只有令狐團圓心知,他不封她個號,不多加她幾重枷鎖,心不死。而無論她認不認他,他都會如此。
令狐團圓聽著不舒服。雍帝的意思就是他極能生兒子,楚長卿卻只能生女兒?被父親稱讚的雍帝絕不會那麼無聊。忽然她腦中閃過一道靈光,然後吃驚地望著雍帝。
令狐團圓驚詫地看著他捲起她的衣袖,露出她皓白的手腕,又繼續卷高,直到整條右臂全|裸|露在外。
雍帝嘆了一聲,「你的性子和玄浩相似,一樣是個從小被寵壞的孩子;你的劍心和你的師傅、朕的穆弟相似,一樣天賦過人。小團圓,朕是多麼希望你是朕的孩子!可是朕相信,楚長卿不信。」
「娘,我先回房休息去,睡飽后,我要努力再努力……」令狐團圓握拳跑了。梁王的修為追上了她,無缺的修為一直不亞於她,她的那顆武者之心受不了了。
令狐團圓呆了。
雍帝的眼神縹緲起來,過了許久才道:「朕也沒料到趕那麼巧了!原想花爽但凡本分,御賜之物該供奉才是……」
令狐團圓愕然,但見他放下她的衣袖,慎重地道:「這是守宮砂。」
令狐家除了那個混球,豈有糊塗的女兒?所以令狐約告辭后,西日玄浩就命平鎮看著辦了。平鎮如何不懂?令狐家的女兒天生都是當主母的料。
「又是羅玄門!什麼催眠術、刑禁術,還有這機栝之術,怎麼竟是旁門左道?」令狐團圓驚嘆。她與梨迦穆同樣出自羅玄門,但恥于這些偏門技藝。
海嵐被宮女領了下去,潘亦心垂首不安,等著她的許派。可是羅唆的萬福居然不說了,一拂塵后,一排宮女魚貫而出,將她們逐一領走。心灰意冷的潘亦心跟著宮女往側門走,還未走遠,只聽萬福柔聲地道:「令狐寶林,你留一留。」
令狐團圓突兀地坐于滿堂男子之中,她緩緩地抬起頭來直視前方垂簾,彷彿看見了簾后那一雙狹眼。突然,雍帝先是一聲輕笑,后是笑聲連連。昌華宮正殿上,那笑聲如此開懷,龍心大悅,誰敢言語?但是令狐團圓敢。
「過來!」雍帝的輕音如同重鎚敲著打她的心房,她將眼一閉,躡手躡腳地走近,只幾步便被他拉入了懷中。潘亦心痛苦地睜開眼睛,卻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那雙比梁王更狹長的丹鳳眼,牢牢地盯在了她的臉龐上。雍帝不僅酷似梁王,而且貌若壯年。
小時候令狐約抱著她玩耍,她能感受到父親的慈愛,甚至不久前在楚長卿懷中,她也隱隱感到了親近。可雍帝的氣息是熱的,懷抱卻是涼的……抑或是她的心涼?
「見過陛下。」令狐團圓一禮後走上前去,呆立在書桌旁。她不得不獃滯,書桌上的物件眼熟,正是當日花爽書案上的文房四寶和梁王貼身而藏的信封。
十一月複雜地望她一眼。
令狐團圓對西日皇族的秘密毫不在意,她只關心與她娘親有關的事。她依言挨他坐下,離得越近,看得越清楚,雍帝年輕得不像話,她猶如跟一個可親不可近的梁王坐在一起。
令狐團圓蹙眉,但見他嘴唇翕動,便明了他在與人傳音入密。她心中震驚,他就在她面前說話,她卻一個字都聽不見。
令狐團圓沉重地點頭,將筆歸還。
「娘……」令狐團圓嘴一僵,不知怎麼與她說。潘微之是個好人,可他太好了,就算她對他有意,她也不能害了他。何況她一直當他是無缺的朋友,僅此而已。
令狐團圓伸出的手停在了最後的黑紗前,竟無力去揭。她如果沒有看錯沒有猜錯的話,那玄衣男子就是大杲的帝皇——雍帝。無論是冠飾還是紋路繁複的玄衣,無論那氣質還是那一雙酷似梁王的丹鳳狹眼,他都只可能是西日雍。
到最後,潘亦心只聽到一句惜語,「你不行哪!」便暈了過去。
令狐海嵐確實沒叫眾人失望,一個月後,西日玄浩給她討要了個側妃的名分,后話暫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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