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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風流

作者:周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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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婆娑世界夢一場

第二十四章 婆娑世界夢一場

一旁的無缺竭力壓制情緒,但怎麼都克制不了,雍帝的目光轉到他的手上,十根指頭已深陷地面。再看他身邊的潘微之,年輕的御醫正在輕顫,他左手的一指血禿禿的。
潘微之暈厥,西日玄浩委靡地倚在桌下,最慘的莫過於令狐無缺,他的雙腕折斷,無力地垂在身側,雍帝一手提著他的下巴,居高臨下地盯著他的雙眸,另一手的動作似要挖出他的眼珠子。
無缺本雙手伏撐地面,西日玄浩一句話說完后,無缺手下的地面碎裂。
桃夭心道,這才是實話。
誰扣了她的十指,誰與她耳鬢廝磨?
依桃夭個性所配製的幽歡,服食一整盒后,可令中毒者在最初毒發時感受到無與倫比的愉悅和快活,若換了旁人,美好痛快的無非是年少得志,兩情相悅諸如此類的感受,但令狐團圓心底最痛快而高興的事,卻與世間絕大多數人迥異。
雍帝依然沒有反應。
咔嚓一聲脆響,雍帝無意中握斷了令狐團圓的手腕,因為他聽到了最不願聽到的話。
令狐團圓緊握手中的香囊,五感盡喪后孤寂而亡?
無缺急怒之後,漸漸沉靜了下來。事已至此,他動平也罷,啟齒也罷,只會使事情變得更加糟糕。他只哀傷地望著,他守了十多年的團圓,捧在手裡怕化了,擱在別人手裡怕傷了,可為什麼到了今日,她竟落得如此下場?這是他的錯,全是他的錯。
萬福開始解說嫌疑何在。
萬福從來不是個輕易動的人,也一向將宦官特有陰沉氣質偽飾于或平靜或調侃的面容下,但今晚的萬福卻叫所有宮人恐懼。
無缺轉身往儲秀宮方向走,小包子欲跟隨,被他喝住,「你候著,這兒少不得人主持。」
令狐團圓于幻象中切實地看到了葉風瑤,傳聞中大杲第一的琴師沒有撫琴,手持的卻是一把劍。她的心雀躍起來,美好無關榮耀,亦無關修為的髙低,人世間最愉悅的美好,於她就是如此簡單。她的娘親握了把劍,以絕世之姿舞天人之劍,彈指之間,葉鳳瑤的半張面容掩入旖旎的霓裳中,她的劍突然破出雲海,閃動著冰藍幽光的天音劍輕吟一聲,掀起了驚濤駭浪。波瀾洶湧,吞噬天地,碧藍頃刻變得幽深,翻滾出濃重的玄色。
桃夭奔向太醫院的時候,潘微之正與潘妃辭別。潘妃的不孕症他與潘太醫研究多時,己出了藥方,只是他不知曉即便醫好了,潘妃有孕又會如何?雍帝若不想要,她能生養下來嗎?潘微之沒有將話說白了,只道先養身子才是正理,以後的事以後再論。
雍帝抬手制止了玄浩開口,他森然地凝視無缺,一字字地逍:「你想要替你頂到何時?」
雍帝忽然覺著心痛起來,此生無望的不是他們,而是玄浩啊。這樣的事只有玄浩做得出來,也合他的性子。
令狐團圓沉靜地躺著,凌亂的頭髮四散枕被,略白的面容既無優傷也無凄楚。她躺在那裡,就像躺了很多年一般,彷彿世間的千般紛擾萬種迷離,都與她無關了。
西日雍龍顏大怒,只因無缺一句話——他輕飄飄地道:「我也是第一次。」
西日景在駕崩前,讓年輕的雍太子去了一趟地宮。當西日雍看清楚地宮裡歷代西日帝皇的肖像后,就明白了他父親景帝的心思。在景帝的諸多皇子之中,只有他的長相最不像景帝,他像的是西日昌——西日皇族這一最強橫的帝皇,更是最受皇族崇拜的男子。
無缺居然對著西日皇族羅玄門的至尊使上這樣的手段,如何不激怒雍帝?而當雍帝靠近他時,他還膽敢反抗,反抗的下場即當場斷腕。
西日玄浩這次沒有掩蓋唇角流出的鮮血,吐字不清地道:「父皇,還是那句,我絕不承認!她是也好不是也罷,現在都已是我的人了。」
「別光哭啊,說話,那是什麼毒?」令狐團圓從腰帶里抽出一串香囊,「我這有微之的葯。」
烏雲蔽月的夜,九華宮前守候的隱衛終於等來了同伴。令狐衛尉面色陰沉地走在宮廷隱衛身前,他不發一言,徑自步入了宮殿。而另一個方向,九華宮的後殿門,西日玄浩與潘微之相遇,兩人對看一眼,前後邁入九華宮。
「承受不起什麼?」
十一月聞訊而來,他的行動比小包子迅速,等小包子趕回閬夕宮復命,整座宮殿只剩下了一名侍衛,正是從始至終尾隨令狐團圓的隱衛。
「已然毒發,無解。」
現在,他看到了玄浩的真情,這簡直世俗不容,悖亂|倫理!床上躺著的令狐團圓是他的親妹子,他什麼人都可以喜歡,唯獨她不成!他不是什麼女子都不喜歡嗎?為什麼會喜歡莽撞率性的小團圓?已經把小團圓的妹妹許給他了,他還想佔有姐姐不成?
「請太醫去」潘微之在不知不覺中,扳著自己的指甲,「快去找潘太醫!」潘微之高聲呼喊,門外的侍衛急忙領命而走。
西日玄浩比他更像昌帝,不僅眼眉酷似,而且性情也越來越像。西日雍少時不張狂也不冷酷,待幾個兄弟都不錯,而西日玄浩從小就與旁人格格不入,西日雍年輕時血氣方剛,喜歡過無數女子,而西日玄浩從小從不喜歡任何女子,他的侍妾沒有一個真正獲寵。雖然西日玄浩還遠遠不如昌帝,可是單憑他繼承了更多昌帝的特質,就註定了西日雍獨寵他。
在往後的歲月里,西日雍越來越深刻地體會到了景帝之心。他看著他的四子西日玄浩一日日成長,容貌身形越來越像自己,確切地說越來越接近昌帝,西日雍的那一顆帝皇之心就無法不敬畏。這是昌帝隔世的相望,他注視著他的後代,如何發揚壯大大杲的江山,如何延續西日皇族不敗的強盛。
雍帝盯著無缺,後者依然無所畏懼地望著他。
「孽障!」
無缺不會這樣對她,微之更不會,南越的梁王會,但盛京的西日玄浩絕對不會。令狐團圓在這口吻下窒息,她殘剩的知覺不翼而飛,滿腦子只余無法言說的羞恥、罪孽,沉重如山倒。無缺十多年來是她的兄長,西日玄浩極可能與她同父異母,潘微之從來部是君子。他怎麼能這樣對https://m.hetubook.com.com她?
從清華湯病發至今,她已經想通了,活著對她來說是罪孽,既然雍帝不再要她,她繼續活下去就失去了意義。十一月的寬慰、潘微之的溫勸,她都聽不進去。隨著冬季的消逝,她的一顆心也跟著冬天冰封了。雍帝沒有來看過她一次,雍帝己經拋棄了她。
桃夭生厭,趕不跑她,她還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堆撈叨話。秋選秀女、金尚儀還有宋佚,與她有什麼干係?聽了幾句后,桃夭打斷道:「你到底想與我說什麼?」
執念才是每個人心底最大的魔障,正如失品追求品行,無知嚮往彼岸,困惑她的難道不正是劍心嗎?混沌不是境界,混沌正因為無法堅定。令狐團圓心亂如麻,諸多曾被她壓制、曾以為拋棄的情愫一一湧現。當她情不自禁地呻|吟出聲,卻發現喉間空蕩蕩的,沒有聲音,也沒有聽覺。
三人在令狐團圓的房門前會合。無缺最先察覺出不對,門窗里溢出的淡淡香味叫他眼眸飄紅。西日玄浩冷眼掃他一下,搶先推開門走了進去,他沒走幾步,突然喝道:「誰都不準進來!」
桃夭心中更鄙夷。世人皆為利往,即便令狐團圓也不例外,她出手相援無非看重她擅長迷毒。可是,令狐團圓接著卻道:「但我真的沒辦法把你當朋友,道不同,不相為謀。」
令狐團圓終干感到了死亡的逼近。強悍的刀劍不如溫軟的幽歡,刀劍一刀砍下去會痛,而幽歡一點兒也不痛。它帶她進入最美麗的夢幻世界,然後漫天撲地地覆蓋夢幻,溫柔而輕巧地封鎖掉所有生機。這樣的死法是武者無法忍受的,這樣的死亡只適合弱者,這樣的死對令狐團圓來說比千刀萬剮更難受,它叫一個不願活得太明白、想得太清楚的人,產生了海嘯山崩般的思緒。
潘微之還想開口,卻被雍帝的內力壓迫,吐不出一個字來。
令狐團圓頓時從雲霄之巔墜落深壑,她明知道那只是幽歡毒發產生的幻覺,明知道那只是假象,可她卻無法接受連幻覺和假象都如此短暫。倘若是夢,為何不給她多一些時間?倘若將死,為何不讓她多看一眼她的娘親?令狐團圓跟隨黑暗的浪濤,漸沉海底。
「她怎麼了?」無缺問。
光滑的皮膚在她面頰上擦過,猶如初春的細雨灑下綿長的依戀,那是淚,那是他的。她在他的懷抱中徹悟,她活著不為她的娘親,不為任何人,難過的時候當哭則哭,她沒有自已以為的堅強,正是因為不夠堅強她才不流淚。
桃夭冷笑道:「你給我躺下!在我沒有回來之前,哪兒都別去!」
潘微之從牙齒縫裡憋出一音,「出……」他是想罵畜生,趁令狐團圓危難之際做出這樣的行徑,不是畜生又是什麼?但一向謙雅的玉公子破口卻走了音。
西日玄浩仍然抓緊了令狐團圓的衣裳,撞到桌腳、撞翻了桌子后,他面色蒼白地支撐起身。
「她是你的親妹妹!」
十一月心中苦不堪言,萬福終究不肯放過桃夭。到底桃夭是令狐團圓的劫數,還是令狐團圓是桃夭的噩夢?他不清楚她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但斷然不會是好事。
令狐團圓毫不在意地道:「我三哥曾說,敵人的敵人即朋友。」
「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如此而已。」令狐團圓感嘆了一聲,她絲毫不察桃夭的情緒。在令狐團圓心裏,卧病于榻是件寂寞的事兒,她以為此刻的桃夭與當日太醫府的她一樣,閑得發慌想找個人說話。她全然忘了,她病住太醫府的時候,也曾覺得無法與府里的侍人閑聊,眼下,桃夭也是如此。
令狐團圓知曉她必是使了密術,短時內提神,過後卻後患無窮。
分明是暗香和炭煙環繞的房間,卻失了香味,換作淡淡的腥味。令狐團圓在思索,她目前的狀態究竟是何人造成的?思來想去,得出的答案竟是她自己。
西日玄浩退走不及,撞到了床沿,他帶出的勁風掀開了一角床被。令狐團圓皓白的右臂露了出來,纖細柔美的胳膊上不見那一顆鮮紅硃砂,一處淺淺的凹痕無情地述說著她曾受過傷,她之前又遭遇了什麼?
無缺終於移了眸光,朦朧至極地投在令狐團圓身上,然後閉目。
「郡主呢?」
令狐團圓目瞪口呆,很快反應過來,桃夭的東西能隨便吃嗎?
西日玄浩走了幾步后猛地想起,九華宮以前是沒什麼人,但現在住了個桃夭。可這又不對,聽說妖女病了。想到桃夭,西日玄浩就覺著噁心,他還是去見母妃,管什麼妖女的閑事。暮色轉眼暗下,拉長了西日玄浩的影子。
「我也是真的沒辦法喜歡你!」說完,桃夭奪門而出。
小包子一怔,令狐衛尉當他是號人物了,可衛尉也清楚,他是萬福的人。無缺的話叫他的心底浮起一絲暖意,無論真情假意,至少令狐衛尉很會說話,更會做人。
令狐團圓不知揪住了他的衣襟還是勒住了他的脖頸,便勁地搖晃著,熱烈地擁抱著,猶如一個溺水之人緊緊抱著浮木,一刻一分都不肯鬆手。這個人不知是無缺還是微之又或是梁王,但這個人肯定曾抱過她,所以他就是她的那根木頭。
十一月腳步沉重地步入,倒在血泊中的一多半是他的屬下。萬福一言不發,緊緊盯著他,這是萬福最嚴厲的譴責。
令狐團圓一直不喜像她的父兄那般,處世行事都要深思熟慮,時常將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複雜深刻后,進一步驗證、融合及完善他們的那套準則。她雖不得不被他們影響,卻始終堅持著她認定的劍心。
昌帝的一生只愛過一個女子,且是常人無法想象的情感,一段絕無可能的驚世駭俗的情路。非那樣的女子不愛,非那樣的女子不娶。由於不可能,因為得不著,所以才不擇手段,撕裂倫理的約束,掙脫世俗的枷鎖,不顧一切地去獲取、去佔有。
桃夭轉身,令狐團圓見到她的背在顫抖。
縱然是像極了昌帝,即便是西日昌再生,此事也絕無迂迴之地。雍帝生平第一次打了自己的愛子。
西日玄浩雖還跪著,和*圖*書卻已直起身板,從他的臉上,雍帝首次真正看到了屬於昌帝的眼神,深邃莫測,陰狠並痴情。既為吾求,絕不放手,不死不休。
萬福詢問了十一月關於潘妃、德妃宮殿下午的情況,十一月答著答著,更覺事態嚴重,九華宮定然出了大事。
桃夭裝過瘋,卻頭一次感到瘋狂竟如此可怕,她緊緊抓住她衣領的那一刻只想撕咬她,扯開她的嘴挖出她的喉嚨找回幽歡來。原來這才是瘋狂,不為令人注意獲取憐憫,不為一己得失歇斯底里,而是為了別人喪心病狂——她早就喪心病狂了。
房內的三人只靜默了片刻,而後便各行其是。一個往令狐團圓走去,一個踢上了房門,還有一個癱坐于椅上。
「相關諸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萬福陰陰地道。
令狐團圓渾身的內力都在消失,知覺在流逝,她握緊了雙拳,卻沒有強勁的握力,只覺雙手抓了兩團棉花,棉花怎麼捏都捏不緊。她又左右動彈,但仍然無濟於事,掙不破無盡的空幻感。在弓背彈身之後,令狐團圓忽然驚覺身子飄了出去,一股浮力托著她往上、急上、撞上,彷彿投入了某人的懷抱,而後她被緊緊摟住了。
三人終究沒打起來,更沒爭執,伹無形的溝壑已裂在他們之間。宮廷里能隨意出入的男子有幾人?又有幾人能近令狐團圓的身?這行徑斷不可能是侍衛所為,而雍帝的另幾位成年皇子,今兒都去鄭王府祝壽了。鄭王生於元月新春,除了梁王只派平鎮送禮不給面子,余者都親往了,所以,不是他們乾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不知是被無缺擊傷還是心口鬱結,西日玄浩另一手捂住了薄如線的唇,但鮮血還是從他的指縫裡流了出來。無缺攥拳,怒視西日玄浩,後者斜眼視之。無須任何言語,任何言語在此刻都不及拳頭管用。
萬福自然不會對桃夭手下留情,他將她當敲門磚丟出,下手極狠,暗運巧勁,使得桃夭直到撞上牆根才昏死了過去。而當萬福見到令狐團圓的樣子,他還覺著便宜了桃夭。雍帝早就該結果了桃夭,留下這個禍患貽害無窮。
桃夭以為能將她趕走,不料她卻坐了卜來。令狐團員定了定神后道:「我也住過這兒,那時候和我同住的還有宋淑暖。」
西日玄浩冷哼一聲,無缺震驚至極地望著他的好友。
顯然喪失了五感,可她的第六感正在嘲笑她。幽歡,生於幽歡,死於幽歡。一場不為人知的幽歡,她的娘親誕下了她,一幕離奇莫名的蹊蹺,她飲下了毒藥將死於一個男子身下。令狐團圓萌生了與納蘭頤一般的念頭,舉世皆污穢,人出生於污穢、死於污穢才叫死得其所。
劍心通明,劃開蒼穹,藍白兩色一線而分,又倏忽消失了界限。美不可方物的並非人,並非劍,亦非空明的蔚藍,動人心弦的是超越空間、時間的感動。
潘微之沉默了片刻,替她拉上床被,背對兩人艱澀地道:「中毒,神志不清。」
潘微之忽然深吸一口氣,埋首于雙掌間,沉聲道:「陛下明鑒,此事豈是梁王殿下所為?犯下此等惡行的並非旁人,正是罪臣。罪臣仰慕郡主日久,一時意亂情迷……還請陛下賜臣死罪。」
目送白衣御醫翩然而去,潘妃突然覺著自己很蠢。她往年拿任何男子與他相比,一心想的就是來日找一個比他強的夫婿,可事到如今她才明了。她的這位兄長真的強過世間無數男子。
梁王的嫌疑比潘微之更大,始終不遠離九華宮的那名隱衛,在宮門前曾與西日玄浩遇見。當時西日玄浩拂袖走了,可轉頭他又回來了,冷冷地對隱衛道:「滾遠點兒,別叫本王回時再看到你。」隱衛不得不換了個位置匿身。在九華宮臨近的宮殿,有侍衛見過梁王徘徊,並據德妃宮的侍女回報,未見梁王探望母妃。這便費思量了,而西日玄浩最後進的也是後門。
沛王胡鬧、秦王陰險,他都沒放在心上,但梁王不同,玄浩是他最寵愛的皇子。在玄浩身上,他寄託著希望,倘若這希望破滅,他就永遠談不上當一位中興之帝。
桃夭懸空的心突然從九霄雲外筆直地砸回地面,在茶壺裡她放了整盒的幽歡。那是她給自己準備的。她不知從哪裡生出了力量,猛地衝出床榻,揪住令狐團圓衣領,「快!快給我吐出來!」
桃夭跪坐在她腳前,淚流滿面,汗流浹背。
沒有任何感官,令狐團圓徜徉於火海,每一星火燒著的都是她,每一點光打紅的都是她。火燒到最後,血紅消退竟呈白晝,白茫茫的—片,看上去很乾凈,很乾凈了就不是人世間。
隨侍萬福的小包子陪了一炷香,就被萬福打發出了閬夕宮。小包子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衝出了殿堂,他一出門檻,就彎腰扶著宮牆嘔吐起來。他見過殺人,沒見過萬福那樣的殺人。
藍色的劍光驚世駭俗,超越了劍技、劍藝、劍境,不容於世間任何劍道,光藍藍的,帶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尊貴,雲海奔涌,霓裳花綻,捲起的無數片虹光下,露出半張似曾相識的臉。令狐團圓的心跳加速,這是劍心,這是她的娘親半張沒有恐懼,猙獰和血腥的面容。
令狐團圓放下了心,一道奇異的感知悄然迸發,彷彿—只無形的手輕撫了她的心弦,撫活了她即將沉寂的軀體。說不出的怪異,親密與疏離並具,卻一弦弦地宣告她的存在。分不清的幽與歡,隱約與她體內的毒素分庭相爭。
西日雍從來沒對任何人提過,更沒叫任何人看懂,他為什麼寵愛梁王。這是有原因的,還與西日雍的父親景帝有關。
萬福破門而入,眼見的一幕更叫他驚駭。
令狐團圓唇齒留香,正想問她是什麼茶,見她撲來,雙手便扶住她的雙臂。
九華宮乃女官和才人的宮殿,男子嚴禁出入,能隨意進出的只有潘御醫,桃夭乃潘微之的病人,他時常為她開方處葯,今兒潘微之黃昏前辭別潘妃,有路經侍衛曾見他往太醫院,但如何又會走到九華宮且是後門進的,便成疑問。
潘怡和診斷,「暫無性命之憂。」
雍帝恍和*圖*書惚了起來,曾幾何時,那女子也同時叫她身邊最優秀的男人為之痴狂,這是宿命的輪迴嗎?她被很多人無視,但有眼力的都無法無視她的存在,她被人暗慕,可她對每一個人都若即若離;她被他以非常手段佔有……這才是嘲諷,葉鳳瑤的女兒以宿命安靜地嘲諷他。
雍帝強迫自己轉移視線。另外兩個人紋絲不動,呼吸卻似殘喘。一個是與小團圓共同成長的兄長,一個是南越氏族之中最出名的溫雅公子;一個從小呵護其妹,一個從不越禮逾規。可若是他們,又為了什麼?因為此生無望與小團圓結為連理、比翼雙飛?
萬福集合了所有閬夕宮侍衛和負責護衛令狐團圓的隱衛,命他們分為兩隊,與今晚郡主出行有關的站在左邊,無關的站到右邊。右邊的人正暗自僥倖逃過—劫,不想萬福首先開刀的卻是他們。
彌留之際,她想到了《照曠》,又胡亂地改了《照曠》的第二句。
潘怡和沒有說下去,也不好說下去了。
絞心般的疼痛終止了潘微之無意識的舉動,他赫然發現他扳斷了自己左手的食指指甲,指頭已血肉模糊。
雍帝的狹長鳳眼閃爍不定,玄浩內傷不輕,腦子也不清了。
無怨無哀,無情無歡,換到任何人臉上都會顯得刻板木訥,但她娘親表現出來的卻是雲過無痕、水去無影的通明。
雍帝握著令狐團圓的手不禁加力,而他自己卻沒察覺到。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太難堪了,相比令狐團圓和葉鳳瑤,玄浩在他心裏的地位更重要。皇室之中,女兒永遠比不上兒子要緊,何況這是他最重要最特殊的兒子。他不敢想下去,若是他的兒子姦汙了他的女兒,他這個做父親的顏面何在?大杲皇族的體統何存?
或許浮木不是他,而是她自己。
不輕易婚娶,這才是他的本心。不知他在等誰,更不知他在想什麼,但能確定的是,他一旦決意了,就永不會悔改。
視覺完全喪失,聽覺在模糊,至於嗅覺,飲下幽歡的那一刻就己然不正常。
幽歡,毒如其名,令狐團圓的五感逐漸遲鈍,但頭腦卻變得異常活躍,彷彿腦海里住了一位仙子,仙子正在輕歌曼舞。
萬福躬身而去。
什麼都不想了,琴律撫平了她的思緒。
萬福得了確切消息速返九華宮。離令狐團圓的房門還很遠,他就感到了雍帝的內力。萬福心中大駭,平日雍帝偶爾也會顯露武功,但從未像今晚這樣爆發過。
眾人豈敢不從?一命事小,牽累家人,更加不幸,當下依次說了。萬福聽到半途,遣小包子去找十一月,可憐的小宦官這才逃出了血殿。
無缺斂了驚色,與雍帝對塑,少年清俊的面龐透露出他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沉著。雍帝突然感覺到,令狐兄妹本質上是一樣的人,分明淸晰俊秀的容貌,卻叫他越看越模糊。寧靜的眸光暗藏著驚濤駭浪,比之隔世而望的鳳眼更令雍帝動容。
雍帝緩慢步入,他的腳步很輕,卻沉悶地打在每個人心頭。他的面色依然叫人看不清,但眾人都清楚,雍帝正處於盛怒之中。在雍帝的宮廷里,在雍帝的羽翼下,竟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令狐團圓沒有傷于應淑妃手中,也沒有傷于刀劍武力之下,卻離奇地中了劇毒。
臨走前,潘妃忽然問:「你別總惦著我和爺爺還有族人,你自己的事也該打算起來了!」
萬福的到來暫緩了雍帝下手。萬福躬身肅然道:「陛下聖明,經老奴盤查,此事只有他們三人涉嫌有疑。」
西日玄浩沒有抬頭,他的目光只在他手中的衣裳上。
雍帝忽然意識到他犯了一個錯誤,這三人怎麼會一個個承認是他們所為?最先是玄浩,跟著是潘微之,最後令狐家的小子甚至在嘲笑他,只因他們看穿了他對令狐團圓的心思。他點她一顆硃砂,那不是愛護,而是變相的詛咒。相比他對令狐團圓的寵愛,他的怨恨更多。他們是怕他更傷害她,甚至殺了她。這三人性格迥異,卻對令狐團圓同時抱有一樣深的情愫。
無缺還未踏入閬夕宮,便看見小包子佇立殿前昂首期盼。
雍帝走到令狐團圓身旁,她熟睡的模樣還是同秋選時候一般,看似尋常卻半分都不尋常。雍帝坐到了令狐團圓床頭,輕撫了一下她的臉龐,緊接著,他倒吸了一口氣,床被下的令狐團圓沒著衣裳。
西日玄浩一手抓緊衣裳,一手接擋,不想無缺的內力十分詭異,聲響不大內力卻深厚至極。西日玄浩一接到他的掌風頓知不妙,本來就很難看的面色此時更加陰沉。嘭的一聲悶響后,他被無缺擊退。無缺追上前去,手掌卻生生地停在半空。
令狐團圓的心一沉。清華湯前、飄香閣上,潘微之的藥粉很能派上用場。那都是桃夭對別人使的,沒想到她對自己使的卻是最毒的,潘微之的藥粉沒用了,「此毐名為幽歡,你吃了一整盒,便無葯可解。」桃夭將毒性說了。
西日玄浩垂下了手,眼皮輕顫。幾次他想要伸手,幾次他都沒有勇氣。他染血的手並不畏懼另外兩人,可他生怕他的血沾染上令狐團圓,那樣很不幹凈……渾球其實是乾淨的,不幹凈的都是旁人。
「恕玄浩不孝,請父皇將她許配給我。」
話不投機半句多,桃夭懨懨地看了她一眼后,甩手砸杯。杯子甩出去后,桃夭心中陡然一空,她怎麼會被令狐團圓說惱,一個將死之入怎麼還會惱怒?
西日雍有著自己的私心,他既希望玄浩羽翼豐|滿,又不願玄浩真的成長到昌帝那般強幹。所以他寵愛他,卻吝於言教並不誘掖後進。即便如此,玄浩還是一日日成長了起來,西日雍偶爾也後悔,他若從小就栽培玄浩,沒準真能親手培養出又一位昌帝,西日玄浩的素質在諸多皇子中其實是拔尖的。但西日雍後悔歸後悔,他又很快釋懷,世間只有一位西日昌,一如世上只有一位雍帝。
炭火在潘微之身旁燒著,他卻面色慘白地彷彿剛從冰水裡走出來一樣。無缺關門后,只見西日玄浩彎腰一件件拾起地上的衣裳。他的動作很慢,輕薄的褻衣在他手中彷彿重若千鈞,www.hetubook.com.com當他撿到最後一件粉色肚兜時,無缺的勁風襲來。
雍帝握著令狐團圓的胳膊,屏退老太醫,然後俯視跪伏的三人。他盯看了很久,才冷漠地道:「你犯下的事,你心裏很清楚。不要等萬福回來你才交代,等那個時候無須你說話了,死人是無須開口的。」
看著令狐團圓伸指入喉,乾嘔不已,卻什麼都吐不出來,桃夭大哭。她的雙臂漸漸失去力量,整個身子順著令狐團圓的腰身腿腳,癱軟在地。
然而令狐團圓的劍道註定與其師不同,她接受他的純粹劍道既艱難又充滿了阻礙。世事太紛擾,人事更糾纏,持一顆赤子之心不易,純真往往在精明者的眼裡是懵懂,是幼稚,更是天真。帶些隨心所欲,帶些不求甚解,一不留意就誤入了浩瀚汪洋中的潛流。
萬福率先步入,其後緊隨的正是雍帝和潘太醫。原來桃夭前往太醫院搬救兵,撞見了雍帝,她知瞞不過去,便交代了令狐團圓中毒之事。雍帝當即變了臉色,他命萬福提著桃夭,自己則帶上潘怡和直奔九華宮。
生亦何歡,死亦何憂,命運與她開著玩笑,出生於蹊蹺,將死於莫名。從開始到現在,都不明不白著,縱然她有心抗爭,卻無法使上力氣。從懂事至今,她唯一的目標只是劍道。
人都死絕了,世間是乾淨了,卻又有何意味?再深她也想不出來,只覺沒什麼可恨。在她十七年的生命里,她被很多人疼愛,被無數人矚目,即便到死,還有個男子不顧世俗枷鎖,擁吻了她。她為什麼要恨?倘若什麼都要記恨,什麼都要清楚明白,那就真的渾了。
房門突然被砸開,桃夭被人丟了進來。她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后,撞到牆上昏死過去。
潘微之猛然抬頭,眼神極其複雜地望著他。
小包子憂慮地答:「下午出去至今未歸。」無缺蹙眉,又聽他道,「隱衛回來一個,說她去逛儲秀宮、九華宮了。我看這天色,也該回了。」
潘微之似乎回了魂,他起身闖入了兩人之間,分隔了焦灼的視線。也只有潘微之被允許接近令狐團圓,他搭兩指於她脈上。
無缺如何會聽他號令,他跟著進去,僵立於房內。而緊隨無缺步入的潘微之看清房內狀況,渾身一顫,踉蹌幾步才站穩了身子。令狐團圓閉目躺在床被之中,幾件衣裳刺目地橫陳地面。
令狐團圓忽地一笑,道:「其實是你想問我才對——那時候我為什麼兩次救你?」
「我再去確定下。」萬福起身冷酷地道,「你留下,收拾。」
「你……」
潘妃沒有追問下去,她深知她哥這個人,只是外表溫順恭謙,實際卻是個硬骨頭,他不想說的話死也不會說,不想做的事誰都逼不了。
桃夭睜眼,一把推開她的手,劫驚覺兩人的手都軟軟的。
這不是幻覺,令狐團圓殘餘的知覺感到了熱力和壓迫感,她被一人抱了起來攬入臂彎,彼此緊貼。她被呼喚卻聽不見他的聲音,她被擁抱卻看不到他的容顏。他的擁抱如此熟悉又恍若隔世,彷彿無數次夢回才能沉澱出的溫熱,溫暖著她的身心。他的擁抱宛如玄冥天地里孤絕暗生的相思,縱然荊棘叢生、寸步難移,縱使滋蔓難圖、千難萬難,也要拼盡全力一捉轉瞬即逝的夢幻泡影。
令狐團圓停了乾嘔,苦笑著問:「那是什麼毒?」
這是真的,她中了劇毒面臨死亡,這是真的,她想要活下去,而他也是真的,一個會為她溉淚的男子,然後,他親了她。
天地無窮,人命有時。人命無時,天地消停。
「你先躺著,我去找太醫……沒準還有一線希望。」桃夭清醒過來,她配的毒她自已無法解,末必旁人解不了。
令狐團圓微皺眉頭,但見桃夭拔下發簪,對著自已的神庭、眉心、紫宮、檀中、神闕和氣海一路點刺,噴出一口鮮血后,桃夭面色泛紅,仿似精神煥發。
即便世道不亂,入心卻自古恆亂,沒有一條道可通天庭,而墮落地獄只需一步。飛鳥真能自由干天空?巨鯊真可遨遊四海?或許無缺是對的,行路就在於不斷的選擇;或許梨迦穆是對的,路阻就一劍劈開;或許連雍帝都是對的,溫情不可靠,適當的溫情才能真正溫暖人心、己心。
雍帝佇立在門檻前,面色隱於背光之中,唯有龍袍兩肩的玄紋淡淡反光。誰都不知帝皇想到了什麼,在想什麼。他沒有聲斥任何一人,也沒有絲毫舉動,他看著潘怡和走近了令狐團圓,潘微之退讓出位,又看著潘微之三人緩緩地跪伏于地。
「你想問我,我為什麼要救你?」桃夭將適才令狐團圓的話原封不動地還給她,「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如此而已!」
她曾不信她是雍帝的骨血,她也曾嫉妒她的命好,她甚至還挑唆潘亦心以幽歡害她。那時她是真的想她死,可現在她不想她死,她卻吃了幽歡,還是一整盒的幽歡。
梨迦穆言傳身教了她一條極其可貴的劍道,世俗即世俗,劍即劍,兩者不能相融時,問劍而不問世俗。所以西日迦穆的身份封入塵土,成就了劍師梨迦穆。
語出驚人,又言在情中。做下那事的只可能是三人中的一人,這是西日雍的判定。他很清楚,房中三人都見過令狐團圓臂上的那一顆硃砂,房中三人都與令狐團圓關係匪淺。可西日雍又不清楚,究竟是誰在他眼皮底下做下了那事。
她決心一死了之。她想過無數種死法,可到頭來都被一一否決。她不打算死給旁人看,她只想死在雍帝的懷裡,而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她什麼都不想要了,不要了……
潘微之步出庄妍宮的時候,西日玄浩正路經九華宮。暮色之中,西日玄浩發現了九華宮門后的隱衛,他心中疑惑,九華宮沒什麼重要人物,隱衛一般到這兒就繞道了,今兒是怎麼回事?
潘微之輕嘆一聲。因潘妃得寵,潘家媒人不斷,潘岳已為他打發了一大批,還有一小撮卻是輕易打發不走的。他雖還是那旬「但憑爺爺做主」,可連潘岳都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他又如何能瞞過潘亦心?
桃夭見她面色灰暗,不禁咬著一口銀hetubook.com.com牙道:「我害了你,我的命你來取便是!」
雍帝順著令狐團圓略顯單薄的光滑肩頭,捉出了她的右臂。這一刻,即便潘微之也感到了他的殺氣。他握著令狐團圓的臂彎,極其冷靜地道:「今日值守的相關侍衛,你看著辦。」
潘怡和嘆了一聲,道:「毒化血脈,流走周身,能僥倖不死已是大幸。只是……只怕她醒來后承受不起。」
桃夭一怔,轉而鄙夷。
雍帝的試探威逼,顯然失敗了,無一人吭聲,他只看到玄浩懷抱著令狐團圓的衣裳,緊緊的。雍帝的心也隨之緊抽,他可以在一定範圍內容忍自己的兒子胡作非為,可眼下的事已然超出了他能接受的最大限度。
桃夭收了淚后道:「沒用的。」
她其實不想死,她其實只想活著,只有活著她才可能重新擁有他,所以她放了幽歡卻沒有飲。
雍帝輕輕鬆開令狐團圓,玄光一晃,他的衣袖盪起,玄光一暗,他的手已覆在膝上。一起一落之間,房內氣場突現,啪的一聲響,西日玄浩被他一袖摑飛。
怨與恨如火苗一經爆發,熊熊燎原。葉鳳瑤的第二幅畫彷彿活了,暴力、罪孽、恐怖遮天蔽日,血色的半張臉無言地述說:恨哪!恨……
侍衛們被擋在門外,梁王的號令他們不敢違抗。
他的吻極其霸道,彷彿下了狠心突破了無窮的阻礙,直抵她的喉底。令狐團圓忽然覺著她完了,他也完了。這如何可以?這怎麼可以?但她最後的一分內力已用在了擁抱上,她驅趕不走他的吻,她唇舌間的反抗只令她更被動。
一縷煙隱約飄過,這時候的房間只有煙是活的。煙輕悠冉冉又撲朔無形,它燎繞至房粱,最後酥化無影。
「我喜歡廢話,但我討厭別人與我廢話。」萬福陰冷地道,在他眼裡,這些侍衛全都該死,「你們將今兒下午的出行、所見所聞,逐一報上。沒我的吩咐,少干畏罪自盡的事。沒交代清楚就想死,按謀逆罪誅全族。」
房間內驟然壓抑,空氣彷彿被凝固被壓縮,修為最弱的潘微之首先感到了透不過氣來。
令狐團圓彷彿被海底的旋渦包圍,無從掙扎,無所借力,沉沒,沉沒,直到海底。混合堅硬岩石和柔軟海泥的海底震了下她的背脊,她輕輕地彈起,落下,再次感受那混合糾葛的硬與柔。
「可嫌疑最大的還是令狐衛尉。」萬福沉聲述說,「他到閩夕宮與小包子了對了句話,此後就再無人見到過,直到事發。」
沒有任何徵兆,更沒有隻字片語,大內第一高手甚至是杲中第一武者的萬福在彈指之間,轟殺了三十余名侍衛。他強大的氣場一出,閬夕殿便人肉橫飛,血雨四濺。殿堂幻變為一個無形的巨大絞肉機,將右邊所有侍衛包括三名武聖,頃刻間絞毀。
小包子當時就想吐了,可他不敢,正如左邊所有面色慘白的侍衛,即便明知道他們的下場亦是如此,卻也不敢動彈分毫。他們既入宮廷,就賣命于皇家,君要他們死,他們唯有以死效忠。
桃夭跑出了九華宮,隱衛只看到一位女官匆忙離開,卻不知道發生了何事。他惶惑地候在正門附近,並且不斷地說服自己,九華宮沒有武力強過郡主的人,九華宮怎麼會有危險?
令狐團圓呆立。過了一會兒她的視線模糊了,便扶著案幾做到了榻上。她知道這是毒發,可很奇怪,她沒有面臨死亡的恐懼,至少暫時沒有。她想的是世事離奇,桃夭自備的毒藥,居然讓她吃了。
最叫雍帝憤怒的是,他說話的時候凝眸的光充滿了嘲諷,充滿了嘲諷還不夠,還不是對著人的。無缺望著他,看的卻不是他,無缺的眸光霧蒙蒙一片,這樣的小把戲矇騙得了旁人卻騙不了雍帝。羅玄門各項密術中,有一項是控制眼眸,不叫對手看透眸光。
雍帝放開無缺,轉眼看令狐團圓,她無邪的面容帶著雍帝不能承受的神秘力量。
淡藍色衣裳的仙子拔劍起舞,層層疊疊的雲袖翻開一片又一片霓裳花海,不知藍天白雲哪個是她的衣裳,哪個是她的裙擺,不知明晃晃的艷陽和輕悠悠的微風哪個是她的容光,哪個是她的顏色。
火燒紅了地,染紅了天,燒不盡污濁。火吞噬了她的衣裳,她的身軀,融不了她的心。混沌初開,混沌的反面正是太過清楚。生死之間,幽歡之際,能把持的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點,立足其上,那就是全部。
熱淚一邊消融著她的記憶,一邊又摩拭出別樣的觸覺。她張大嘴,咿呀不出一個音,她瞪著眼,瞧不見初春的雨。重複張口無言和睜目無色后,她向他摸去了雙手,他的輪廓在她掌心模糊。她不禁著急了起來,此際她真的畏慎了死亡,她未曾真正為自已而活,怎麼可以這麼憋屈地死去?
杯子被令狐團圓揚手接住,杯里的茶水點滴不漏。令狐團圓說了半日的話,覺著口乾舌燥,她便一口飲盡了杯中涼茶。
隱衛的不詳預兆應驗,他的同伴、同僚盡數支離破碎于閬夕宮,玉階的殿面彷彿血肉鋪就。他勉強答完了萬福的話,就跟傻了似的,像一條泥濘中求生的蝌蚪匍匐于血殿。
令狐團圓的頭腦開始空白,白皚皚的天地里,無聲的琴音低吟婉轉,時斷時續。
「公公,我到了。」他說了一句廢話。
潘怡和檢查了茶壺和水杯,半日不語。
萬福盯著桃夭,一時半會兒怕不能殺她。
令狐團圓另一手摸向了她的頭質,桃夭閉目待死,不想那手觸到她的鬢髮,輕柔地撫了一把,「我若不來,這毒怕是你自已吃了,是吧?」令狐團圓深吸一口氣。房間里的香味淡了,又或是她的毒已然發作。
雍帝抬高一分無缺的身子,冷冷地問:「你還有什麼話說?」
萬福瞥著地上的桃夭,沉聲問:「這毒能解否?」
萬福丟下他走了,十一月束手無策於一地的殘屍。他暫時叫不著人,只剩下宮女的閬夕宮,進來一個昏倒一個。小包子趕回后,又是一陣翻江倒海的嘔吐,按下不提。
十一月眉頭緊鎖,他再去確定的言下之意就是還要殺人。但凡宮廷出了了不得的大事,殺人滅口乃慣常的處置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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