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戒風流

作者:周夢
戒風流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二十九章 問君北游何時還

第二十九章 問君北游何時還

半年後,杲北尕蘇鎮。
四月勃然大怒,揮刀就上,被軍士架住。三方人糾纏在一起,街道兩旁無數雙眼睛在黑暗中窺視。令狐團圓一踩腳,她還是嫩了點兒,這下真的扯不清了。
她只能步步後退,直退到退無可退。
「說得不錯……」蘇信綻開笑容,笑容又隨即消失。己經挪到地方的令狐團圓從身後的柜子里抽出了天音劍,同樣使用不了內力,持劍的令狐團圓卻穩操勝券。單看她的抽劍、出劍到劍指的一系列乾淨利落的動作,蘇信便知她劍術不凡。
「究競是何地方,非要冬季去不可?」這半年令狐團圓只提了一次,懷夢房內隔間所留的玄機必須在杲北深處尋到答案,可越往北越冷,過了晟木納草原后,那邊的夏季都如南方的冬季。
潘微之的面上這才有了一絲笑容。他親眼看到蘇信易容成他的模樣,言行皆學得酷似。他瞧著令狐團圓不說話,就是想問,你如何知道他不是我?
令狐團圓吩咐了一番,四月當即操起菜刀橫衝出門,當街破口大罵道:「我家姑娘早就嫁人了,你個沒臉沒羞的,居然還跑來找死,看老子不一刀剁了你!」
潘微之終於趕了回來,他還未進門就聽到了裏面的動靜。關上門后,換了—身雪綢錦衣的潘微之對令狐團圓道:「叫你們擔心了,我回來了。」
令狐團圓楚眉,想了想道:「未必是沖我們來的。」
揉麵糰能練腕力、臂力、腰力誰都知道,揉麵糰能練腿力,勉強也能接受,揉麵糰能練內力,那就有些天方夜譚了,可揉麵糰還能練出貴族氣質,四月當時聽了差點兒衝動地去扯她那張小嘴。但現在的四月完全信了,他的腕力、臂力、腰力本來就好,這半年下來,整個人強壯了一圈。按照令狐團圓提供的《彌天訣》心法,在揉麵糰時運行內力,修為大有提升。至於貴族,四月快要揉完麵糰的時候,房外對門的阿婆大嗓門喊了起來,「來兩大貴豬!」
她仍然搖頭,他要易容術的目的她非常清楚,他是為了她。
潘微之沉穩地道:「好!」
四月停扇,「哪本書?」
潘微之這才放開了手,四月低頭沉默。
四月也皺起眉頭,令狐團圓扯了下他的衣擺,與此同時,床上的潘微之突然發難,頃刻間封點了四月的要穴。四月震驚,一來兩人離得近,二來他壓根沒想到潘微之會對他下手。
他們三人暫停尕蘇小鎮,只有潘微之整日研究醫藥、不問生計。在半年內,四月的修為達到了武聖巔峰,而潘微之為了替令狐團圓解毒,竟研製出了迷毒。當日飄香閣上,桃夭布置的迷毒,潘微之已盡數解破。因令狐團圓的修為暫廢,他就替她特製了一個迷毒香囊用來防身。
「我可沒你男人年輕俊美,我和他的共通之處,無非是我們都是醫師。」蘇信換回了他自己的聲音,平靜如水。無論容貌還是聲音,都難以判定他的年齡。
「殿下,這人如何處置?」扯住蘇信的軍士問。
蘇信凝神望著她,正色道,「你的呼吸吿訴我你一直很警惕,從我進房后,你就一直站在大叔身後。」
蘇信盯著她道:「仔細看,阿狐姑娘比起尋常美貌村姑,耐看得不是一點兩點。能輕易改變自己的氣質,正是學易容術的好胚子。」
四月問:「我們如何應對?」
眾人哄然大笑,田胖子賠笑。梁王不待見他,就因為當日他把梁王和令狐團圓看得死死的。
蘇信一呆,眼見四月殺氣騰騰地撲來,趕緊往後退,被追來的軍士一把扭住他的胳膊,「看你還往哪裡跑!」
「我沒事,城裡出事了。」同樣的話,潘微之說起來卻是雲淡風輕。他說明了西日玄浩為何北上的原因,原來大杲的最北部礎海沿岸遭倭寇侵襲,多年未遭遇戰事的北部守軍庸碌無能,雍帝便欽點梁王為帥,北上平亂。這也是雍帝給予西日玄浩的機會,一旦立下軍功,對他日後的前程極有禆益。西日玄浩本該在那蘇駐軍,但蘇信的手下—句話說錯,向來脾氣不好的西日玄浩一鞭抽爛了那人的臉。他沒給蘇信面子,蘇信的部屬也不給他面子,兩方人險些在那蘇城火拚。
四月揉完麵糰,運掌力把麵糰分割成等量份,再撒上芝麻。所謂「貴豬」是杲北的一種常見麵食,其實就是饢餅。杲北風土民俗與南方截然不同,杲北的民風純樸,話語直接,罵人就是罵人,「貴豬」便是如此。很多年前,杲北的貴族欺凌貧民,受壓迫的貧民逃到了南方謀生,有一位頭腦靈活、手腳麻利的杲北小伙學回了南方的麵食,等他再次回到杲北,就開始賣起「貴豬」了。
他肥胖的身軀把一匹車紅瘦馬壓得喘氣,西日玄浩冷眼瞅著,道:「看在這馬的分上,今兒本王就不趕路了!到鎮上休息一晚,明兒再走!」
兩人又忙碌了幾個時辰,眼看天色將黑,潘微之還未回來,四月有些擔優了。以往潘微之獨自一人往返尕蘇鎮和那蘇城,下午就該回了。四月踱步門前,忽地箭步而回,「有大批人馬進鎮的動靜!」
蘇信等人均面色古怪,把蘇信交給蘇信?
蘇信掩面而笑,他再放下衣袖,已換了一副猙獰面孔,一個滿面橫肉的男子粗聲喝道:「你選吧,要命還是要人?」
令狐團圓暗嘆,威逼利誘都全了,逼的依仗和_圖_書強硬,誘的手段稀罕。蘇信頓了頓,向她一步步走來,「你還是不肯哪!」
令狐團圓的聲音聽不出無奈,她背對著兩人道:「明日我們跟他走,說到底我們都得往北。」
「咳!」田胖子解釋道,「這馬脾氣不好。」他摸了摸馬頭,馬溫順地蹭了幾下他的掌心。
三人同時沉默。蘇信只要詢問下知悉半年前盛京大事的人,他們的身份就不是秘密。半年前與梁王有關的一個名字就是明遠郡主,從兩人打鬥的風傳到暖昧的謠言,傳得沸沸揚揚。真的暖昧了,倒沒什麼人知曉,而無論真的假的,說明的都是與兩人相關的事實。
「這城鎮本王也似曾相識……」西日玄浩陷入了沉思中。
「多謝殿下體恤。」
「你就直接說,我憑什麼不聽你的話吧?」令狐團圓眼神爍煉地盯著他,「其實我一直在聽你的話呢!」
令狐團圓微不可察地晃了下身形,潘微之以眼神詢問她,她又慢慢地搖了搖頭。四月低垂下頭,雖然這半年他稍有變化,但樣貌卻經不住熟人細看。
但令狐團圓沒能跑出門,潘微之就緊緊地抱住了她。那一雙除了為她推宮過脈就絕不輕易觸碰她的手,這時候卻有力地堅持地摟住了她的腰身。他貼在她背後,低聲道:「你此時衝動地跑出去,對你對他都不利。」
潘微之淡淡地道:「前面還有件小事,我還未及提起。」
他怎麼會出現在杲北?他怎麼會到這裏?令狐團圓不禁按了三指在唇上。
四月駭然。
接下去發生的事,即便潘微之不說,令狐團圓也猜到了大概。從與蘇信的短暫相處中,她不難看出蘇信比較自信,相比強硬的手段,更喜工於心計,所以他沒有為難潘微之,只借用了衣裳髮飾,他同樣也沒有對她如何,僅僅動了動嘴皮子。而蘇信的攻心計也委實厲害,換作旁人恐怕早就敗下陣來。
「但是蘇城主,我不明白,你為何要把……我男人藏起來,而你假扮他來騙我們?」
她的恍惚很快被打斷,她的心揪了起來,西日玄浩正向她走來。
又有客人在門外叫嚷,令狐團圓滴溜溜地去忙活了。麵糰揉得好,「貴豬」咬勁佳,這是武聖的手藝。像個小村姑似的可親可近、嘴皮利落,這是阿狐姑娘的能耐。
「軍爺,你們來得正好,趕緊把這人綁了,送到衙門裡去!半夜翻人後牆的,什麼東西!」
「你們鬧什麼?」遠處,趕來的西日玄浩冷冷地喝問。
四月被推進了房間,這正合他心意。
「真的?」
蘇信猝不及防地躲避、屏氣,可還是遲了,他吸入了一絲煙粉。
四月斜看她一眼,她立馬將扇子遞上。火爐邊上,兩人形成鮮明對比,四月滿面通紅、汗流決背,令狐團圓雖也熱,卻不出一滴汗,在紅光的映襯下,她的面色依然有些過白。她身上的毒經過潘微之半年的醫治,十去了八九,還餘一二分需用藥熏法才能徹底清除。潘微之平時不在簡陋的店鋪里,就是入城買葯去了。生計艱難,靠賣「貴豬」那些錢只夠三人勉強混個溫飽。這半年令狐團圓所用的葯,多是潘微之親自上山採集、自行曝晒研磨而成,但葯熏所需的最後兩味葯和一些輔助用品,卻只能到附近城裡置辦。
平鎮及附近聞言的軍士不約而同同情起馬來,攤上這麼個主人,什麼馬都夠嗆。
「阿狐姑娘,你以為這區區迷毒就能制住我嗎?」
貧民的身份和貴族不同,而他們還不是尋常的貴族,令狐團圓更是與皇族有瓜葛。杲北蘇家素來是西日皇族最信賴的世家,關於皇儲的選立,放眼滿朝文武,唯有蘇信有置喙之地,旁人只要沾上就是一身腥。杲北蘇信,如此重要的一號人物,西日玄浩竟肆無忌憚地得罪了。
西日玄浩揮了揮手中馬鞭道:「你們走吧!」
令狐團圓只覺胸腔里一股熱血奔流,慫恿著她拋開了鎮定和理智。他不僅識破了蘇信,他也看穿了四月,他留下軍士圍困住他們是在保護他們。他給她—晚時間是讓她考慮清楚,繼續留在尕蘇與蘇信較勁還是跟他走,而她的選擇是不需要一晚了。她曾說過會去找他,早些晚些她都會去找他。他既然先一步找到了她,她為何還要他等她?她沒有那麼優柔寡斷,更不喜歡被動,就現在,就此刻!
潘微之瞟她一眼,又飛快地收回目光。
蘇信微微搖頭,「你該說,不要,不要過來!」
「這是怎麼一回亊?」四月一被潘微之推封解穴,就開口問道。
西日玄浩收回目光,鞭梢—揮,田胖子便屁顛屁顛地縱馬挨近了,「殿下!」
西日玄浩帶著顧侍衛、平鎮和兩名軍士,縱馬到了令狐團圓房前,打量著蘇通道:「你有幾分面熟。」
「等等……」天音劍垂下,只因這一聲是潘微之說的。
令狐團圓橫眉怒對,「他去哪兒了?你把他藏哪兒了?」
令狐團圓看著他往門口走了幾步。
「《大杲秘史》。」
「哦,是什麼?」
三人很快看到蘇信狼狽奔來,他的身後追著一群人,且逃且打。
蘇信回之苦笑。
前朝移民們瞧不起大杲皇族的出身,連西門改姓西日一併鄙夷。日出東方,日落歸西,沒文化的大杲人連姓氏都不會起,起了也起不好。可實際上,第一位西日皇帝是對著西下的和-圖-書落日起誓,他若能功成一口氣打下盛京,便從此改姓西日。日出東方,日西稱霸,這就是結果。
「這竟是……迷毒……」蘇信喃喃道,「這就是迷毒!」蘇信感嘆。他彎腰摸到地上散落的一點兒粉末,競送入口中品咂。
「還要再賣一陣『貴豬』,等秋末冬初,我們就能去那地方了。」
「我欣賞的人不多,我有興趣的人更少,但你男人我既欣賞又非常感興趣。請不要誤會,我沒有斷袖分桃的癖好,我只是驚奇,而今的大杲竟出了一個年紀極輕醫術又高明的醫師,而我居然不知道。」令狐團圓眨了下眼睛,那人笑了,「聰明的姑娘啊,你已經明白了。」
裝無賴的蘇信聽到這句話后就不想裝了,可西日玄浩又對四月說了句:「你也有幾分面熟。」
令狐團圓一把抓住了潘微之的雙臂,沉聲喝問道:「你給了他什麼?蘇信那樣的人,如何會輕易許人好處?」
「梁王?」潘微之驚訝了一聲。令狐團圓凝視他,他搖頭道:「不,這個我不知道。」
「他的易容術確實叫人防不勝防,他覬覦著迷毒,這事還沒完。」令狐團圓忽然蹙眉,「不好,我向他提及了梁王,下次他再出手只怕會更厲害。」
令狐團圓低聲道:「他想拖我們下水!」
西日玄浩的話莫名其妙,四月弄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接下來,四月驚異地看到令狐團圓突然鬆開了扯住潘微之衣袖的手,大步往門口奔去。
令狐團圓微笑著又後退幾步,道:「我不慌,我慌過頭了就一點兒不慌。」
潘微之又溫言了幾句,說著說著,他的聲音淹沒于黑暗中。她的手指在他的手背上極細微地戰慄,可身為劍客的她又如何會控制不住自己的雙手?
北方的夏夜,夜空呈現明麗的寶藍色,繁星璀璨仿若無數顆寶石點綴其上,兩人直等到夜深,四月才聽到動靜,「有人來了。」
「那你是如何碰到蘇信的?」
但是令狐團圓沒料到,一城之主的蘇信一旦捨棄風度就會徹底無賴,「阿狐叔,你和你家姑娘不能那樣啊!我給好處就和我相好,我如今落難了,你們就翻臉不認人了!」他的聲音凄響,令狐團圓家的左鄰右舍都有了微小的動靜。
四月只竭力看他能看淸楚的,他沉聲道:「他們往我們這邊來了。」
四月嘆道:「早說過你不及阿狐,阿狐扮成什麼人就是什麼人,你呢,即便落魄到現在這個樣子,一看都是位公子。我說你是被毛賊盯上了吧,你看,連錢袋都沒了!」
「不是在傍晚,更早以前我好像就來過。」西日玄浩又低語了—句,然後他轉向令狐團圓的方向,黑乎乎的,屋子裡似有兩團人影。
「你不是他!」令狐團圓一連後退三步道。
「等你拿下我不成?」天音劍穿過四月的腰側,直取四月身後的蘇信。令狐團圓拿捏得極精準,分毫間的空隙,劍身穿插卻遊刃有餘。蘇信嚇出—身冷汗,險險避開這一劍后,帶著四月滴溜溜一轉,跟著就緊貼四月後背,再不敢大意地叫她接近。這樣的劍術,還遠在他的估量之上。
那人放柔了語氣,以「潘微之」溫潤的聲音道:「我對你們只是好奇,並無惡意,若有惡意的話,我早就宰了這位大叔。阿狐姑娘,你真的很聰明,我說了那麼多話,你卻一句都沒答我。我現在明白了,難怪你男人會看上你。」
她娓娓道出《大杲秘史》最真實的部分,西秦和南越這兩個當年最大也是最後被大杲吞併的國家,兩國皇族的先祖都是著名的氏族權貴,兒大杲西日皇族的先祖卻是杲北的窮苦獵戶。西日皇族本性西門,西門這個姓氏取自杲北的西門關,也就是說最早的大杲皇族連姓氏都沒有。
令狐團圓一怔,又見他清冷地對蘇通道:「城主,你走吧!恕我不遠送了!」
令狐團圓凝視著他,那一雙狹長的鳳眼在黑暗中閃動著奇異的光芒。西日玄浩鞭子一晃,指向了她。這一刻,眾人都注視著梁王的鞭子,鞭子沒有落下,他斜看了四月一眼。
「潘微之」慢條斯理地起身,大方地坐在床上,微笑著看她,「你叫阿狐?阿狐你很聰明,你什麼時候瞧出我不是他的?」
令狐團圓心道,傍晚你才來過。
令狐團圓站在四月身後,藏在袖中的一手捏揉著香囊,輕聲問道:「城裡到底出什麼事了?」
蘇信變回原貌,他只有真正的面容才眉梢藏痣。
衣著破爛的蘇信氣質不凡,還有十幾名護衛跟隨,這裏就有蹊蹺。區區小鎮的貧婦,即便美若天仙,也不至於叫一個男人裝神弄鬼地接近。
蘇信已走到她面前三尺處,她豎起—掌,說時遲那時快,一捧粉末在她掌中飛散,正是她捏破了袖中的香囊。
潘微之輕輕搖頭,「一心救人的醫師研製出了毒藥,一心製作毒藥的毒醫卻做不出古怪的迷毒。其實迷毒的最初研製者,用意是製藥救人而非傷人。」
「他內息紊亂,似受了不輕的內傷。」
「大杲西日皇族的起源地一向被人詬語,甚至西日皇族自己都鮮少提及,這是何故?」令狐團圓似笑非笑地道,「謊言恰恰以宣揚掩蓋了最重要的秘密,杲北腹地隱藏著大杲的龍脈。西日皇族並非羞於啟齒,而是他們深知,越卑微、越低賤的人事越容易被人忽略。英雄m.hetubook.com•com不問出處,西日皇族既不缺厚臉皮也不缺肚量。」
令狐團圓甩了甩水花,很不講究地在身上擦了擦手。
令狐團圓三人心中咯噔一下,莫非蘇信已經猜到了阿狐就是明遠郡主,阿狐的男人就是隨郡主一同銷聲匿跡的潘微之?
四月背對著兩人,不見蘇信樣貌,只聞令狐團圓的倒吸聲,最後聽她贊道:「這技藝神乎其神!」
四月問:「杲北是應淑妃的地盤,梁王來幹嗎?」
梁王大致掃了一遍在場的所有人,凡被他眸光掃到之人無不提心弔膽。蘇信的人怕他又出手傷人,他的手下則擔心被他責怪,卻沒有一個人想到他看的居然不是人。
平鎮立時會意,吩咐軍士道:「還不快將此人推進去?」
四月斜視那人,心中驚駭。他是如何做到的?無論樣貌、聲音都與潘微之一模一樣。
「怎麼了?」
四月心中不安起來。
「《照曠》是《天一訣》的醫篇,用它換取易容術沒什麼不好。」回過神的四月替潘微之道。
四月運勁,可恨的是越著急就越沖不破封禁。
西日玄浩冷冷地道:「平鎮你別小看了它,這是一匹千里馬。」
顧侍衛下令所細兵下馬,牽馬二行行。田胖子和他的瘦馬,極其礙眼地跟在了梁王身後。平鎮本想隔開他,不料才靠近瘦馬,那馬便嘶吼一聲,與一路上溫順的性子迥異。
令狐團圓輕聲問:「你是怎麼留住他的?」潘微之修為不髙,但不代表他好對付。
那人仰頭大笑,在笑聲中他以袖掩面,笑罷,他放下衣袖道,「不錯,我便那蘇的蘇信。」
蘇信僅屬於中等之姿,他挑了挑稀疏的眉,這個動作叫令狐團圓看淸了藏在他左眉眉梢上的一小顆紅痣。
蘇信一怔,又迅速恢復平靜,他被放開后道:「多謝殿下了,我們走!」
「真的。」他很肯定地點頭。
四月靠手藝養活了三人,手藝即手上的本事。相比堂堂武聖去殺豬,揉麵糰體面著呢,而且令狐團圓還信誓旦旦地說,每天揉麵糰比練功只強不差,起初他是不信的,武聖能揉麵糰?揉麵糰的能成武聖嗎?
潘微之垂瞼低聲道來。
四月恍然大悟,不錯,蘇家的先祖也出過名醫,且蘇家世代會醫。
「大多假的,卻有些真的,不然假不出來。」令狐團圓忽然笑道,「小時候師父不准我看那些閑書,他越不准我看我就越想看。幸好我看得夠快,看完不被他發現就成了。很多書當年看了都不懂,可越看不懂的書印象就越深刻,《大杲秘史》就是如此,滿篇謊言蓋不住一把辛酸,辛酸,卻是真的。」
她怔了怔,潘微之沒有說錯,眾目睽睽之下,她衝上去與他見面,她的身份暴露,而他又不知要遭遇什麼。
令狐團圓搖頭,潘微之溫和地道:「放心,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蘇信優勢喪失,風度卻保持了下來,他莞爾一笑道:「阿狐姑娘,醫師不分毒不毒醫的,能診治病患就是良醫,能在診治病患的同時還保護好自己,便是睿智的醫師。可嘆世間很多醫師都不懂,為何他們治好的人,還會恩將仇報反咬他們一口,你家男人顯然懂這個道理,你也懂……」天音劍藍光一晃,令狐團圓逼近了他,蘇信連忙抬手改口道,「慢!」
四月點頭,蘇信能模仿潘微之到尋不出一點兒破綻,但這兩人之間的彼此信任他卻混不過去。
「住嘴!」西日玄浩斥道,把四月急得真想再刺殺他一回。
原來他到那蘇城最大的藥房採辦,碰到了行家,藥房掌柜斷定他買的藥材和輔助用品是為葯熏作準備。葯熏法不是尋常醫師能使的,而潘微之的容貌氣質更令掌柜認定,他不是名醫就是名醫門下。掌柜糾纏他不放,問東套西,潘微之好不容易借故脫身,掌柜竟還派人跟蹤。出城后,迫於無奈的玉公子只好大打出手,他修為低弱,對方人多,因此受傷而歸。
「你這姑娘好生狡猾!」蘇信嘆道,「我就想問問他的名姓,他不說你也不說,真無趣至極!」
「不過我現在知道,你們認識梁王。」蘇信拍掌起身,「你們不說,我回頭找梁王一問便知!」
等他們遠去,令狐團圓自言自語道:「半年過去了,看似沒什麼長進,就笑話說得好了些。」
四月把「貴豬」均勻地攤放在大泥爐里,看著火小了,他起身吼道:「阿狐,扇子!」
四月又賣力地扇起蒲扇。那是本禁書,多半杜撰捏造,乃西秦遺民不滿,潑大杲的污水。書上寫的能信嗎?
田胖子乾笑了一聲。
令狐團圓道:「我是不是該說,多謝誇獎?」
四月點頭。
蘇信直起身,令狐團圓停止了挪動。
蘇信身中迷毒未解,內力提不上來,需要時間逼毒,不想卻被巡守尕蘇鎮的梁王的軍士盯上了。他形跡可疑也就罷了,只要他一離開尕蘇,梁王的軍士就會不理不管。可蘇信的手下在鎮口候著,偏偏蘇信一與手下會面,就對著令狐團圓的方向指指點點,被梁王的軍士誤會了。在那蘇沒真正交手的兩撥人,在尕蘇卻大打出手。
西日玄浩隨口道:「交給那蘇的蘇信。」
令狐團圓默不做聲,從他先前制服四月的手段來看,此人很厲害。潘微之又在他手上,她要先弄明白他的目的,再見機行事。
三人分別站在兩邊沿街的窗口前,四月和*圖*書眺望了一會兒,聲響來自蘇信離去的方向,但離得太遠,只看到夜色下鬱郁蒼蒼的尕蘇樹林。四月眼角餘光瞥到另一邊窗下的兩人,潘微之距離令狐團圓約一尺,修長的身形完全遮擋住了她。這一點四月早看出來了,玉公子其實很高,但他不叫人覺得高大。在四月所認識的人中,潘微之很特別,尋不出第二個人與他相似,倒能尋出一個人與他截然相反,那便是梁王西日玄浩。兩者一個韜光養晦,一個鋒芒畢露,一個待人接物細雨春風,—個張狂桀騖不可一世,至於兩人細微的變化,四月感受不到,也不想深究,他只知道,這兩人再能耐,比之令狐團圓還差一點兒。阿狐,這個名字她當之無愧。
尕蘇的夏季,也同南方一樣炎熱。四月揮汗如雨地忙活,他身邊的令狐團圓一身粗布衣裳,卷著倆袖口,捏把破蒲扇,扇一下自己再扇兩下四月。窮苦人家的日子,可沒有侍僕拉動的房置風扇。
令狐團圓開始還笑了—聲,後來就再也笑不出來了。蘇信不停地換瞼,男女老少、研丑凶善,配合以各種口吻、語句逼問她。
「你究竟是何人?」兩人同時發問,而後又同時一笑。
「你沒事就好。」令狐團圓稍寬心,潘微之自己是醫師,他說沒事應該無礙,「城裡發生了什麼,誰傷了你?」
蘇信放開四月,拭了下額間的汗,又含笑望了眼並肩的兩人,並不言語,施施然而去。
門砰地關閉,西日玄浩冷冷地盯著窗后的人道:「你們只有一晚時間,明日給本王答覆。」言畢,他掉轉馬頭回走。
四月拊掌道:「好極,那混賬還是為咱們辦了件好事。」可下一刻,四月高興的表情便換成了錯愕。
馬蹄聲遠去,潘微之卻不鬆手,反而更用力了。過了很久,她輕聲地道:「幸而有你。」他的冷靜點醒了她。
「城裡出事之前我正在藥房,掌柜一邊拖著我,一邊遣人請來了蘇信。」潘微之感嘆,「就醫術而言,那蘇城主確實了得,他所提的葯熏法比我所學的高明。他對迷毒也有涉獵,我推測他從我採辦的藥材和用具上,猜出了你所中的是迷毒。只是他怎麼都想不到,為何他與迷毒無緣。」
西日玄浩冷眼目送著蘇信一行人遠去,梁王不動身,梁王的軍士也一個不敢動。
蘇信停下腳步,又一聲嘆:「你就一點兒不慌?」
平鎮不禁看得瞠目結舌,人古怪,馬也古怪。
潘微之沒有答,他淡定的神色不改,瞧著令狐團圓,後者緩緩地道:「他雖穿了你的衣裳,扮得惟妙惟肖,卻不是你。起初我只覺著『你』受傷後有些不同,但後來越發覺到不對。你怎麼會不正視我?你沒有那般懦弱,從來不。」
令狐團圓猛然回頭,卻看不清他隱在黑暗中的面容。
「你想做什麼?」
兩人這時候倒不著急潘微之立歸了,西日玄浩剛浩浩蕩蕩地駐軍尕蘇,他得晚返才安妥。四月開始做晚飯,令狐團圓則跑到後院使勁地洗手弄乾凈指頭,多少年不咬指甲了?猶記得兒時她練功時咬指甲,被梨迦穆嚴厲訓斥:「咬!咬禿了指甲,就能支撐過去嗎?」
令狐團圓回過神道:「杲北不全是應淑妃的勢力,至少那蘇城就住著—位應家得罪不起的人物。」
那種緊張的感覺又來了,她咬了咬指甲,隨即意識到指甲不幹凈,拿過銅錢髒了。
蘇信拂了拂衣袖,他借梁王的名號震不住令狐團圓,便換了法子,尖利地道:「阿狐姑娘,我要提醒你,一你那男人還在我手裡;二,你的護衛現在也在我手裡;三,聽你的呼吸判斷你的氣息,根本是個廢人。」
連四月都不信,他只為問個姓名而大費周章,令狐團圓自然更是不信。
西日玄浩冷漠地道:「你算有幾分情意了!」
經他這麼一說,令狐團圓也錯覺起來。眼前的一幕,頭頂的燦爛星空、遠方的婆娑樹影、近處的紛爭人群、對面的冷峻男子,似曾在夢裡見過,似曾在幼年記憶里模糊存在過。抑或這是命運的召喚嗎?
令狐團圓恍然大悟,蘇信不得其法,只因方向不對。這使她想到了音武,西日皇族守著《天一訣》世世代代,卻無門而入。昌帝千辛萬苦得不到的音武,葉疊輕而易舉取到了。而同樣,蘇家世代精通醫術卻學不到的迷毒,潘微之無心插柳卻會了。
四月聽得雲里霧裡,明白什麼?但聞令狐團圓朗聲道:「那蘇城主的玩笑免開得太大了吧?」
「來了、來了!」令狐團圓趁機擺脫了阿婆,她回到四月身旁,小聲嘀咕道:「你哪兒需要什麼扇子……」
「為何?」令狐團圓一直不明白潘微之如何會研製出迷毒,而聽他話里意思,蘇信的醫術並不差,卻制不出迷毒。
「他受傷了……」四月已掠空而去。
「蘇信教了我一些簡單的易容術。」
令狐團圓順著潘微之的雙臂握住他的雙腕,垂首道:「你怎麼……你為何……你與虎謀皮?」
身穿潘微之破衣裳的蘇信,此時卻從外到里都真的狼狽了,他跑近了便開始急喊:「阿狐姑娘,阿狐姑娘!你快出來與我解釋,我是來會你的!」
令狐團圓賣貴豬去了,阿婆拉住她絮叨。潘微之雖不對外行醫,卻在上月將中風的阿婆給救了回來。阿婆醒來后以為碰上賣貴豬的俊郎君是她有福了,睡上一覺后www.hetubook.com.com,身上啥毛病都沒了,因此阿婆每天都要問一句阿狐:「你男人好不好?」
令狐團圓的目光鎖定蘇信,身子卻貼牆挪移,往柜子方向靠近。
潘微之輕飄飄地瞟了她一眼。
四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他們藏了半年,難道就在今晚被梁王識破?
「你可知梁王為何來到杲北?我之前見到他了。」令狐團圓覺著潘微之不對勁,似在隱瞞她什麼。
令狐團圓一旦出手便不容他以閑話拖延,不然等他自行解毒,她與四月就任他宰割了。天音劍連舞劍花,蘇信連換身形,兩人在狹窄的空間內無聲地交手,直至蘇信抓過四月擋在身前,「等等。」蘇信苦笑道。
沉默之後,令狐團圓苦笑道:「我不相信西日玄浩腦子進水了!」
那蘇、尕蘇都是俚語,意思是那個蘇家啊、那個小蘇啊!蘇氏一族歷代都是大杲的股肱之臣,替西日皇族把守著杲北門戶。
令狐團圓腦海里突然閃過一道靈光,他看上的並非潘微之的醫術,而是迷毒。
「那蘇城主,你該感謝我男人不是毒醫,不然此刻在我面前的就是一具屍體。」
令狐團圓在窗后靜靜地凝視他,但她的手悄悄地扯住了身旁潘微之的衣袖,後者立時明白,梁王並非改脾性充善人放走蘇信。只見西日玄浩豎起兩指對準令狐團圓的方向,薄唇輕啟,「圍了這間屋子!」
那人好笑道:「他是你什麼人?阿狐姑娘為何這麼著急?哦,我知道了,應該是你男人吧!呵呵,我再猜,需要葯熏法淸毒的人就是你吧?你男人待你真不錯呢,不過話又說回來,他確實是個相貌好、性子也好的人。我前面說的可是真話,掌柜抓住他不放,他耐著性子答了半日的話。對了,他更是個聰明的男人,說了半日的話,居然全都是廢話!」
四月訝異地望著她,忽又肅然道:「鎮上也出事了!」他被蘇信制住實屬意外,正常情況下,百米之內的動靜都瞞不過他。
「這是易容術,你想學我就教你。」
這時候,蘇信開口道:「殿下,請別難為她,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是我不該招惹有夫之婦,更不該往她身上潑污水,她已經很不容易了……」
令狐團圓閃進房內,驚慌之下也沒忘記捏緊袖中的香囊。
四月捶拳,沉聲道:「下次我不會再那麼大意!」
四月完全看不懂令狐團圓,所以就不看了。記得最初的她就是這樣的,四月很淸楚自己確實不懂她,而她其實是明白的或者是懵懂,就好像無缺公子的瞳術,使外人看不透他的眼眸,他自己也不看外人的眼眸。
兩人在窗前望著,不久,上百軍士整齊地路過他們房前。令狐團圓看得分明,玄衣甲胄的隊伍里一騎彪悍的英姿。那匹紅馬黑鬃黑尾極其神駿,馬上男子―襲玄衣,肩上金龍張牙舞爪,陰冷的側面俊美無儔,只看一眼便叫人心生敬畏,不是西日玄浩又是誰。
潘微之還沒有回來。令狐團圓取出腰帶里暗藏的香囊,放到了袖管里。見她如此舉動,四月就收拾起細軟來,只待潘微之回來,便撤離尕蘇。
「他扣留下我,自己奔尕蘇而來。你若應付得稍有差池,我們便全在他掌控之中。」潘微之淡淡笑道。
令狐團圓答:「分量太少,影響不大,頂多令你暫時運不了內力。」
令狐團圓推門而出,小鎮街道上己空無一人,只有沙沙的風聲,深藍色的蒼穹令所有屋舍都多了分幽然蒼涼的味道。四月走到她身旁,只站了片刻,眼力遠比她強的武聖便瞧見了街道盡頭模糊的人影,「不好,你回房去!」
「阿狐,你家男人呢?」
在潘微之想問她的時候,她猛然抽手,背負雙手道:「微之,現在就開始吧!」她仰頭,微閉雙目的樣子,在窗外斜射進的月光下,說不出的從容。
令狐團圓轉身出門,「好的,阿婆。」
四月去得快回得也快,他架著一身狼狽的潘微之回到房內,回身一腳關了房門。令狐團圓倒吸一口冷氣,潘微之的衣裳多處污損,髮髻散亂,而面色更慘白如紙。
令狐團圓回他,「你很厲害,你起初並不知道我們住在哪裡,就選了夜深踉蹌而來,算準了我們會出門接你。」
潘微之由她抓著,平靜地吐出三字——「《照曠篇》。」
四月眼睜睜地看著軍士們包圍了屋子,而顧侍衛虎視眈眈著。他心中焦急,又不敢抬高了頭,只連聲道:「殿下這是做什麼啊?都是那混賬犯的事,為何要為難我們平民百姓?」
等四月弄妥爐火,令狐團圓早就機靈地端上茶水,他一口飲盡。這清貧的日子連南越氏族出來的兩人都過得,更何況他。四月放下豁口的茶碗,將蒲扇扇得呼啦作響,感到稍微涼快后,他問:「你體內的毒清除后,我們立刻動身?」半年前,三人不得不停留在尕蘇鎮,只因再北上,令狐團圓扛不過寒冷的氣候。
令狐團圓坐在粗陋的長條椅上,手放在雙膝,就像一個孩子似的,道:「這是書上說的。」
四月將潘微之放平床上,後者彷彿很累,卻耷拉著眼皮道:「我沒事,城裡出事了。」
街道兩旁關門閉戶聲不絕於耳,令狐團圓又狠狠地咬了―下指甲,關窗戶。與此同時,馬上的西日玄浩往她的方向瞥了—眼,沒看清楚,只知窗后是個村姑模樣的女子。
「上面換個人,保准日行千里。」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