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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子血

作者:周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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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一 白店流言

第八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一 白店流言

西日昌面具上粉眼桃花開一雙,「就你值錢,一枚銀元都買不來!」
「你經常上這兒來聽?」
我出馳騖樓的時候,西日昌問我:「這酒什麼味?」
「你說呢?」西日昌挑眉望我。
我沒問下去,估摸西日昌又使蘇堂竹弄什麼鳥霞丸、蛤蟆臭蟲丹去了。
西日昌平靜地問:「為何?」
「費心了,人手方面準備得如何?」
蘇堂竹嘴快,「這個是順帶制的……」
「說。」
蘇堂竹去叫了輛馬車,西日昌在我身旁道:「鑽進錢眼裡的人很少能出來,出來的只為不想卡死在方孔兄嘴裏。」
「孟大人,王大人,叫你們久等了。」邱大人說話聲很柔。
我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一個人若太過尋常反而不尋常,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特徵,特徵鮮明點只要稍加收斂,才更接近於常人。但我卻不想多說,所以我道:「我不喜歡面具。」
西日昌微一點頭,跟著陳風繼續往內走。小二上前招呼,陳風道:「已定了樓上雅座。」
姓邱的道:「是啊是啊,只要做好陛下交代的事,什麼都好。」
過了很久,西日昌才道:「樓下那些話你聽了嗎?」
我暗自嘆息,我是在點醒她呢,還是在對自己說。拋開侍衛的身份不談,現在的我確實是被西日昌獨寵的女子。只是這份寵幸背後,隱藏著無數未知難測的兇險,夾雜著盤根錯節尋不到蛛絲馬跡的情愫,覓到的只有慾望,無底洞似的慾望。
我的心弦一亂,指下的琴弦一振,無風的房間起了風,案台上的書卷翻頁,孫文姝的衣裳髮絲風中凌亂。這就是匿氣狀態釋放的氣勁?它來得意外,去得洒脫,猶如秋風徘徊一圈房舍,席捲之後,卻不帶走半件物什。不,它還是做了壞事,它走了后,我的面紗悄然而落。孫文姝眼眸一圓,跟著一黯,而後垂首。
蘇堂竹小聲道:「你們兩個拿錯了!」
一個黃面微須的中年陌生男子對我笑,我一怔,在宮內能當著西日昌面對我笑的男人還真沒見過。
西日昌先帶我們去了家古玩鋪。典雅古樸的門面上只掛著一個回字幡,那幡黃底黑字,有些年份。我們三人入內后,鋪子掌柜迎面而來,「三位裡間請。」
蘇堂竹介面道:「我的這張才好,一看就是個普通人。你們這兩張太惹眼了。」
這是一家寬敞的大眾茶樓,樓下的客人三教九流,多是自北門入城行腳的商人。看這些人三五成群談笑風生,我很驚愕。這是我第一次見到茶館居然賣酒,而茶客之中還有人敞著膀子身穿獸衣。粗茶劣酒,馬刀毛夾,融會出一幕大杲獨特的人文風景。
「朕還不放心你嗎?再說這些年裡若沒有和-圖-書你們白家,朕哪來那麼多錢財?」
「這面具小竹做得不壞,常二瞟我一眼我都覺得一陣寒氣逼來……」西日昌感嘆道,「天生殺手!」
西日昌凝視我道:「這樣很好。」
彷彿應了我對孫文姝的話,當日下午,西日昌帶我出了宮,而我也見著了蘇堂竹,不過第一眼沒認出來。
「起來說話。」
白公垂站起,垂首道:「陛下託付的事,臣已辦妥。一半糧食已到潯陽,還有一半都在路上。」
「生意還在接洽。」陳風道。
一番改頭換面后,三人二白一黃,二主一仆。白麵粉氣朝天的公子哥,以及同樣白面,一副生人莫近模樣的公子爺。我對著銅鏡搖頭,「太女氣了!」
高山流水管鮑分金,狐朋狗友狼狽為奸,物以類分人以群居。對牛彈琴夏蟲語冰完全沒必要,知者為知,不知強求難人難己。
我一堵,被他斷了思緒。
「朕記在心裏了。」西日昌笑道,「白公莫理會閑人雜語,還有兩盤菜等著我們一起吃呢!」
孫文姝深深地躬身答謝:「多謝大人提點。」
「她是位修武者,且修為猶在你之上,即便內傷未愈,但區區幾壺酒又算得了什麼?」西日昌微笑道,「我一直沒告訴你,那一回她一個人喝掉了十四壇酒,喝到第九壇都很清醒。」
陳風為我們布菜斟酒,馳騖樓的酒菜雖然好吃,但我沒吃出個味,而隔壁的談話就跟馳騖樓的酒菜一樣。聽了老半晌,無非是姓王的抱怨自己活不好做,姓孟的猜度早朝上臣子提出立太子的後文,姓邱的最老奸巨猾,什麼都好又什麼都沒說。
「這叫騎牆派。」西日昌湊近我耳,輕聲道。
西日昌並沒有飲茶,只干坐著。我猜他並不是來此飲茶,而是在等。粉面哥兒面上沒有絲毫表情,就似一朵桃花幽靜地綻放,看到就看到了,不看就什麼都沒有。
「已經約了,定來的。」
「這菜你不喜歡嗎?來,嘗嘗這個。」他夾了塊碧綠蔥翠的蘆筍,送我嘴邊。我咬下了,心底補充道,自己飽了不算,還不用餓兵。
繁華的盛京大街上,西日昌道:「小竹,你還叫這個名。」
「這日子別人越過越好,怎麼我就越混越慘?」
「……唉,可惜死了,紅顏薄命。只叫人想象當時唐洲城下,琵琶一曲的風姿。」「死也他娘的值了,幾千軍士,一堆高手,外加三城給娘娘送葬。爺要從軍,就報西秦那一邊,不把那姓翟的還有那狗頭國師打得屁滾尿流,爺就跟你姓!」「吹吧!就你?還是先練好本事再吹!」「沒記性的東西,上月是哪個幫你丫找回場子……」
白公垂從懷中取出一本薄書,恭敬地遞上和*圖*書,「這是此事的出入賬本,后附有委派的各方名單。」
再無言語,我們仨悄悄出了皇宮,一路暗藏的影衛、關卡的侍衛看清我們身上的腰牌后,並無阻攔。
「我知你飽讀詩書,想必也看過不少關於宮闈帝后的史記。」我自己的聲音並不比偽裝的男聲溫暖,「歷來宮廷的變數都莫測難料,九五之尊的寶座是生死之爭,妃嬪之爭其實也是生死之爭。以為自己美貌能令君王神魂顛倒地老天荒的,都是無知之輩。多少寵妃最後落個凄慘下場,就是這道理。翻翻史書,倒有不少不受寵的妃嬪最後卻幸運地成了皇后、太后,但照我說,能不做皇帝的女人就不要做。」
白公垂老眼噙淚。君臣之間又道了些話,西日昌才帶我們出了店鋪。
酒樓名為馳騖樓,我們到時,一樓已座無虛席,多是方面大耳之輩,夾雜幾張精瘦兇悍。我們四人上二樓的一路,偶爾有眼光掃來,打個轉就過去了。
蘇堂竹苦著臉道:「沒有。」
依然不見蘇堂竹,而西日昌沒再帶我早朝,上午便又空閑下來。連著幾日,我靜心感受匿氣下的粗鄙琵琶曲樂,孫文姝和附近的影衛漸漸習以為常,前者不再塞耳色變,而後者不跑了。難聽和難受只要不超過底線,人都能忍受,時間久了,或許就不再會反感,再久些,興許聽不著還會想,至於能否欣賞,我無所謂。
我暗思,前面見過一個白妃的後台,這會兒他們口中姓邱的就該是邱妃的娘家人了。不過邱妃只有一個女兒,太子之爭跟她不搭界。往下聽去,二人又談及了年成、官員調動的事。過了好長時間,邱大人才姍姍來遲,而這時候,我們的酒菜都上得差不多了。
「你是說……」
「不是研製藥石嗎?」我接過,狐疑地望著二人。
西日昌起身親自扶起白公垂,道:「此事朕自有主張,以後別動不動就跪,白公年歲漸長,保重著身子才要緊。」
孫文姝身子一顫,低聲道:「不知。」
上了馬車,蘇堂竹在車裡道:「我看白公垂氣色不錯,且有的活了。」
「四位樓上請!」小二轉奔新進的客人。
「臣與白氏所有族人皆為商賈,能得陛下青眼抬愛,已足夠光耀門楣福蔭子孫。但臣也深知,國有國威家有家體,臣乃一奸商甚至一惡商,生前死後為人不恥。若陛下立守真之子為太子,臣惶恐將有損陛下聲譽,何況白氏日後還要繼續為陛下出力,上了明面對陛下來說弊大於利。」
車廂里頓時沉默下來。
我彈著彈著,忽然覺到原來我的樂音與西日昌異常貼近。妙曲俗樂,殺音怨調幾乎什麼都能彈,如果樂音也具備人性,和圖書那我的琵琶曲一樣戴著無數張面具。與西日昌一樣,那些醜陋的負面的,我們都很欣賞。
「唉……邱大人何時到?怎麼還不來?」
我又看了眼那幡,身旁人問:「你知道那幡什麼意思嗎?」
我頓了頓,身後西日昌手指戳戳我后腰,「走啊!」
「這是蘇堂竹,認不出吧?」西日昌取來兩張薄薄的膚色面具,遞給我一張。
優雅有優雅的風度,粗鄙有粗鄙的特色。欣賞的眼光欣賞的人不同罷了。宿學舊儒或許能逛逛菜市場,但要他高彈野史韻事,不如砍了他的頭。一丁不識的人對他之乎者也,比葉少游的無名笛曲更管用,而要喚醒此人也極簡單,地上有錢是一種,某婦風騷是另一種。
盛京也好,京都也罷,我都從未仔細看過。一樣稠廣人眾的一國都城,一般車水馬龍的大街寬道,白叟黃童語笑喧嘩。從人們身上我看到了初夏,盛京的初夏,北國都城的初夏,是熱情的,暖和卻不烤人。少有笙歌鼓樂,不見乞兒地痞,路人多意氣風發,偶爾幾個武夫挎刀沽酒,嗓門極大,店家卻一臉笑容。
蘇堂竹黯然垂首。我心一動,莫非西日昌已然知道蘇堂竹私下喚我小豬?
西日昌截斷道:「這類面具雖然好,但不能多戴,戴長了,臉上會起疙瘩。」
我們上了樓,進了雅座。樓上雅座也就乾淨些,桌椅好些,茶水貴些。早有侍人等候,上了熱茶后,就被陳風打發出去了,但陳風跟著也走了。
我重又戴上面紗,初次以自己真正的聲音道:「你知道什麼是帝皇的妃嬪嗎?」
西日昌道:「何止氣色不錯,腦筋也好得很。」
「那是個錢眼啊!回字裏面那口就是錢孔,外面那個是圈。」
西日昌陷入了思索,而我聽得既驚又敬。自古商人重利,巴高望上。白公垂的孫女白守真貴為皇妃又二子傍身,加上白氏一族乃西日昌的親信,按常理白氏日後極有可能更上一層,出一位皇太子。一旦太子之位確立,離繼承大統就一步之遙,那向來人人爭的寶座白公垂和白氏一族就不垂涎嗎?
當年十三國混戰殺伐,輕視大杲出自貧瘠的對手逐一倒下,嘲諷大杲北夷的中原人氏成了大杲的子民,由逐漸認同到最終被同化。優勝劣汰適者生存,乃不二生存法則。只有夠強夠狠,才能衣食無缺,才能奴役他人。現今的大杲南部,潯陽到盛京,橫貫唐洲到東海之濱,一大塊中原之地帶給大杲的變化是文化的洗滌,禮義廉恥的教化。但這無法改變大杲的本質,只令一頭兇惡的狼披上了羊的外衣,使狼更加狡詐。從大杲現任的國君昌帝身上,我看得很清楚。
「下面是不累m.hetubook.com.com的。」西日昌懶洋洋伸出一手搭在我肩上,我看看他的手,再看看他的臉,這人隨便戴什麼面具,都少不了這副德行。
「我叫常大,你叫常二。」
二人起身,客套了番,三人才坐下言談。
我努力擠出一個微笑,應該很難看,但茶館之中再無人看我,閑談又繼續。我耳朵里飄進了幾句話,「爺敢打賭,那面冷的傢伙是個殺手!」「誰跟你賭?有眼的人一看都知道,那人了不得!」「就不知功夫究竟如何……」「別整天想著打架鬥毆,要殺得痛快,就去參軍!」
蘇堂竹立即回身道:「師兄你挑的面具年小,她的年長啊!」
「唉……真好架子。」
入夜前,陳風再次出現,意味「生意」已經接頭。我們四人坐上馬車,到了一個新地方,盛京鬧市中的一座紅火酒樓。
我繼續上樓。
粗俗的一個例子,還是在西秦李雍府那會兒,聽下人們閑話聽來的。鄰街的王大媳婦以前嫌男人睡覺愛打呼嚕,呼嚕聲此起彼伏,吵得她總難入睡。等她男人死後,她再聽不到呼嚕聲,卻是日思夜想輾轉難眠。
「臣不敢居功,只想能在有生之年親眼看到陛下開疆擴土,伐秦屠越一統天下。為此,臣就算背負再多罵名,遭人唾棄都在所不辭。」白公垂顯然有些激動,他平息了一會兒,道,「臣有一不情之請,還望陛下恩准。」
我點頭,從上樓前我就一直在留心,而我們上樓后,樓下的話題更多更廣了,五花八門,什麼都有。
我恍然發覺,這人吃飽喝足了。所謂溫飽思淫慾,形容他是從來不錯。
究竟是什麼事叫姓王的為難呢?我正琢磨著,粉面哥兒卻趁機將我的茶盅換了酒杯。我斜他一眼,他對我微微一笑。我一氣飲盡,他使眼命陳風再為我滿上。
西日昌接過,直接翻到最後幾頁,我在旁斜了一眼,那上面都是三人一事。西日昌大致看過後,交還於他。
「出宮有空就來。這地兒雖然不好,但每次看到這些人,總覺得很踏實。」
蘇堂竹笑道:「看你們說話真累。」
我皺起眉頭,看了一齣戲當時有些觸動,現在卻發現純屬虛構。比不得朝殿上敢直言不諱的臣子們,白公垂的自評沒錯,一個奸商。
「什麼意思?」
就我對大杲的了解,大北方才是它真正的本營。大杲民風的彪悍來自苦寒的戈壁,廣袤的草原。游牧民族比之草耕民族,猶如狼與狗,而狼吃肉狗啃屎。生存條件的惡劣造就了人性的頑強,激發了人的血性,如狼一樣,雖然貪婪,但是兇猛進取威武不屈,寧可戰死不願病終。
姓孟的道:「成王敗寇,王大人處事不能瞻前顧後。」
陳風飛快地投我一m.hetubook.com.com眼,酒杯再次滿了。
我隨陳風走上樓梯,聽剛才那桌人又談及了唐洲戰役,「要說打仗,唐洲之戰真叫厲害!俗話說什麼人玩什麼鳥,有哪家的媳婦一個人就能收拾掉幾千人?」
「別抱怨了,有事分派給你就是陛下恩寵。」
西日昌上坐,那人跪下叩拜,「臣白公垂參見陛下。」
西日昌淡淡道:「小竹,我知你打心眼裡待她好。可你也該清楚,她是個什麼人!」
茶館里忽然安靜下來。我所過之處,彷彿嚴冬。西日昌清咳一聲,略帶抱怨道:「我說常二啊,你能不能不冰人?」
「陛下……」
蘇堂竹與我分坐他兩側,蘇堂竹一直在把玩茶水,也不見急躁,一隻只茶盅端來遞去,細究每盅的茶色水溫。年輕的太醫本色流露,只是不知他研究了個什麼出來。
酒保引我們進入二樓的秋矛閣,一入座,我便知西日昌來此的目的,隔壁夏鏃閣有高官言談朝殿上聽不著的私話。他們的說話聲固然傳不出房,但以我的修為只要想聽便能聽到,何況西日昌,甚至蘇堂竹和陳風也聽得一清二楚。
我看店裡雖無其他客人,但琳琅滿目的物件都擺在眼前,莫非掌柜的巨眼,見我們衣質上乘、身具豪客之氣才一入就請?答案很快揭曉,裡間小廳陳設簡潔,卻沒有一件古董,一把椅子一位老人站著。掌柜躬身而退,帶了門。
我覺得他問得奇怪,但還是回答:「很淡。」和宮廷的美酒相比,綿有餘而醇不足。
我審視著西日昌,再也覺不到絲毫面具帶來的粉氣,有的只是從容淡定。
只聽隔壁姓王的又嘆:「白家已經夠臭名昭著了,我只怕日後還不如白家。」
我心一驚,但見蘇堂竹微微一顫。
粉面哥兒秀眉一擰,聲色驟厲,「有問題嗎?」
聽西日昌這麼一說,我忽然想到一人,白妃。西日昌所出不多,但白妃卻給他生了兩個兒子。
白公垂又跪了下來,「臣請陛下日後定立太子,不要立臣孫女所出的二子。」
粉面哥兒立時舒眉遠目,換了副沉定陰柔,真不知是他戴面具,還是面具戴他。
馬車不疾不徐地穿過盛京主街,離開鬧市,一路往北,一直到盛京北門城樓下。下車后,已有人接應。陳風現身北門前茶館口,迎我們三人入內。
西日昌雖然字丑,但他那些污衊聖人、挑釁自古以來人們尊崇的道德標準的言辭,說明他在中原文化上下過功夫,並且找到了信奉的準則。想到他可以無比溫柔地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殺人,而殺完人後,還輕描淡寫地評價我殺人太血腥,一陣寒意就侵入我心扉。
粉面哥兒露齒一笑,「沒錯。」
三杯下去,忠誠自己職業的太醫小聲道:「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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