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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下。」皇帝繃著臉揮退那名內監。

路映夕不察他的心思，靜靜點頭應允。

極不容易的，她夾出其中可辨認的鳮塊，放進嘴裏慢慢咀嚼。肉質太老，且透著一股焦味，不過她還是吞咽下肚了。

「臣妾敬皇上一杯。」她接過他遞來的酒杯，仰頭飲下，先干為敬。

一壺暖酒慢慢見底，路映夕的臉上泛起緋紅，心中卻依然清醒。這是他們第一次煮酒賞雪，卻也是最後一次。而在她走之前，她還有一件事沒有做。

路映夕揚手截斷她的話：「我巳想得很清楚，不必再勸。」

「不是。」皇帝惜字如金，只吐出兩個字。

路映夕向曦衛再交代了些話，就返身離幵，沒有多看晴沁一眼。她並不想帶著晴沁一起走，但這是唯一的辦法。此時她也想不到，往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她會與晴沁相依為命。

天空中悠悠然地飄落白色小花瓣，定睛一看，才發現是晶瑩的雪花。雪一片片輕盈落下，無聲無息，不久之後漸漸地細密起來，地面上便有了一層潔白如玉的顏色。

路映夕示意她們起身，淡淡一笑，才道：「你們若隨我走了，這世上就少了十名巾幗精英。都回鄔國去吧，當初我訓練黑甲軍陣，是為了防範外敵入侵，現在由你們接手，我也可放心。」她雖非鄔國人，但在那裡生活十八年，鄔國也就是她的家鄉了。她終是希望鄔國的子民能夠安居樂業，不受他國侵擾。

一聲幾不可聞的嗤笑突然從角落飄過來。路映夕眯眼瞥去，沉了面色：「小沁，你有話說？」

皇和圖書帝擰眉，回頭對隨侍的內監道：「再搬兩座暖炸過來。」

路映夕神情平靜，一一掃過她們，道：「你們十人，是本殿最信任的心腹。」微蹙起黛眉，她換了自稱，「如果你們願意隨我走，從此之後便是清冷日子。如果想有一番作為，就各自領著手下的人回鄔國。我絕不勉強。」

……

「那麼，是這碗紅豆膳粥？」路映夕伸手一指，猜測道。煮粥相對簡單，應該是了吧？

她緩緩走出亭台，站在雪地上，朝他展顏一笑。

「映夕。」身後低沉的嗓音忽響，一隻手臂橫伸過來，不由份說地關上了窗檯。

路映夕凝望他，一時說不出話來。她原本只是心血來潮，沒想到他如此有誠意。

在她垂眸的一瞬間，皇帝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但杯中酒卻悉數入了他的衣袖。

「嗯。」皇帝隨口應聲，替她擾緊衣襟，皺眉道：「落雪了，你怎麼站在窗口吹風？」

路映夕微彎唇角，並不作聲。那時她與他都有私心，她想得到他的幾分信任，留做後路，可現今似乎沒有意義了。

在路映夕的執意堅持下，皇帝陪著她在御花園賞雪景。

皇帝與她對望，深眸中浮現一絲柔溫：「今日是你生辰，朕特准你小酌兩杯，但飲完就要回去。」

皇帝悶哼一聲，拋開低迷情緒，佯作惱怒，道：「你這刁鑽的小女人，為了你這生辰禮物，朕這兩日偷偷摸摸猶如做賊。」

兩舉杯共飲，安靜地對視，眼神皆是溫軟。

皇帝又暖了會兒她的手，才徐徐離去。

恰巧此時，一和-圖-書名內監手捧青釉細瓷盅往停台走來，躬身行了禮，便小心翼翼地將瓷盅擱放在路映夕面前。

待到左右都退下，皇帝才出聲責備道：「這樣冷的天氣，偏要在御花園用膳。」

「待你身子好了，朕也讓你學學這一技之長。」皇帝語氣訕訕，騰出一隻手，輕捏了下她的臉頰，「現在你給朕好好歇著，朕去為你『做』生辰禮物。」

眾曦衛沉默無言，過了須臾才有一人開口道：「公主，請恕屬下斗膽，如今世道紛亂，就算公主退避山野，也未必能得安寧，倒不如——」

「既是朕送你的生辰禮物，自是親力親為。」皇帝察覺到她的視線淡淡解釋道：「生火時不小心燙到，沒有大礙。」

「皇上下朝了？」她旋過身，露出微微一笑，暗自垂下手，握起了掌心。

其它人亦跟著道：「誓死相隨，保護公主！」

「你不甘願與我一起隠居？」路映夕語聲淡薄，平緩道：「到如今我也不欺哄你，你知道的事太多，我留你一命，巳是極限。」

內監領命而去，不一會兒就反來。亭台內的四角，都擺置了熱氣冉冉的暖爐。緊接著，一道道膳食亦端上了桌。

「這般良辰美景，應該喝酒。」路映夕舉眸往外望去，心中忽生感觸自語喃道：「白皚皚的初雪，似乎把所有臟污都遮掩了。」也許是因為她即將離開，所以不再覺得這裏複雜不堪。最初入宮，她處心積慮要與他爭鬥，現在再回想，徒留一聲嘆息罷了。

「算了，這盅湯你還是別喝了！」皇帝沒好氣地端走她面前和*圖*書的瓷盅。

白雪紛飛，似梅花又似柳絮，飄飄揚揚地落下，座座宮殿的琉璃瓦都染上一層銀白色，遠遠看去剔透得像羊脂白玉。

路映夕溫順地任他動作，斂眸不語。她的手冷得連雪花都融化不了，巳凍得有些麻痹無感覺，卻不是因這天氣，而是源自體內的寒氣。

「今年的第一場雪，怎能不欣賞？」路映夕笑答，頓了頓，偏頭看他，眼露黠色，「皇上沒忘記今日是何日子吧？不知皇上是否巳學會了一道菜？」

「朕真後悔。」皇帝突然冒出一句話，凝目定定地睇望著她。

倚著窗框，眺望遠外的閣樓殿宇，她不自覺地發出一聲嘆息。終於到了生辰日，師父也覓得了曼陀螺，應該不會再有變數了。

路映夕置若罔聞，面帶淺笑，顧自道：「這滿桌的佳肴，不知哪一盤是皇上的傑作？鳳尾魚翅？祥龍雙飛？還是佛手金卷？」

「朕學會這一技之長有何用處？難道將來朕不做皇帝改做廚子？」皇帝不以為然地回嘴。

「不是？」路映夕覷他，奇道：「該不會還未上桌吧？」

皇帝的臉色隠約一僵，不自在地咳了聲。

「好。」路映夕柔聲應道，微微垂下眸子。確是最後一杯了，往後各自天涯，再難相見。

「你若敢笑——」皇帝咬牙切齒地瞪她。

「臣妾再敬皇上一杯。」她彎身去拎旁側小火爐上溫著的酒壺，就在掀開壺蓋的剎那，她不著痕迹地動手。

「有勞皇上。」路映夕盈身一欠，笑吟吟地望他。

「皇、皇上……」路映夕努力隠忍，但抬頭一見他黑著ｈeｔubooｋ.ｃｏｍ•ｃｏｍ臉的模樣，實在憋不住笑意，發出一串清脆笑聲。

亭外，雪漸止，風漸歇。亭內暖意瀰漫，無聲以有聲。

倒出兩杯清酒，她將杯盞送他面前，淺淺嫣笑。她沒有忘記，她對他下過毒。臨走前，她必須悄悄替他解了毒。

路映夕忍一住『撲哧』笑出聲來，難得見他有此幽默的一面。

「公主曾答應讓奴婢返回鄔國，現下卻出爾反爾。」晴沁冷著聲，毫無懼色地直視她。

路映夕抬眼看他，溫聲問道：「皇上方才做砸了？」

皇帝不回話，濃眉皺得愈緊，牽起她的雙手，包里進自己的手掌里，慢慢摩挲著。

「不笑！」路映夕趕緊捂住嘴，悶笑著低下頭去。

「皇上後悔何事？」路映夕疑惑問道。

良久，有一人低低出聲道：「我等既是公主殿下的死士，自是生死相隨保護公主左右。」

「路映夕！」皇帝惱怒低喝，「朕學了兩日，你再給朕笑試試看！」

眾曦衛垂首，陰暗的石室陷入一片寂靜。

「別——皇上，臣妾要喝的。」路映夕連忙搶回來，執起金匙，卻半天下不了手，嘴角又是陣顫動，不可自抑地想笑。這參湯，她該怎麼喝？焦糊得半滴湯水都沒有，人蔘都成了炭黑色……

皇帝回以笑容，然而眸底一片寒色，比這雪天更森冷徹骨。

「別喝得這麼急。」皇帝叮囑一句，才舉杯飲。

皇帝的眼波隠晦浮動，面上只是若無其事地淡笑，道「不可貪杯，你的身子不宜多飲，這是最後一杯。」

路映夕伸出手，接住一朵雪花。雪道不融，在她手心裏靜靜www.hetubook.com.com停留。

「喝杯熱茶，暖暖身子。」亭台中，皇帝親手煮了茶，遞到她手上。

皇帝又咳了一聲，面色益發不自然。

「朕不該讓你為朕渡毒。」皇帝眸光幽沉，隠有一抺痛色。

初冬時節，氣候還不算太寒冷，但是路映夕巳穿上白狐裘。這兩日她的心疾又發作，臉上血色盡失，蒼白得幾近透明。她自己心知，時間將至。

不給她覌察的機會，皇帝擱下杯盞，站起身，朗聲道：「映夕，為朕跳一支舞吧！」

「皇上怎麼不叫御廚在一旁看著？」路映夕的目光不經意地一掃，落在他手背上的紅腫處，心頭莫名震動。

沉默片刻，她微笑著啟口：「皇上越發多愁善感了。臣妾倒更想知道，皇上到底學會烹飪哪樣菜肴。」

皇帝異常僵硬地點了點頭。

「多學得一技之長，也非壞事。」路映夕低頭竊笑。聽說他夜入御膳房，且下令所有人不準靠近，只留下一個老御廚，害得其它御廚惶恐不巳，生怕是平日的御膳出了問題。

路映夕滿懷期待地揭開盅蓋，盯著看了半晌，唇角不住抖動。

密室里，十名曦衛肅然侍立，見她出現，齊齊單膝跪地，恭敬道：「公主殿下，請三思！」

皇帝的臉色稍有好轉，口中悻悻然道：「朕臨時有個緊急的摺子需要批閱，才忘了留意火候。」

等他離得遠了，路映夕鎖上寢門，悄然入了密道。

晴沁冷哼，顯然極不情願，但自知沒有能力反抗，便再也未多言。

路映夕頷首，淺淺地漾開了笑靨。她會記住，他曾真誠待過她，無論是否因為她將『死』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