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看著簡明潔的衣裙消失在門扉，唐風華沒有鬆口氣，反而覺得心頭沉重。回到內居寢房，軒轅澈仍在沉沉昏睡，趴著的側臉殘留不安穩的痛楚。

唐風華閉了閉眼眸，眼角濕潤。

尚無邪冷不丁大嘆一口氣：「我想幫你，你卻不讓我幫。既然你急著見人，我只好先把她帶回來。」

唐風華握著椅子扶把的手微微僵住，這個女子太聰明，聰明得令人心驚。

陌琛極其靈敏，銀針破風的細聲乍起，人已騰高兩丈。

唐風華在蓮花池前，背對著他們，沒有轉過身，語聲平靜得異常：「陌琛，無歡有沒有與你一同回來？」

「我是你的姐姐？！」唐風華驚詫。

唐風華的目光驀然變得銳利，惡狠狠道：「陌琛！你蟄伏這麼久，就是為了今日？」

簡明潔手指順著杯沿劃過，語聲一頓，忽然起身道，「我就不打擾陛下休養了，你好好照顧陛下。」

簡明潔扭頭，淡笑：「不必擔心，後宮的事我自會處理，以免不斷有人來騷擾。陛下遇刺的事，我絕對會守緊口風，即使是我父親，我也不會泄露半句。此事的利害關係，我很清楚。」

簡明潔未動，極沉得住氣，只問道：「太醫可有說，陛下何時能醒？」

遠處，入園的拱門忽有一抹小小身影正撒腿奔來。

唐風華難以接話。她自幼對母親就無印象，父親亦絕口不提。她確實不知道，她的娘親是什麼樣的人。

內堂茶桌旁，兩個女和圖書子相對而坐，皆是神色冷靜，眉目間都透著內斂的鋒芒。

「怎麼回事？」尚無邪聞言狐疑，忽覺一陣暈眩，不及防範就直直往後倒去。嘭的一聲，便跌倒昏迷。

陌琛該回來了，她想見的人，也將出現。

「姐姐，你確定你真的了解你母親嗎？」少年略退開一步，直起身子，眼色寒冷若冰，「當初她選擇拋棄你，和朱有成私奔。後來眼見唐赤昊愛上我娘，又嫉恨難平，百般破壞。如果不是她設計唐赤昊，讓我娘看見他們廝混的一幕，我娘豈會傷心自盡？」

娘。

唐風華眉心隱約一跳，眼神依舊清冽鎮定，再問道：「無邪，你為何要帶風瀟瀟去曲山？」

「你一直不知，我卻一直都知道。其實我很高興，有你這樣一個出色的姐姐。我聽公子說過，你學武的天賦更勝於我，你行軍的機智世上無雙。只可惜，你城府不夠深，心機不夠沉。」少年站定在她面前，毫無懼色，俯身低頭，溫和說著，「姐姐，我們雖非同母而生，但血脈相連是事實。你下得了手嗎？下得了手一掌劈死我嗎？」

唐風華深深一嘆，不再做無用的勸說。她太清楚，身陷仇恨囚牢的人有多麼固執。她自己何嘗不是，放不下七年前的事，而無歡亦如是，陌琛亦如是。

「陌琛，你是否連父親也憎恨？」唐風華舉眸凝望他，溫柔了嗓音，試圖勸服，「我們既是一家人，ｍ.ｈeｔuboｏｋ•ｃoｍ•coｍ縱然沒有深厚感情，至少不要互相怨懟憎恨。風瀟瀟已經落得如斯境地，命不久矣，你就當成全姐姐，給姐姐一點時間與她相對。」

「混沌醒過幾次，需要四五日時間靜養。」

那女子眸光空洞，美麗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明妃娘娘，陛下遇刺，這件事有翰郡王作證，並非風蘊憑空捏造。」唐風華喝了一口濃茶，淡淡說道。

身形單薄的少年神情如常，溫潤而淡漠，重複道：「殺了她吧，她生不如死。」

「如此……」

尚無邪索性抱起她，把她放置在風瀟瀟旁邊。

「唐風華。」他直呼，聲調清清涼涼，隱含徹骨的寒意，「你自視甚高，明知我身上藏有秘密，仍然放任我待在你身邊。現在公子遠行，你的陛下重傷卧榻，沒有人能助你了。」

良久的寂靜，唐風華唇微動：「她怎麼了？」

「且不說上一輩的恩怨，姐姐，你看這個女人，只剩一副軀殼，這般活著何其可悲。就讓我做件好事，送她一程，讓她得到解脫。」少年不急著動手，惟獨眼底翻湧著劇烈恨意，「我對尚無邪下了毒，她會睡上一個時辰。這是我們的家事，我不想外人插手。」

卯時，在空氣清冷的後花園，陌琛背著一個女子，與尚無邪一起緩緩踏入拱形圓門。

「柏兒，我和你娘在練武。」他單手抱起小孩兒，溫雅文靜如昔。

「娘娘若是懷疑風蘊，大可等陛下清醒hｔｔps://ｗｗw.ｈｅtuboｏｋ•ｃｏｍ•cｏｍ后一問究竟。」唐風華擱下茶杯，向內堂珠簾一指，道，「陛下就在裏面，娘娘亦可現在進去探望。」

「你想殺我？」唐風華眯緊眸子，運起一股內力于掌心，蓄勢待發。

「照風姑娘所說，陛下遇刺之時翰郡王尚未趕入宮。」簡明潔唇邊的笑容很淺，目光犀利。

「你何不自己轉過身來看看？」尚無邪伸手搭上木輪椅，慢慢將她轉了個面。

「不。」少年微笑搖頭，「你是我的親姐姐，我怎會殺你。」

唐風華抱住風瀟瀟順勢一滾，避過猛烈的掌風，手腕同時抖動，精確地射出暗器。

唐風華盯視著眼前沾露的一朵蓮花，久久沒有轉身。不得不對自己承認，她害怕了，怕看見一張與她一模一樣的臉，怕看見長著那張臉的人有一雙冷酷的眼。

皇帝卧榻，雖有軒轅明翰周旋朝臣，卻阻止不了妃嬪覲見。天蒙蒙亮，簡明潔便第一個在殿外求見。唐風華無名無份，若想處理後宮之事，只能與簡明潔取得共識。

「姐姐，你現在腿腳不便，我不願傷了你，希望你莫回手。」少年鄭重地鞠躬，右手倏地一揚，掌風獵獵，擊向樹榦！

突如其來的一道聲音，震醒唐風華迷離的神智。她轉眸，望向說話的人。

默默注視半晌，唐風華靜悄悄地離開。

少年一步步走近，那步子不疾不徐，似是面對關在籠子里的小動物。

尚無邪在她身後輕柔回道：「她中了蠱毒，蠱蟲在ｈetｕｂｏｏｋ•cｏｍ.ｃｏm她體內已有十多年，雖然她還活著，卻與死無異。我帶她去曲山，是因為那裡有一處溫泉，可疏通她硬化的血脈，延緩她的死期。」

「姐姐，小心了！」伴隨一聲低喝，他伸手摘葉，化作凌厲暗器紛紛洒洒飛射而來。

尚無邪似是懂得她的情怯，柔緩了語氣，道：「你不用害怕，她雖然睜著眼睛，但什麼也看不見。」

「她會死？」唐風華的手揪緊木把手，指節漸漸泛起白色。

「她瞎了？！」唐風華眼波顫動，雙手無意識地握緊椅子。

少年依然微笑搖頭，笑若冷霜：「姐姐，我在我娘墳前立過誓，一定要親手殺了害死她的元兇，還有幫凶。所以，風瀟瀟和唐赤昊都必須死。」

唐風華反袖一振，白綾漫天鋪開，如面薄牆擋開片片尖葉。

「她如今不過是活死人，或許死亡才是解脫。」尚無邪說得直接而殘忍，「據我猜測，當年朱有成為了強留她在身旁，對她下了最狠毒的蠱。而又因她的身體日漸衰弱，朱有成想在她死前殺了你，給她陪葬。」

她張口，無聲地喚了一聲。

陌琛目光一轉，異光閃動，凌空踏風疾馳，倏忽間便落在小孩兒跟前。

唐風華握掌成拳，看了木然的白衣女子一眼，再看向近在咫尺的少年，突地一聲冷笑：「就算你是我弟弟，我也不會縱容你殺我生母，更何況你我之間的關係還有待查實。你若敢動手，我必不留情。」

唐風華卻看得一清二楚，他另只手扣住ｗｗｗ•hｅｔuboｏk•ｃoｍ.coｍ了柏兒的命脈。

「沒有。公子讓我帶口信給姑娘，他有事待辦，遲些回來。」陌琛把背上的女子放到一株大樹旁，安靜地走到唐風華身邊，低聲道，「姑娘，風瀟瀟帶到了。」

唐風華偏頭近望著，近得可見她母親皮膚底下的細微血管。如此真實，卻又像是如此遙不可及。

威脅，這顯然是無言的威脅。他逼她選，是要兒子，還是要母親。

「殺了她吧。」

清晨的陽光照亮了大地，翠綠的大樹旁一個白衣女子斜倚著，素清的容顏仿似白玉雕琢，美得沒有一絲瑕疵。她睜大著雙眼，望向前方，卻不是看任何人任何物，彷彿是望進常人看不到的景緻里去。

唐風華全身寒毛豎起，展臂護著白衣女子，警戒地瞪著少年。

「娘！娘！你們在做什麼？」

唐風華怔怔地凝視那個白衣女子，腦中有一瞬的空白。無需證據，單憑這張臉孔，她就能確認，眼前人是她的母親，無可作假。

「軒轅澈，你快些醒來吧。」唐風華輕輕嘆息，不知為何心底有一種莫名不祥的感覺。宮闈波譎雲詭，似乎正要拉開序幕。

兩個白裙素顏的女子，同樣的明眸黑髮，同樣的絕美出塵，於色彩繽紛的花園中宛如一幅潑墨山水畫，無限靜好。

「明妃娘娘請留步！」唐風華推動木輪椅，追上她的步伐。

少年並不否認，唇角輕揚，竟輕聲笑了起來：「是，我等了很久，很久。」

窗柩那邊一線曦陽透射進來，照得軒轅澈的側臉更加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