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豇豆莖莖
十四
天青頓了頓，朝我這邊微微頷首：「過來。」
我倒抽一口涼氣，卻又不敢多說，只好低頭臣服：「聖君教訓的是。」
「……聲音暗啞，如泣如訴，事隔這麼多年，如今唱歌的又會是誰呢。人間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 胡斐握刀的手許久未動，映射出五彩光環的鋒刃上，不知何時，留下兩滴四散的水珠……抬頭遙看漆黑的天際，燦若流星的一雙大眼睛，分明是程靈素在暗然不語，漸漸的似被這人間月色所感，眼中升騰起蒙蒙的霧氣，長長的睫毛慢慢合上，而兩行清淚——潸然而下。」
你不見她面時——天天要十七八遍掛在心！
天青見我看他，微微一笑。
我更加雀躍，朝下一段紅線標註的地方看去。
「我說，過來。」天青等了片刻，再度吩咐一句，聲音比之前重了許多。
我明白他已經不耐煩起來，只好磨磨蹭蹭移動起小碎步。
昨晚他不知發什麼神經，硬說寒毒未去身子發冷，要貼著我才暖和一些。我念在他不計較我用他畫像鎮妖驅魔的分上，只得忍下來遂了他。我發誓，今天一定要去太上老君那兒買個暖爐，有三味真火燒著，莫說人間風寒，估計連冰窖都能烤融。
「聖君，待我念給你聽。」
「那話本……是他硬塞給我的m.hetubook.com.com……那上頭的筆記，也是他畫的……不關，不關小仙的事……」
「聖君昨晚睡的好么？」我怕他真的咬我一口，趕緊出聲打破寂靜。
「她活著的時候，我沒待她好，我天天十七八遍掛在心上的，是另一個姑娘。我要待她好，可是……可是……她已經死了。」
——即便是三界第一醜男，人家也有傷心的權利啊。
我膽戰心驚望著他胡言亂語，生怕下一個就是凌厲的掌風襲來。
我下意識朝天青看了一眼，卻見他不知為何將臉扭了過去。
我吃吃一笑，將書放在明媚的陽光下，刻意模仿起嬌滴滴的小姑娘音調：
天青聞言神色更加寒涼，終年面癱的臉上結起一層厚厚的霜冰。
說罷得意瞟天青一眼。
天青的手實在生的好，骨節修長分明，肌理細膩冰潔，宛如最上等美玉。
從我的角度，只能瞧見他烏黑如水的散發，修長白皙的后脖，以及略顯僵硬的肩膀。許是方才扭的太急太用力，他的脖頸上有幾根青筋凸起，胸脯也高高低低起伏著，似是正為了什麼透不過氣。滿室旖旎紅艷中，那青色身影不知為何散發出陣陣冷意，彷彿雨夜前的月光朦朧模糊，又似一滴清露暈染于宣紙上，很快就要蒸發而去。
然而我終究被眼前人千年難得一見的脆弱所和*圖*書蠱惑，乖乖伏在他肩頭，不再敢有任何的言語。
「嗯。」我警惕的看著他，不知何事能讓他如此的發自肺腑的喜悅。
他沒再說什麼，只是朝我伸出手，手心向上，慢慢攤開五指。
頭頂傳來一聲低不可聞的嘆息。
「我原以為，你都是明白的。」他垂下長睫，靜靜說了一句。
「聖君、聖君如此英明，豈會不辨是非？」心事被人說中，我咧嘴傻笑，如履薄冰，誰知道這傢伙會不會一個不高興就小宇宙爆發呢？
「聖君，你且整理儀容著，我去翻翻這本書。」
我想將手從天青手中抽出來，不想這一動，卻弄醒了他。
天青見我神色雀躍，笑笑沒再說話，起身納息打坐。
你見了她面時——要待她好，
我雖不情願，卻也只得乖乖將話本放於他手中。
天青抬起眼皮，怔怔望著我出神，良久。
我正看得發獃，卻見那瑩白的手中陡然騰起一股青色的幽冥之火，須臾間便將話本燒的消失殆盡。
「你這話本，是從哪裡來的？」他面色冷凝如常，望向我的眼中多了些辨不清的晦暗紛雜，聲音啞如垂朽的老僧。
接下去再有標註處，卻是一片猙獰的嫣紅，彷彿陳年的傷口再度開裂，血跡斑斑，觸目驚心。
次日早上醒來，我還www.hetubook.com.com趴在天青的胸口上，手被他緊緊攥著。
綿長凄清。
我本來很想問，那到底「我不明白，他也不要我明白」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呢？
然而最終等來的，卻是一隻大手，將我輕輕擁入溫熱顫抖的懷。
「都是從話本上看的。」面對表揚我很是受用，立刻搖頭晃腦顯擺起來，「凡人的話本里有好多有意思的東西。」
我詫異的看著他，聖君這沒頭沒腦的一句，是在說其實他對我很好么？
「你醒了。」他望著我，雙眼中還微微有迷茫之色，笑顏如朝日燦爛。
我怕他一不高興也用小宇宙攻擊我，遲遲不敢動作。
拂過臉頰的風裡，帶著淡雅柔和的花香，那些盛放在枝頭的繡球，彷彿與雲霞鬥豔般五彩斑斕，喜鵲與黃鸝站在樹上嘰嘰喳喳高歌，屋外正是一派和煦圓滿的大好景像。
「……你怕我？」天青凝眉，似乎想要望進我的心裏，「你以為，我會用火燒你么？」
怎會是段如此哀傷的話？那胡斐和程靈素，不消想定是話本里的角色，不過胡斐又為何要潸然淚下？
我的歡喜漸漸黯淡下去。
「很好。」天青臉上的笑容又深了幾分，「豆兒怎麼知道驅散風寒要敷雪帕呢？」
「什麼這麼好笑？」天青聽見動靜抬眼看我，眼角眉梢春風妙。
不過幾步路的距離，我卻覺得彷和-圖-書彿有數個光年般遙遠。抬頭瞧見天青的橫眉冷目，我已然大腦缺氧四肢僵硬，禁不住同手同腳起來。
這一說不要緊，我忽然想起從灰衣仙君那兒拿來的話本，立刻從袖子里掏出來。
屋內忽然安靜下來，滿室虛無空靈中，只余甜甜的尾音回蕩。
屋內一時暖意融融，連昆崙山頂的冰川都能被悄無聲息醉化。
這場景著實詭異，我心頭暗自納悶，思忖著要不要上前問一句。
「小仙駑鈍，不是那麼的明白……」我很有技巧的回復著，表示其實我明白了一點點，又不是完全明白，還需要偉大的聖君賜教。
我看到這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稟聖君，是一個叫夢特嬌的仙君給的。」我諾諾應著，心道莫非是那話本觸動了他的傷心事？不由得暗暗害怕——我可不想再度得罪天青。
天青不再說話，只是繼續笑著端詳我，彷彿我是塊美味的糕點，他正欲大快朵頤一口吞下。
「凡人最喜胡編亂造無病呻|吟，他們寫的書，以後都不許看了。」天青將手收回，語氣淡漠鎮定。
「不，你不明白，你一點也不明白。」忽然間，他融融笑起來，眼角眉梢滿是諷刺。
小妹子待情郎——恩情深，
究竟是什麼故事讓那灰衣仙君如此的唉聲嘆氣呢？我跑到窗邊有陽光的
hetubook.com.com地方迫不及待翻閱起來。
「是么？」天青將我臉頰邊的一縷髮絲朝後捋去，神色溫和，「不如豆兒以後來蒼南的時候，念些給我聽？」
躊躇良久，正拿不定注意，天青忽然轉頭回來。
隨手翻了翻，卻見有人在某一頁上做了重重的紅線標註，那是首赤/裸裸的凡間情歌，一點也不含蓄風雅。想不到灰衣仙君的癖好如此特別，我禁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天青的聲音是這樣的低，帶著深入骨髓的痛徹心扉。
我本想說睡的不是很好，可惜昨晚偏偏被一股強大溫暖的靈氣環繞，想睡不好都不行，只得遺憾點頭：「很好。」
我不由得將書高高舉起，對著那明媚太陽，聲音又輕又快，方才糯糯念出句那濃墨重彩的話——
你莫負了妹子—— 一段情，
灰衣仙君愛不釋手的話本名叫《飛狐外傳》，我先看了故事梗概，原來是一個大俠闖蕩江湖的事，中間摻雜了一些男女情愛之事。
他見我鼓著眼睛瞪他，低聲一笑，伸手撫上我的臉頰，輕輕摩挲：「睡的好么？」
「其實你根本什麼也不明白，你怎麼可能明白？」說著說著，他眼底漸漸有暗黑的風暴凝聚。
沒什麼特別嘛，我癟嘴。
我一聽可以光明正大磨洋工，高興的從床上跳起來：「恭敬不如從命！」
「我寧願你，永遠不要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