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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麼時候才能追到你

作者:楠小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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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我們不可能一直同路 我曾愛過一個男孩

03 我們不可能一直同路

我曾愛過一個男孩

夜已深宵,前路迢迢,鴨川仿似一條深不見底的漫長隧道,引領星存走向記憶深處的泥淖。
離開京都的前夜,星存在鴨川畔獨自溜達,久久不捨得離去。
程又佳被派駐京都之後,最初面臨的,是一段極不適應的艱難時光。他幾乎每夜都會給她打電話,絮叨著文化間的差異,生活里的隔閡,工作上的煩憂。然而白日里的繁重工作,幾乎已經將星存所有的精力消耗殆盡。有時候聽他說著說著,她會不知不覺地進入深眠,連一句「晚安」都來不及留給他。真是抱歉啊。
她曾愛過的男孩呀,他有著小鹿一樣單純善良的眼睛。他的悠長睫毛扇呀扇呀扇,有一粒星子就倏忽墜落,深埋進想念他的四季風景里。
星存瞪他一眼:「要不是你沒完沒了地招惹她,人家姑娘能被你迷得神魂顛倒嘛?」
除了一口口吞咽啤酒,程又佳全程無言。毫無徵兆地,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星存,做我的女朋友吧?」
在天龍寺兜轉一圈,見天光還早,藤崎先生說要帶她們去嘗嘗當地最地道的百年老店。
善狐,滿載著溫潤美好的祈福。
談不上失望,她沿著鴨川的流向,漫無目的,溜溜達達。
「忙得要瘋掉了,有什麼事情你快說。」她知道自己的語氣急躁冷淡。
後來星存才知曉,就在那一夜,程又佳的女友決定出國留學,對他提出分手。程又佳神智混沌,傷心欲絕,把自己當成救命稻草,胡亂投醫。然而被愛神叩開心扉的少女,又怎會忍心將告白拒之門外?即便這樣的開始敷衍潦草、漫不經心。
「我……我只是想離開得安心一點兒。」
「短的話兩年,也有可能……三到五年。」
即便那絲絲縷縷的柔軟,並非因我而起。
和其他院系大張旗鼓操辦晚會不同,國際貿易系確實別出心裁。學長們張羅了一場「草坪雙語冷餐派對」,好讓這些經貿新鮮人儘快與「國際風情」熟絡接軌。
「出來陪我喝酒吧!」那頭是程又佳嘶啞壓抑的聲音,「我難受。」
沉溺愛情的人,或許不再渴求風風火火,卻大都嚮往細水長流。星存曾篤定,她和程又佳的愛情,就如脈脈浣月河水,或許會有抵達永恆的運氣。
程又佳先柴星存兩年畢業,在市裡一家外貿公司謀得一份工作,待遇還算不錯。
憑藉多年來苦追《海賊王》積累下的「深厚」功底,柴星存終於在他眼神的試探下,怯生生地吐出了一句:「哈衣。」
抬起頭來,河面起了薄霧,水流卻越發湍急。春寒料峭,月色明朗,將鴨川兩岸輕籠在啞光質感的乳白光暈里。
我曾愛過的男孩啊,他有著小鹿一般,溫柔明亮的眼睛。
「不,不必了,謝謝你,藤崎先生。」星存忙不迭地伸手捂住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想要儘快離開這家彌散著清甜香味的食肆。
「可是,可是當初我們不是說好……」
「哦,那……那你先忙。晚上一起吃飯吧,七點鐘,藍槍魚。」他掛斷電話。
而他們,終於成為彼此生命里,無從辨別的路人。
雖然和她分手之前,程又佳在自己生活中佔據的分量已經逐日萎縮,但要甘願承認心尖上有一塊肉已經腐朽壞死,還要親手割除,剜剃乾淨,這樣的痛楚,世間再無他事能及。
星存仔細打量碟盤裡的幾枚和果子:綠色的叫作草餅,粉色的則是春日里的櫻花限定,而黃綠交織的那個更為特別,那是模擬陽春三月的油菜花,是用豆泥調製而成的「菜種金團」。
他似乎胖了一些,皮膚是正好的小麥色,眉目里卻多了一道少年時欠缺的沉靜堅毅。
他對她很好,他對她很重要。至今星存仍懷念,象牙塔里那兩年的無憂歲月。
後來有一天,星存翻牆去外網查資料,就順便去逛了他的Facebook和Ins。她終於看到他此刻生龍活虎的新生活:春天裡,陽光下,他和她,甜蜜依偎。那個女孩,有著嬌弱的身形和好看的眉眼。她輕輕靠在他的身畔,那樣般配妥帖,就好像那裡從來都不是她的位置。
在伊勢丹商場的拉麵小路,她和https://www.hetubook.com.com鍾顥竟然狹路相逢。
星存以為自己已經夠醉,可曾想千里之外,卻有人比自己更不清醒。
感情的事星存從未擔心過多。有時候伏案研究商業案例到凌晨,程又佳就乖巧黏人地陪在她身畔,從不打擾,睡得安心。
後來的她也問過自己:「和程又佳在一起的這些年,你快樂嗎?」答案是想都不用去想的肯定句。
在星存看來,什麼註銷社交賬號啊,清空發布內容啊,拖進黑名單啊,這些做法全都幼稚至極。真正的相忘于江湖,是哪怕有一天重新四目相對,也能風過無痕,心湖裡再也掀不起半寸波瀾。
還好現實冷血,留給傷春悲秋的回憶,永遠只是轉瞬即逝的喘息。
遙遠時空里的虛空陪伴,究竟還是敵不過現實安好,溫柔懷抱。星存輕嘆一聲,關掉網頁,站起身的時候,卻發現整個人都在止不住地顫抖。

至今她仍懷念,那段純白歲月

哪裡一樣啊!明明寬了許多,河邊也沒什麼人,兩岸不見蔥鬱的樹蔭,更聞不到混雜著青草、野花和泥土氣味的潮濕空氣。
她嘆一口氣,將他解禁,然後愣愣地盯住手機,以為會接二連三地跳出一連串信息。然而並沒有,手機安靜得就好像已經欠費停機。星存總算鬆了一口氣:鍾顥這孩子,執拗勁兒可算是過去了……
於是她聽見自己說:「好……好啊。」
而有心的人,會字字句句,聽得認真欣喜。
不過是一餐中規中矩的商務宴請,即便牛舌鮮嫩、牛肉肥美、牛油豐厚,也吃得含蓄拘謹,哪能暢快淋漓。
在那個春光終於有起色的下午,陽光濾掉薄寒,將身體熨燙溫暖。他們驅車前往位於京都西郊的嵐山。
就像他一樣。
藤崎先生帶她們前去探訪的這家和果子老店,位於曲折巷弄的盡頭,是一處歷史悠久的獨棟建築。檐廊上並沒有懸挂招牌,據說是只有當地人才知其玄妙的「隱身老店」。
心海再無波,一別已經年。
眼前的高大男孩,笑出了一臉詭計得逞的得意。星存突然發現,鍾顥長得極像某一種動物。不,不是那溫柔馴良的鹿,而是……狡黠聰慧的狐狸!
「鍾顥,我們不合適。」星存輕嘆一口氣,長按關機鍵。
她兀自琢磨半天:「時間不對啊……老松的夏柑糖還沒到季節,廣川的鰻魚飯肯定早已排起了長隊……」突然她猛地一拍額頭:「哎,我怎麼就忘記了這家店呀!」
見她滿目驚異,身體也在止不住地輕顫,藤崎先生以為星存是被這日式古早口味深深地震撼到了。

她曾虧欠他,一段歲月靜好

「又佳……」心裏洶湧起不可名狀的複雜情緒,不知究竟是驚喜還是……無措。
逼仄店堂里零落擺放了幾張餐桌,僅能容納數名食客局促落座,桌椅周遭堆滿了閑雜物件,光線混沌毫無風景可言。在這樣的環境里就餐,當然只能寄望于食材本身。
得知有機會來京都公幹,星存第一時間給程又佳發了郵件。沒什麼其他目的,不是有首歌里這樣唱道:「就當他是個老朋友啊,也讓我心疼,也讓我牽挂。」
她將還未完成的工作鋪展在餐桌上,頭也不抬地問道:「下午你說有好消息要和我分享,是什麼?」
接到程又佳的電話,是在一個忙到飛起的黃昏時分。業務主管林姐催星存快點兒修改營銷企劃,要在她明天上飛機之前,製作完成宣講時需要用到的PPT。
「刺啦」一聲,是一串暖光將漆黑的夜劃破一道口子。星存嚇了一跳,才發現黑暗中有少年少女,在河岸邊玩耍嬉戲,燃放線香花火。見她拿手機拍照,少年招呼身邊夥伴,對著鏡頭比起手勢,笑成暗夜裡的明亮花朵。
他的眼睛好像是在看著自己。可她在他失焦的眼神中,找不到半寸影子。
她的眼淚就這樣四散紛揚,打濕這迷夢一般的春夜。
趕緊點進去,卻什麼動態都沒有看見。跟著打開他的頁面,很是乾淨的白茫茫一片。
她將它一把塞進他的手裡:和_圖_書「來,收好了!送你一個天造地設的女朋友。」
「不好!」那頭響起的,是趁著酒興的放肆,「拒絕我,你永遠都有理由!不是在加班,就是在應酬!難道你沒聽過一句話嗎?就是……如果你真正喜歡一個人的話,對他是永遠都不會沒有時間的!」
程又佳在給柴星存的最後一封郵件里這樣寫道:「星存,對不起,我們分手吧。請不要再聯繫我。」然後,從那一天開始,他的朋友圈、微博、Facebook和Ins相冊,全都停止更新,再無音訊。
計算著日子,他漂泊在外,已近兩年。只是好像,他再也沒跟自己提過,打算何時回到她身邊。
幾乎所有異地戀都無法略過的俗套橋段終於出現。
他們約定,等星存一畢業就先結婚。找得到工作的話,她就去上兩年班。如果就業形勢不太景氣,就索性先要個寶寶吧。
就在她落荒而逃的時候,她聽見她們正親昵地呼喚著店堂里的那個男子,高高低低的聲調里,全是和果子一般新鮮甜美的依戀。
不過是條清淺寡淡的河道,漫漫穿行在這座經年都城。任雨打風吹,也從未更改過枯榮汛期。
程又佳這樣的男人,內心是極愛孩子的。
意料之中地石沉大海,沒有迴音。他一定是早已更換了郵箱地址吧?否則又何必如此決絕無情。就像三年之前,他消失得那麼乾淨徹底。
讓人驚喜的是那款梅漬燒酒,浸潤冰塊,酸甜清冽。星存在暖風爐火旁被烤得口乾舌燥,一口冰甜下肚,從食管到胃袋,全都如獲新生。她小心克制,慢慢地飲,兩小時就餐時間結束,已然面色緋紅,心情微醺。
然而,下一秒——
星存在他的腰上狠掐一把:「不要胡說八道,如果你有事,我怎麼辦!」
各有天地,再無粘連。
人生中最青春最可貴的八年光陰匆匆流逝,如今他藏身於千年都城一隅,即便她近在咫尺,他也選擇避而不見。那麼她想,現在的他,應該過得幸福滿足。不需要任何人打擾,也容不下半點兒事分心。那麼,見或不見,都不重要。
不是沒有別人的叨擾,他們也曾為此吵過架。
柴星存和程又佳,分手三年,相識相戀已五年。
作為活動策劃者之一,大三學長程又佳風度翩翩,踱到正往嘴裏塞醬瓜壽司的柴星存面前,流暢優雅地拋出了好長一串外語。她只聽懂了極其有限的幾個單詞,思忖了整整三十秒鐘,也不知到底該回他Yes,Byebye,還是Thanks。可能是瞥見了她手裡的壽司卷,程又佳輕笑一聲,自信滿滿地吐出了語音語調全然不同,但她同樣無法理解的又一串句子。
柴星存和程又佳,相識在大學一年級的迎新活動上。
因為啊,愛情、快樂、幸福……它們從來都不是對等的命題。
終於和程又佳在餐廳碰面,已經比他們約定的時間晚了一個小時。他的脾氣就是好,並未有任何不快,還點了星存最愛的那道熏魚子意麵。
就算對方應答,也不要輕易說「在一起」,好嗎?
「招惹?」他倒不樂意了,「蒼天做證,我程又佳如果有任何逾矩行為,那就,那就……哎喲!」
「星存,公司準備派我去總公司研習。」他的聲音里似乎藏著小心翼翼,「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思忖片刻,藤崎先生為難地搖了搖頭:「應當不太可能吧。據我所知,這家店是非常典型的京都町家。也就是說,這家店裡的所有員工,就只有老闆和他的家人,生產量應該遠遠無法滿足商業合作的需求……」
和今晚一樣,那是個快開春的末冬夜晚。星存睡得昏沉,突然被大作的電話鈴聲驚醒。
還有情侶並肩坐在河邊坡道上,或許在促膝談心,也有可能只是依偎取暖。從他們身後經過,星存在心底低吟:「要幸福哦,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想了想,又追問他:「你說你不會撩人,那當年你來跟我搭訕……」
他總是擺出一副單純無辜的嘴臉,反問星存:「是她說喜歡我哎,我又沒做什麼。」
星存從手包里掏出一枚製作精美的御守,www•hetubook•com•com那是從伏見稻荷大社虔心求來的守護神。
從大阪坐特急列車抵達京都,去酒店放下行李,星存便立刻搭地鐵去往鴨川。
向來衣冠楚楚,躊躇滿志的程學長,何以會如此失魂落魄,如墜塵埃。作為不甚熟悉的同系學妹,星存沒有立場,也沒有資格多加過問。只能默默陪坐在旁,用一罐又一罐的雪花純生,將五臟六腑凍成死灰。
然而拈起一枚咬下去,觸感飽滿,彈性豐沛,再嘗一嘗味道,甜度適宜,香氣四溢。作為從事國際食品貿易多年的業內人士,星存立刻拜託藤崎先生幫忙聯絡店主,試試看有沒有展開合作的可能。
星存竟一時怔忡,不知今夕何夕。
「要去幾年?」
星存當然明白這是多麼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能被選派去公司總部進修,意味著整個管理層全都認可了你的能力和人品。不能說從此一定平步青雲,但至少要比同期生擁有更多發展資源和晉陞途徑。只是……
鴨川會讓你憶起浣月河,是因為彼時,在你的雙目腦海中,充盈著思念。

不知今夕是何年

可是啊……等待的人仍在原地,離開的人卻早已不見蹤影。
「星存,我看見你在我Facebook上的點贊了,我想你已經知道了一切。以後別再來看我了,我也不會再更新。對不起,忘了我。」
晚餐和客戶約在先斗町,一家忝列米其林一星的日式烤肉專門店。
是夜,浣月河畔,天空中星斗璀璨,草坪上人頭熙攘。初退生澀模樣的精英青年,衣衫鮮亮,言笑晏晏。
程又佳興奮地猛點頭:「是的。你知道這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對吧?」

浣月河畔的初次遇見

清澈明亮的保津川,橫跨山間的渡月橋,蒼翠遒勁的小竹林,蜿蜒游弋山野間的嵯峨野小火車……都說嵐山的四時風物優美迷人:春的櫻花、夏天的綠、秋天的紅楓、冬的雪……樣樣都是千金不換的絕佳風景。而此時此刻的嵐山,或許是一年四季中最為蕭索,乏人問津的季節,倒也還原了它安寧悠閑,恬靜溫存的本來模樣。

讓她心疼和牽挂的那個人,早已失散在茫茫人海

就讓他走吧,又怎麼會責怪。是她自己先沒遵守,他們兩個人之間的約定。
他還是沒有回答她啊。真的愛過嗎?然而這個問題,似乎也已經不再重要。
星存想,他們的孩子一定長得很好看,會有一雙小鹿般的眼睛,狡黠又天真。
「搭訕?那算是搭訕嗎?作為活動的主辦方策劃者,我不過是盡地主之誼,過來打個招呼而已……」
而鍾顥雙眼通紅,面目猙獰:「這幾天聯繫不上你,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她極不死心,起身踱向後廚,想尋找機會洽談合作。
「哦。」
對你來說,是酒後戲言。
後來,星存學了二外才知道,他那句話前頭,其實還有另外一句:「你的胃口可真是好呀!」
接下來那幾天,星存日日都和幾位同事馬不停蹄,輾轉于京都各地。拜訪客戶、參觀商鋪、市場調研、新品推介……別說能好好領略古都風物,就連車窗外的迷離風景,都似走馬花燈,看不真切。
節奏如此密集,讓她想起大學剛畢業的那段日子。
後來的星存曾問程又佳:「你愛過我嗎?」她記得當時,他盯著自己看了好一會兒,然後訥訥說道:「我只知道,如果現在讓我離開你,我真的會很傷心很傷心……」
「你是說……」星存終於將眼神從電腦屏幕抽離,「是要把你派遣到京都工作?」
不知是不是酒精放大了人的五感。
那時候剛開始流行微信,有天工作間隙星存拿起手機,不經意瞟到朋友圈的更新提醒,是他的頭像。
星存恍然大悟:「原來是你們出賣我……」
你知道嗎?
甩下一屋子瞠目結舌的食客,她在店鋪門口和一個抱著幼童的女子擦身而過。
答應我,醉酒時不要隨便給人打電話,好嗎?
並沒有菜單可供挑選,這兒僅販售「當日限定」。年逾半百的阿嬤端上一隻形容樸素的青https://www.hetubook.com.com瓷盤子,陳列其間的幾枚和果子看起來中規中矩,遠不似其他名店裡那般精緻可人。
尚值早春,櫻枝還沒有返青,沿途一派寂寥。從地鐵站鑽出來,她收緊大衣領口,跟著Google Map,只幾步便已聽見流水潺潺。
星存曾以為,對有心人而言,就算相距遙遠,仍然彼此惦念。時間和空間能阻隔的,絕不應該是彼此的真心。
於是當程又佳用電子郵件這種極不正式的方式跟她說「分手」的時候,柴星存竟然什麼都沒有追問。或許在他心裏,自己也早已變了心腸,就等著他的一聲再見,然後各自重獲新生。

她以為他,總會等在原地

鍾顥其實足夠優秀帥氣,一直以來對她也算熱烈殷勤。只可惜,太過年少任性的男孩兒,她實在只能在心裏把他當成弟弟。
「你幹嗎?」她趕緊抽回來,偷偷在牛仔褲上抹了抹剛剛不小心沾上的醬油。
嵐山下,桂川旁,那裡住著柴星存曾經的愛人,程又佳。
第一站就來這裏,是因為程又佳到京都工作后,給她回的第一封電子郵件里,便這樣興沖沖地形容:「星存,你知道嗎?京都有條河叫鴨川,它跟我們學校里的那條浣月河,看起來真的是一模一樣哦。」
星存深得其苦,久不能愈。
就跟大多數學府情侶一樣,他們白天約會,深夜電話,起風時擁抱,下雨時親吻。
幸而工作夠繁忙,主管夠變態,生活夠奔波。那些林林總總的艱難與挫折,反倒成了沖淡思念的良藥,成了麻醉悲傷的利器。讓星存在憶起程又佳的那些滿月深夜,還來不及傷感,便已經沉沉疲倦。
程又佳很好看地歪了歪嘴巴。然後,他走上前來,牽起她的手。
回程那天,星存和同事準備在京都站先解決掉午餐再出發。
她深吸一口氣,拚命按捺洶湧翻滾的酒氣:「鍾顥,我現在在國外出差,有什麼事,等我回去再說好不好?」
「又佳,放心去吧……」這次換星存輕輕握住他的手,認真看著他小鹿般漂亮的眼睛,「不管你走多遠,不管你去多久,我都會等在這裏,等你回家。」
這話她倒是信他的。這個程又佳啊,習慣對所有人熱情體貼,風度翩翩。就像是一枚恆定釋放光和熱的小小太陽,溫暖迷人卻不自知。
也好,她沒來得及給他的那些,他都已在別處得到。
手機響,是鍾顥,星存想了想,按下鍵接聽。
她知道每當自己回過頭,他總會守在原地,不離不棄。
「所以,所以我想……」他捉住她的手,就像三年前初識時那般唐突,「我走之前,我們……先把婚給結了吧?」
他愛她,她愛他,還有一個小娃娃,他們有個幸福的家。
沒有課的下午,他們在圖書館或者自習室看書,沒一會兒他就伏在桌上沉沉睡去,鼾聲輕起,睫毛微顫。天氣好的時候她去看他打球,陽光為他鍍上一層金黃,屬於她的男孩帶球、跳躍、投籃,贏得讚歎喝彩。周末她就在宿舍里用電磁爐燉一鍋湯,裝在保溫杯裡帶給他,看著他在自己面前一口一口喝完,然後打一個響亮的飽嗝。
她的內心卻是堅實篤定的。她始終相信,每一個精疲力竭的當下,其實都是在累積著長相廝守的未來。
步出餐館,和客戶禮貌道別。星存跟另外兩個同事打了招呼,獨自再去鴨川邊走走,順便醒醒酒。選了與白天相反的方向,她回溯逆流,往上遊走。
她記得蘇東坡曾說:「江山風月,本無常主,閑者便是主人。」是啊,春光乍泄的煦暖下午,捧著一杯煎茶,慢慢吃一盤時令和果子,在桂川邊吟風詠月,便是人間好時節。
不,她並沒有哭,是那些經年累積的想念,終於發酵成水汽,如暴雨傾瀉。
身旁的兩位同事捂嘴偷笑:「星存姐,看在鍾公子那麼有誠意的分上,你就從了他吧!」
他悠長的睫毛眨呀眨,眼眶裡的清淺水汽,好像下一秒就會幻化成水滴。
柴星存是多麼了解程又佳啊,他是那麼不容易習慣寂寞,卻又那麼容易……習慣陪伴、習慣被愛。
突然躥入耳膜的聲音,讓她的和圖書整粒心臟都懸吊起來,呼吸也跟著顫抖起伏。
那一刻,星存終於明白,什麼叫作歲月靜好,什麼叫作夫復何求。
她打開手機看電子地圖,卻被連續不斷跳出來的簡訊鈴聲震得手都麻掉。全是鍾顥。先把他的號碼拖進黑名單,才好過幾天消停日子。
「你是對我沒信心,還是……對你自己沒信心?」
星存記得那個女子的容顏,形容純美,目色柔和,是照片里那個依偎在程又佳身邊,笑得一臉滿足的女子。
柴星存曾經這樣以為。
不覺間已沿河道行走許久。

先放手的人,更懂得放過自己

忘記小鹿的眼睛,遇見等愛的小狐狸

「我來都來了。你說吧,你要怎麼補償我?」鍾顥斜斜地挑起他的眉眼,挑釁般地盯住星存,「比如……答應做我的女朋友?」

別在醉酒時,輕易說愛情

因為要等一批樣品到貨,終於偷得浮生半日閑。日方負責接待的藤崎先生,說要帶著星存她們四處轉轉。
「所以你就跑來了京都?」星存真心覺得這孩子簡直瘋了,「你不會換個號碼給我打嗎?你不知道iPhone有個功能叫黑名單嗎?」
對於感情,程又佳有一種隨遇而安的慣性,屬於日久生情的典型。在一起的那兩年裡,他把她照顧得妥帖美滿,無憂無慮。星存過得風生水起、萬事滿足,但她卻忘記問他:「和我在一起的這些日子里,你過得快樂嗎?」
見她一臉蒙圈,他苦笑著搖頭:「剛才我那句話是問你,我們一起沿著河邊走走吧?你不是回答我說『好』嘛?」
星存驀然想起,在數天之前,因為不堪鍾顥的騷擾,她曾一時煩躁把他拉黑。打開手機通訊錄,他的名號榮登黑名單里獨一無二的榜首位置,安安穩穩,可憐兮兮。
星存將雙手輕輕抽出:「為什麼非得這麼著急呢?現在你的事業正要起飛,我的工作也剛走上正軌,你覺得這個時間結婚,合適嗎?」
隔著色跡斑駁的層疊木架,她看見此刻正在後廚里忙碌著的,正是那個消失許多年,面目都模糊的男人,程又佳。
星存以為他是全身心投入當下的工作生活,於是除了偶爾鼓勵,並不多做打擾。
這飽蘸酒精,無比含混的一句:「我們在一起。」
你既已知曉實情,又何必苦苦相逼?
他走上前來,輕拍她的肩膀,故作輕鬆地說道:「對了,柴小姐,我聽說這家店裡新繼任的掌柜好像是個中國小哥,要不然我請他出來,你們試著聊聊看?」
懂得放過自己的人,未必是幸福的人,但一定是聰明的人,他至少……心裏可以稍微好過一點兒。
隨意投遞了幾家簡歷,竟然很快被一家大型跨國食品貿易公司錄取,即星存目前服務的這家「福田商事」。初入職場的新鮮節奏自然是閑散快意的校園生活所不能比擬的。新人研習、業務培訓、崗位實習……她全情投入,奮力前行。
那一夜,春宵忽暖,星辰漫天,四下寂寂,燈火晦暗。忽聞野犬爭吠,完全猝不及防,一頭雄鹿于濃墨深處闖入眼帘。那鹿身形健碩,犄角巍峨,怒睜一雙眼眸,和她對視片刻。星存還來不及驚呼出聲,他便嗒嗒揚蹄,毫不留戀地奔赴進黑夜裡。
或許時間真的能將心碎黏合治愈。
程又佳的電話開始變少,郵件也越寫越短。有時候星存主動與他聯絡,他在電話那頭也只是「嗯嗯啊啊」,潦草敷衍。

他是她,縈繫心頭的漫長想念

星存難以置信,反反覆復地狠狠擦了好幾回眼睛。
她不在乎他是否真的愛過,她只在乎他是否真心快樂。
她和程又佳之間雖然從未轟轟烈烈,但他們的愛情踏實又安穩。
他幸福就好。
意料之中的,是濃重的醉意:「柴……柴星存,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答應……答應做我的女朋友?」
而她懷裡抱著的那個孩子,白皙圓滿,俊美清朗,臉上生著一雙漆黑晶亮的眼眸,就像小鹿一般,就像程又佳一般。
電話響起,是程又佳興沖沖的聲音:「星存,現在有空嗎?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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