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所有愛的人都沉默
陰霾的冬日過後,天氣明顯晴朗了許多。夏箏時常望著窗外抽薪的枝椏發獃,腦子裡就像電影錄像帶一樣一幕幕重演。
她寧願馮漾繼續露出無辜的表情,拉著她的手跟她撒謊。即使那些謊言事後想想便知道是假的,可是最起碼她還願意騙自己,看起來還在乎這段友情。而剛才馮漾下樓時的姿態清冷決絕,好像從來不曾來過她的世界,也從不曾與她之間發生過任何糾葛一樣。
夏箏誠實地點點頭。長這麼大以來,她雖抱怨過生活的不如意,但她從未想過會離開。命運真會和她開玩笑,讓她不知如何是好。
「你在緊張?」馮倩笑著望著她問。
溫宇宸沒有給夏箏喘息思考的空間,繼續說:「馮漾她媽媽是個演員吶,她從小耳濡目染,演技好得很吶。就算她害死你,你也會把她當好人。」
「哪家的小紅帽一個人蹲在路邊,不怕被大灰狼叼走嗎?」溫宇宸將自己的外套披在夏箏身上,故作輕鬆地說道。
「你幹嗎把實話說出來?」夏箏心底忽然生出別樣的情愫。
夏箏拿著礦泉水瓶的手臂垂下來,然後鬆了松肩膀裝作無所謂道:「其實除夕夜的事我挺衝動的。不論孰是孰非,我不想失去溫宇宸,也不想失去你。所以我們當什麼都沒發生過,重新開始好不好?」
夏箏張了張嘴,喉嚨突然乾澀得發不出一絲聲音。夏母卻像瘋了一般衝上去抱住夏父的身體,哭嗓道:「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不是故意要騙你的!」
再後來,馮倩的事業到達了巔峰,她儼然成了巨星,她和這個昔日捧紅她的經紀人之間,差距越來越大,變得話不投機半句多,兩人和平分手,女兒自然選擇跟媽媽過,也改了姓,從此以後,她便是馮漾。
一個人待著的時候,馮倩就開始想念自己的女兒,當年自己把她送到夏寶珊懷中的時候,她哭鬧不止,一定是很捨不得自己吧。
這句話一半是謊言,一半卻是實話。爸爸脾氣暴躁,弟弟脾氣古怪,她和夏寶珊相依為命這麼多年,之前有過很多想要離開的念頭,可是老天爺真的給了她選擇,她卻不想離開了。
「男生跟女生冷戰,女生本來是想要認錯,卻看到男生和別的女孩在一起,因而吃了醋跑走了。男生愛面子不肯追,可是女生其實是想要男生去追的。一個是直線思路,一個卻是曲線思路。」女孩說。
七
「我,其實——」夏箏吞吞吐吐,後來也顧不得會不會傷害她,豁出去一般地說:「我捨不得我媽,她撫養我到這麼大很辛苦。而且我弟弟又坐了牢,我不想離開她。」
夏父從鼻孔間冷哼了一聲:「賠錢貨,養了這麼多年還賴著不走。」
這其實是夏父心底一直保留著芥蒂的一件事,他也和夏箏一樣,不停地盯著夏母看。
夏母被這兩雙眼睛看得心神不寧,秘密衝破時間的泥土,就快要脫口而出。
「馮漾,你看,我們是同學嘛,我不求能親眼看到,你幫我要一張簽名好不好?」
夏父冷不丁地站起來道:「你會那麼好心?」
「你別碰我!」誰知夏箏就跟個刺蝟一樣,反應非常大,豎起身上的刺就立刻逃到了馬路的另一邊。
這次溫宇宸沒有去追,而是彎下腰撿起了那串手鏈。那串手鏈已經摔得斷裂了,溫宇宸感覺自己的心也像這串手鏈一樣,出現了一道不可修復的疤痕。她摔得那樣徹底,連同他的心,他的自尊也一併摔在地上,沒辦法再挽回了一樣。
電話打通之後,夏箏調整了氣息,盡量用平穩的語氣對馮倩說:「我是想告訴您,我考慮好了。我覺得我還是習慣在鼓鎮生活,您的好意我心領了。」
夏箏的拳頭就像棉花一樣,輕飄飄的。溫宇宸只是眉頭稍稍皺了皺,他握住夏箏的手,忽而笑道:「瞧你這花拳繡腿。」
「那改天我要自己挑。」夏箏勾起唇角道。
「我知道讓你一下子接受這樣的事很難,我不會強迫你,你慢慢想,想通了就打電話給我,這是我的號碼。」馮倩隨手從一個筆記本上撕下一張紙,寫了一串數字塞進夏箏手裡。
溫宇宸更加無奈,只得退後幾步道:「行行,我走,你靜一靜,但是答應我,不要鑽牛角尖。」
她先安排馮漾轉學去青城中學和夏箏相處,再建議劇組來鼓鎮取景拍攝《三國傳奇》。她多想見夏箏一面,想了那麼多年。
其實兩個人冷戰這麼久以來,他也很想她。可是那天她將他送給她的手鏈摔在地上,那樣的舉動是真的傷了他的心。作為一個很要面子的男生,他覺得他的自尊被踐踏。
馮漾聽完,冷笑著轉過頭,眼神並不是很友好。
身後好像有一道目光一直尾隨著夏箏,與其他看熱鬧的目光不同,夏箏能感覺得到那道目光有如匕首,正兇狠地刺在她的背上。
開學后一切風平浪靜。
那些平日里疏離馮漾的女生們突和*圖*書然變得熱情起來,她們每日圍在馮漾周圍,想方設法想要討到福利。
他身上的酒氣那般重,一定又是去喝酒了。而夏母嘴角的淤青也一定是他酒後毒打造成的。如果她留下來,她就能幫夏母多分擔一些痛苦了。
劇組剛來鼓鎮駐紮的時候來圍觀的人太多,導致影片無法正常拍攝,最後沒辦法只好出動了當地的警察。於是,若干的保安每天里三層外三層地保護著拍攝現場,老百姓們再也無法靠近明星們。
溫宇宸驚喜地轉過身,以為她想通了。誰知卻見夏箏褪下手腕上的手鏈,一把丟在地上道:「你的東西你拿走。」
「你真是好心吶。」
命運奔走的軌跡總是讓人始料未及的。
這些事此時此刻聽起來就像一個笑話。
一
要用多大的力氣才能將這句話完整地說出來,門外響起杯子落下來碎了一地的聲音。夏母又打開房門,正對上夏父沉默如泥的臉。
「請問夏箏在這個班嗎?」她在摘下墨鏡的前一秒,就有很多人辨識出了她的聲音。
夏箏低著頭半晌功夫沒說話。
六
溫宇宸突然想起之前班長跟他說的話,他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你不是一直在這兒徘徊,看我有沒有來追你吧?」
《三國傳奇》女主角大喬的扮演者就是馮倩,所以馮漾在學校里又成了風頭一時無兩的話題人物。
「人家是大明星,哪來那麼多的閑工夫找我。」夏箏小聲答道。
晚上,夏箏一家三口吃飯的時候,夏箏一點胃口都沒有,不停地拿筷子戳碗里的米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夏箏同學,請出去一下。」英語老師眉頭不悅地蹙起來,每個老師都不喜歡有人隨意攪亂自己課堂的秩序。
夏箏低著頭,聽著她的聲音感覺特別不真實。
夏箏腦中一片空白,她曾在心中幻想過無數次,他們的擁抱會是在怎樣的情景下發生,卻沒料到是眼前這樣。她體溫高得快要爆炸,笨拙得完全不知道怎樣配合。
「是小倩找你了吧,也是,畢竟是親生的。」夏母喃喃自語道。
「都被你摔斷了,我改天再買新的給你。」溫宇宸道。
夏箏如夢初醒一般,緩緩地朝教室門外走去。那張平日在電視里才會看到的臉現在離自己越來越近,夏箏卻越來越慌張,有著一種本能的抗拒,不知道為什麼。
「你說小箏啊,是啊,她們一家就住在石光路。」
夏箏立刻條件反射般站了起來,卻一問三不知。
「夏箏吶,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討厭你啊。」馮漾蹙著眉頭,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她眼睛不自覺地又望向馮漾,恰好馮漾也正在回頭看著她。馮漾眼神里表達的東西彷彿遊離在這個世界之外,陌生又冷淡,夏箏被這樣的眼神刺傷。
上天不會辜負每一個執著的人的夢想。馮倩終於得到消息,她的親生女兒叫夏箏,現在在一個名為鼓鎮的小鎮上讀高一。
馮漾略微感覺錯愕,可是那樣的表情只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秒便被粉飾太平,下一秒,馮倩便用輕鬆的語氣回道:「她可能忘了。」
十六年前,夏母,也就是當時的夏寶珊,和馮倩在娛樂場所相識,結為姐妹。那時馮倩認識了一名娛樂圈的經濟人,經紀人欣賞她身上獨一無二冷艷的氣質,要她跟他走,承諾帶她進娛樂圈發展。可是馮倩當時懷孕了,為了不讓肚子里這個孩子毀了她的前程,馮倩在生下她后就將她送到夏寶珊懷中,拜託自己的好姐妹將她養大。
「我第一次遇見的夏箏終於回來了。以後有什麼事情就直說,就像剛才那樣,吃醋罵我打我都可以,就是別老往心裏面藏事。好不好?我很笨,我猜不對你的心事。」溫宇宸說。
原因,她想知道真正的原因。夏箏腦海中浮現出馮漾冷笑的臉,她的身體立刻顫了顫。
「夏箏,你站起來回答這個問題。」講台上,政治老師看出了夏箏的心不在焉,於是開始點她。
夏箏從沒料到,她口中的絕對,行動上的退讓,眼底的無辜,會在日後泛濫成災。
溫宇宸另一隻手托上夏箏的腰,夏箏一個站不穩,整個人就摔進了他的懷抱中。他結實的胸膛,磅礴有力的心跳,一切如昨日重現。
「我之前讓小漾帶你來劇組下榻的酒店見我,但是你沒來。」馮倩又道。
「恩。」夏箏點頭,隨後又抬眸問:「對了,那條手鏈呢?送給我的東西就是我的了。」
夏箏感覺攥在手心的紙團發燙。
「女生真是個複雜的生物,想什麼就直接說,猜來猜去多麻煩。」溫宇宸攤了攤手,無奈地說道。
「你要找的人就在那裡,你自己問她吧。」老伯將錢塞進口袋,然後匆匆忙忙離去。
溫宇宸推著單車的腳步停了下來,怔怔地望著夏箏跑走的背影,緊抿的唇突然鬆開,輕輕發出m•hetubook•com.com一聲感嘆。
她走出那條熟悉的巷子,身後的萬千燈火,居然沒有一處是她的家。
五
「我說我來帶你回家。」馮倩重複這一句,面部表情突然顯得十分動容。
「這個嘛,這個,年紀大了,這腦子也似乎不大好使了——」老伯突然開始裝傻,他的眼睛還是時不時地往溫宇宸身上掃。
夏箏病了,額頭燒得厲害。早讀課後大家都出操去了,她就趴在桌子上,難受地輕聲呻|吟著。突然,有一隻冰涼的手掌覆在夏箏額頭上,夏箏下意識地握住那隻手,舒服地嘆了一口氣。
「這幾件衣服都是現在最流行的款式,我看見街上好多小姑娘這麼穿呢。好歹也是去大城市,別讓人家看笑話。」
就在溫宇宸轉身要離去的時候,夏箏突然喊住他:「你等一下。」
放學的時候,夏箏站在校門口等溫宇宸,她想要挽回她和他之間的感情。
「求你別給他看,別!」夏箏扯著嗓子喊著,偌大的教室都充斥著她請求的聲音,接著她便彎下腰猛烈咳嗽起來。
鼓鎮最近引起劇烈轟動的消息就是《三國傳奇》劇組要來當地取景。對於當地的平民百姓來說,能夠親眼見到電視里的明星可真是件稀罕事。
溫宇宸無奈地搖了搖頭,耐著性子跟著夏箏。夏箏跑到哪裡,他就走到哪裡,始終與她保持著一個恰到好處的距離。
馮倩跟著這名經紀人去了千城才知,這名經紀人原本是組建過家庭的,她最初隱姓埋名,忍辱負重,一直等待著出頭的機會。
第二天早晨天不亮,夏箏就匆忙跨出了家門。這個家已經不是她的家,她忽然之間不知道該怎樣去面對相處這麼多年的夏父夏母了,還有夏朗,如果他知道她不是他的親姐姐,他還會捨命幫她嗎?夏箏不敢再去想。
「你沒看到她碰到我扭頭就跑嗎?要是想和我說話幹嗎不走過來。」溫宇宸語氣里難免有些失落。
「小箏,我能不能這樣叫你?」馮倩的聲音很溫柔。
「你——」夏箏想掙脫卻掙脫不開,只得朝溫宇宸瞪圓雙目。
「給你看一樣好東西。」馮漾冷笑著,然後從袖子中抽出幾張照片,在夏箏眼前晃了晃。夏箏立刻激動起來,她想要將那些照片奪過來,馮漾靈巧地往後一閃,她就撲了個空。
「你這麼想也很正常,那今天就先這樣,我還要拍戲。」馮倩的語氣又恢復到了最初的平穩,聽不出任何的情緒波動。
等了很久,天色漸漸暗下來,就在夏箏雙腳站得麻木的時候,她看到溫宇宸推著單車出來,剛想上去跟他若無其事地說幾句話,卻一下子看到溫宇宸旁邊還有一個女孩子。那女孩子似乎也是高三生,身材高挑,面容清秀。溫宇宸和那女孩子有說有笑,其樂融融。
「行,夏小姐,您回家吧,這麼晚了,你家人要擔心你的。」溫宇宸幫夏箏將一縷亂髮別到耳後,動作自然而親昵。
「幫你解題,還教你怎麼追回喜歡的人,一句謝就夠啦?」女孩大笑。
溫宇宸伸出手指摸了摸臉頰上被她親過的地方,潮濕又溫熱,就像被觸電一樣,酥酥麻麻的觸感。
夏父盯著夏箏看了很久,不知道是被她話中的哪一句打動,竟然軟了脾氣,悶哼了兩聲,踉踉蹌蹌地走回房,丟下一句:「丫頭,這個家很窮,你將來可別後悔。」
到了石光路,溫宇宸卻沒有再看見夏箏。他估摸著夏箏一定已經回家了,可是夏箏家具體住在哪一棟他又不清楚。
「你是不講理,我都跟你說了我跟你們班的馮漾什麼事都沒有,但你疑神疑鬼,不相信我,還把我精心挑選的手鏈給摔壞了,我不是聖人,我也很生氣。」溫宇宸見她這麼坦白,乾脆也將自己的心裡話攤開說了。
馮倩從未有一天放棄過尋找自己的親生女兒,她動用自己的人脈,全國各地地找。馮漾也從媽媽不同尋常的舉動中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馮倩對馮漾很好,可是馮漾卻覺得自己身處在一個動蕩的環境里,如果馮倩找到親生女兒,就意味著她所擁有的一切都會消失,她還是那個無助的孤女,什麼都沒有。
她這種態度相當於默認。夏箏再也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她不停地問:「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
馮倩偷偷回去過娛樂場所,得到的消息卻是夏寶珊也已經離開,回老家嫁人生子。
溫宇宸怔愣在原地,夏箏扭頭就走。
「吃飯,在想什麼呢?」夏母輕輕敲了敲桌沿。
她在一天之內明白了很多事。馮漾之所以眼裡容不下自己,是因為害怕自己取代了她的位置。而夏父從小到大都對她那麼粗暴,是因為夏母嫁給他時,夏箏已經存在了。夏母說她是自己的女兒,並且要求夏父一輩子都不要告訴夏箏他不是他的親生父親,夏母想給夏箏一個健全的家庭。這麼多年以來,他一直以為夏箏是夏寶珊和別的男人和-圖-書所生的女兒,他認為夏箏是他的恥辱。可是真相竟然是,夏箏不但不是他女兒,和夏寶珊也沒有一點血緣關係,他真的替別人養女兒養了那麼多年。
「你能不能不要再說了!」夏箏站起來,與溫宇宸四目相對,剎那間又淚流滿面。
電話那頭的馮倩沉默了幾秒,然後回道:「沒關係,我尊重你的選擇。」
夏箏愣了愣,然後回道:「不是,我是看你被她們圍追堵截得太辛苦,所以想來陪陪你。」
不可以,不可以被他看到這些照片。誰會希望自己最無助、最絕望、最醜陋的樣子被喜歡的人看到呢。自己曾經和那些不良青年待在那樣骯髒的地方,就算沒有發生什麼,溫宇宸心理上也一定接受不了吧。
整條狹窄的小路就只剩下溫宇宸和夏箏兩個人了。
「一個叫夏箏的女孩子,她是不是住在這附近?」溫宇宸接著問。
馮漾對待夏箏的態度明顯疏離了很多,因為她不想自討沒趣兒。而溫宇宸自從除夕夜之後便再也沒有聯絡過夏箏。
「哎,小箏回來了,今天怎麼這麼晚?」夏母迎上來,夏箏心虛得不說話。
夏箏沒有回頭,跟著那個叫馮倩的女人走上了車。
這聲音格外熟悉,溫宇宸回頭一看,竟然是夏箏站在那裡,一臉的不悅。
「小倩她,她是不是來找你了?」夏母強忍住內心翻滾的情緒問道。
夏箏猛然抬起頭,脫口而出:「她沒跟我說過。」
「買不起酸奶,我請你喝水。」突然有人拍拍馮漾的肩膀。
二
夏箏難過,卻再也不會感到驚訝。因為現在所有的謎團全部解開,她和馮漾,無論如何是逃不過命運的捉弄了。
聽著夏母的碎碎念,夏箏再也忍不住了,心中藏著的各種情緒全部崩盤,眼淚一滴一滴往下落。
夏箏的肩膀瑟瑟發抖:「媽,我是不是真的不是你女兒?我其實,其實是馮倩的女兒?」
「你是不是還不相信我?我跟那個馮漾真的沒什麼啊,你相信我啊!」溫宇宸急了,他大抵做夢也想不到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那麼厲害,幾句話就將他和夏箏之間的關係挑撥成這樣,他至今才深刻地體會到什麼叫蛇蝎美人。
「關你什麼事。」夏箏很久不跟溫宇宸說話,似乎已經不太習慣與他之間自然的對話。
溫宇宸抬頭向這邊看來,夏箏與他對視了一眼,下意識地扭頭就跑。
「這是怎麼著?」夏母有些迷糊了。
夏父粗魯地推開夏母,夏母跌坐到地上,往事隨淚水滾滾而來。
「馮漾,能不能帶我去看看你媽媽,哪怕一眼,一眼就好。」
「那你該知道條件是什麼,我不喜歡你這個鄉巴佬取代我的位置,哪怕是平起平坐也不可以,我更不可能待在鼓鎮這種小地方變成第二個你!」馮漾俯下身子,夏箏鼻間隱隱嗅到一股淡而持久的香氣,而馮漾的話語里卻充滿狠戾。
接著兩個人兀自沉默,夏箏不經意地轉頭間,看到班上的很多同學都饒有興緻地看著她們這邊。她不自然地又撇過頭,卻聽見了出自馮倩口中,她這輩子都難以忘懷的話。
「這是,這是——」夏箏嗓子灼痛得厲害。
馮倩趕在下課之前將車駛離學校,夏箏在眾人的注目禮與唏噓聲中緩緩地走回教室,在路過馮漾的座位時,她分明聽到了一聲雖低但充滿憤恨力量的「賤人!」
「媽,你別趕我走好不好?求你別趕我走。」夏箏淚眼婆娑地抱住夏母哀求道。
「我現在誰都不想相信,你走,你讓我靜一靜好不好?算我求你了。」夏箏捂著耳朵用哀求的語氣對溫宇宸說道。
「舒服嗎?」熟悉卻冰冷的女聲在耳畔響起。
「我拒絕了馮倩,我不去千城,就算去,那也是我以後自己考過去讀大學。現在我想留給您身邊。」夏箏說。
夏箏躺在床上無法入眠。
注意到窗外動靜的學生紛紛屏氣凝神地望著這個女人一步一步地走向一年三班,「噠噠噠」,黑色的細高跟在水泥路上發出的聲響不算清脆,帶著一些沉悶。
「嘟嘟嘟——」電話掛斷,夏箏全身的力氣都彷彿被抽離。
「哎,老伯,向你打聽個人。」溫宇宸嬉皮笑臉地湊上去。
夏箏踉蹌地倒退了幾步,不小心踢到一個塑料瓶。
「我絕對,絕對不後悔。」夏箏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
突如其來的變故,夏箏並沒有感覺開心,而是感到不安。這種不安來自靈魂深處,好像預示著山雨欲來風滿樓。
馮漾沒有接水,直接回過頭冷漠地問:「你是不是也來找我要我媽的簽名啊?」
冷空氣里除了一片死寂再也沒其他。
馮漾停住腳步,她幽幽地望了夏箏一會兒,忽然冷笑起來:「傻子,真是個傻子。」
「好了,你回家吧,我也回家了。明天放學記得等我。」溫宇宸說。
她的語氣同樣平穩,好像不論夏箏回復什麼,她都一副意料之中的樣子。期間,還有人叫她去m.hetubook•com•com換衣服,她也應了一聲。這都給夏箏造成了一種錯覺,也許她這個意外,對於馮倩這樣的大明星而言,也沒多重要。
「啊,老伯,您告訴我,我身上的這些錢就全部歸您了。」溫宇宸立刻明白過來,將自己口袋裡的零錢全部掏出來。
不是我笨,是我用一萬個理由來說服自己去相信你。當你帶著閃耀的光圈降臨到我的世界時,我真的天真地以為我們會是交心的朋友。我知道在人生的路口,很多人走著走著就散了。可是這一次,卻是你狠狠地丟下了我。
「好了,我的故事講完了。」馮倩面上雖保持著得體的笑,卻從她的話語中可以聽得出她的緊張。
她望了夏父一眼,然後拉著夏箏的手走到房間里關上門。
班裡的同學們都開始竊竊私語。
夏箏盡量平息了情緒,卻不再言語。
經紀人的前妻和小孩在一場意外中離世,馮倩終於光明正大嫁給經紀人,而從這一刻起,她的事業也開始走上坡路。經紀人開始懷念當初他和馮倩的孩子,馮倩不敢告訴他,孩子已經隨著夏寶珊的離去而失蹤。她從孤兒院抱回來一個漂亮的小女孩兒,告訴經紀人,這就是他們當年的孩子。經紀人將這女孩兒視若珍寶,取單名一個「漾」字。
馮漾回頭,夏箏手裡拿著一瓶礦泉水要遞給她,臉上討好的表情和那些女生沒什麼不一樣。
夏箏失了神,而就在這一刻,溫宇宸手臂環繞上她的脖子,將她攬得更緊,彷彿要融進他的身體里一樣。「如果真的喜歡一個人,語言的表達都是蒼白的,一定要用行動告訴她。」溫宇宸的聲音帶著一種蠱惑。
「怎麼個不同法?」溫宇宸不解。
「你,你長得比較——」夏母吞吞吐吐,話剛到嘴邊卻被夏箏堵回去:「可我長得也不像爸啊。」
「謝謝謝謝謝,我走了,拜拜。」溫宇宸說完便飛速地往夏箏家的方向騎去。
溫宇宸載她回家,幫她打不良青年,他擔憂的眼神,溫柔的眼神,無所畏懼的眼神……
班裡先是一陣騷動,後來大家紛紛尖叫起來。是馮倩,那一張看不出歲月痕迹的精緻面容,只能是她。可是她來青城中學找夏箏,難道不是馮漾嗎?
「小倩有沒有說什麼時候來接你走?估計要等在這邊的戲拍完了是吧?」
「小箏,你今天怎麼了?是不舒服嗎?」夏母自然而然地將手撫上夏箏的額頭,卻被夏箏輕輕拍掉。
三
夏箏回頭慢慢往家走,卻突然回過頭,見溫宇宸還在原地站著,便鼓足勇氣跑過去在他臉上輕啄了一下,然後歪著腦袋跟他說再見。
而馮漾每天都要換各種婉轉的方式拒絕她們,她戴著一張微笑的假面,說話滴水不漏,卻在海綿里藏針。
他停車的時候遇見一個收破爛的老伯,似乎也是住在這一帶。
接著,馮漾將這幾張照片丟給夏箏,眼風一掃,頭也不回地離開教室,將一段話輕飄飄地丟在空氣里,卻像鈍器一樣擊打在夏箏心上。
夏箏放下筷子,盯著夏母望了很久,那眼神專註得可怕,直讓夏母心裏發毛。
四
「爸爸,不管您過去怎麼對我的,始終是您養我到這麼大,還供我念書。我想留在這個家裡,我想將來報答您和媽媽。」與其他深受家暴迫害的孩子不一樣,她只是怕夏父,卻並不恨他,不論是以前還是現在。即便是知道了真相,即便是有萬般無奈的理由,她也還是將「爸爸媽媽」叫得那麼理所當然。
娛樂場所相識的人,向來不問出處。她不知道夏寶珊老家在哪裡,也沒有她的電話。茫茫人海,就這麼失去了聯絡。
夏箏掙扎著爬起來,馮漾抱胸立在她面前,眼神比聲音更冷上幾分。
夏箏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直到後面的同學拿筆戳了戳她的後背:「夏箏,老師叫你啊。」
夏箏一步一步往後退,有些難過地問:「真的是你推我下懸崖和下河的嗎?」
「是啊,我麻煩。馮漾就不麻煩了,她漂亮人氣又高。剛才跟你說話的那個女孩就不麻煩了,人家身材好又知性,絕對沒我這麼不講理,是不是?反正最差勁的就是我啦!」夏箏眼睛紅紅的,這些天來所有的怨氣都爆發出來了。她一步一步逼近溫宇宸,嗓子暗啞。
「是我買通幾個社會青年綁架你,給你拍下被凌|辱的照片的。也是我將你推下懸崖跟河裡的,那時候還想演演戲,騙騙你。但現在累了,不演了,你也知道真相了。其實只要你永遠是你,我們就井水不犯河水。」
「那我能知道原因嗎?因為我實在不能接受習慣在一個地方生活這種說法,因為人的習慣是可以改變的。」馮倩的語速稍稍急促。
「她現在成名了嘛,忙一些你要理解。對了,我給你買了幾件衣服,你先試試再吃飯,我去把飯菜熱一熱。」
夏箏愣住,臉上的笑容頓hetubook.com.com時沒了,再也無法裝出無所謂的姿態了。
今晚她沒有等溫宇宸,晚風拂過面頰,夏箏一個人走過空蕩蕩的街,到達巷子口時,她看到夏父的貨車停在路邊,那輛車已經舊得掉漆,夏箏曾不止一次夢到它爆炸。
「我這次來鼓鎮的目的不光是為了拍戲,更重要的一點就是找到你,然後帶你回家。」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太過自以為是,所以所有的患得患失都是因果報應。
車上開著暖氣,車窗戶搖上去,車內就彷彿變成了被隔絕出的一個小世界,靜得出奇。
等夏箏跑累了,情緒稍微平靜下來后,溫宇宸嘆了一口氣才開口道:「是馮漾冤枉我,我親眼看見她要推你下河的。你再仔細想想那天你和她在婁山,你說過那時候周圍什麼人都沒有,你掉下去后是馮漾拉著你。可是如果四周真的什麼人都沒有,到底是誰推你下懸崖的呢?」
夏箏拚命搖了搖頭,然後艱難地咽了口唾沫,結結巴巴問道:「您,您故事中的小女孩是,是我嗎?」
「咦,那不是夏箏嗎?幹嗎不去追她?」女孩笑著指向夏箏的背影問。
夏箏開始反思自己那晚是不是真的做得太過分了,或許他說的話都是真話,他的樣子看上去不像撒謊。那馮漾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她的理由又是什麼呢?夏箏望著馮漾座椅的方向開始出神。
女孩看了看夏箏的背影,又看了看溫宇宸的臉,突然笑得頗有深意:「其實男生跟女生的想法很不同的。」
「那具體是哪一棟呢?」
老伯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接過錢剛準備開口回答,就被另一個女聲打斷:「七伯啊,你要不要這樣啊,被別人一點錢就收買了。」
溫宇宸頓了頓,長腿邁上單車,騎了幾米路后才想起來,他又停下來朝還站在原地的女孩子揮了揮手:「謝班長。」
笑完她便獨自走下天台,沒有再回頭。
「你混蛋,跟我一個女生那麼計較,還這麼久都不理我!」夏箏一拳頭砸在溫宇宸的胸口上,卻感覺沒那麼解氣。
老伯自上而下地打量了他一眼,然後問:「打聽誰?」
「你猜,溫學長看到這些照片后做何感想?」馮漾眼眸微眯,故作慵懶又危險的語氣。
夏箏聽到這句話,又走到夏父跟前,一臉誠摯地說:「爸爸,我知道您不喜歡我,可是現在小朗坐了牢,我要是走了,以後誰來照顧您呢?」
氛圍太安靜,馮倩的這句話不光是傳入了夏箏的耳中,還無孔不入地扎進了夏箏的身體細胞里。夏箏渾身僵硬,她機械地扭頭問:「您,您說什麼?」
溫宇宸追夏箏一直追到巷子口,才看到她蜷縮著身子蹲在無人的路邊哭泣。
夏箏望著照片上的自己,曾被那樣刻薄對待跟羞辱的自己,羞愧與憤怒的心情一齊排山倒海而來,她將照片撕得粉碎,然後在這堆廢墟里哭得不能自抑。
接下來馮倩講了一個很漫長的故事。在這過程中,夏箏的大腦彷彿被蛀蟲侵蝕空,什麼都不能去思考。
午後,學校的天台上。
「其實你很可愛,講理的時候也很知性。」溫宇宸語氣突然變溫柔。
「我會在鼓鎮待一個月,所以你有一個月的時間可以想這件事。」馮倩補充道。
時間過了很久,溫宇宸才鬆開她,他望著夏箏的眼神柔情得過分。
「這麼晚怎麼不回家?」還是溫宇宸先開口。
不知道為什麼,夏箏竟然為這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畫面紅了眼睛。
溫宇宸不是很能明白老伯的意思,老伯接著嘟囔道:「小夥子一表人才,身上穿的衣服都挺貴的吧——」
車上走下來一個身材妖冶的女人,氣質出眾,眼睛上的大黑超遮擋了她面容的三分之二。
夏父的視線轉移到夏箏臉上,他聲音啞啞的:「丫頭,你剛才在說什麼?」
夏母聽了夏箏的話愣了愣,並沒有明白她的意思,還以為她是真的在抱怨自己的親生母親沒有時間陪伴她。
初春的天氣還是很冷,夏箏將衣服裹得緊了些,卻還是抵不住冷氣流,渾身依舊瑟瑟發抖。
「媽,有沒有人說過,我跟你長得不像?」夏箏話一出口,夏父手中的筷子也「咚」一聲掉在桌子上。
「啊?能,當然能啦。」夏箏感到略微的尷尬。
「我很討厭你這副裝清純裝可憐又裝懂事的樣子,你擁有了那麼多你還不知足,現在你還要來搶我的東西,你真的很煩人啊你!」馮漾眼底瀰漫著憤怒,她一字一頓,似乎真的恨極了夏箏。
夏箏在弄堂前躊躇了很久才推門而入。夏父坐在沙發上抽煙,繚繞的煙霧遮擋了他的臉。夏母坐在桌旁發獃,桌子上是已經涼了的飯菜。
次日早晨,英語老師利落的粉筆頭在黑板上寫完一個英文單詞,與此同時,教學樓前停下一輛紅色的瑪莎拉蒂。
夏箏抬頭時看到夏母的嘴角泛著淤青,那般觸目驚心,頓時心酸不已。
夏箏放學后就鑽進了公共電話亭,猶豫了很久才撥下號碼,號碼的主人是她本該熟悉如今卻陌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