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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國傾天下

作者:薇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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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選后風波

第二章 選后風波

既然她什麼都不要,那他也不必給她什麼。
竹竿一挑,終於把許願帶勾下來,她扔了竹竿,把許願帶抓在手中,臉上的表情複雜難解,像是欣喜,卻更像悲愁。
「決兒,這桃花中的女子,可要堪比桃花,否則,怎麼相映成趣?」慕桓捋著鬍鬚笑道,「畫羅織扇總如雲,細草如泥簇蝶裙。這是紅喜的,讓我看看畫成什麼樣子了?」
慕決望著她,用眼神詢問。他立刻笑了:「我要你的一樣東西。」
「說她『一笑傾人國,再笑傾人城』,傾國傾城。」
她的美籠罩全身,恍若一層淡淡的霧氣,讓人抓不住。
「碧羅國公主呢?」裕羲打開血書,只冷冷瞥了一眼便放下,「果然是她。」
宬佑滿不在意嘿嘿一笑:「新皇后在哪兒,朕就去哪兒吧。」
裕羲笑道:「慕大學士才華橫溢,學富五車,他的女兒,自然也是聰敏德惠之人。」
慕決鼻尖一酸,差點兒落下淚了,又強忍住,用力點點頭。
太后連忙扶起她:「傻孩子,哀家很喜歡你這一份率真。」她目光忽然茫然起來。
「護送皇上回寢宮!再出閃失,全都提人頭來見本王!」裕羲冷聲下了一道命令,讓兀自期待他回答的宬佑嚇了一跳:「皇叔,朕……」
裕羲把茶杯放在桌子上,繼續問:「你這麼急著回來,只是為了和我說這些?」
最後,她還是搖搖頭,轉身回自己的房間休息。
「卓將軍,攝政王有令,即刻護送皇後娘娘出宮!」轎子外有人匆匆趕來,一開口就是這樣意外的話,卓揚詫異道:「為何?太皇太后……」
皇上的話他沒有聽見,在心裏猜想她苦惱的事。是為了進宮嗎?還是……心裏微微動了一下,難道她也和自己一樣動了情?
慕決——將來母儀天下的一國之母!
太后別過臉,款步走上台階。
晃蕩的聲音,顫悠悠圍繞著樹上兩支箭。
她忽然有些明白過來了,攝政王要掌控天下,首先就要掌控皇帝,皇帝大婚之後必然要親政,原本皇帝就是個喜歡玩樂的少年,所以皇帝的新娘也不該是一位聰明賢惠,可以輔佐君王的女子,而一個啞巴卻更合適。
皇帝在旁邊想說話卻始終被攝政王威勢所震,不敢開口,心中暗自悔恨不已。
裕羲卻不在意地輕笑,似乎剛才的一幕不過是過眼的煙霧,瞬間便淡了,散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有之,多少男女皆是如此,有何值得感慨之處?」
她抬起頭看著父親,期待著父親下面的話,紅喜也是瞪大眼睛側耳傾聽。慕桓悠長地嘆了一聲:「你便去求太后吧。」
慕決局促地站著,她不會說話,不知道怎麼打破突然而來的沉默。太后很快回過神來,笑道:「對不起,看到你,就讓我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了。」
慕決固執掙開父親的手,跪了下去。就算她是皇后又怎樣?她是慕家的人,永遠都是。
怎麼……怎麼會這樣?
兩個人的目光在空氣里相撞,皆是一怔。
太皇太后道:「慕氏女閨名是何?」
誰來救救我……沒人聽到我的哭喊嗎?為什麼,為什麼……爹爹,決兒怎麼辦?
慕決亮晶晶的眸子望著她,身上裹著厚厚的棉襖,顯得胖乎乎,揮舞著小手要過去,慕桓止住她的動作,點頭道:「決兒很喜歡你,你以後就跟著決兒,伺候她吧,記住了,她是你的主子,你伺候好了她,我也不會虧待你。」
「你……」他驚得說不出話來,心中又驚喜又害怕,這便是有緣千里來相會么?
皇上立在院子里的一座假山前,少年白衣勝雪,身後一叢芍藥競相怒放。
慕桓笑著轉向慕決道:「決兒,爹爹給了你一個報仇的好機會,紅喜交不出畫來,你再去她臉上畫一瞥鬍子。」
「胡說!」太皇太后將臉一沉,「三宮六院,皇上都要充實了。」
很想安慰父親,可是好多話藏在心裏說不出來,她好恨!恨自己天生就是個不能說話的啞巴!
瑰麗的紅色透過枝葉落在她臉上,她側著身,沒注意到月老祠里有兩個人注視著自己。她捧著許願帶在胸口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像兩片晶瑩的花瓣,舒展著幽香的本質。
「嗨!」裕瑾滿不在意地一笑,「那哪叫什麼傷?只是被砍了幾刀,後來我殺回去!一個軍營的人全都被我殺光了!」
「小姐呢?」慕桓拈了一片落花在手,但覺花瓣的細膩瑩潤猶如閃過心間的一股柔情,慕決從小喜歡桃花,看見花落,也會泛起女兒家的惆悵。
「攝政王正派人四處搜索,請皇上先回長樂宮。」小太監忙說。
春分后十五日,斗指乙,清明風至。不知不覺間已經是清明時節,慕桓告了假在家,這一天微微下著下雨,樹梢上有殘花尚未落去,此時被雨水打落了滿地,雨潤的時節,站在屋檐底下負手而立,聽那雨水纏綿落花的聲音,別是一番韻味。
太后?慕決不解,為何不是一手將攝政王養大的太皇太后,反而是先帝盛寵之極,倚仗絕色容顏登上后位的太后?
慕決笑著點頭,又看著宬佑,眼睛黑白分明,眨一眨,帶起溫柔的漣漪。
裕羲冷笑:「當年那件事也是他助老太婆完成的?」
沒幾天,宮裡就派了嬤嬤來教授宮中禮儀,縱然不願意,她也咬著牙拚命學會。在父親抱著她落淚的那一刻,她忽然有種覺悟了,心裏清明透徹。
宬佑伸出少年清秀纖細的手指,親自挑開轎簾,幾重水晶紗之中,端然靜坐的女子眼中,骨碌碌掠過一絲驚慌,宬佑看進去的眼神驀地呆住了,連手指都透著不易覺察的顫抖。
「決兒。」慕桓跨進院門,面色不安地看了慕決一眼,「你今日進宮,沒事吧。」
太后心裏一動,宬佑說的一點兒都沒錯,慕決是傾國傾城的,就算臉上被墨污了,那眸光的波動依舊令人心動。
「花自飄零水自流。」
人面桃花相映紅,畫中女子站在紛落的花舞中,回眸淺笑,悠然的時光匆匆而過,唯一定格住那一瞬間的美麗。紙上題了詩,卻只有上半句: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皇上要是選了我們洪州刺史明大人的千金,那才算真正的皇帝!明小姐哪樣不比慕桓那個啞巴女兒好?」半攤子烈酒下肚,武夫滿臉漲紅地說,目光掃向眾人,「啞巴做皇后!這江山還有什麼前途?」
寒光一閃,幾片桃花夾在颯颯風聲里拂面而來,殺氣衝破花海,直指著皇帝面門刺來。侍衛在一旁候駕,皇帝拉著新皇後走至桃花林邊,本就有一定距離,此時上前護駕已是萬萬來不及了!
京城最大的『雲來客棧』更是人滿為患,小二在樓上樓下奔跑,忙得滿頭大汗,掌柜在櫃檯后嘩啦啦拔著算盤,眼睛笑的尋不著了。
「正是,太皇太后要斬草除根,派出殺手追殺他,若不是這樣,碧羅國的小公主也不會被丟了。」
二樓的雅間里正寂然無聲,幽裊的茶香沁入鼻端。臨街的窗戶旁默默佇立著一個紫袍男子,指尖玩弄著一支竹筷,忽然手指一松,竹筷應聲落地,隨從上前拾起,輕輕放在桌上,凝聲道:「王爺,太皇太後傳召您入宮,現在是否……」
他的話剛出口,整個人就獃獃愣住,嘴巴微張,一滴鮮血從眉心處滴下來。酒樓里的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見武夫轟然倒地,他身後的柱子上,赫然插著一支竹筷,通體染著怵目的紅色。
太后出來的急,沒來得及換一套衣服,此時也覺得不合適,連忙拉緊大氅,盡量把那繁瑣的花紋遮住。
自己的命運早就可以看見,可是又有些不甘心,為什麼別人一句話就能擺布她的命運呢?這多不公平。
後來有人這樣說:皇上若是明月,那攝政王必定是烈日了,憑藉烈日的光輝,明月才能彰顯光彩。
「皇祖母,皇祖母!」宬佑急忙拍著太皇太后的背幫她順氣,太皇太后的話,他似懂非懂。
她永遠忘不了這個午後靜靜凝視父親背影的情境,在進了皇宮后之後千千萬萬個望斷明月的夜晚,只要想起父親,便覺得一切忍辱負重,都值得了。
為了天下,有什麼是他不能拋卻的?當年因為對清影有一絲情誼,他不過想不被感情羈絆,所以清影成了他手中可以犧牲的棋子,今日慕決也不會例外,他能讓自己的心動搖,就決不能留在身邊!
蘭幽道:「這天色可不早了,最近宮門下鑰很早,都是讓刺客鬧的。娘娘可是要回府里去?」
「哀家要出宮。」太后抬眸斂衽,典麗端凝,極力保持自己的鳳儀。
看得出她用了很大的力氣,竹竿搖來晃去,夠著最高那根樹枝上唯一的許願帶。
裕羲眼中掠過細微的波瀾,那個身影被餘暉剪切成靜止的畫面,映在他眸子里。
宬佑昂著頭轉向一邊,太后細細擺弄著一盆山茶,托起一朵紅色的花朵在鼻間輕嗅,年輕的太后容顏妍麗,讓花朵都黯然失色。宬佑笑道:「母后可把這花都比下去了。」
裕羲眼中立刻冰冷一片,幽深得看不到底,臉上神色越發冷峻了。裕瑾粗枝大葉,沒注意他的表情,還笑著說:「我一路上聽很多人說那位啞巴皇后。」
宬佑看著慕決,來之前想好的千言萬語,現在全都忘到爪哇國去了,面對淡靜如水的慕決,他怎麼都做不到平靜對待,那種捲起驚濤駭浪的感覺,總是不肯放過他。
皇上大婚選后,千挑萬選,攝政王一笑帶過,最後讓皇上擬了一道聖旨,冊封大學士慕桓之女為後。此事在朝中引起軒然大|波,卻都因為攝政王手握大權,不敢出言阻止,唯有大學士慕桓在朝堂上痛哭哀求,可是攝政王卻不動搖半分,耐心待得慕桓哭訴完畢,便淡淡道:「請國丈回府好生休養,退朝吧。」
裕羲放下宣紙,抬頭笑道:「下個月皇后入宮之後,你們父女相見的機會自然少了,趁現在多聚一聚也是好的。」
裕羲從轎子里步出來,躬身行了一禮:「太后出宮為何不備車馬,不帶侍衛?最近刺客猖獗,太后若有個閃失……」
裕羲道:「多謝太皇太后厚愛,只是皇上尚未大婚,做臣子的怎敢在皇上前頭成家。」
裕羲看她一眼,轉身拜別慕桓。
那年冬天,紅喜的爹娘帶著她跪在大學士府門前,大雪在門前堆起厚厚的一層,三個人的膝蓋都快被掩埋了。慕桓抱著年僅五歲的慕決打開大門,愣住了,讓家丁詢問之下,才知道這家人生活困頓,無力更生,所以把長女買入學士府做丫鬟,好讓家裡大大小小十幾口人在冬天有口飯吃。
宬佑一時被太皇太后的語氣嚇住了,「皇祖母,孫兒還有很多奏摺沒批完,這就告退了。」
紅喜伴著她長大,多麼深厚的感情一朝扯斷,何其殘忍。
說話間,忽然看見一個小太監匆匆忙忙跑來,氣都沒來得及喘上一口:「皇,皇上,新皇后……」
宬佑欣喜地穿越了紛紛花雨,跑到裕羲身旁,壓低了聲音道:「皇叔你可還記得她,上元節在月老祠中碰見的女孩,皇叔還撿了她的許願帶,『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念到最後的詩句,宬佑的臉無聲地紅了。
太皇太后見他自己將話頭引向皇上大婚的事情上,便抓緊時機道:「宬佑大婚的事,攝政王可權衡好了?慕大學士之女,能否擔當母儀天下的重任?」
往事如流水,如今想起來,心底還是陣陣抽痛。
「可是……」卓揚面有難色,和*圖*書「行刺之人武功高強,是……建章宮侍衛總領高遠洋。」
青衣人上前一步,半跪下來道:「臣卓揚,奉攝政王之命,保護皇後娘娘,讓娘娘受驚,臣該死!」
「去吧。」太皇太后看著宬佑的目光充滿了慈愛,先皇子嗣單薄,只有宬佑一脈相傳,他身上背負了整個皇朝的希望。
管家立刻從府里跑出來,跌跌撞撞到他面前:「老爺,皇,皇上駕到,攝政王也來了!」
她怔忪地望著裕羲離去的方向,攝政王果真和爹爹口中描述的一模一樣:喜怒無常。
裕羲慢慢走下台階,卓揚跟在身後,拿著大氅給他披上,順便問:「王爺,屬下的答案可是對的。」
「那位公主自從來到天朔就和他們失散了,至今下落不明。」裕瑾淡淡地敘說,「坤元祭司因為有負碧羅國皇后重託,無顏面回國,隱姓埋名在天朔。」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他並沒有發現自己竟是如此在意她的內心,只是在心中掠過欣喜的時候,狠狠地提醒自己:她很快就是宬佑的皇后!
她搖著頭,淚光飛瀉,不能怪父親,一朝為臣,永世為臣,君王的命令,臣子只有執行,不得反抗,父親如何能阻止聖意?
裕羲輕聲嗤笑:「狗急跳牆是么?老太婆跳牆的時候還未到,她若還有當年一半的精明決斷,今日也不會被本王氣得跳牆。」
慕決不著惱他的話,她是啞巴已是不容辯駁的事實,誰都遮掩不了,只是在他這樣高高在上的人面前,自己一丁點兒的缺陷,都會被放大成無可補漏的深坑,她只是稍微有些自卑。
卓揚躬身答道:「太皇太后的心意,屬下不敢妄自揣測。」他一向謹慎小心,不願多說一句話,眼前的攝政王深不可測,他在的地方,空氣都變得冷凝,無端讓人感覺害怕。
不知她這樣美麗的女子,嬌美的紅唇中會有怎樣空山新雨般的聲音。
「哦。」裕羲偏過頭,漫不經心應了一聲,「說。」
「慕大人不必多禮,快快請起。」太後上前扶起慕桓,蹲下身去扶慕決,少女的身體微微顫抖,她心裏跟著柔軟,有一絲淺淺的酸痛。
放下書,重重嘆息一聲,紅喜正趴在桌子上瞌睡,聽到她的聲音,一下子就驚醒過來,眼睛里還帶著幾許迷茫:「天,天亮了?」
他問:「你的心愿是什麼?」
公公親自上前來扶起她,笑道:「恭喜小姐了,從今往後可是皇後娘娘了,以後奴才在宮裡,還請娘娘多多提攜。」
「哥?」裕瑾終於忍不住了,冷靜睿智的兄長何時變得這樣不小心,「你怎麼了?」
卓揚在轎子旁跟隨著,裕羲在裏面問了一聲『怎麼樣』,卓揚道:「王爺神機妙算,今晚果真有刺客行刺皇后,若非屬下趕得及時,恐怕皇後娘娘已經遇難了。」
春光映在眼裡,慕決本能地伸手擋光,指縫間流瀉出雲煙里的光芒,她惶惶然看著眼前的人,許久眼前才清楚了——那人是那晚在刺客手中救了自己的人。
「王爺過譽了,小女拙劣的筆法,不要污了您的眼才好。」慕桓道。
說不上誰比誰更不幸,只是年輕的太后心中,對那個身不由己的女子泛起一股淺淺的憐惜。
「本王忘了你是啞巴。」他一笑,仔細打量起她的面孔,這是他們第三次見面,這一次,又是另外一個印象了。
她房間里的燈火熄滅,顯然是已經睡下了。
站在遠處看的裕羲卻忽然覺得心中難受極了,不知道是怒意,還是……妒意。
「別擔心,我現在還不會要,不過等我來取的時候,你一定要給我。」銀面人陰鶩的眼神在月光下十分詭異,「你可以叫我心魔,我就是你的心魔。」
「臣不知道太后和攝政王駕到,有失遠迎,罪該萬死。」慕桓撲通一聲跪下來,把畫成大花臉的女兒擋在身後。
宬佑搖著手中一柄玉骨折山:「不必了,慕大人,朕可以和令愛單獨說句話嗎?」
可是,自從聖旨頒下的那一天,她的心愿都變成了水中的泡沫。
紅喜嚇得大聲尖叫,窗戶里闖進一個蒙面的黑衣人,一掌劈來,紅喜軟綿綿倒在地上。慕決心底一痛,無奈自己不能發聲,連呼救的能力都沒有。黑衣人轉而又舉劍攻來,這一招又快又狠,直取慕決心臟。
侍女打了熱水來,很快熱水就被染成黑色,這時慕決整張臉都是黑糊糊的,像烤糊了的燒雞,無辜地望向太后,羞澀地笑了。
他以為,他是唯一一個讓她把名字寫在手心裏的人。緊握起曾被他指尖觸碰過的手,他忘不了她指尖淡淡的溫度,忘不了她一筆一劃把她的名字寫成,就像構建一個世界。掌心裏火燒一般的痛,手背上留著傷疤,赫然一片猙獰的暗紅。
慕決坐回轎子中,又等了片刻,腳步聲響了一陣又歸於平靜,只聽得到風聲柔柔地捲動紗簾,別有纏綿風情。
裕羲嘴角揚起一道冷酷的弧度:「本王就進宮看看,你所答到底是對是錯。」
裕瑾道:「卑焸族的人,你若不趕盡殺絕,總有一天他會對你趕盡殺絕!哥!對敵人不能仁慈,這可是你教我的!」
「決兒,去畫吧。」
「臣卓揚,奉攝政王之命捉拿刺客,驚動了娘娘,請娘娘恕罪!」卓揚目光一掃,見沒有異樣動靜,便跪下來請罪。
叮!
「皇叔不必跟朕一起來,有禁軍護衛,朕很安全。」宬佑看著從進來就立在房檐下不發一言的攝政王,他最近對他看管甚嚴,從刺客事件開始,皇帝身邊每日必有幾十名大內侍衛保護,出宮的機會,幾乎都渺茫了。
裕羲心底被不知名的東西撞了一下。
他仰望天上的光輝,而她仰望他的光輝。永遠追隨其後,永遠不能觸碰。
慕決很想問問她有什麼不高興的事,眼前的太後娘娘,看起來落寞惆悵,讓人心疼。
太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何有這麼強烈的慾望想要出宮見見那位新皇后,她只是覺得她們有著同樣身不由己的命運。
與他同伴的武夫比他能隱忍一些,埋頭喝著酒,輕聲嘆息:「哎,攝政王總攬大權,真正可憐的人,是皇上啊。」
慕桓領著女兒行過君臣之禮,宬佑親自扶他起來,慕桓擦擦頭上的汗,道:「請皇上移駕廳內喝茶。」他想這幾天是怎麼了?人人都往學士府里跑?
「這世上的女人,本就身不由己,無論如何,選擇承受就好了。」太后拉著她往外走,天色有些暗了,天邊一抹夕陽將落未落,霞光燒開半邊天空,旖旎無限。
從建章宮出來,夜色濃濃,滿天繁星將天幕襯得更加深沉。裕羲負手立在建章宮外的台階上,抬頭仰望,千萬顆星子的光輝在他眼中閃爍。
裕羲大笑一聲,冷冷道:「卓揚,你口中如此說,心中卻嘲笑本王無知,不懂世間真愛,是不是?」
裕羲瞧見她眼中神色,啞然失笑:「一笑傾人國,再笑傾人城。皇後娘娘果真有傾國傾城的絕代風華。」
「千真萬確!」順寶沒看見人也急得什麼似的,「讓祥寶去打聽的,一定錯不了!」
宬佑慢慢退下去,門口的小太監順寶嘻嘻笑著迎上來:「皇上,新皇后已經進宮了,咱們要不要去看看?」
站在花園月洞門下的太后驚得呀一聲叫出來。
卓揚聽到了,恭敬地答了一聲『是』,話音消失在夜色中時,自己也帶著幾許茫然,不知對錯。
「哦?都說什麼了?」裕羲不動聲色地喝著茶。
順寶看見皇帝神色恍惚,還以為是自己口中的人兒讓皇帝心馳神往,不由得意,趕在皇上身邊嘰嘰喳喳說著所知關於那位新皇后的一切,可是他所知也就寥寥數語,很快就說完了。
原本完好的詩句,如今只剩下殘缺的隻言片語,面目全非,寓意已是大不相同。
卓揚頭疼不已,答案實在明顯不過,可這一向是攝政王不願多談的話題,他貿然說出口,焉知福兮禍兮?
慕決對自己的新稱呼總是感覺彆扭,現在從卓揚口中說出來,更是多了一種不能言說的滄桑之感。
允許她任性一次吧。
此時慕決也站在屋檐底下,看院子里雨水匯成的一股小溪流順著牆角而走,水裡有幾瓣牆那邊飄過來的桃花,明麗無端。她看的怔怔出神,沒有發覺父親已經走到身邊,捋著鬍鬚輕聲念:「幽閨女兒惜顏色,坐見落花長嘆息。」
壽王和攝政王兄弟關係密切,一個在朝把持朝政,一個在外掌控軍隊,沒有人可動搖半分。
太后抬頭望望天色:「哀家要出宮一趟。」
卓揚頓時臉色漲紅,因為隱瞞了慕小姐便是月老祠中焚毀許願帶的女子,心裏也著實亂的很,害怕攝政王怪罪,「屬下,屬下該死。」他以為月老祠中的女子是父母強逼嫁給不喜歡的人,沒想到是嫁給當今聖上。
「慢!」風裡只聽到一個少年清朗的聲音,眾人詫異回頭,一看之下,便都紛紛下跪,山呼萬歲。
太后一怔:「你……」
「在在,老爺和小姐在花園,小的立刻進去通報大人出來迎駕。」
慕桓捋著鬍鬚,憂心忡忡看著,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裕羲……原來是攝政王的命令。
三月二十六日,太皇太后宣召新皇后慕決入宮,皇上年輕,對從未謀面的新皇后沒有半分好感,不會說話的啞巴,能帶來什麼樂趣?
卓揚向扶住紅喜身體焦急皺眉的慕決道:「皇後娘娘,臣要回去向攝政王復命,告退。」不知怎的,看見那個消瘦的女孩不能言語的無奈表情,他竟然會深深地遺憾。
「這是攝政王的命令!」那人冷冷道。
建章宮裡燭光燈影,一爐熏香幽幽沉沉,在空氣里四溢。裕羲頭頂上一盞琉璃燈,照得他臉上輝煌一片,恍惚間,像是從天而降的神祗。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兩人在進建章宮必經的路口處等了半天,不見人來,宬佑不由地問:「你可打聽清楚了?她是這個時侯來嗎?」
慕決笑著點頭,挽住父親的手一起向外走去。
慕桓下了馬車,皺眉道:「這是……」
剛剛傳攝政王旨意的侍從第一個反應過來,見了活佛似的跪下大呼:「攝政王!」
太後下了馬車,轉頭對裕羲道:「攝政王政務繁忙,請回吧。」
深深的疑惑在慕決心頭揮之不去。
他怔怔望著自己的掌心:「慕決……」
慕決一驚,一偏頭,好不容易忍在眼眶裡的淚水頓時落下來。她氣惱不已,胡亂用手擦著,尋找剛才說話的人。
到天色暗沉,才見侍女匆匆跑進來道:「太皇太后,攝政王在外求見。」
慕決點點頭,何止是大,進去的感覺,就像被塵世拋棄的塵埃,遠遠脫離喧囂,在安靜中顯出一種詭譎。
那時遠山沉下了夕陽,一片淡紅的餘暉中,姻緣樹枝葉被染成似血的紅色,靜靜矗立,滿樹的紅色絲帶,滿樹的紅塵纏綿。一個女孩的身影在高大的姻緣樹下顯得格外嬌小,背影婷婷,挺得僵直,雙臂向上舉著一根細長的竹竿,衣袖順著手臂滑下,露出一截白如蓮藕的手臂,夕陽一照,熒光流轉,沉澱著如夢一般的紫色。
率真……很久以前也有人對她說過這句話,是誰呢?依稀是抑揚頓挫的男音……她率真,明媚,任性,可進了宮之後,什麼都沒了……
「皇祖母,孫兒不要那個啞巴皇后,您給孫兒換一個!」皇上不依不饒地纏著太皇太后。她靜靜看著眼前稚氣未脫的少年,心裏說不出的凄涼。如果皇上對政事多一些興趣就好了,那樣的話,裕羲也不敢如此囂張跋扈。
和_圖_書羲低頭盯著屋檐下一方小桌上的宣紙,紙上墨跡已干,娟秀的一行小字,一看就知道是她的親筆,與上次畫作中題詩一樣的乾淨清秀,只是今日看來稍微凌亂,似乎在寫的時候,藏了萬千心事。
裕羲點點頭:「下去吧,本王立刻回府去。」裕瑾這麼著急趕回來,一定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太后從帘子里看見他挺拔的身姿,不知不覺間,眼角濕潤了。
「這怎麼叫耍賴呢?一炷香時間已過,決兒的畫已經在這裏,你的呢?」
裕羲看了一眼卓揚,卓揚忙上前道:「屬下奉命護送皇後娘娘出宮,沒保護好娘娘,屬下該死!」
慕桓光覺得看那幾個字都是驚心動魄,臉色煞白:「那麼,那麼你……」
卻在她心裏吹起一片巨浪。
宬佑羞澀地說:「都說她『一笑傾人國,再笑傾人城』。」
慕決幾乎暈厥過去,癱軟在紅喜身旁,渾身篩糠一般的顫抖。
她的步子沒有停,每一步都走得那樣費力,直至轉回時,淚光的浮影中,翩然閃過一道挺拔的身影,她依稀看見那面容俊美無儔,只是一閃而逝,流星似的隕落了,像她的淚。
一路奔跑,一路歡笑,驚起蝴蝶無數,花瓣隨著笑聲紛紛飄落。
院子里的笑聲傳出來,隱約間有慕大學士朗朗的念書聲。
「等你進了宮,可能要失去很多東西,但你是皇后,千萬不可以任性,知道嗎?」太后握著她的手,感覺像找到一個可以休息的地方。
他興許並不會來,可是心中的一點兒期許,還是讓她揪緊了心弦等待。
卓揚連忙上來,恭恭敬敬等著攝政王騎上馬兒走了,才躬身對失神的慕決道:「請皇後娘娘起駕!」
太後放開慕決走上涼亭道:「裕瑾趕著回來見你,你就回去吧,一會兒我自己回宮。」
送走了皇帝和攝政王,慕桓一瞬間顯得疲勞之極,自己回房去休息了。
「皇后……」裕羲眼睛轉向慕決,原來她就是慕桓之女——慕決。他親手點的皇后……
「我看他那麼眼熟,原來就是那天在燈會上看見的人啊!哎,今天真是丟臉死了。」
慕決站在一棵桃花樹下,仰著臉望向他,遇到他的目光又慌亂躲開,臉上泛起一層羞澀的酡紅,輝映著身後的桃花,輝映著天邊的霞光,醉人心弦。
慕決由紅喜拉著,一步一步向外走去,到門口時她又回頭看了一眼,姻緣樹下火光未滅,她看著,想到自己將要進宮,離開家,離開父親,離開紅喜,眼淚就如斷線的玉珠般,滾滾而落。
卓揚深吸一口氣,道:「太皇太后召見王爺,恐怕只為皇上選后的事情和王爺商量。慕大人的啞女,在太皇太后眼中,定是不能擔母儀天下的重任。」
頓時,一度嘈雜的桃花林靜了下來,卓揚領著一小隊人四處巡邏,目光悄悄瞟向那頭的攝政王和新皇后。
紅喜左右看看,忙道:「奴婢也去!」跟了上去。
慕決有一小股吐血的衝動,如果紅喜知道早就在上元節月老祠中見過她朝思暮想的人,不知做何感想?
「決兒貴為皇后,萬金之軀,不能跪。」慕桓神色裡帶過一絲慌亂。
醒來的時候艷陽高照,慕桓坐在床邊,一夜之間彷彿老了好幾歲,眼睛都腫了起來,慕決心疼不已,思緒一動,淚水紛紛滾落,順著蒼白的面頰而下。
裕羲道:「如此甚好。」
不料裕羲卻從馬背上跳下來,站到她身邊:「正好本王也進去坐坐吧。」
裕羲將手中血書放在燭火上燒了,「可惜母后不能沉冤昭雪了……」他望著那火光,看著看著,火光中卻映出一張帶笑的臉,含羞望著他。手指灼痛,他一把扔掉了燃燒的血書,胸口微微起伏。
慕決笑著偎進父親懷裡,眨著眼睛看著紅喜,紅喜哼一聲,偏過頭。
「決兒……」慕桓的聲音哽咽得不成樣子,「爹爹……對不起你。」
「裕羲!裕羲!好狠的裕羲啊!」慕桓的拳頭砸在床柱上,一陣晃蕩,他猛地把女兒抱住,哽咽著說,「決兒怎麼可以離開爹爹進宮去?那種地方決兒怎麼生存?」
一片桃花林在寂寂寒煙中吐露芬芳,初春天氣裡帶著一股子明媚,照得人心裏微微流起一陣暖意,若不是那薄霧中桃花太過飄渺,或許可以多出更多熱烈燦爛的意味。
太后撲哧一聲笑出來,放開花朵,塗著鮮紅蔻丹的指甲個個飽滿圓潤,像顆顆紅色的珍珠,「你這孩子,長大了倒學會了油嘴滑舌。」
慕決覺得這樣的天真明澈如水,純凈得沒有瑕疵。她拉著他的手,讓他攤開掌心,用手指一筆一劃寫自己的名字,寫得極認真,長睫毛覆蓋著眼睛,濃密地擋住那眼中瀲灧的一池春|水。
卓揚道:「慕小姐國色天香,真如先人所說的『一笑傾人國,再笑傾人城』。」
「……人面桃花相映紅……」
一入宮門深似海。慕決在姻緣樹下的淚光,如星光散落,讓卓揚胸中沉悶。
「你看,這芍藥開的多好。」宬佑沒有話找話,指著芍藥碩大的花朵。
她心裏不似眾人那樣急躁,太皇太后不發一言,心中卻是洶湧澎湃。太后冰雪聰明,自然也不開口,靜等著攝政王。
「大學士府。」她在裏面隨口答道,隨後又惴惴不安,等著他的下一句話,可是他沒再開口,一直到大學士府門口,都未發一言。
蘭幽匆匆去準備了,剩下的侍女跟在太後身邊。
卓揚只得道:「屬下遵命。」隨即一揚手,「起駕!」
慕決順從地點點頭,攝政王拿她堵住天下悠悠眾口,將皇帝懸于空位,不知多少人對慕家懷恨在心,若她將來再和攝政王過多牽扯,恐怕慕家幾代忠臣英名,便毀於她手了。想到這裏,她忽然覺得身上背負了很沉重的責任。
桃花林深似一片汪洋,在慕決眼中,宮中一切都深似海,沒有此岸彼岸,永遠在海水中沉浮飄蕩。她心底就是這樣凄涼的境遇,所以看見了皇上,更覺得心緒複雜,胸中波濤暗涌。
順寶連忙道:「奴才聽永慶宮的嬤嬤說了,那慕小姐可是天仙一樣的人兒,叫人一看就忘不了。」
他臉上的表情看不出破綻,可是手背上的傷口卻很有效地說明了一切。
壽王裕瑾和攝政王裕羲乃一母同胞,天祿十五年寧王作亂時一起回京勤王,立下大功,先帝封其為震北大將軍,統領震北大軍,常年駐守在外,戰功赫赫,在朝中威望頗高,北方諸國更是對他忌憚非常。
好在今天宬佑強硬,終於讓他出來了,只是有攝政王跟著,又覺得沒意思。
這邊的動靜讓那邊自顧自嬉鬧的人看過來,這一看,慕桓手中的宣紙一松,落在地上鋪開。
宬佑握著她的手,覺得柔軟細膩,像初雨後帶著水珠的花瓣。
裕羲在書房來回踱步,腦海中一直揮散不去的都是慕決站在傍晚的桃花林下的畫面,心浮氣躁,腳步漸漸加快。
慕決點頭微笑,眉目如畫,眼波清澈。
坐一旁修剪盆景枝葉的太后聽了不由笑道:「我的祖宗,你夢中什麼時候有個人兒了?」
有宮女小跑著上前掀開車簾,眾目睽睽之下,太后竭力維持自己的風度,坐進馬車裡。裕羲跨上一匹馬,迎著一抹光線回頭看了馬車一眼:「出發吧。」
裕羲道:「回太皇太后,臣今日並無繁忙公務。」太後面色一沉,裕羲微笑道:「只是出城去了一趟,故而現在才趕回,請太皇太后寬恕。」
「說!」宬佑皺著俊眉道,「她人呢?」
慕決還是笑了,這時已近晌午,父親還沒有回來,以往他早朝過後必定回來的,這次肯定為了皇上選后的事情繁忙了。
裕羲怔了一秒,立刻輕笑出聲。
「不行不行!老爺我還沒畫好呢!」紅喜死命護著自己的『墨寶』。
卓揚看見她無辜的目光,心中奇道:這不是月老祠中那女孩嗎?想起她白天的作為,心中頓時明白了。「娘娘不必害怕,有臣在,任何人休想傷害娘娘一分!」
終於洗好了臉,卸去一切之後輕鬆了不少,她轉過頭盈盈一拜,白皙的皮膚凝脂賽雪。
一個攝政王府的侍衛突然跑進來,在亭子外跪下道:「王爺,震北大將軍回來了!」
那幾天,整個府里的氣氛都很沉寂,沒有往日的歡聲笑語,紅喜也不鬧了,有時候老遠地看見她,就趕緊躲開。她知道紅喜是怕看見她就忍不住哭,她進宮為後,紅喜是不能跟去的,紅喜怕分離,她卻更怕。
裕羲笑道:「禁軍大統領的答案,何時會有錯?」
「我,我……」
慕決挑燈夜讀,一本《女則》已經被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可是她生性愚笨,竟似完全沒看過一樣。
他這是沒談工作先談條件,好霸道的人,慕決有些啼笑皆非,但這個人說可以幫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和陌生人打交道,她完全不知道這其中還會有什麼深意。
裕瑾抱著雙臂倚在門口,輪廓刀削斧鑿般的深刻,眼睛深邃有神,透著一股犀利,直盯著裕羲的手:「發了這麼大的脾氣,哥,這世上還有人敢這樣惹你?」
太後過不久也在宮中人的簇擁下回宮了。
紅喜見她沒有半點兒要睡覺的意思,只好拿著剪刀剔亮燭光。忽然一道影子飛速從窗口掠過,紅喜的驚呼還在嗓子里,清寒的劍光就割開了燭光,光線一暗,劍氣凌厲撲面而過。慕決本能地後仰,鋒利的劍鋒堪堪擦著額頭過去。
「想哭就哭出來吧,何必忍著讓自己難受。」
「這麼快就走,朕不是無緣相見了么?」宬佑走上來,明黃的龍袍在桃花林嶂里分外惹眼,彷彿萬丈紅塵里托出的一輪明月。
他果然狠心……
太后氣結,他竟然在太皇太後面前,拿出小時候無賴的手段來對付她!可是他這話也讓人無可辯解。
太后一顆心已經要跳出胸口了,看著門外,看見那一襲紫袍出現時,差點兒忘記了呼吸。裕羲淡定從容,進來後行了大禮,太皇太后神色不愉,他也並不在意,昂首站立,面帶微笑。
裕羲的目光從他身上斜轉,慕決還沒從剛才的變故中回過神來,面色蒼白,迷茫地抬起頭看他。
「皇叔!」宬佑驚喜地看著端坐馬背上的英挺男子,見他眸光犀利,淡淡掃來:「皇上好興緻,春日賞花,有美相伴,好不愜意啊。」
相離……裕羲心中只有這兩個字,那日她的淚,她的眼神,全都翻捲入心。
她雖這麼說,慕決卻有些意興闌珊了。她知道這輩子都對不起紅喜,從她很小的時候被父親買進府里來伺候她開始,她就是為奴為婢的命了。她總覺得對不起紅喜,紅喜這麼一說,心裏就更難過了。
紅喜那時候不過八歲,卻是懂事明理,深深磕一個頭,聲音像是被冰雪凍住的湖水,彷彿細微的動靜都能讓她破碎:「小女紅喜,請大人收下小女,為奴為婢,全憑大人高興。」
裕羲笑著往外踱去,「本王四處走走,等你想好了答案,說給本王聽,若答對了,本王便進宮,若答得不對——。」他輕笑兩聲,不繼續往下說。
「哦?」這會兒太皇太后也來了興緻,宮裡美女如雲,令人眼花繚亂,歷朝歷代,出過無數驚才絕艷的美人,她年輕的時候也是艷絕六宮。不過,眼前這年輕的太后,才是真正百年不遇的美人兒,那一年她進宮,從此以後先帝獨寵專愛,再也沒臨幸過其他嬪妃,她便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放眼整個後宮,與她相比,不過都是庸脂俗粉。
和-圖-書裕羲心底卻有淺淺的一絲震顫,她的身影消失在漆紅的大門外,衣袂翩翩。臨去的眼神盈滿哀傷,像極了受困的小獸。
「不必多禮!」宬佑鑽進轎子里,拉開她手撫著的地方,輕輕吹著氣,「疼嗎?」目中的關切之意溢於言表。
「可是小姐將來是皇後娘娘,在宮裡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到處走遍了,也就不覺的大了。」紅喜在桌上鋪開宣紙,托著腮幫子微笑,「皇上會長什麼樣子呢?最好奇的,還是攝政王殿下了。」
此時月老祠里沒有什麼人,殿堂里塑著月老像,手牽紅繩,身著綵衣,笑看世間紅塵,眉宇間一片似水的平靜。裕羲看著看著,手指收緊,將骨骼捏得咯咯作響。身後的卓揚只聽見他一聲冷笑,看見他轉過欲走,本想說出心中忐忑決定的答案,誰知裕羲眸光一凝,看著前方。
身後響起一個低沉厚重的聲音,帶著戰場上的粗獷豪邁。
裕羲聽著,淡淡回應一聲:「嗯,我會考慮,還有呢?」
如果沒有攝政王的欽點,是不是她的生活還有另一番色彩?不必太華麗,只要平安喜樂。嫁一個平凡的人,有一個平凡的家庭,有兒有女,然後一生就這樣沒有波瀾的過下去。
紅喜渾渾噩噩傻傻笑了兩聲:「小姐您快歇息吧,這書也沒什麼好看的。」慕決卻搖搖頭,她入宮為後,應當時時恪守本分,也當知道一個好皇后應當是怎樣做的,《女則》雖然枯燥無味,可是裏面闡述的道理,卻是發人深省的。
「皇祖母何以這樣說?若她是狐狸精,那才可說是禍國殃民,她秉性溫柔,謙恭有禮,是皇叔欽定的皇后,又怎麼會禍國殃民呢?」他一番說辭激昂雄壯,沒注意到太后臉色微微變了,胭脂下不知是多麼蒼冷的面色。
裕羲嘴角含著捉摸不透的笑意,對兩個小廝道:「帶路吧。」
一切發生在一瞬之間,根本沒人看到木筷從哪個方向射出,那死去武夫的同伴看到這情景,紛紛嚇得呆坐不敢動。
「哥!」裕瑾英俊的面龐漲得通紅,裕羲一聲冷喝:「下去!」
太后笑道:「是啊,慕大學士為人正直,他教出來的女兒,必定是一代典範了。」
慕決咬著嘴唇不敢抬頭,她現在的臉,比戲台上的丑角還要滑稽,為什麼太后和攝政王偏偏這個時候來了?
太皇太後上一次沒有看見未來皇后,倒是聽說皇上見到了。皇帝後來跑來她這裏傾訴道:「皇祖母,您不知道,她就是孫兒夢中的人兒。」
侍衛道:「大將軍帶著二十精騎快馬趕回,現在已經在城外了。」
裕瑾沒想到多年之後的第一次重逢會已這樣的情況收場,堵著氣揮袖而去。裕羲彷彿經歷了幾次大戰一般,疲憊地靠在椅背上。
馬車出了城之後,細雨方歇,空氣裡帶著一股潮濕的寒冷,想必冬天走得還不夠遠。慕決下了馬車,就瞧見遠山一帶的桃花落得差不多,淡淡的紅色仍舊在群山綠意見灼人眼目。
裕羲在料峭的春寒中坐上返家的轎子,掀開轎簾往外看,建章宮外一襲紅色的宮裝臨風飄舉,太后目光痴纏著晚風,斷斷續續傳遞著凄涼的愛意。他分明感到一種徹骨的絕望,從那個女子眼神中透出,可是絕望之下,又是她深深的憧憬。
宬佑想起那日在月老祠姻緣樹下遇見的女孩,世上還有誰比她美麗動人嗎?可是人海茫茫,他該去哪兒尋找那一抹倩影?
她初進宮的那一年,已經久遠得恍若前世,轉眼十年過去了,物是人非,徒添傷感。她忽然想起將來的皇后慕決,當年的她,不也是這樣的年紀么?
這樣的生活她嚮往過,可是卻永遠不能成真。
裕羲想起了什麼,便問:「慕桓年輕時曾是名動一時的美男子,不知慕小姐相貌如何?」
慕決看了一眼地上死去的人,目光里透出驚慌:這人為何要害她?她沒得罪什麼人啊。
她的手指是特有的纖細柔軟,給人無限安定的力量,而他的手掌寬厚,結著細繭,是用慣兵器的手,也是主宰天下的手。
「不行!老爺不可以耍賴!」
轎子里逼窄尷尬,慕決輕輕嘆了一聲,宬佑拉著她的手一起步出來。
慕桓立刻恍然大悟,皇上前來,原來是為了見自己的新娘,當下心裏的忐忑全都消失了:「皇上請。」然後自己走去和攝政王站到一起,兩個人的目光都投在兩個少年翩翩的身影上。
「請皇上回寢宮。」裕羲不由分說,翻身下馬。侍衛紛紛上前來道:「請皇上起駕!」
乘上鳳輦,珠簾垂下,她臉上一切表情都消失,怔怔看著紗簾外模糊的影子。
「我進宮時也和你一樣的年紀,真像做夢一樣,一轉眼都十年了。」太后不住感慨,十年,一個女人一生能有幾個十年?
紅喜機靈地拿出銀子來打賞公公,待人走了之後才扶住她,被她蒼白的臉色嚇得叫起來:「小姐!小姐!」
兩個守門的小廝一看車馬上的旗幟,就嚇得雙腿打顫,待看到走上來的兩個人時,更是連忙就跪下去磕頭。
「死了?」紅喜腦子裡一時反應不過來這個詞的重量,等反應過來只有兩眼一翻,再次暈倒。
太皇太后凝視裕羲,他面沉若水,沒有半分退讓之意,心中已經明白這件事沒有轉寰的餘地,只能道:「明日哀家傳慕大人之女進宮,讓皇上見見他罷。」
大學士府是典型的園林設計,迴廊曲折,庭院深深,假山流水,亭台樓榭,點綴在桃紅柳綠之間,春天更加精緻。沿著長長的迴廊走,一不小心,會有花瓣落在發梢。
紅喜抬起頭,透過飛揚的雪花凝望那張欣喜的女孩面孔,忽然一陣迷茫……
「那可是個禍國殃民的美人啊。」太皇太后輕哼,目光不自在地瞟了一眼太后。
細雨紛紛,街上冷冷清清,三三兩兩的人走過,沒有平日的喧嘩,倒是顯出街道的寬闊來。
紅喜捧著宣紙仔細看了三遍,仍然似懂非懂:「深似海?皇宮一定很大。」
慕決神色一暗,她的心愿……太多太多,多的天上的星星都數不過來。
嗚嗚,怎麼會出這種意外?
慕決跑在後面,突然抓住了紅喜,笑著舉起毛筆畫下去。慕桓捋著鬍子在一旁指點:「畫這個位置好,圈起來剛好是一隻小烏龜。」
慕決一聽是皇上生母端孝太后的遺物,哪裡敢去接,一個勁兒搖著頭。宬佑一急,拉過她的手硬塞給她:「朕給了你就決不收回來,你若不要,就扔了吧!」
慕決不想招惹,轉身想回房,那人卻開口了:「未來的皇後娘娘,你難道不想知道我是誰嗎?」
卓揚想跟上去,可是步子卻沒有邁出,看她不見之後才悠然嘆息:「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是一種絕望吧。」他忽然有如此深的感慨,彷彿看破了紅塵,連自己都吃了一驚。
他微笑道:「請太後上車。」
裕羲揮揮手讓他站起來,慢慢走到姻緣樹下,地上一堆灰燼,風一吹,四散開來,一小片未燃燒的絲帶被吹到他腳邊,他躬身拾起,修長的指尖拈著一小片破碎的心愿。
太皇太後點頭:「慕決。」也只有這樣了。
慕決進宮的日子定在四月,已經沒有多少可相聚的時光,但覺光陰匆匆,斷腸欲碎。宮裡忙碌準備著,顯出一片喜慶,幕府也在張羅,只是他這個大學士向來清高,不願糾纏些許世俗之事,便把一切都交由家中管家。
眼前的紅喜好像變成了好幾個,每一個都張著口喊她的名字,一聲又一聲,響徹耳際,如電閃雷鳴,她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攝政王府
裕瑾難得神色肅穆,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布包,遞給裕羲:「人已經死了,這是他臨死前寫下的血書。」
裕羲把手中銀弓隨手扔在地上,問道:「皇后可是受了驚嚇。」
「小姐小姐,皇宮裡究竟怎麼樣?小姐小姐,你告訴奴婢嘛……」從回來到現在,紅喜就一直不停地追在慕決身後問東問西,她對那座龐大的皇宮實在好奇極了。
慕桓幽幽嘆了一口氣,管家慕士文走上前道:「老爺,車馬準備好了。」
只有抬著頭望著天空,才不會讓眼淚掉下去,這樣子,她就會覺得自己很堅強,什麼困難,都打不倒她。只要眼淚不掉下來,她就可以維持一個美麗的謊言,即使那樣只是欺騙自己,她也不在乎。
太皇太后找到了台階下,面色稍稍輕柔了些:「哀家知道你身負社稷重任,你年紀不小,至今卻尚未立王妃,哀家尋思多日,你也該立一位王妃,替你分憂。」
慕桓在一旁看著,喃喃道:「你的身份,怎可跪我慕家的祖先……」
慕決被剛剛他冷聲命令的語氣嚇了一跳,聽到他淡漠的聲音,慌亂地搖頭。
慕桓憂心忡忡地嘆氣:「壽王回來了,皇上親政的日子就更遠了。」
皇上不在意攝政王在沉思中忽略了他,這種情形他早就習慣,和攝政王呆在一起,除了會被嚇死,還會被悶死,他若不高興,問十句,也不會回答一句的。
慕決回過頭,看著父親微微一怔,回身就著擺在檐下的筆墨,輕輕寫下:
「小姐!」紅衣白裙的丫鬟氣喘吁吁跑進來,看見她便鬆了一口氣,上前拉著她欲走:「要是老爺知道小姐又偷偷跑出來,奴婢的屁股可就要開花了,小姐快回府吧。」紅喜瞥了一眼地上尚未熄滅的火光,忽然間明白了什麼,神色一暗,忽然,一滴滾燙的液體落在自己手背上,她一驚,抬頭看見慕決眼中盈滿了水光,頓時慌亂起來「小姐,快別哭呀,您以後還可以常回家的……」
卓揚腳力絕頂,很快追上了在夜色的大街上緩緩前行的轎子,兩排宮燈一字排開,把轎子周圍的地方照得光明一片。
她竟是有些憎恨攝政王的,憑什麼?憑什麼他的野心要她的一輩子去成全?他憑什麼要她的幸福做他的墊腳石?他憑什麼這樣就判了她一生一世的監禁!?不公平!這不公平!
——慕決——
一個黑衣男子坐在屋頂上,夜風微微吹開他的發,慕決有一瞬間恍惚,覺得那漆黑如玉的頭髮會突然變成潑墨,朝她潑來。他臉上罩著一個銀色的面具,只看得見微微揚起的嘴角,和藏在銀光里的深邃眼眸。
慕決冷笑,笑話,她自然想知道,可是他肯說嗎?
「慕大人可在?」裕羲笑著讓兩個小廝站起來回話。
「走,跟哀家進去洗洗,可不能讓別人笑話了我們的皇後娘娘。」太后牽起她的手,一起出去。
卓揚奇怪,順著他的目光轉身。
「太皇太后。」裕羲輕吟,「老太婆也有失算的時候。」語氣中大是譏諷。
慕決直到深夜也睡不著,紅喜早已進入了夢鄉,睡得酣暢。慕決不忍心叫醒她,便自己拿了件披風,走出去。
裕羲心中一顫,放開手指,任風把碎片吹向遙遠的地方。
一筆一劃,一撇一捺,都那樣細心,彷彿她正在做一件世上最重要的事情。
裕羲微微嘆息:「讓微臣護送太后出宮吧。」
太后也含笑望著宬佑,這麼多年過去了,她早已不注重外表的美貌,她再美,也留不住自己所愛之人。
「沒事!」裕羲眼裡已經帶上一層怒意,揮揮手,「你長途趕來,也累了,下去休息吧。」
慕家的祖墳經過幾代子孫擴建,已經小有規模,慕桓上前焚香禱告,慕決跟在後面雙手合十站立。
慕決知道在宮中遇刺的事情可能會傳到父親的耳朵里,便不打算隱藏,低頭在紙上飛快寫下幾個字:「遇刺了,可刺客是衝著皇上去的。」
慕決是他選出來的皇hetubook•com.com后,他會親手送她登上至高之位。
這是他生命中的所有,亦是他生命中的不能擁有。
慕決只當是父親讀書人的迂腐固執,並未去深刻考慮老父話中的含義。
「你,你告訴朕你的名字。」皇上道,慕決看著他,她的名字,皇上怎會不知?皇上孩子氣地說:「朕不要聽別人說的,朕要你自己告訴朕。」
「當然要去看!」宬佑一邊說著,踏著大步往外走去,「朕先好好瞧瞧她長什麼樣子,可別是個又啞又丑的醜八怪。」
慕決只感覺轎子一陣動蕩停下,轎外腳步聲連連響起,不多時,轎簾已被一隻大手掀開。
虞清影看著攝政王的轎子消失在轉角的宮燈下,才施施轉身,攢著衣袖擦擦眼角的淚水。後宮中的女子,總是寂寞清廖的。
慕桓跪下磕頭,慕決也跟著要跪,被父親轉身一把扶起:「決兒不必跪!」
「你的心愿,我可以幫你達成。」他看著她,「但我有一個條件。」
「當然不是!」裕瑾來了精神,「卑焸人和我朝征戰多年,已漸漸力不從心,他們的使者讓我回來詢問你,可有雙方議和休戰的意思,他們願意將公主送來和親。」
祭拜完后再原路返回城中,雨停了行人也漸漸多了起來,街市裡的熱鬧印證了天子之都的繁華。
紅喜都有些嫉妒了,說:「為何我不能坐在馬車裡進宮當皇后呢?」慕決轉頭看看她,她便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說:「當然,紅喜是要一輩子伺候小姐的。」
太皇太后的侍女送出一件大氅,道:「太皇太后吩咐了,外面春寒未退,太後娘娘身子虛弱,應當多加保重才是。」
太皇太后緩過一口氣來,便揮揮手道:「皇祖母沒事,看不到宬佑親政的那一天,誰也休想讓皇祖母離開!」
慕決嚇住了,捏著玉佩不知如何是好。
「去大學士府。」太後邊自己整理大氅的扣帶,邊吩咐著蘭幽,「現在就備好車馬,要在宮門下鑰之前趕回來。」
裕瑾也跟著坐下來:「我聽說你替宬佑選了一個啞巴皇后,是不是?」
紅喜撫平思緒追上來,拉住慕決的手說:「小姐,紅喜和您約定過的,小姐去哪裡,紅喜就去哪裡。」
「宬佑,皇祖母告訴你一句話,來,坐在皇祖母身邊。」太皇太后拉著皇帝的手,鬆弛的皮膚隱隱透著一股頹敗之氣,沒來由讓宬佑生出一股寒意。太皇太後半響才悠悠道:「無論皇后是不是啞巴,你只需記住自己永遠是皇上,是這天下的掌權者!」這幾句話可謂是太皇太后嘔心瀝血說出的,話音剛落就咳嗽起來。
小太監猛地吸進一口氣,瞪圓了眼睛道:「宮裡進了刺客,新皇后臨時被攔下了。」
宬佑臉上一紅,卻還倔強地說:「她就是朕的心上人!這輩子除了她,朕再也不要別人了!」
紅喜哭喪著臉小聲道:「完了完了……」
宬佑道:「兒臣說的是實話,天下誰不說母后是當世第一美女?母后只管問問去。」
桃花吐露出芬芳,吐露出甜蜜充實的喜悅。
裕羲輕哼一聲:「他們的心思,只能是黔驢技窮了,在本王眼底下耍花樣,就須得想好後果!」
慕決乍然看到這個少年也是吃了一驚,心道月老祠中跋扈飛揚的少年怎麼會到了宮裡,然而轉念一想,便驚出一身冷汗,從轎子里慌張站起來,不想太心急,一頭撞在轎子頂上,整個人又硬生生坐回軟墊上,撫著額頭哀痛。
「皇上!」兩個小太監均是哀叫連連,寸步不離跟著皇上。
月光灑落在他身上,說不出的感覺,彷彿那人是從天而降的神。
「參見太後娘娘,參見攝政王。」攝政王自不用多說,他旁邊的那位宮裝華麗,鳳翥鸞翔,在大學士府當差的人,總歸要有點兒見識的,太后的服飾不會認不出來。
太皇太后幽居後宮,最近也是迫不得已,期望憑著自己是攝政王養母的身份,可以勸得他改變想法。可是派人傳召攝政王入宮,太皇太后攜了太后和幾位太妃在建章宮坐等一天,不見攝政王前來。
她的心……慕決不自覺把手放在胸口上,突然有種想痛痛快快把胸膛剖開,拿出自己的心看看的衝動!
慕決無奈地望向她,拿出紙筆來,在紙上寫下一行詩句:一入宮門深似海。
紅喜也憂心忡忡:「看來皇宮裡不安全,小姐進宮去,可怎麼辦呢?」越想越急,最後竟急得哭了,「小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嗚嗚嗚……」
這樣冷血的一句話,將卓揚滿腔憤懣打入深谷,渾身上下一陣寒冷席捲如潮。攝政王心中無悲無喜,已然超脫于紅塵之外,他眼中心中只有天下,自然不能體會人間尋常的兒女私情。卓揚深深無奈,躬身道:「屬下失言,請王爺恕罪。」
她探了探紅喜的鼻息,所幸,那黑衣人並沒有下殺手。
她破顏微笑,流光霧霰,飛霓彩嵐,不及她萬一,卓揚不覺一怔。
因為是突然決定來的,所以沒來得及通知,大學士府門前除了有兩個守門的小廝,安靜得竟有幾分凄涼。
距離有些遠,她似乎聽到他嘲諷地哼了一聲,眼睛望過來,卻是淡漠而疏離的。
「我是可以幫你的人。」他在屋頂上說的雲淡風輕,彷彿一陣風吹過。
「那比之你夢中的人兒呢?」太後偏過頭看著他,笑容裡帶上幾分憐愛之意,畢竟在自己身邊多年,看著他從孩童長成英俊少年。感情是一點一滴積累起來的。
慕決笑著搖頭,特意張開手臂原地轉了一圈,裙袂飛揚,翩翩然遺世獨立。
慕決搖搖頭,眼前的少年和初見時渾然不同,明眸里黑白分明,一派溫和柔暖,叫人心裏也跟著溫暖起來。
「刺客再猖獗,也不是沖哀家來的。」太后不由得冷笑,背轉過身,全然把禮儀忘了,在他面前,她的風度還能保持幾分?
宬佑卻只瞧得見她映在桃花底下的緋紅面頰,恍若流雲霞蔚,輕煙的悄然瀰漫之間,她的黑髮如絲如鍛,順著臉龐垂下,幾分真實幾分飄渺,將宬佑帶入一個迷茫的世界。
宬佑在那目光中迷醉,他來學士府只是想看看她,現在看到了,卻又捨不得離開。他扯下腰間系著的一塊白玉,遞給她:「你拿著,這是母后留著朕的東西,朕把它送給你,你要好好收著。」
裕羲臉上罩上一層寒霜:「誰讓你這麼做的。」
紅喜慢慢轉醒,眼睛一睜開就大叫:「小姐快走!小姐……」目光落在卓揚身上,詫異,再看見慕決含笑的臉,愣住了。慕決指指地上躺著的屍體,紅喜大叫著跳開:「他他他,他怎麼了?」
虞清影彎身行禮,藉機遮蓋臉上的濕意:「謝太皇太后體恤,請她老人家也保重身體。」溫婉賢淑,挑不出半點兒瑕疵,她站起來,臉上又恢復如常,彷彿剛才在風中落淚只是一晃眼的虛幻罷了。
虞清影,她淡褪了年少的清麗朦朧,美麗依舊,但畢竟隔了一段時光的矮牆,什麼都尋不回了。
慕決輕輕抽出被他握住的手,低眉垂眼微笑,宬佑羞赧不已,正想開口詢問她的名字,說起來他到今日都不知道自己的皇后芳名,真是慚愧。
太后一怔,抬頭才看見馬車簾掀開一角,裕羲紫黑的袍服露出一截來,他從裏面望出來:「太后如此匆忙,是要去哪兒?」
他怎麼會這般思念她,鑽心蝕骨一樣,揪得心上一陣一陣的疼。
慕決瞳孔驟然緊縮,宬佑感覺到凌厲的殺氣,抱著她轉身,可是那冷箭來勢之快,完全超乎意料,宬佑眼看躲不過,唯有把嬌小的女子緊緊護在懷抱里。
「小姐已經在外堂等候。」慕士文道,慕桓聞言便疾步走向外堂。
父親在她面前忽然間脆弱得像個孩童,這一次他真是絕望了……
她閉上眼睛,準備接受這既定的命運。凌厲的劍氣在空氣里發出錚錚的鳴聲,忽然一聲金屬撞擊的巨響,繼而兵器相交的聲音鏗鏘不絕。她大氣都不敢出,縱使自己沒有受傷,可是經過這樣一嚇,她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雙腿一軟,倒在地上。左手碰到紅喜的身體,慕決慌亂間睜眼,刀光劍影映入眼帘,眼睛里閃過一黑一青兩道身影,殺得難分難解。
慕桓一驚,連忙小跑進去,慕決聽到管家的話也不敢怠慢,皇上怎麼會來?
隨後跨出門的太后怔在門口,扶著門框的手指微微發抖,他就在幾步開外,離得那樣近,卻又那樣遙遠,彷彿一生一世都不能靠近。
慕決看著他,似有無數長面孔在旋轉,她怎麼會是皇後娘娘呢?她沒入宮參選,也不可能入宮啊,她是啞巴,怎麼能做皇后?
卓揚被他一語道破心中所想,驚出一身冷汗,忙跪下去道:「屬下該死!」
慕決倒先明白了,上元佳節,皇帝偷跑出宮,攝政王親自出來尋找,在月老祠中恰好被她撞見了……她早該想到的,見到皇上的一刻就該想到。
裕羲坐在涼亭的石凳上,撫著下顎,目光卻一瞬也不離那畫中女子:「人面桃花相映紅……畫中女子,可是小姐自己?」他覺得有七分像,又似乎只有三分。她的樣子在腦海中,模模糊糊的,永遠都看不真切。
慕決撲哧一聲笑出來,纖細的手指在紅喜額頭上戳了一下。
她不解地看著父親,有些委屈。
「王爺英明。」
香車寶馬,如流水馬龍,絡繹不絕。
太皇太后盯著他瞧了一眼,聲音里已透出蒼老的無奈:「攝政王今日公務可是繁忙?」
上元佳節剛過,喜慶的氣氛還在人們心頭蕩漾,可是忙碌的生活也照樣拉開帷幕。因為皇上選后,京城裡一時熱鬧起來,各處送秀女入京的人馬像一股浪潮湧進城裡,一時間盛況空前。
太皇太后道:「皇祖母自然希望她會是一位賢后。」即使只是一位啞巴皇后。
「好了。」慕桓揮揮手,「決兒吉人自有天相,有老天保佑她。」
裕羲不在意地瞥一眼自己的手,走上前擁抱自己的兄弟,他們有好幾年沒見了吧?記得送裕瑾上戰場的時候,他還沒有這麼寬闊的背,也沒這麼高大。現在他們已經一樣高大了。
在很多年後,他回憶起月老祠中這個殘陽如血的傍晚,那個站在無數痴男怨女情思下的女子,成了他記憶中唯一可以收藏的牽挂,那如畫如詩的眉梢眼角,輪廓清晰,一點一滴,彷彿訴說著無數令人肝腸寸斷的過往。
有一瞬間,裕羲目光犀利射在慕桓身上,然而真的只有一瞬而已。
慕桓看出她落筆的繚亂:「決兒,春天才剛開始,你未免太過惆悵。」
絲帶上模糊地剩下兩個支離的小字:相離。
「『一笑傾人國,再笑傾人城』。」裕羲眼底是深不見底的漆黑漩渦,轉出一片淡漠疏離,「她對你笑了?」
「該死!」他忽然一拳擊在書桌上,檀木的桌子上立刻缺了一角。他緊握著拳喘息,沒有感覺到手背上的痛意,血流出來,順著碎屑落在地板上。
慕桓覺得自己大把年紀,想到分離還是會傷感流淚,不禁感喟:「多謝王爺關懷,小女能進宮伺候皇上,是我們慕家的福氣。」
慕決望他一眼,粉紅袖口中伸出素白的纖纖玉指,裕羲只感覺一陣溫暖柔軟觸碰在自己手心裏,才知道她輕輕拉起了自己的手,低頭細心寫著字。
街上不少人被吸引到雲來客棧,較之先前又清凈了些。裕羲走了一小段路程,月老祠便在眼前。忽然想起什麼,腦中掠過一張清麗的面孔,叫人屏息,那種虛幻又真實的美麗,真是讓人慾罷不能。他憶起那天她用清澈的眸光看著他,心神一盪,竟鬼使和*圖*書神差地走了進去。
納彩,問名,納吉,納徵,請期。六禮已過五項,剩下親迎的日子,也不遠了。
雖然不情願,但自知自己這次闖了禍,也只得悻悻回去了。看一眼慕決,她也正看著他,帶著微微的淺笑。
裕羲眯起眼睛,忽然透出一種野獸般危險的光芒來。
太后虞氏坐在太皇太後身側,她並不是皇上生母,只因為先帝寵愛,皇帝生母又早逝,遂把皇帝過繼給她,先皇駕崩,年僅九歲的皇太子宬佑登基,虞氏順理成章被尊為太后。她今年也不過二十五歲的年紀,花容月貌,宛如十七八歲的女子,嬌艷動人。
宬佑聽得出這話里莫大的諷刺,不情不願鬆開懷中女子,乖乖站好。
慕桓畢恭畢敬地垂首站立,全然沒有方才的意氣風發,開懷興意,在攝政王面前,連呼吸都要小心翼翼。
學士府
她穿了一件粉色小襖,月白裙子,外罩一層柔紗,月朧寒煙似的虛幻。站在他偉岸的身軀前,她顯得嬌小玲瓏。
她不動聲色,繼續望著他。銀面人道:「我要你的心。」
卓揚悄悄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心知自己已經回答正確,連忙跟著攝政王的步子走出去。
她站在那裡,就是一幅畫,讓人不忍心打破那種氛圍。裕羲忽然覺得很煩躁,由腳底到頭頂都極其不舒服,他匆匆便離開了。
「可……」太后虞氏忙道,「慕大人的女兒,可是個口不能言的啞女,怎麼統領後宮,做一國之母?」
一支紅漆一支金漆。
青色的身影將寶劍一挑,寒光錚然,黑衣人手中的利劍噹啷一聲落在地上,他慌亂地抬起頭,眼中閃著不甘的厲芒。青衣人卻不容他再有半分反抗,一劍刺出,洞穿黑衣人的胸膛,血光四濺。
紫袍男子微抬右手止住隨從的話,窗前一方竹簾簡潔淡雅,竹香如輕煙,飄渺流連,他道:「卓揚,你猜太皇太後傳召本王入宮,所為何事?」
這樣一切便終結了……
卓揚帶著黑衣人的屍首躍出窗外,眨眼便消失在夜色中。此時聽到動靜的慕桓及家丁也趕來,看見昏迷的紅喜和地上一灘血跡,紛紛方寸大亂……
慕桓放開女兒站起,負手立在門邊,一束光線打進來,正好被他擋住,光線散開,漫天流光飛舞。孤高清雅的背影,父親沉穩如山。
火焰貪婪舔舐著她寫下的羞澀情懷,也燃燒了她年少的天真。她默默看著紅色絲帶在手中化成紅色火焰,手指鬆開,火焰飄飄搖搖落在地上。她眼中映著火光,熠熠生輝。
銀面人在屋頂上曲起腿,向後仰,月光肆無忌憚地流瀉在他身周。從來沒有哪一天,覺得自己這樣失落過,他以為她的心愿會是不想進宮為後,沒想到,她什麼都不要……
裕羲上前一步,拾起地上的畫,道:「慕小姐也得到大人真傳,天賦卓越啊。」
順寶一聽刺客慌忙護到皇帝身邊:「刺客在哪兒?」
紅喜立在慕決身旁看著,聞言道:「小姐只寫下一句,只是看著落花流水微有感觸罷了,老爺莫要擔心,小姐今日沒有煩惱呢。」她自然知道這詩接下來是: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寫的是旖旎瑰麗的兒女相思之愁,小姐沒有意中之人,自然也就沒有相思煩惱了。
卓揚提劍躍起的身影一霎時停住,轉頭看著桃花林里一人一騎,從容分花而來。
宬佑笑嘻嘻直點頭,這幾天,他只要一想起要和自己一生相守的人是她,就覺得整個世界都彷彿在雲層中一般,讓人不知道該用什麼樣喜悅激動的情緒去對待。
卓揚也低笑一聲:「太皇太后今日被王爺逼急了,自然要……」下面的話卡在喉嚨里不敢說出,卓揚一時面紅耳赤,「屬下該死。」
他從花瓣中抬起眼,太后攜著慕決一起走來。那麼絕美的兩個女子走在一起,說不出的賞心悅目,就像自然形成的一道風景線,無人能去破壞。
慕決在十年這個詞中思考未來的路,總覺得很茫然,十年,是多麼漫長的一個詞啊!一個人一生中,會有幾個十年呢?
大學士府終於安靜下來,紅喜一直哭喪著臉,這會子終於有機會說話了。
所以宬佑還是努力向拱門外張望,看見慕決匆忙趕來的身影時,他竟然高興得想大聲歡呼,心潮澎湃!
身份地位夠的,十三歲以上,十八歲以下的都要入宮競選,那幾日慕決和紅喜天天跑到府里的大樹上偷看外面街道上送秀女入宮的馬車,一輛接一輛,有時候一整天都不會間斷。
天上一輪明月,照得人間在一片清輝中沉寂。
她和紅喜坐在門檻上等,等了大半夜,不見父親回來,心裏急死了。好不容易等到了馬蹄聲,卻沒有等來父親,而是等來宮裡的一道聖旨。
卓揚起身擦劍,冷冷道:「死了。」
難道一個女人就妄想動搖他?他若真這麼沒用,當年也不會親手把清影送到先帝懷抱里了。
學士府門口多了一排禁軍,肅穆地站著。
二樓上忽然躁動起來,引得眾人都看過去,只見幾個武夫模樣的人大口喝酒吃肉,樣子粗鄙不堪,笑聲如雷霆震懾,其中一人道:「咱們千里迢迢護送小姐進京,沒想到只是鬧了一場笑話!好不氣憤,那慕家小姐是個什麼東西?一個啞巴還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嘿,可笑可笑!」
六樓里正為剛才武夫猝死的事情亂成一鍋粥,兩個氣度不凡的男人靜若遠山,在紛亂的人群中更顯得突兀,彷彿世間一切,都不污其眼,留其心,耿其懷。
攝政王的名聲兩人都聽聞過,他性格喜怒無常,所以即使是他笑著說話,兩個人還是悄悄捏一把汗。
慕決臉上一紅,微微福身表示感謝。裕羲忽地上前,逼得她後退兩步,抬頭看去,只見他眼眸幽深,一眼望不到底,她不由得慌亂了。
「啊——」紅喜叫著逃開。
「若有萬一……」慕桓望著門扉,老遠的,院子里一株桃花開了,藍天下一片怒放的霞光,慕決秀眉微蹙,父親的聲音蕩滌過耳,「若有萬一,只有一人可動搖裕羲。」
卓揚倒抽一口氣,差點兒衝動上前,裕羲眉頭微皺,看著她掏出火摺子,點燃飄揚在風中的紅色絲帶。
太皇太后抬起頭,語氣生硬地道:「讓他進來。」心裏卻是凄然一片。
本來慕決被冊封為後,朝中大臣因為都懼怕攝政王,所以都紛紛登門恭賀,有段時間學士府可是門庭若市,等朝臣輪番走過一遍后,太后和攝政王大駕就到了,現在好了,皇帝聖駕也到了。
「你叫什麼名字?」他不陌生她的名字,可是這一刻鬼使神差地讓他問出了口。
卓揚連忙上前道:「王爺,屬下已想好答案。」
裕羲眉頭微蹙:「裕瑾?不是後天才到嗎?」
「哥?」
「這……」慕桓倒犯難了,剛才他負責在旁監督,倒沒看出來畫中女子和決兒有相似之處。
宬佑少年天真,想了想說:「兒臣這幾日在宮裡聽人用一首詩形容她。」
奇怪的人!
兩個人又走回花園裡,見攝政王立在亭子里,看著一株伸進庭中的桃花,抬指觸碰,花瓣就紛紛揚揚飄落了。
一路上馬車顛簸,她完全忘記了自己出宮的目的,直到裕羲在馬車外問:「太后要去哪裡?」
兩個人立刻戰戰兢兢上前帶路。
「上次軍報來說你一個人殺進敵軍陣營,受了很重的傷,傷在哪兒了?」
裕羲揮袖轉身:「來人!護送皇后出宮!」
慕決笑嘻嘻看著她,就知道紅喜看到攝政王的時候一定會大吃一驚的。
裕羲很快就整理好情緒轉過身,笑道:「怎麼今日就回來了?」
慕決頭暈眼花,覺得一切都在旋轉,沒有個消停。
懷仁七年的春末,皇上大婚選后,這是皇上自登基以來的第一件大事,所以辦的特別隆重。
「哀家想來看看你,別怕。」太后扶起慕決,看著她臉上亂七八糟的墨跡:兩條眉毛連成一條線,額上一隻碩大的眼睛,臉頰上則是一邊一隻烏龜,兩撇小鬍子掛著,有多好笑就有多好笑。太后一看之下,也忍俊不禁,掩著口笑了。
管家備好車馬向城外駛去,車裡擺了酒食果品,紙錢香燭等物品,都是掃墓祭拜用的。一路上慕決掀開一角帘子看人間百態。
進了宮,她就是母儀天下的——皇後娘娘!
卓揚面上一熱,嘿嘿笑著跟隨,裕羲行了幾步,腳步漸漸慢下來,大氅將初春的冷空氣都擋在外面,他卻感覺到一絲涼意從骨髓透出,口中喃喃道:「你說,本王得到這些,可是應該的?」舊時殘夢廣袤無邊,殘酷地倒影著他血淋淋的童年,他眼中浮起一層鮮艷瑰麗的紅色,魔鬼一般凝聚著他滿身的戾氣。
裕羲坐下來,押了一口茶:「很好,學會了這句話。」
攝政王怎麼會知道這個時候會有人來害她?在千鈞一髮的時刻救了她?莫非攝政王還會占卜演算不成?
太后坐了一會兒便跪安走了。建章宮外她的貼身侍女蘭幽拿著大氅來給她披上:「娘娘可是要回鳳翔宮了?」
佛說: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今生他們註定共枕眠,那前世必定是回眸了千次萬次。
她在樹下靜靜站了一會兒,裕羲離開的念頭消失無蹤,一時之間倒好奇這個女孩把自己的許願帶拿回來做什麼?難道她覺得心愿還不夠,想要多加一些,好貪心的女子。
按照宮裡嬤嬤教的禮儀,她抬手,讓人攙了卓揚一把,看著他,眉眼間儘是單純的笑意。卓揚一怔,匆忙躲開目光,低聲道:「臣在此保護娘娘,請娘娘回轎安坐。」
「沒事就好。」慕桓鬆了一口氣坐下來,接過侍女端來的茶押了一口,算是稍微壓住心裏的驚濤巨浪。
攝政王的車馬剛好從御書房出來,要出宮去,侍從們看到太后匆匆走來,忙跪下去請安。
「不必了。」太后道,「哀家只是來瞧瞧慕小姐,無意叨擾,不必勞師動眾,哀家自己進去便可。」
宣旨的公公笑意盈盈走進來,照本宣科念起來:「大學士慕桓之女慕決,賢德端良,慶育高門,雅著閨闈之則,能瞻圖史之誠。徽章載茂,淑範無違,深得聖心,今蒙聖恩,宣召入宮,立為中宮皇后,望而祗率外禮,以為天下女子之表率!欽此!」
裕羲目視太后,目光如炬:「口雖啞,心卻不啞,心如明鏡。敢問太后,我朝可有啞女不能為後的律法?」
慕決大囧,把頭垂得低低的,這個時候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這一箭射中刺客箭頭,生生釘入樹身,樹枝搖曳,落英繽紛。裕羲手持一張銀弓,站在花雨之外。遠處刀劍鏗鏘,間或有慘叫之聲,眾人已經知道攝政王一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抓住了刺客,只是這一招,委實過於兇險,剛才攝政王一箭若是偏了分毫,恐怕皇上早已一命嗚呼了。
裕羲一怔,太后卻笑道:「叫慕決,鯀禹決瀆的決。」
慕桓對兩個女孩經常調皮已經習以為常,看到女兒燦爛的笑容時,心裏就彷佛被咬了一下。思量再三,還是說:「決兒,你記住,進了宮,決不能和攝政王牽扯上半分關係。」
慕決很想問問他是誰,可是自己開不了口,只能氣惱地看著他。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她當日許下的願望,多麼幼稚可笑。在這樣的時代,女子的愛情命運,都在男人的天下中苟延殘喘,容不得說半個『不』字。
慕決一筆畫下去,抬頭對父親綻開笑臉,卻不是花舞中傾城的美女。
抬頭望著月亮,她眸子里月華閃動,有淚水的光在盈盈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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