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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你娘。」慕貴妃站起來，拉著他的手凄然地說，「主人她好嗎？」

子淵一把甩開她，咬著牙道：「娘要把我扔了就扔了吧！子淵不要娘現在才來同情！」

其實這麼多年她隱隱約約也能猜到一些。

夜修很怕單獨面對她，當年他一個決定害了自己和她，可他若不這樣做，卑焽將面臨更大的災難。他不忍心看自己的百姓遭難，唯有捨棄她了。

靖陽王妃忽然感覺一股從心底散發出來的惆悵。

裕羲瞳孔縮小：「子淵……」

慕貴妃從懷裡取出一個精緻的金鈴放在子淵手中，雙手虔誠地捧著他稚嫩的小手，俯下臉去，似乎在啜泣：「把這個拿給你娘，她會明白，讓她速速離開，永遠別回來。」

子淵黯然低著頭：「娘，子淵願意留下來。」

「慕決！」裕瑾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顫動。

「你可以認為這是報復，但我所說沒有一字是虛言。」慕決像是一個勝利的強者，高高在上俯視失敗者的痛和傷，「讓我告訴你，子淵的父親便是天聖帝裕羲，你沒想到吧。」她已經醞釀好龐大的復讎計劃。

子淵冷靜地說：「我回來拿東西，你們不用擔心。」他的小臉有些蒼白，眼珠子慌亂地閃爍著。

慕貴妃從上面衝下來，抓住走進來的慕決的衣襟，歇斯底里地哭喊：「為什麼不走？為什麼還要來？」

這個事實。

慕決稍微整理裙袂，聽到他的話卻有意不答，反而說：「王爺若覺得彆扭，就請出去吧。」

「子淵，你願不願跟著娘一起走？」

夜修忽然惱怒，被心愛的人三番四次傷害，他不是銅牆鐵壁，也有會痛的時刻！「慕決，你別忘了我終究是你的丈夫！」

慕決把他摟進懷裡，無法抑制的淚水像滾滾而過的江河之水：「淵兒，淵兒……」

「世子，慕貴妃召您過去。」宮女小心翼翼地走過來。

馬車內靖陽王妃和小世子子淵卻都如出一轍地安靜，沒有被外界的繁華所吸引，對於一個年僅五歲的小孩來說，這樣的沉穩內斂實屬難得。

子淵好想點頭說想！他真的不想和娘分離，可是……原本，娘帶他來這裏就是有原因的。

鸞合宮點起一盞幽燈，她坐在燈下，從窗外眺望天上的明月。

慕決目瞪口呆，知道真相后子淵一點兒都不難過嗎？他竟然能這麼冷靜……

子淵抽回手，恭敬地行了禮，才走出去。

慕決扶著窗柩，忘記了所有動作和語言。

她從來沒www.hetubook.com.com有見他露出那樣的神色，又脆弱，又瘋狂。

子淵靜靜地抬起頭，稚嫩的小臉上波瀾不驚。

這一年天聖帝三十五歲，除了皇后明氏所出萱荷公主，再無子嗣。而恰逢這時，一位忽然冒出來的皇子成了舉國上下談論不休的話題。

所幸的是鸞合宮自懷仁帝皇后病逝之後便一直沒人居住，所以沒有傷亡任何人。

天聖帝完成統一后封卑焽王夜修為靖陽王，留守碧羅故都錦都。夜修只有一位王妃，沒人見過王妃的樣貌，她深居簡出，和年幼的世子子淵住在離宮。

心魔的手漸漸抬起來，撫上面上罩著的銀色面具，輕輕除開面具往下移。一寸一寸，顯露出來。

鳳凰浴火重生，一時在皇宮裡傳得沸沸揚揚。不過那終究沒多少人親眼看見，最終也被當做謠言笑笑變過了。

「多漂亮的孩子啊！」皇后贊道，神情掩飾不住對那個孩子的喜愛。

宮女沒有發現異樣，領著他到御花園去玩。

子淵在馬車內恭恭敬敬地回答：「多謝父王，母親長途跋涉，有些累了，讓孩兒在車內陪她吧。」

慕決捂住嘴巴，壓抑著嗚嗚的哭聲，彷彿看見他是一件極其可怕的事情，可以激起她所有恐懼。忽然，她把窗戶用力一關，自己閃身躲在裏面。

天聖七年，統一了九瀛大陸的皇帝裕羲駕崩，長子玄寧即位，壽王裕瑾及兵馬大元帥卓揚輔政。

千古風流事，都付笑談中，俱往矣！

一霎那，整個熱鬧的的宴會變得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笑容都凝結在臉上。

「子淵說你不舒服，好些了嗎？」端著茶盞，不敢抬頭與她目光相接。

亭子里還有一層一層的紗，一道婀娜的身影慢慢掀開帘子走出來，跪在他身前道：「少主人。」

太多了……

他剛才聽到父王和母后的對話了，他……他不是父王的孩子……娘為何要這樣？他不懂……

子淵抬起頭，見小橋對面的六角亭里輕紗飛舞，裏面隱隱綽綽有人影。當下恭敬地跟著宮女走過去。

和他同齡的孩子很多，不管是男是女，都喜歡和他一起玩，他長得像面捏的娃娃一樣，漂亮得讓任何人都愛不釋手。

看著生靈塗炭，他只能答應，可是最後天朔大軍攻破錦都之時，卻出現了另一個慕決，因此他可以留住她。

「王爺不滿意我，大可以把我休了趕出去！」她絲毫也不退讓，一雙眸子清冷淡泊hetubook.com.com，沒有一點情意。

子淵雙膝跪下，把禮盒高高舉國頭頂，揚聲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曾和宬佑在這裏的一點一滴都清晰得不可思議，她在此笑過，在此哭過，她懷上宬佑的孩子，又被裕羲親手殺死。

「你說過把心給我的，現在還算數嗎？」心魔的聲音宛如九天之外一聲鳳鳴，沉重地擊在慕決心上。

子淵知道慕貴妃肯定和娘有重大的聯繫。單看她們一模一樣的外貌，便知道事情絕對不簡單。

天聖帝下令將慕貴妃的遺體送回碧羅故都錦都，安葬在錦都皇宮內的『幽宮』中，幽宮中一直看守的老太監在之後說，在幽宮中那棵巨大的樟樹上，夜半時時常會聽見鳳鳥哀鳴的聲音。有人說那是碧羅的守護神鳳凰在哀悼自己的國家，也有人說那是有著『鳳血之軀』的慕決女皇死後的靈魂守護著從小生長的地方，也有人說那是慕決公主曾養的鳳鳥叮噹回來陪伴主人的亡魂……

靖陽王縱有不悅，也只能忍住了，騎著馬帶領自己的人跑向前，看看更多地方。

鸞合宮的一切都和走的時候一模一樣，只是沒有人跡，而顯得格外荒涼。

慕決靜靜地沒有說話，從慕貴妃臉上轉過，看向勉力扶著侍衛站起來的天聖帝裕羲。

他是天聖帝的孩子，娘要把她交給天聖帝，以此來達到報復父王的目的。

通報聲很大，所有人都轉頭看去。

靖陽王一家備齊禮物，上京慶賀。這是靖陽王妃第一次出遠門，帶上小世子子淵一起，一路顛簸到達日曜城。

子淵遽然轉身，頭也不回的離去。

這位皇子年十五歲，天聖帝讓他認祖歸宗，取名玄寧。下令全國歡慶皇子回歸，帝都日曜城舉行盛大的典禮，國內三品以上官員及各地王爺皆在邀請之列，並且明令攜帶家眷。

鸞合宮被一場大火燒得變成一堆廢墟，天聖帝在夜半聽到宮人稟報，忽地吐出一口鮮血，之後病體纏身，一直未見好轉。

當年，天朔大軍快要攻佔巣州，碧羅援兵遲遲未到，被逼之下他只能聽從大臣的建議向天朔投降，秘密簽訂協議，卑焽不插手碧羅和天朔間的任何事。只要戰後他把慕決送到裕羲手中，便可保卑焽百姓安然無恙。

而慕貴妃卻早已經臉色蒼白。

她沒有言語，只是望著他，一眼，就看過千年萬年。

遠處衣袂翻飛的聲音，慕決抬起頭。

他雖然小，可是很多事情都明白的。

他都明白的。hetubook.com.com

夜修像看著陌生人那般看著她。

裕瑾站在當地，一陣一陣的冷風從他身邊吹過……

天朔所有權貴之人都來了。天聖帝高坐龍椅之上，身邊伴著皇子玄寧，壽王裕瑾，兵馬大元帥卓揚等人。

他在亭外行了大禮，亭子里的宮女侍從都退了出來，一個宮女示意他進去，他才起身走進去。

而那位天聖帝從已亡的碧羅國虜獲而來的女皇，被封為慕貴妃的女子，在兩天之後病逝于寢宮。

「不累，淵兒累了嗎？」

「小世子，您怎麼跑這兒來了？」宮女急急忙忙跑上來攔住子淵。

二皇子玄湛（子淵）封東豫王，十四歲后領兵駐守西陲，戰功蓋世，權傾一時。

到了亭外，子淵隱隱聞到一股香氣，和娘身上的香氣很相似，只是沒有娘的那麼淡泊。

晚上的宴會，靖陽王借故沒有去。靖陽王妃領著小世子去參加。

夜霧深重，她憑著記憶，走回她住過的鸞合宮，忽然一個人從身後拉住她。

子淵沒有理會她，徑直往湖上架起的小橋走去。

「你想報復我嗎？你就這麼恨我！？」夜修倏地站起來，握緊雙拳，很努力才克制住一股殺人的衝動。

只是有前去撲火的宮人，看到鸞合宮的大火中，忽然有一隻渾身火焰的鳳凰飛出來，在半空中抖落一身火焰，繞著鸞合宮盤旋數圈之後哀鳴一聲沖向夜幕，轉瞬便消失。

靖陽王妃在子淵身後走進來。

什麼都不要看，她不要知道那個人是誰！

慕決看著他：「一切都到此為止了，結束了，裕羲。」

靖陽王妃微微睜開眼睛，故地重遊的感慨，讓她不忍心去看一切，所以乾脆閉上眼睛什麼都不看，沒想到會讓子淵擔心了。

裕羲獃獃地望著她，不明白她話里的含義。

「她讓娘速速離開，永遠都別再回來。」子淵低著頭，他心裏很難過。

「靖陽王妃，靖陽王世子到——」

天聖帝清心寡欲，子息單薄，玄寧王子雖然只是早年的風流帳，卻備受恩寵，誰還不加緊著巴結，說不定將來便是繼承大統的太子。

車內子淵一身雪白錦衣，腰間綴了一塊玉佩，龍鳳相接，擁抱太陽的形狀，他雖然小，卻生得面如冠玉，仙姿玉貌，舉手投足之間有若蓮開十里，葳蕤生姿。雙眉間有不同於同齡孩子的幼稚天真，卻是穩如泰山，早熟得過分了。

慕決已經是臉色蒼白，再也沒有反駁的心m.ｈｅｔｕbooｋ•com•com力，忽然覺得好累。

慕貴妃一伸手，扶住他的雙肩，阻止他下跪，抬起頭，子淵頓時愣住，喃喃地道：「娘……」

那是天朔統一九瀛大陸的第五年。

子淵嚇了一跳，六角亭里的人是慕貴妃，天聖帝的慕貴妃怎麼會向他下跪呢？他忙跪下去：「貴妃娘娘！」

回到養儀宮，夜修已經走了，子淵一個人走到東軒，把金鈴交給慕決，慕決看到那個金鈴，突然渾身一震，竟然失聲痛哭起來。

各地王爺的家眷均被安置在皇宮西側的養儀宮，靖陽王妃一家收拾好一切，子淵被宮女領著出去玩，只剩下靖陽王夜修和王妃慕決。

慕決忽然冷笑一聲：「王爺誤會了，子淵並非王爺的孩子。」

皇上卻一瞬間神情悵惘起來，看著那個孩子，彷彿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

那天晚上，鸞合宮起了大火，火勢衝天，難以撲滅，赤紅的火苗把整個天空都映成煉獄般的紅色。

皇后和慕貴妃，以及幾位王爺的女眷姍姍來遲。玄寧皇子連忙下去迎接，親熱地引著皇後走上去。

萱荷公主氣得兩手叉腰，鼓起圓圓的腮幫子說：「子淵，本公主討厭你！」

人有悲歡，月有陰晴，月亮真的知曉人間的事嗎？它引發多少文人墨客的愁思，實則卻是最無情的。

「淵兒！」慕決驚恐不已，子淵怎麼會知道這些？他怎麼可能知道？他還那麼小，他是在什麼時候知道真相的呢？

「我不是父王的孩子，父王容不下我。」他表現地比任何成年人都要冷靜，悲傷只是一閃即逝。

子淵聽得一頭霧水，根本不明白慕貴妃口中的主人是誰，「貴妃娘娘說的話子淵聽不懂。」

彼時卑焽已經成為天朔版圖上一個行政區域。卑焽王夜修在天朔攻到巣州時舉城投降，與天朔秘密簽訂協議，天朔轉而攻打碧羅。

日曜城的繁華讓錦都的一切都黯然失色，剛到達日曜城，這常年在南方水鄉居住的靖陽王便被王城的氣勢折服，深深迷醉在帝王的至高無上權利之中。

「我娘……」子淵站在宮牆之下，胸口微微起伏，臉頰上帶著一抹潮|紅，他仰起頭，看著天神一般矗立在宮牆之上的男子。

唯一剩下的，只是我其實愛過你。

子淵稚嫩的小臉揚起一抹純真的笑容：「孩兒也不累。」

子淵冷冷一笑，在那麼小的孩子臉上看到這種笑容，讓人莫名的心疼，「本該做慕貴妃的人，是娘親您吧。」

鸞合宮的宮牆之上，一道黑色的身影挺拔地立ｈｅｔｕbｏoｋ.ｃom•cｏm在那裡，月光離合，照著他，銀色的面具炫光閃動，迷醉雙眼。

「從今往後你就跟著我。」

他一聲過後，皇上驀地站起來，已經失去了往日的冷靜自持，擺滿美酒佳肴的桌子被他的猛力推翻。

靖陽王世子子淵身著一身玄色錦袍，額上箍了一個抹額，正中鑲嵌一顆罕有的綠色寶石，只見他唇紅齒白，像個漂亮的瓷娃娃。手捧禮盒當先走了進來。

子淵似懂非懂，點點頭，仍舊很擔心地看看鸞合宮。

「求你幫我照顧子淵好嗎？」她停下來，並未轉身看他，「我想看看以前住的地方，你別跟著我。」

她和叮噹的命運原本就聯繫在一起，只要她在，叮噹就一定會在。她們心靈相通，叮噹知道她內心的猶豫和痛苦，所以才會變成她的樣子。

可還是讓靖陽王有些不滿，低頭向內詢問：「子淵，想看看帝都的風光嗎？」

「淵兒……」她抓著子淵的手。

可是為什麼？像娘這麼美麗的人，父王難道不愛她嗎？

子淵沒有心思和任何一個小孩子玩，不管別人怎麼纏他，他都冷冷地走到一邊，甚至連天聖帝的幼|女萱荷公主都不給面子。

種種傳說，在後來演變成南方繁華之城錦都的美麗傳說。

慕決輕輕地拂開他的手。轉身，綺羅霓裳，花容月貌，一併化作風月，終有一天什麼都不將存在。

夜修心灰意冷，頹喪地放下茶杯：「我知道你恨我，可是子淵是無辜的，他還小……」

裕羲大步踏下來，一把就將慕決揪過去。

父王在軟禁娘，這一點他很清楚。

慕決一陣，一瞬間，似乎從這個才五歲的孩子身上看到什麼，自己像一個醜陋的罪人。

鳳凰叮噹變成的慕決，跟隨裕羲一起回到天朔，本該是她來承受的一切，叮噹全都替她承受了。

心魔移下面具，顯露在月光下的面孔俊美得讓人窒息，他面無表情，看著那扇緊閉的窗戶，自嘲地揚起嘴角。

「娘，您累了嗎？」子淵仰起小臉，看著身邊輕靠著軟墊的母親。今年母親的身體每況愈下，大夫也束手無策，而父王像是對娘死了心，除了送補品和珍奇，從來都不會來看娘一眼，這一次若不是皇上下旨，恐怕娘這輩子都沒有機會踏出那所別院的大門了。

「是你？」他一字一字地說，彷彿要敲碎她的一切。

她卻很平靜，淡淡地說：「我把子淵帶來給你。」她原本，要用子淵狠狠懲罰他的，可是現在算了，子淵是無辜的……

「皇上！皇上！」宴會頓時亂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