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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麼行，別孩子氣了。」

當天很晚草莓才回來，看上去一臉憔悴，很顯然累壞了。

「耶！」我高興極了，一把將草莓抱了起來原地旋轉，「我好高興 啊！」

我暗自嘆了口氣，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只能拳拳直奔要害，先把眼前這些麻煩解決了再說。

「話雖如此，但你們畢竟也動手了，一點都不挨罰簡直是奇迹。」

「不要……」草莓嘴裏依然拒絕，可眼神卻開始糾結，「自駕需要很多準備，哪能說走就走？」

Cosplay綠巨人的弗蘭克更是瘋了一樣各種耍寶，好好的綠巨人被他活活演成了大猩猩，不過觀眾還真是吃他那一套，個個笑得前仰後合。我一邊賣力演繹，一邊偷偷觀察著，突然覺得自己原先的偏見是多麼可笑，每個人都不能用簡單的好和壞去界定，所謂好和壞只是一種相對的結果，取決於你如何去看待，如果你根本不相信光明，那麼你眼中的世界自然全是黑暗，如果你內心始終充滿陽光，那麼你的眼前一定是鮮花綻放，一切的一切，幸福也好，痛苦也好，都取決於自己的心之所向。

護士當然不會同意，請她在外面耐心等待，並安慰她說：「小姐，請安心，你男朋友的傷勢並不嚴重，很快就會出來。」

「真的太晚了，」草莓看了眼時間，「下次吧。」

「誤會，誤會，大家都是同學，有話好好說嘛，」弗蘭克滿臉賠笑地擋在我們前面不停講著好話，「再說了，要是你們真把我們打傷了，學校也會處分你們的，警察還不會放過你們，真沒必要……啊！」他話還沒說完，又被一個大高個兒給扔了出去。

「別動！」我下意識地躲閃，卻被她喊停，接著太陽穴一涼，頓時感到無比舒坦——草莓用纖細的手指在我的頭上輕輕按了起來。

我抑制不住地笑了起來：「騙你的，只是眼角受了點小傷而已，眼睛一點事兒都沒有。」

雖然我心裏很明白，可嘴上卻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我很能打，卻很不能說，所以那一瞬間我愣在原地，啞口無言，而同學們的情緒都被弗蘭克煽動了起來，紛紛對我加以指責。

「滿口胡言，這都哪兒跟哪兒，」草莓被我逗樂了，「什麼時候你變得這麼貧嘴了。」

「他們仗勢欺人，罪有應得。」

我認真聽著草莓娓娓道來，眼前卻漸漸亮了起來，彷彿找到了某種答 案。

「每個人的自我界定的形成期並不相同，大多數人會集中在青春期之前，而有的人會持續終身，也就是說，自我界定不是一成不變的，因為人類的本我時刻都在修正著他對世界的需求和認知，當有一天，本我試圖衝破自我的束縛，就會在思想上表現出強烈的糾結和焦慮。」

「起開！」我推開他，面色冷峻，「你別管。」

因為傷口離眼睛很近，所以包紮后我只能睜開一隻眼。等我走出醫療室，草莓立即迎了上來，拉住我的手，驚慌失措地問：「小安，你的眼睛怎麼了？不是說不嚴重的嗎？」

「隨便！」我冷笑一聲，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壞心情一直如影隨形，哪怕回到家看見草莓都提不起精神，吃飯時更是食慾全無，卻又不想讓她擔心，只得強顏歡笑，匆匆對付幾口，然後說累了想先休息。

也就是那一瞬間，我的內心充滿了勇氣和力量，是草莓賦予了我這些，我不能讓她看輕我，我要成為她的驕傲，所以我一定要改變，就像在拳台上，我用汗水和鮮血將敵人打敗，現在我要戰勝的則是盤踞我心頭多年的自卑、怨氣和恐懼，我要直面它們，然後一拳一拳，將它們悉數擊 垮。

躺在床上，瞪大眼睛，腦子裡不停閃著同學們對我說的那些話，心情愈發沮喪，因為草莓的出現，我一度以為自己已經無異於常人，卻沒想到這些不過是虛妄，我的性格並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改變，我其實也知道問題出在哪裡，更知道發生這樣的不愉快怪不得別人，可我就是不想改變，或者說，我對這種改變毫無信心，這真是一件讓人特別懊惱的事。

「你說。」我又開始緊張起來。

一路上，我都在胡思亂想著到家后草莓究竟會怎樣收拾我。

我聽話地吃完后打著飽嗝問：「請問，這就是收拾我呀？」

「就這些，」我有點兒不好意思，「是不是我做錯了？」

或許這就是草莓所說的「向前看，改變能夠改變的，接受無法改變的，與生活還有自己和解」「活在當下」吧。

「當然有了，心情舒暢有助於活血化瘀，就算是呼吸新鮮空氣也是好的啊！」

「不行，就現在，必須的。」我堅持。

「鹿安，你丫太過分了，告訴你，我忍你很久了，我一定會向老師反映，把你丫驅逐出我們班。」弗蘭克惱羞成怒，在我身後狠狠地威脅，「小樣，不信還治不了你了！」

我一把捏住弗蘭克的手腕，輕鬆將他甩開，我分明感受到那一瞬間所有人的眼神都變得黯然。

任性就任性吧，這一次我不想再退縮，我伸手，緊緊搭住她的肩膀，心底的話噴薄而出：「我覺得這樣是對的，你說過要遵從內心，這就是我此刻最強烈的渴望，課回來后可以補上，但這種感覺沒了就再也找不到了，還有什麼比最真摯的嚮往更重要呢？」

看到同伴受傷，其他幾個人不由分說一起向我沖了過來。

說完，拉著我就往外走。

「不好，明天我還有課呢，」草莓臉色都白了，嗔怒地對我說，「小安，你太任性了。」

「嗯，現在可以告hｅｔubook.ｃom•ｃoｍ訴我你遇到什麼麻煩了嗎？」草莓依舊很溫柔，沒有一點不耐煩，更沒有半分強迫，卻又無比執著，讓你無法拒絕。

第二天，我早早來到教室，弗蘭克正坐在桌上眉飛色舞地和幾個女同學吹牛呢。他顯然沒料到我會來得如此之早，更不明白我徑直走向他意欲何為，只見他「咚」地從桌上蹦了下來，充滿敵意地向我挑釁：「鹿安，你丫又想幹嗎？」

「好嘞，遵命！」事實上，對草莓的叮嚀我嘴上雖然應答得很乾脆，卻一點兒都沒往心裏去，以致多日後，我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更是間接改變了我的一生。

「你可拉倒吧，你以為我是怕你連累我？我是怕你寡不敵眾吃大虧好不好？」

我趕緊否認：「沒什麼，我挺好的。」

草莓整整給我按摩了半個小時，而我則感覺睡了好長好長的一覺，醒來后，內心一片安寧，身體更是感覺前所未有的輕鬆。

「知道嗎？其實我們都很喜歡你，就是你平時太裝，喲喲！」弗蘭克竟然說起了RAP（饒舌），「可是你真的很屌，這樣的人已經很少，喲喲！」女同學們也跟著一起晃動著，每個人都對我綻放出最真摯熱情的笑 容。

「先回家！」草莓這才又瞪我，然後拉起我的手，佯裝生氣地說，「看我等會兒怎麼收拾你。」

我緊張地問她這麼早要去哪裡，草莓說她想去學校說清楚昨天的情況，力爭將對我的影響降至最低。我安慰她不要擔心，不管發生什麼，我都願意承受。

「小安，你現在在哪兒？擔心死我了你知不知道？」電話剛接通，就傳來她急切、擔憂的聲音。

我調侃：「說不定學校是看你的面子才這樣。」

就這樣，原本對嘉年華完全無感的我竟然充滿了期待。就連在家裡我也總穿著鋼鐵俠的戰衣走來走去，設計著我的專屬動作，讓一邊的草莓總是忍俊不禁。

我們班的女生被嚇得尖叫起來，如果說胖胖的弗蘭克依靠自身豐厚的脂肪多少還能承受那猛烈的撞擊的話，現在這個同學瘦瘦小小的，還不被活活撞死啊！

「嗯，謝謝你。」我突然好想抱她啊！

「小安，別怕，」恍惚間，草莓在我耳邊溫柔且堅定地說著，「我們每個人都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更不可能改變那些已經成為過去的事實，我們能做的只是向前看，改變能夠改變的，接受無法改變的，與生活還有自己和解。如果說原生家庭是我們無法掌控的命運，它塑造了曾經的我們，那麼未來的我們恰恰是現在的我們可以去選擇和把握的啊。現在，我們不要自怨自艾，更不能輕言放棄，我們要跟隨內心的指引，勇敢打破束縛我們的自我界定，不要讓未來的你，討厭現在的自己，活在當下比什麼都重要，唯有如此，我們才能成為更好的自 己。」

「不要說了，求求你！」眼淚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這麼多年來，我的內心第一次被人剖析得如此透徹，我已經完全沒了退路。

「呵，小安什麼事都瞞不住我的，」草莓輕輕坐在我身側，笑眯眯地看著我，「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告訴我咯！」

弗蘭克的理由讓我覺得很奇怪，我又沒有阻止他們參加，難道就因為少我一個人，他們就拿不到好成績了？這也太扯了吧，事實只能是他覺得我不聽話所以很不爽——這也能理解，但我最討厭這種欲蓋彌彰的行徑，有什麼直說就是，拿團隊精神來打壓我算幾個意思？

「不要什麼？」

草莓的臉色緩和了下來，眼神中也多了一絲嗔怨：「胡說什麼呢，我好好的，怎麼就沒機會了？」

「很好，看來你也想體驗一下。」小丑獰笑起來，臉上的「傷口」更顯可怕，他猛然再次發力，撞向那個仗義執言的同學。

「嗯嗯，絕對不敢了。」

「牛！」弗蘭克反應還挺快，立即眉開眼笑，「必須來得及啊，有我哪，這都不算事！」

「你一定可以！」草莓堅定地、不假思索地回答，「小安，你很強大，未來有著無限的可能。只要你真的想改變，就一定能成功。請你相信我，更要相信你自己。」

「對呀，本我代表著與生俱來的慾望，自我則是後天你對自身以及外界的認知和約束。你知道嗎？嬰兒出生后的半年內，他是不會區分自身和外界的，他爬的時候全世界都在晃動，餓的時候全世界都在痛苦，外面響起的聲音他會以為是自己發出的，那天空的太陽、水裡的月亮，也都是他自己。總之，在嬰兒的認知里，他就是全世界。可隨著慢慢長大，意識和思維日益健全，嬰兒會感受到越來越多的痛苦，他餓的時候媽媽不一定會立即提供甜美的乳汁，生病的時候無論怎樣哭泣也沒有辦法立即好起來，這些痛苦讓他逐漸意識到自身和外界是不同的，並且會根據外界的種種反饋來限定自己的舉止行為，以免自己進一步受到傷害，這就是心理學上所謂的自我界定。每個人因為自己原生家庭的不同、成長環境的差異而產生了各自的自我界定，而如果這個過程是曲折的，甚至是不幸的，那他的自我界定也會變得狹隘，甚至畸形。

「我……」

「他沒事吧？請讓我進去看看他。」我看不到草莓，聽語氣可以感受到她真的很焦急。

「What the fuck（搞什麼呀？），你知道嗎？原來你不聽我話，處處挑戰我，我還想過和你決鬥呢，哈哈。幸好沒有，我真是太英明了！」弗蘭克瞬間滿血復活，又喋喋不休起來，「兄弟，我們勝利了耶，為什麼你還是愁眉苦臉 的？」

「你最多自衛，不能主動攻擊。」

和_圖_書草莓顯然還不相信，趕緊用荷蘭語問旁邊的護士，得到肯定答覆后才長噓一口氣，有點兒埋怨地對我說：「嚇死我了，小安不可以這樣的。」

我猜測得果然沒錯，他才是真正自私的人。

我鬆了口氣：「謝謝！」

「安，你根本不像是我們當中的一員。」

「我記得你說過來荷蘭好幾年了都沒有正經玩過，你還說過你會回國，如果就這樣離開那得多遺憾啊。我們自駕好不好，明天就出發，會很自由，很開心的。」

我暗自冷笑，這種蠢貨我一隻手就能對付，只是考慮到對方畢竟還是學生，不能下死手，所以我只是揮拳照著他的膝關節狠狠砸了下去——如果是打比賽，我完全可以利用速度差，直接重拳攻擊他的腦門，只需一下就能將他揍暈。

「就像小安，雖然我不知道你的原生家庭如何，究竟擁有怎樣的童年和成長，但我可以確定那一定對你影響很大，你將自己封閉了起來，用孤僻和冷漠來自我保護，你以為只要永遠不心存期望，不主動付出就永遠不會受傷。這麼多年來，你一直在這樣的自我界定下艱難成長著，雖然不快樂，但至少還算安全，哪怕你很清楚那是偏激的、不對的，也絕不會逾越半步，就這樣，你慢慢變成了後來的那副模樣。」

肇事者一點愧意都沒有，有恃無恐地對弗蘭克說：「真抱歉，可你擋住了我們的路。」

「這個狂歡節我們都期盼了快整整一年了，相信我，它會讓你終生難忘的。」

結果對方的拳頭真到面前時，他又嚇得閉上了眼睛大叫：「救命 啊！」

然後她開始給我朗誦起詩歌，一首接著一首。

「我可以說不認識你嗎？你真的是我們的同學嗎？你不會走錯門了吧，哈哈！」

草莓看著我，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好吧。」

「還有什麼比團隊更重要嗎？如果你參加，我可以因為剛才的話向你道歉。」

「就這些嗎？」草莓聽完后抿抿嘴，還做了個聳肩的動作。

我不顧臉上還流著血，再次衝過去接住弗蘭克——這傢伙實在太重了，我愣是沒接住，還被他壓倒在地上——大個兒們見狀頓時發出一陣哄 笑。

「我說了，小安是個內心善良的孩子，只是不懂得掩飾而已。」草莓明明在對我講話，卻彷彿說著第三個人，這讓我更容易接受，也可以抽身出來，重新打量自己的言談舉止。

「千萬別說，說出來就不牛了。」我剛想回答，弗蘭克制止了我，然後添油加醋地向同學們夸夸其談：「瞧一瞧，看一看，正宗原版鋼鐵俠戰衣，全世界只有三套，走過路過，不要錯過。鹿安給電影公司打了個電話，立即就送過來了，上面還停留著小羅伯特·唐尼的體溫，厲害 吧。」

草莓始終沒回答，只是眼神的變化充分體現著她內心的糾結，時間彷彿過了好久好久，直到最後才聽到她幽幽嘆了口氣，然後臉上綻放出最美麗的笑容，用最動聽的聲音說：「好吧，我答應你了。」

「嚇死寶寶了，嚇死寶寶了，」弗蘭克緊緊抱住我，「安，這幫孫子太野蠻，我們趕緊撤吧。」

「不可以，那些也太危險。」

危機來自一支高年級隊伍的野蠻挑釁，這支隊伍的創意和我們相似，只不過他們cosplay的是DC（Detective Comics，美國漫畫公司）的英雄們，比如蝙蝠俠、超人、閃電俠等，他們沒有全班出動，而是清一色的大塊頭男生，其中好幾個還是校橄欖球隊的成員。他們的表演也很賣力，但總是各自為政，更是缺少一種詼諧，顯得零散又生硬，所以受歡迎程度遠遠不如我們。本來這也沒什麼，畢竟冠軍只能有一個，其他班看自己式微了還紛紛向我們表示祝福，甚至加入我們一起表演呢，可這群大塊頭不幹，他們顯然惱羞成怒了，乘我們兩隊交錯之際，帶頭cosplay小丑的那個至少兩米高、一身橫肉的哥們突然發力撞向最前面的弗蘭克，只聽弗蘭克慘叫一聲，整個人像潑出去的水一樣不規則地飛了起來，然後重重摔在地 上。

而接下去發生的事則比我想象中還要熱鬧很多，在弗蘭克的動員和組織下，我們班所有同學都全情投入了進去，每個人都有獨特的造型，而整體則cosplay（模仿）了Marvel（漫威）里的英雄們。我自然選擇了最喜歡的鋼鐵俠，當我身穿剛剛從美國空運過來的鋼鐵俠原版戰衣出現時，全班同學頓時報以熱烈的掌聲和尖叫。弗蘭克更是誇張地在我身上摸來摸去：「行啊鹿安，你這身裝備也太帥了，怎麼感覺跟真的似的。」

我沒應答，趕緊閉上眼睛，調整呼吸，裝作睡著的樣子。

對了，忘了說了，弗蘭克也是中國人，不過他的行事風格和我截然不同，高調，乖張，精明，走一步想十步，我看不慣他的為人但也不想過問，所以我們一直絕少交流也相安無事，沒想到現在竟然發生了沖 突。

我情不自禁做了個鬼臉：「好害怕啊！」

「呃，是非賣品。」

草莓說到這裏，專註地凝視著我的眼睛：「然而你骨子裡並不是一個真正孤僻的人，你其實很渴望溫暖和友情，只是過去的多年一直被你的自我界定死死封鎖了起來。而現在，因為種種內在和外界的原因，你的自我心靈開始覺醒，慢慢知道了自己真正的嚮往，你很想改變，卻又沒辦法一下子完全去改變，因為慣性使然，也因為恐懼依然存在，你害怕萬一無法成功改變，就會引發無窮無盡的痛苦，所以會遲疑，會膽怯，會掙扎，所以此時此刻你的靈魂里有兩個人格正在https://m.hetubook.com.com激烈地戰鬥，它們勢均力敵，不分勝負，而你作為它們的主人，進不得，退也不得，只能痛苦地承受，所以現在一定是你最難熬的時候。」

就這樣，噼里啪啦一陣亂響，四周尖叫聲此起彼伏。

「學校很重視這次活動，會評選最佳團隊，大家都很興奮，這可是我們來荷蘭后的第一個狂歡節啊！」弗蘭克臉漲得通紅，「安，你不可以這樣，太自私了，你得有團隊精 神。」

伴隨著草莓的溫柔聲音，我美美睡了一整夜，早上起床後下樓，看到草莓正步履匆匆地準備出門。

「我怎麼可能不擔心？現在除了我，沒人能夠幫到你，」草莓一臉認真地說，「這幾天你就在家好好休養，順便閉門思過，看以後還打不打架 了。」

「謝謝，我好了，你快休息會兒。」我心疼地看著草莓，身體偏向一側，說什麼都不讓她繼續給我按摩。

「行，成交。」

「瞎了！」我突然好想惡作劇，裝作悲傷地說：「醫生說治不好，只能這樣了。」

「謝謝！」我心中一陣溫暖，「不過已經來不及了。」

「不要。」

「算你命大，學校非但沒開除你，而且不會給你一點兒處分，」草莓搖著頭，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警察已經將詳細情況告知學校了，你們班所有同學都沒事，而那些高年級的學生則要面臨很嚴苛的懲罰。」

眼看狂歡就要結束，我們班顯然會獲得最終的勝利，危機卻不期而至，差點兒引發一起群體流血事件。

「哥們兒，真夠給面兒的。」弗蘭克搭著我的肩，在我耳邊小聲說，「不過你丫怎麼突然就轉性了？是不是怕我到老師那裡告狀？放心吧，這事兒打小學后我就再沒做過，現在到這破地兒就更不能夠了。再說了，咱倆誰跟誰？咱倆是一奶同胞，理當團結，你支持我，我照顧你，一起前進不是？」

「我……想報名。」

如草莓所願，在她不知疲倦的「改造」下，我發生了明顯的變化，開心的時候變多了，陰鬱的次數變少了；在家的時候變多了，外出晃蕩的時間變少了；看書的時間變多了，打遊戲的時間變少了……不過寥寥數月，整個人用「煥然一新」來形容毫不誇張，這就是愛的神奇力量。

因為我們說的是中文，旁邊的護士完全聽不懂，看我認真表達的樣子，就跟著點頭，表情還特嚴肅。

「啊……」小丑一聲慘叫，然後抱著腿在原地蹦了起來。

「不要上課。」

我不置可否，這些傢伙的戰鬥力比起我的MMA對手，簡直不堪一擊。

我高興極了，她竟沒反駁，那就是默認了唄，心頭突然好甜蜜，頓時覺得今天這一架打得簡直超值。

我當然高興不起來，因為警察已經過來了。

草莓說這些話時眼裡也閃爍著晶瑩的淚光，我明白她動了真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容易，我們不要比慘，更沒有必要抱怨，就像草莓說的那樣，沉溺於過去毫無意義，我們真正要做的應該是面對自己的內心，然後積極去改變，就算再受傷也沒什麼大不了，反正最無助的歲月都已經走過，再黑暗又能怎樣？更何況，迎接我們的更有可能是美好的希 望。

我不屑地回應：「我不覺得有非參加不可的必要。」

以上都是一些積極的改變，然而也有一些習慣根深蒂固，不會輕易讓步。比如，我依然不合群，不愛和同學交往，總覺得和他們沒有共同語言，也不會有任何交集，自然沒必要發生太多瓜葛。以前在國內時我就是這樣我行我素，也沒有任何不妥，可到了這裏，我過於「獨」的行為和態度差點引起公憤，算是我入學后遭遇的第一個比較大的人際危 機。

等我將草莓放下，她突然說：「不過我也有個條件。」

「我一直都懷疑你有自閉症，看來我猜對了。」

「其實，我現在說這些話，不只是說給你聽，也是說給我自己聽的，你有你的恐懼、你的委屈、你的不幸，我也一樣，曾經的我和現在的你一樣膽怯，一樣困惑。可是我突然意識到這樣是不對的，我不想我的人生就這樣不明不白地過下去，所以我不顧一切地來到這裏，違背了我對別人的承諾，也放棄了別人對我的期望，將自己逼到了無路可退的地步。如果說我生命的前20年都是在為別人而活，現在我選擇為自己活一次。現在我用這幾年的親身體驗告訴你，我一點都不後悔，哪怕最後依然會回到原點，但至少我為自己活過，那就足夠了。」

我沒直接回家，先去了趟醫院，額頭的血雖然已經止住了，但還是很疼，需要簡單處理下，否則草莓見了會害怕。下午的事她肯定已經知道了，手機里有很多她的未接來電和未讀信息，只是在警局一直沒法接聽和回復，現在方便了趕緊給她報個平安。

「完了，完了。」弗蘭克顫抖著睜開眼，似乎要看我被揍得有多麼 慘。

弗蘭克在幾個同學的攙扶下掙扎著爬了起來。有人不服氣地反駁：「這是公共場所，你們太過分了。」

「我想參加我們班的嘉年華活動，還來得及嗎？」我的聲音越來越輕，心裏越來越緊張，生怕被拒絕。

「放鬆，對，什麼也別想，就這樣，很好，乖！」在草莓的指引下，我再次閉上眼睛，並且很快進入了夢鄉。

然後在我耳邊低聲用中文說：「哥們，給個面子行不？否則他們都不會服我的。」

我討好地問：「你不怪我啦？」

「是不是我被學校開除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草莓也笑，邊笑邊尖叫，長發打在我的臉上，那一瞬間，真是我19年來最高興的時刻。

「怕就對了，讓你以後和_圖_書再不聽話。」

「What the fuck（搞什麼呀？）！」弗蘭克一臉難以置信，「幹嗎呢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所有人先是愣了下，然後爆發出更熱烈的掌聲、歡呼，以及口哨聲——這弗蘭克也實在太能吹了，可大家就喜歡他這樣，以前我特別鄙夷，現在換一種眼光和心情看待，雖然不至於欣賞，但也能心平氣和地接受，對我而言，這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

雖然我們的體形要比他們小很多，但同學們都很憤怒，毫不退縮，雙方怒目圓睜，開始對峙。

「真啰唆。」弗蘭克的言辭雖然誇張，但確實也挺可愛的，我也情不自禁地微笑了起來。

「老鐵，沒毛病。」弗蘭克依舊很興奮，做了個「Give me five（擊掌）」的手勢。

結果到家后草莓卻讓我立即老老實實地躺床上，然後屋裡屋外、樓上樓下好一陣忙活，又是給我做飯，又是喂我吃藥，無微不至地照顧我。

「Are you OK？（你還好嗎？）」弗蘭克不可思議地看著我，「我的天啦！原來你這麼能打！」

草莓卻適時有意無意地往後退了一步：「好啦，現在沒事了，你就安心休養吧。爭取早點兒去上課，這段時間落下的課程我會想辦法幫你補上 的。」

弗蘭克看著氣勢洶洶撲過來的大傢伙們，心一橫：「好吧，是兄弟就一起上，老子和他們拼了。」

我的內心突然變得前所未有地輕鬆，臉上也綻放出最真摯的笑容，更加投入地去和同學們互動。我的熱情和真誠很快換來他們的回應，那種被需要的感覺真的太好太好。

「而小安之所以會很不開心，有這麼大的思想包袱，也不只是因為受到了同學的奚落，更多還是體內的自我和本我發生了衝突，這其實說明小安在成長，在進步呢！」

「小安！」

我心裏暖暖的，走到草莓面前，深情地看著她：「你明知道沒有用還願意為我去爭取。」

「這還差不多，」草莓滿意地笑了笑，然後給我掖好被子，「現在你的任務是好好睡覺。」

「這就是道具，拍《鋼鐵俠2》時小羅伯特·唐尼穿過的。」

醫生檢查完后要做消毒和包紮，我剛躺下，草莓就趕到了，卻被護士攔在了門口。

「天！怎麼會這樣？」草莓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不行，不能就這樣放棄，我帶你去更好的醫院。別怕，一定可以恢復的。」

「我的天哪，這得多少錢啊！」

草莓似乎被我看得有點兒不好意思，轉過頭：「那必須的呀，你對我這麼好，如果我也能為小安做一點兒事，一絲一毫的機會都不能放過 的。」

「是啊，安，我們都需要你，參加吧。」

「原來是鋼鐵俠，你這身衣服挺好看的，真是可惜了。」小丑顯然把我當作了主攻目標，摩拳擦掌后突然抬腳橫踢過來。

「你答應我，以後再也不打架了。」

砰的一聲悶響，雖然瞬間我雙腿及腰腹同時發力，但還是被小丑撞了個趔趄，眉角更是被同學手中的道具刀劃到，血頓時流了下來。

我不假思索，沖了過去，擋在那個同學面前，張開雙臂，用後背生生承受住了小丑勢大力沉的一撞。

「對不起，」我情不自禁地撓撓頭，「我不是故意的。」

「所以你們一定要相信我，這次我們肯定會拿第一，Come on（來吧），耶！」弗蘭克喊完后高舉雙手，比畫出勝利的手勢，整個教室頓時迸發出巨大的歡呼聲，彷彿狂歡節已然來臨。

我怕她累著，說有阿姨呢，她還不讓，理由是必須親眼看著我把飯和葯都吃下去才放心。

草莓愣了下，說了聲：「謝謝！」然後不再言語。

我深吸了口氣，將下午在學校里發生的不愉快娓娓道來。

我們班的節目在激烈的競爭中很快脫穎而出，因為我們不單造型逼真，而且非常團結，始終強調著整體性。此外我們還別出心裁地將《雷神》《美國隊長》《鋼鐵俠》以及《復讎者聯盟》里的經典情節串聯了起來，此舉大獲成功，很多觀眾幾乎一直跟著我們的巡遊隊伍，始終報以最熱烈的歡呼和掌聲。

「有嗎？沒聽說過。」

「怎麼又不乖了？聽話！」

面對指責，我頓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緊張和窘迫中，只想立即逃 離。

我當然不會答應，別說這事兒和我有關，就算無關，我也看不得他們如此明目張胆地欺負人。我推開弗蘭克，走到大個兒們的面前，全身暗自發力，做好隨時戰鬥的準備。

「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我這是看在你生病的分上，等你康復了，再好好教訓你不遲。」草莓說這些話的時候特別可愛，一點兒都不嚇人。

「那要是被別人欺負了怎麼辦？」

「沒有啊，你的反應很正常，一點兒問題都沒有。」真沒想到草莓竟然完全沒有否定我，更沒有一絲責備，我高懸著的心立即安穩地落了下 來。

我只得睜開眼，委屈地問：「你怎麼知道的？」

「不要。」

「醫院？不行，你在那裡等我。聽話，我馬上到。」草莓說完匆匆掛斷電話，可想而知她有多擔心我，我心裏突然變得美滋滋的，一點兒也不覺得傷口疼痛了。

「我不要去上課，你也不要，我想和你一起去旅行，」我感到眼前瞬間一亮，聲音都變得顫抖起來，「明天我們就出發，好嗎？」

結果他看到的只是東倒西歪躺在地上哀號不止的大傢伙們。

弗蘭克再次抱住我：「快走吧，你不是他們的對手。」

「啊？那打MMA（綜合格鬥）或UFC（無限制格鬥）可以嗎？」

草莓又輕嘆了口氣，苦笑：「好了，你都學會惡作劇了，也算是件好事吧。」

「知道啦，我也是認真的。」我不假思索地答應了下來。

「我是認真的，你要聽到這裏去，」草莓輕輕拍了拍我的胸膛，「我不希望將來再聽到你打架受傷的消息，我要你一生都平平安安的。」

接著在弗蘭克的帶領下，同學們開始圍著我蹦蹦跳跳，場面極其滑稽，卻又無比感人。

「我們每個人都很熱愛這個團隊，可是我們感受不到你。」

「求你了，就答應我吧，我保證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顧不上辯解，情急之下，竟拉著她的胳膊拚命晃了起來，「看在我受傷這麼嚴重的分上，你就答應我嘛，你不是希望我早點兒好起來嗎，出去旅遊就是最好的治愈呢。」

……

「我在醫院，很快就回去，沒什麼事。」

「可以的，可以的，我全都準備好了，隨時都能出發，真的！」我急死了，連比帶畫地說，「我其實早就想和你一起旅遊了，只是一直不敢說出口，就是怕你不答應，可是我現在更怕再不爭取的話，就永遠都沒機會 了。」

「自我？本我？」我徹底迷惑了，這些似懂非懂的名詞，究竟意味著什麼？

「乖，那我們抓緊時間做一些準備吧，明天就自駕，真的太瘋狂了。」

「求求你，拜託了！」我痴痴看著草莓，望眼欲穿，真是從小到大，沒一次像現在這樣急於得到肯定的答覆。

從草莓的身上我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我抬頭，淚眼婆娑地看著她：「我真的可以嗎？」

馬斯垂克嘉年華終於如約而至，雖然此前我聽很多人說過它的熱鬧非凡，但絕對百聞不如一見，感覺整個城市的人都湧上了街頭，竭盡所能釋放著內心的喜悅。我們學校的每個班級都精心準備了各種show（秀），所有參与者更是全情投入，顯然要一爭高下。起初還只是各自爭奇鬥豔，大家相安無事，但到了最後一天的下午，現場氣氛已然發生了不小的改變，競爭意味更濃郁了。

……

我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接著草莓的腳步聲慢慢靠近，最後耳邊傳來草莓溫柔的關心：「不是說累了嗎？怎麼還在發獃呢？」

「不不不，絕對不是因為我，」草莓不停擺手，「我不過是個臨時小教員，人微言輕得很，其實說和不說沒什麼兩樣的。」

「那你怎麼搞到的？」

我們統統被拉進了警局，錄了好幾個小時的口供，外加不菲的保釋金，才被放了出來。

「我也要休息的呀！這都幾點了？」

「小安，我可以進來嗎？」一陣輕柔的敲門聲將我從混亂的思緒中拉 回。

我迅速站穩，同學趕緊遞上手帕，說要送我去醫院。可對方七八個人卻將我們團團圍住，個個臉上寫滿了不屑，很顯然根本沒把我們放在眼 里。

所有人都用期待的眼神看著我，特別是那些老外，他們表達情感的方式特別直接，高興不高興都溢於言表，剛才還集體指責我，現在又都說需要我，翻臉簡直比翻書還快。不過我還真的從來沒有如此被公開「表白」過，內心深處不由自主生出一絲感動，這是我此前很少有的情緒，不，應該說，前所未有。

一旁的女同學看到后立即鼓掌歡呼起來，真不知道她們有什麼好激動的，不過見到她們這樣熱情，我也很開心。

只是，這絲感動很快被一股更強大的恐懼衝散，我終究沒能邁出那一 步。

「你不可以走，今天你要給我們一個交代，」弗蘭克來勁了，竟然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大聲說，「你必須參加，因為我們是一個整體，少了誰都不可以。」

「你再給我讀首詩，好嗎？」

我乖乖應諾，然後真的一整天都躺在床上。

「在我心裏，小安一直可是個非常聽話的孩子哦。」她的笑意更濃，眼睛撲閃著溫柔，突然她向我伸出了雙手。

危機發生在馬斯垂克嘉年華期間，那是荷蘭的傳統狂歡節，重要程度堪比我們國家的春節。每個參与者都會將自己裝扮得花枝招展，戴上五顏六色的臉譜和假髮上街歡聚。早在狂歡節的前兩周，班長弗蘭克便號召全班同學集體參加，並且要全力以赴爭取在學校的十幾支表演隊伍里脫穎而出，好讓別人看到我們班的實力和團結精神——其實他更想表現的是自己的領導力，真夠虛榮的——對此，絕大多數同學都熱情擁護，而我卻在他慷慨激昂的演說后照例戴上耳機一言不發地低頭準備離開，草莓說今晚她會親自下廚給我做家鄉菜，我早已迫不及待。此前我也曾多次這樣，弗蘭克雖然意見很大但從沒為難過我，可這一次他顯然很生氣，竟然用肥碩的身體擋住了我的去路，接著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大聲詰問我：「安，你為什麼要早退？你是又想拒絕參加班集體活動嗎？」

「謝啥，我是班長，為大家服務是我的職責，誰讓你們那麼信任我呢，是不是？」弗蘭克一臉嘚瑟地對旁邊的女同學說著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女同學則連連點頭，顯然她們現在對弗蘭克是相當欣賞。

「好吧，那你幹嗎？」我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突然變得這麼嬌氣。

我伸手，拍了過去，雙掌相擊的瞬間，我竟然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觸 動。

好吧，我承認我被打動了。草莓說得沒錯，改變其實沒那麼難，更不可怕，只要真正打開自己，往前一步，相信別人，擁抱生活，就可以收穫更多，原來的我，實在太狹隘，太自我封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