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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莓白了我一眼：「你懂什麼？你個大直男。」

記得在馬斯特里赫特的第三天，我們一直逛到暮色四合，最後拎著一大摞購物袋心滿意足地走回酒店，這是我們一天的戰利品，每一件草莓都特別喜歡。我看著草莓一蹦一跳地走在我前面，夕陽的餘暉打在她的頭髮上，她的周身被光環籠罩著，散發出一種別樣的美麗，或許是心情真的很好，她走著走著竟然開始翩翩起舞了，中世紀的古老教堂是她的背景，空中傳來一曲優美的旋律，在空無一人的石板路上緩緩流淌著，草莓在舞動的間隙對我微笑，宛若精靈，讓我沉迷。

我對自己說：鹿安，只要草莓還在荷蘭，就算你走遍這個國家的每一寸土地，也要把她找到，就算她回國了，你也不可以放棄，反正餘生還長，你也別無方向，和草莓再次相遇就是你的終極理想，無論異國還是故鄉，終有一日，你們一定會再相見。

草莓眼眶早已濕潤，嘴角流露著一絲說不上高興還是悲傷的笑容，在用手捂嘴的瞬間，眼淚大顆大顆涌了出來。

可她顯然沒有想過對我坦白，當場不願意就算了，事後都過了這麼多天，她依然沒試圖獲得我的理解，或者說，根本沒想過讓我去理解她，那麼只能說，她其實沒有那麼在乎這件事，更沒有那麼在乎我。在我心中，她是神，是一切；在她心中，我只是一個異國偶遇的同胞，彼此可以取暖，再重要，終究是外人，她對我所有的關心、所有的好，始終有著分 寸。

「你管我怎麼知道的？我沒冤枉你就行，」草莓的反應讓我又痛又爽，嘴上情不自禁諷刺起來，「也真是夠難為你的，我看你來這裏根本不是學什麼心理學，你學的是表演吧！」

「是啊，你有苦衷，你明明有男朋友，卻還要接受著我對你的各種好，」我冷笑，「你在我面前是一種樣子，在那個人面前又是另外一副面孔，你說你活得多累多苦啊！」

「不行，不可以的。」

剛上到三樓，遠遠便看到草莓房間里透出的燈光，奇怪，都這麼晚了她怎麼還沒睡。我情不自禁放慢腳步，隨著距離的接近，耳邊漸漸傳來了草莓的聲音，她顯然正在打電話，認識草莓這麼久，從來沒聽說過她在這裡有什麼朋友啊，不對，她說的是中文，對方應該在國內，嗯，現在中國是上午，草莓顯然是為了將就對方的時間只能自己等到半夜，那麼這個人對她而言就應該是個很重要的人……我大腦飛轉著，躡手躡腳地來到了她的房間門口，屏氣凝神，終於可以清晰聽到她的談話聲。

物極必反，一個狂風大作的午夜，我的壞情緒突然爆發，我無法再忍受這令人窒息的冷戰，也顧不上矜持和所謂的尊嚴，只想找她問個明白，立即，馬上，就現在，否則我會瘋的，我會死的，我真的一分一秒都不能再堅持。

說這話時，我正開著車飛馳在空曠的原野上，身邊的草莓穿著緊身露臍裝，披著發，戴著大大的墨鏡，烈焰紅唇，無比性感，高興的時候甚至會將身體探出敞篷車，伸開纖長的胳膊對著車外的風景大聲Say Hello（打招呼）。

是的，在我心中，確實有著這種強烈的感覺。

「小安，你走在我前面嘛，然後突然回頭拍，不要刻意，刻意效果就不好了。」

就這樣，草莓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再次從我生活中消失，和上次不同的是，她這次是為了躲避我，而且連最重要的學業和工作都可以放棄，由此可見，她的決心有多大，那天我將她傷得又有多深，每當想到這點，我的心就會很疼很疼。

哈哈，這樣的草莓，好可愛，這樣霸氣的我，相信也是她第一次看 見。

問世間，還有什麼比和自己喜歡的人一起自由游弋在天地山水間更為美好的事呢？那感覺就好像……度蜜月。

我的心裏明明在瘋狂地喊 「不要走，求求你了，不要走」，可嘴上卻是無所謂地說：「好啊，隨便，不過要走就早點兒，還嫌便宜佔得不夠 嗎？」

很快馬車停在了高大的古堡前，一條撒滿花瓣的紅毯指引著我們的去向，大門緩緩開啟，撲面而來沁人心脾的幽香，高頂空曠的大廳里只有一桌擺滿潔白蠟燭的宴席，穿著燕尾服的私人管家熱情地為我們領位，爵士樂隊開始演奏，一切都像童話里才有的景 象。

「那是什麼樣？你倒是說啊！」我厲聲呵斥，「不，你也別說那些沒用的，你就告訴我，你是不是早就有男朋友了？」

離ｍ.ｈetｕboｏk.ｃom•ｃoｍ開霍倫后我們來到了被譽為荷蘭最美村莊的羊角村。那裡有很多河流，很像國內南方的水鄉，不過眼前的色彩要更鮮艷明亮，景色的層次也要豐富得多。毫無疑問，這更是拍照勝地，於是在天空下，在田野上，在風車下，在水車旁，草莓就像一個不染塵埃的天使，臉上綻放著最純潔的笑容，而我貪婪地不停按著快門，一張一張地將她的美麗盡情收 藏。

草莓臉色煞白：「你……怎麼知道的？」

美好的時光總是那麼短暫，不知不覺我們已經出來一個多禮拜了，游完了大半個荷蘭。

「沒什麼，我聽進心裏了！」草莓竟然主動上前抱了我一下，「我今天真的好開心，從來都沒有這麼開心過，我很滿足了，謝謝你，小安！」

答案顯然是肯定的。

人就是這樣愚蠢且可笑，此一時，彼一時，怎麼說都有理，其實都不過是虛妄的自我安慰。

弗蘭克，對，自從上次群毆救了他后，他對我變得特別好，人前人後總說我是他最好的兄弟，狗屁，誰和你兄弟了？我認識你嗎？還真給你臉了？好幾次他熱臉貼我的冷屁股，被我當著所有同學的面羞辱得無比難堪，他還恬不知恥地繼續向我各種示好，最後我實在受不了了，我大聲告訴他我從來就沒把他當作朋友過，之前的種種只不過是逢場作戲，逗你玩兒呢，在我眼中，你弗蘭克就是個白痴。我清晰記得他挨罵后的表情是多麼尷尬和失望，最後甚至流下了眼淚，那一瞬間我的內心悲喜交加，渾身充滿了被虐的快|感。

儘管多年後，我閱盡千帆，歷經世事，可回想起和草莓的那段自駕時光，依然覺得如夢似幻。

「我有，我買給你。」

可是問題又來了，我怎麼才能找到她？

「不是這樣的，小安，真的不是你想的這樣。」草莓的聲音急劇顫抖，似乎在哀求一樣。

我看到她深呼吸了下，輕輕搖了搖頭，接著顫抖著、哽咽著，卻非常堅決地說：「謝謝你為我做的這一切，可是我真的不能答應你，對不 起。」

是的，我又開始打拳了，又開始成天逃課了，又開始拒絕和任何人交流，又一個人獨來獨往了，很好很好，這本來就是我該有的樣子，之前的回歸正常不過是一場意外，我沒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所有虛與委蛇的關懷，統統給我滾蛋。

草莓依然是我的老師，依然和我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但我們不會再毫無芥蒂地同進同出，甚至在家裡也不會有太多接觸，往往是各自關著房門，即便知道對方就在門外，也不會開門相見，更別說像原先那樣她為我讀詩，我為她歌唱了。有時候在客廳碰見，都會覺得分外尷尬，隨意點個頭，然後趕緊各回各的房間。

「算了，不說了。」草莓的眼神突然黯淡了下來，嘴角更是流露出凄然的笑，「其實你沒說錯，我確實太自私，也太貪婪，是我把你害成了現在這副模樣，其實真正愚昧的人是我，可笑的人也是我，總以為自己可以把握什麼，沒想到還是和過去一樣，什麼都把握不了，只會讓自己的生活變得越來越糟糕。」

「這些你穿著都很好看啊，我剛才都拍照了，」我點點頭，「一直拍，不停拍，你說的。」

「我覺得沒勁，你這是在糟踐自己，你知不知道？」

她的情緒感染了我，讓我更加覺得堅持出來自駕是一件無比英明的事。我邊認真開車邊仔細琢磨著路上的行程，儘可能多安排一些景點，好讓草莓玩個盡興——然而很快我就發現自己想多了，對草莓而言，只要能讓她一直自|拍就足夠了，其他的，真的不重要。

本來我看彼此興緻甚高，還想繼續玩下去，比如可以順著海岸線到比利時，那裡有更多美麗的風景等著我們。如果願意，我們甚至可以自駕環遊整個歐洲大陸，那就太酷了。只是這個瘋狂的念頭怎麼也打動不了草莓，她說什麼也要回阿姆斯特丹，那裡有她的學業、工作，甚至生活，我知道不可能再說服已經恢復理性的她，只好作罷，於是想抓緊在最後一天完成此行最重要的事——向她示愛。

我就像一個喝多了的醉漢，理智喪失，渾身充滿了不管不顧的勇氣，開門，上樓，我要把草莓從夢中叫醒，我要當面問她為什麼要這樣做，親耳聽到她給我一個解釋，不管什麼原因，今天都必須說清 楚。

是的，我已經不滿足草莓只是我的老師，我的領路人，我的啟蒙者，我要親口對她表白，告訴她，我愛她，希望她做我的愛人，我要和她成為人生的伴侶，並且永生永世不分開。

緊接著我們到達了位於荷蘭最南部的馬斯特里赫特，這裡是荷蘭最古老也最美麗的城市，傳統和現代在這裡有著完美的交融。從弗萊特霍夫廣https://www.hetubook.com.com場到聖瑟法斯大教堂 ，從聖彼得要塞到地獄之門，漫步于鋪滿中世紀石磚的路徑上，立即有一種穿越的感覺。白天我和草莓毫無目的地到處閑逛和拍照，累了就找家咖啡館聽著優雅的音樂盡情放空，就像身邊那些歐洲人一樣，什麼也不想，只是單純地消磨著恬靜的自由時光。

我開始夜不歸宿，不是在拳場，就是在夜店，我以為自己還可以像原來那樣總是贏，卻怎麼也想不到幾乎每場都會輸。後來我才明白，其實是我自己在求輸，特別是後半程，基本上會放棄抵抗，我喜歡被對手往死里揍，那種劇痛會讓我上癮，讓我忘了被草莓傷害帶來的疼痛。幾乎每晚我都會像死狗一樣被人從拳場扔出來，然後掙扎著爬起，找到最近的夜店，進去喝得酩酊大醉，很多次我醒來時發現自己竟然睡在馬路上，過往的行人步履匆匆，他們紛紛用訝異的眼神打量著我，彷彿看到了一個病入膏肓的神經病。

一天清晨，我醉醺醺地拖著傷痕纍纍的身子回到了家，剛進門就看到草莓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表情肅殺，說起來，我差不多有兩個星期沒見到她了，那一瞬間酒立即醒了大半，趕緊低頭匆匆上樓，結果身後傳來她不怒自威的聲音。

「買哪一件？」我沒反應過來，「為什麼只買一件？」

看到草莓示弱，我反而心疼了起來，我好想問她為什麼要發出如此感慨，她過去到底經歷了什麼，也就是在這一瞬間，我突然意識到其實我對她並不了解，甚至，是一點兒都不了解。我太過主觀地理解著她以及我們的關係，如果說她欺騙了我，錯的人不只是她，也有我。

「親愛的草莓，自從你出現在我生命中的第一天開始，我的人生便有了不一樣的色彩，更是變得有意義。曾經，每一天對我而言，都是度日如年，因為我是一個沒有靈魂的存在，我敏感、膽怯，渴望愛，又害怕被拒絕，更怕被傷害，我以為此生都只能苟且，幸福和我沒有毫無關聯。直到遇到你，這一切都得到了改變，是你拯救了我，給了我勇氣和靈魂，讓我成為現在的我，讓我可以直面自己的內心，可以去爭取我渴望的幸福。是的，草莓，我愛你，很愛很愛你，我渴望保護你，渴望給你幸福，渴望和你一起迎接未來的每一次日出，送走每一個黃昏，做你幸福的擺渡人。親愛的草莓，你可以接受我的愛，做我的女朋友嗎？」

「我也不知道，我說什麼了？」我如夢初醒。

草莓顯然已經明白過來這是怎麼一回事了，她心裏肯定覺得我太過興師動眾，但還是表現出了非常得體的言談舉止，她的風情和美麗與周邊的一切，彼此映襯，相得益彰。在我的牽引下，我們共同完成了一支優雅的華爾茲。當旋律停止，燈光亮起，最關鍵、最重要、最激動人心的時刻終於來臨。

說完這些后我自己也驚住了，我覺得自己內心黑暗極了，這些話實在太過了，可我就是不想停止，這麼多日的委屈和痛苦全部化為此刻的負面能量，一股腦地發泄了出來，傾瀉到了草莓身上。

我愣了下，不過沒回頭，繼續往上走。

回到房間，卸下偽裝，我感覺自己全身最後一絲力量都消失殆盡，心頭更是從來沒有這麼空虛過，躺在床上，用被子緊緊將自己包裹，我害怕聽到外面的聲音，那會讓我崩潰。草莓無情傷害了我，我也狠狠還擊了她，我們之間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那怎麼可以，你不是告訴過我，要珍惜眼前的嗎？」我走過去，一把將所有衣服拿起，遞給在邊上守候已久的女老闆：「裝起來，我都要 了。」

原來她是有男朋友的，原來在她心裏我真的就是一個普通人，原來我一直都在自作多情。原來所有的關切都是謊言，原來所有的美好都是幻境，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沒有改變，所有的所有都回到了暗黑的童年，任憑我再怎麼掙扎努力，也不過是那個無辜又無助的五歲孩童，可以被無情拋棄，恣意踐踏。

「那就夠了，你明明有男朋友，為什麼還要對我這樣？為什麼不早點兒告訴我？你把我當什麼了？小三嗎？很好玩是不是？」

就這樣，我端著厚重的單反相機圍著草莓整整拍了一天，那強度簡直不亞於打一場綜合格鬥，不，比那還要累。

「你這樣做，有勁嗎？」草莓竟然從我身後生生將我拖拽了下來，然後圓目怒瞪著我，只是裏面已然泛紅。

回到阿姆斯特丹，一切都變得截然不同。

只是我沒有機會再去好好詢問，我看到草莓收拾起傷感，用我們第一次相見時的表情對我說：「既然這一切htｔps://wwｗ.ｈｅtｕboｏk•ｃｏｍ•ｃｏm因我而起，我希望現在也能因我而止，謝謝你為我做的這一切，我會永遠記得。」

我冷冷問：「你要幹什麼？」

對於表白的結果，我自信滿滿，我堅信草莓一定會接受我，事實上，過去的這些日子我們同進同出，彼此關心，已然「在一起」了，除了身體的接觸，和真正的戀人並無兩樣。現在我要做的就是親手將我倆中間那層薄薄的窗戶紙捅破，這當然需要一個隆重的儀式。為了給草莓留下一個終生難忘的美好回憶，我特意將我們旅行的最後一站設在了「古堡之都」萊頓，花重金租下一座有300多年歷史的城堡，並聘請米其林星級餐廳的廚師精心準備了頂級燭光晚宴，現場布置得如夢似幻，還有專門的爵士樂隊為我們表演。我會在晚宴的最高潮向草莓表白，同時送上我為她精心準備的禮物：一顆兩克拉的梵克雅寶鑽戒。

那天我在床上整整躺到傍晚才走出房間，外面很安靜，我糾結不已，最後鼓足勇氣上到三樓，我看到草莓的房門敞開著，房間收拾得很乾凈，只是她所有的物品都已消失不見，以致讓我產生了恍惚，彷彿她從來都沒有來過。

那種本能的、自由的、充滿慾望的成人式相處，我前所未有，甘之如 飴。

我忘了自己得知「真相」后的那幾天是怎麼度過的，只知道用「生不如死」來形容毫不為過，沒人告訴我該怎麼辦，只能自己生生忍受這痛入骨髓的折磨，最後自己找尋的出路不過是「重操舊業」，而比起此前的頹廢、瘋狂、極端，則有過之而無不及。

從出發的那一刻，我就明顯感受到了她異常興奮，宛若少女般鮮活，這是此前她身上極為少見的色彩，沒有偽裝，沒有包袱，純粹，可愛，甚至，帶著點兒野性。

「我願意。」

「小安，我還想換剛才那件裙子拍一下，好不好嘛！」

更重要的是，我相信草莓也有。

我不知道草莓是如何做到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搬家的，我只知道這是一件特別費時費錢費力的苦差事，她到哪兒找的房子？現在又在哪裡？條件會不會很差，甚至是否又會遇到危險？我越想越擔心，也越想越自責。

得不到，離不開，放不下，想不通，構成了告白失敗后我的全部精神世界，無奈又悲哀。

她就是我的啟蒙者，我的方向，我心中永遠的愛之光芒。

而無論是此前思想上的開悟，還是現在情感的蛻變，所有這些的發生，都拜親愛的草莓所賜。

「不是的，因為我害怕！」草莓突然喊了出來。

只見管家托著一個無比精緻的絲絨珠寶禮盒緩緩走到我們中間，盒子里嵌著一枚漂亮至極的鑽戒，正中央那顆碩大的鑽石在燈光映射下發出璀璨的藍光，炫目奪眼。我輕輕取出鑽戒，走到草莓面前，單膝跪地，就像電影里看到的求婚儀式那樣，對草莓深情告白——

沒錯，自|拍，這就是草莓出發后做得最多的事，她可以擺出各種Pose（姿勢），然後一口氣拍上N張，接著再精修半天，費這麼多事只是為了得到一張滿意的自|拍照，她為之表現出的戰鬥力讓我嘆為觀止。要知道此前在我的概念中，一直覺得自|拍這個行為特別莫名其妙，拍自己有什麼意思呢？又不能改變什麼，有這時間還不如睡個覺呢，健身也行啊。可那幾天草莓用實際行動讓我明白，自|拍對女人而言如同呼吸，簡直一刻都不能停，遇見山要自|拍，遇見海要自|拍，遇見星空要自|拍，遇見曠野還要自|拍，心情不好要自|拍，心情好更要自|拍，有感而發要自|拍，大腦放空還要自|拍……此外，草莓的手機里至少有十款美顏App（應用程序），100種濾鏡，很多時候她恨不得把每種效果都試一遍，結果最終還是選擇了第一款，我看都看累了，她卻還樂此不疲。

「小安，你還是在我身後，我在前面走，然後突然回頭，你抓拍。」

「我就要管。鹿安，真想不到你會這麼脆弱，這麼愚昧，這麼可笑。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這次，聽我的。」我們的「爭論」最終以我不容置疑的回答而告終，或許是我的眼神太堅毅，以至於草莓竟然沒有再反駁，而是小聲嘟囔了一句：「聽到了，那麼大聲幹什麼。」

「我覺得挺有勁的。」我感覺自己鼻子也酸了起來，不行，我不能看她，感覺所有的堅硬都在迅速融化。

我永遠忘不了那一瞬間的感受，彷彿發現了某個驚天的秘密，心臟跳到了極限，頭暈目眩。就算我是傻瓜，也能夠明白她在和誰說話，說的又是什麼意思。

我嘆口氣，卻情不自禁笑了起來，其實我的意思是她已經夠漂亮啦，什麼效果都不加就已經很迷人了，至少，讓我深深痴迷。不過她說hｔｔｐs://wwｗ.hｅtuboｏｋ.coｍ•ｃｏｍ得對，我確實是個大直男，一直到這次旅程的發生我才算真正體味到了男女之間很多秘而不宣的曖昧，竟是那麼撩人。

我不解地問：「那些軟體都讓你不像你了，還有什麼意思？」

然後頭也不回地上樓了。

「小安，你要一直拍，不停拍，聽到沒呀！」

「你先說。」

我的意思是，這次旅程對我意義如此非凡，甚至可以說，讓我的心性成長，變得完整。

而我竟然說出了一句根本不屬於我的話：「知道嗎？在你的好心情面前，再多的錢，都一文不值；再華麗的語言，都自慚形穢；再大的夢想，都黯然失色；再遙遠的明天，都值得憧憬。」

很好，在路上，我們都充分展現了自己的另一面，並且，喜歡上了彼此的全部。

馬斯特里赫特有著很多別具特色的文藝小店，因此草莓在拍照之餘又多了項熱衷的活動——購物，說到這個我就更是嘖嘖稱奇了，明明前一秒鐘她已經累得筋疲力盡，后一秒看到家精緻的小店便立即滿血復活，必須進去轉轉，哪怕最後什麼也不買，也絕不能視而不見。特別是位於馬斯河畔的那排時裝店鋪，更是讓她流連忘返。要知道草莓本來就是大模身材，加上眼光獨特，只要她相中的衣服，穿上保准特別漂亮，因此選擇反而變成了一件特別困難的事，好幾次草莓看著一堆試穿完都特別喜歡的衣服犯了愁，拿起這件放下那件，最後都快哭了，眼巴巴地看著我說：「小安，我到底該買哪一件呀？你幫我選好不好？我真的一點兒主意都沒有了。」

為了此刻的這一段話，我真的準備了很久很久，現在我圓滿地表達了出來，只要草莓點點頭，一切便將真正地完美，現場變得鴉雀無聲，所有人都面帶微笑看著我們，管家甚至準備好了香檳，慶祝這個美麗的世界上又多了一對甜蜜的戀人。

沒錯，她是傷害了我，可現在我也傷害了她，算扯平了，問題是，我依然深深愛著她，難道我真的這輩子都不再和她聯繫了？當然不可能，說不定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呢？她不是說自己有苦衷嗎？為什麼我不能好好聽她解釋呢？與其像現在這樣無助地痛苦著，我是不是更應該找到她，然後好好心平氣和地聊一次？

說到底，這其實才是我最在意，也最無法接受的地方——情感上的不對等，付出的不平衡，往往是破壞一段親密關係最野蠻的力量。

至於我的其他同學，就更加無足輕重，說來也可笑，嘉年華結束后，他們還真把我當鋼鐵俠了，一個個對我無比熱情，我不需要，我和你們沒關係，至於你們交口稱讚的那套原版鋼鐵戰衣，早被我扔到臭垃圾堆了，誰要誰撿去。

我們自駕旅行的第一站是別具風情的北海漁村霍倫，那裡古老而靜謐，老街上年歲久遠的房屋以及兩旁的青銅雕塑，無不向我們傾訴著荷蘭王國一段堪稱傳奇的歷史。在霍倫，我們品嘗到了最純正的生鯡魚小吃，吃得高興后的草莓興緻盎然地光腳在海邊奔跑，擺著各種造型，讓我給她拍 照。

「小安，你說什麼呢？」草莓肯定聽蒙了，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站住！」

「說不上來了吧？」我冷笑，「你說不上來，是因為你根本就不在乎 我。」

我覺得自己受了委屈，卻不知如何表達，甚至該不該表達，於是只能再次變得封閉起來。只是原來我可以躲在一個人的世界里自得其樂，可現在已經做不到那麼純粹，何況我心裏還深愛著草莓，根本不可能真的就此放手，於是我又寄希望於她能主動找我和解，哪怕她不願意對我敞開心扉，只要能像原來那樣關注我，關心我，我也會好得多。已經失敗的我一退再退，根本不再奢望更多，只求我們關係能夠恢復，便是全部。

「不然呢？」她也納悶了，顯然也沒聽懂我的話。

草莓似乎有點兒緊張，小聲問我為什麼沒有其他客人。我含笑不語，輕舉紅酒杯，對草莓深情地說：「今晚這一切都只屬於你，Cheers（乾杯）！」

「小安，你知道嗎？我去過很多地方，可真正意義上的自駕，這還是頭一次呢。」

「你要相信我，他就是我的一個普通學生……我不是和你說過為什麼要住在他家了嗎，我和他真的什麼事都沒有……知道了，我會和他說清楚的，你不要再逼我……好了，我說過我一定會回去的，你再給我一點時間可以嗎？我求求你了……」

「夠了，你別說了。」心中的委屈、鬱悶、憤怒匯聚到一起噴薄而出，「我為什麼要這樣？我為了誰？你難道還不知道嗎？你知道那種希望破滅是什麼感覺嗎？你知道每天生不如死是什麼感覺嗎？你知道我這樣作踐自己有多痛苦嗎？你什麼都不知道，光知道站在道德的高度來批判我https://www.hetubook.com.com，對不起，我不需要。」

不管如何，我已經冷靜了下來，腦子也轉過彎來，這讓我宛若新生，一想到自己可以重新去面對草莓，甚至我們很可能重歸於好，我就無比興奮——她有男朋友就有吧，不接受我就不接受吧，只要我們還能像過去那樣好，比什麼名分都重要，不是嗎？

「你先下來。」

很快，她停止舞動，站在我面前，對已經完全看痴的我說：「喂，發什麼呆哪！」

為什麼會這樣？我反覆問自己，絞盡腦汁，費盡思量，卻始終不明所以。難道只是我貿然示愛的錯？我的表白方式不合適？太突然了她壓力太大沒有想清楚？還是說她有其他難言之隱？對，這個最有可能，可她為什麼不告訴我呢？要知道，不管她有什麼苦衷，只要說出來，我都會理解的啊！對我而言，沒什麼比她幸福更重要，為了這，一切都可以讓步。

趁著女老闆算賬的間歇，草莓小聲卻急切地對我說：「小安，快別胡鬧了，我不需要那麼多衣服的，再說了，我也沒那麼多錢。」

「我不願意。」

「哦，有照片就好，要不我們再去別的地方逛逛吧，說不定有更合適的呢。」草莓戀戀不捨地放下衣服，悄悄噘起了嘴。

「不是的，不是的！」草莓拚命搖頭，「我……」

「我不認為我還有住在這裏的必要，這兩天就會搬走，謝謝你這段時間的收留。」

傍晚六點，天色微暗，我挽著草莓登上了一輛高大的馬車，馬車緩緩行駛在古老的街道上，馬蹄和石板撞擊發出的聲音無比清脆，傳到我耳中宛若動聽的旋律，不知何故，更不知何時，原本的緊張竟消失殆盡，剩下的只有甜蜜，也因為有著極好的心情，所以看什麼都覺得分外美麗。不時有成群的白鴿在頭頂飛翔，像極了周董為蔡依林寫的那首《布拉格廣場》，彼時他倆正在熱戀，一定和此刻的我一樣，對未來充滿了神聖且天真的想象。

「我知道，可你管不著。」

本來這不是問題，畢竟她是我的老師，搬走了我們還可以在學校見，可第二天上課時我驚愕地發現語言老師竟然換人了，下課後我立即去教導處詢問，被告知草莓已經主動辭職，且去向不明，我又趕到她就讀的大學，好不容易才找到她的導師，結果那個老教授以保護學生隱私權為由，怎麼也不願意對我透露草莓的行蹤，只是說她剛申請了休假，近一段時間內不會回校，至於什麼時候回來，無可奉告。

「害怕？付出的人是我，受傷的人也是我，你有什麼好害怕的？」我不依不饒，「你就不能編個更好點兒的理由嗎？你不覺得自己真的很貪婪，很自私嗎？」

草莓遲疑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說你呢，鹿安。」她加重了音調，而我竟然真的應聲而停，只是依然沒回頭。

就這樣，我整整熬了小一個月，卻始終等不來她的主動，彷彿受傷的人不是我而是她，我們之間也變得越來越尷尬，無論在學校還是在家，幾乎不再說話，「狹路相逢」后甚至連點頭示意都不願意，而是直接裝作沒看見，轉身離開，或者低頭，擦肩而過，比見到陌生人還要疏遠，或者說，我們已然成了陌生人。

「小安，我……」草莓的眼淚終於涌了出來，「我知道是我傷害了你，可是我真的是有苦衷的。」

「有什麼事？」我冷冷地問，死死咬著嘴唇，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很平靜。

是的，我們開始了可怕且討厭的冷戰，我們之間的那層窗戶紙不但沒有被捅破，反而變得更厚了，我們的關係沒有更進一步，反而倒退了。這是兩周前無論如何我都想不到，更無法接受的事，而現在就赤|裸裸地橫亘在我面前，讓我難以呼吸視聽，卻又不得不面對。而如果是其他人、其他事，我早就逃避了，可她是草莓，是我們之間的感情，我又怎麼捨得？哪怕已經被明確拒絕，我依然做不到。

我當然不會讓草莓事先知道這一切，事實上，那天下午我強按著激動和緊張的心情，裝作若無其事一樣陪草莓在萊頓的街頭閑逛，並「不經意」地給她買了條非常華麗的晚禮服。我說晚上在一座古堡里有場Party（晚會），我們正好沒事就一起過去看看吧，你就穿上這套禮服，肯定能夠成為全場最受矚目的焦點。結果草莓說不想去，因為明天就要回阿姆斯特丹了，這一路玩下來她已經很盡興了，也覺得挺累的，所以想早點兒回酒店休息——我被嚇壞了，趕緊使出渾身解數好說歹說總算讓她答應，然後趕緊拉著她前往一家當地極負盛名的造型機構，那裡有一支頂尖的團隊正在等著我們。很快，我和草莓被簇擁著來到不同的化妝間，一群人圍上來從頭到腳開始為我們盛裝打扮，等數小時后再見面，我們都覺得對方的全新形象非常驚艷，對此我很滿意，完美的開頭是成功的一半，從現在起，「好戲」正式開始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