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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實在想不出來應該怎麼扯謊，只得生硬地說，「你必須告訴我。」

走出夜店，我迫不及待地給對方打電話，結果一直關機，弗蘭克說我們肯定被騙了，丫肯定給了我們假號碼，白瞎100歐元了，然後憤然要踅回去繼續和他拚命，我沒心思再折騰，一個勁兒地繼續打。

就這樣，也不知道草莓打了我多久，最後終於放棄，然後用盡全部力量將我緊緊擁抱，同時頭埋在我的懷裡，號啕大哭起來。

所以我只能離開你，這是一件多麼令人痛心的事，可是長痛不如短痛，如果我不這麼做，我將害了你，也害了我自己，還會害了更多的人，我是罪魁禍首，所以我必須主動承擔一切。我辭掉工作，暫停學業，離開阿姆斯特丹，來到代爾夫特，我白天足不出戶，夜晚出來跳舞，我要以我能夠接受的方式在最短的時間賺到最多的錢，然後回國，和那個人結婚，帶著你留給我的甜蜜回憶，開啟人生的下半場。這就是我的命，我的生活，我認命了，從此心無旁騖。

電話里我簡單表明來意，對方只說了兩點：第一，給我們介紹的那人他不認識，想打聽消息必須給錢；第二，我們要找的姑娘他有印象，只要錢到位，包在他身上。

弗蘭克急得在原地直蹦，大聲埋怨我不聽他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又不停向我道歉，說自己遇人不淑害了我。我始終沒有言語，心中很難受，當然不是為了錢，而是希望的破滅，如果這一切真如弗蘭克所言是場騙局，那下一步我又該如何是好？

不過沒關係，天亮后我們就會一起回阿姆斯特丹，我不會再把她弄丟，從此人山人海，地老天荒，哪裡有她，哪裡就有我，我什麼都不要，什麼都不在乎，只要和她在一起，就是世界於我的全部。

看到是我，她拚命想推開，卻怎麼也推不動，於是對我又打又罵。

如果真的可以這樣，那該多好啊！可是，我還是醒了，看著你躺在我的身側，緊緊摟著我，感受著你肌膚上傳來的溫度，這一切真的好幸福，有這一刻銘記在心底就夠了，真的夠了。可這種幸福只能到此為止，它無法改變我們之間錯誤的本質，所以塵歸塵，土歸土，這條路再難走，也得咬牙走下去。只是我知道無論如何你都不會離開我，所以只能是我再次選擇離開你，而且這一次要更加決絕和徹底。

「撒謊？我倒是希望能夠繼續留在你身邊撒謊，這樣就可以繼續從你身上輕易得到很多錢，可是你竟然知道我有男朋友了，竟然發現我一直在騙你了，也好，反正我已經很滿足了，正好也煩透你了，看到你就一肚子氣。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差勁，一天到晚陰著臉，好像全世界都欠你錢，還動不動就打架，簡直是個暴力狂，所以我巴不得你找我麻煩呢，這樣我就可以立即離開，你那破地方我真是一分鐘都不想多待。」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親愛的小安，今生我們無法在一起，如若真有來世，讓我們早日遇見，好好相愛，永不分開！

親愛的小安，請不要再找我，我會立即回國，並且立即和他結婚，即使再相見，我也已經是別人的新娘。

是的，我沒有錢，雖然我已經很努力地學習，每學期都會拿獎學金；雖然我已經很勤奮地打工，不放過每一個賺錢的機會；雖然我靠自己的能力養活自己已經沒有問題，但是我想醫治好我那病入膏肓的母親依然力不從心，我需要錢，需要錢去盡孝道，需要錢去完成學業，需要錢去看看世界，需要錢成為那隻自由的鳥。有一部電影的台詞特別好——這世界只有一種病，窮病——說的就是我這樣的人。

「對不起，我錯了，以後再也不會那樣對你了。」

後來，我們倆僵持不下，鬧了很長時間的矛盾，最後他答應放我走，但前提是需要和他先訂婚，我答應了。來荷蘭后我一直半工半讀，也足夠節儉，雖然很累很苦，但卻很滿足，更重要的是，一個人又漸漸找回了那種自由的美好感覺。

「你……」

「暈。哥們兒如果連這點兒眼力都沒有，壓根沒法在那地兒混這麼久，」弗蘭克一臉不屑地回答，「再說了，跳艷舞的亞洲人本來就很少，長得像她那麼漂亮的更是絕無僅有，總之，我是絕對不會看錯人的。」

記得在我青春期時，曾看到過一句無比打動心靈的話——「我將於茫茫人海中訪我唯一靈魂之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小安，你是這個世界對我最好的男人，可是我卻沒法做你唯一的女人。有的人和*圖*書，無限接近，但永遠無法在一起，說的就是我們。我以為我們此生都不會再見，卻怎麼也沒想到你竟然找到了我。昨晚見到你的那一瞬間，我好感動，好想立即放下所有的戒備和心事，不顧一切地跟你走，可是我真的不能前功盡棄，這條路走到現在我們都太不容易，都付出了太多太多。為了讓你徹底絕望，甚至恨我，我編出那麼多言不由衷的謊言，用世界上最歹毒的話將你傷害，看到你最後憤然離開，我覺得自己渾身都已被掏空，我親手傷害了我最愛的男孩，我們之間竟然會以這種殘酷的方式收場，我真的接受不了，除了停留在原地，盡情哭泣，我不知道還能夠做些什麼。心好痛好痛，就在我瀕臨崩潰之際，你竟然又回來了，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我只知道，我再也沒有力氣拒絕你，如果這一切都是錯，那麼就將這個錯在這個夜繼續下去；如果這一切都是夢，就讓這個夢在這個夜永不醒 來……

回阿姆斯特丹的高速上，我將車速開到極限，大腦完全一片空白，有那麼一瞬間，我中邪了一樣，竟然想到了死亡，覺得自己實在太失敗，所愛非人，活著一點兒意義都沒有，甚至雙手真的鬆開了方向盤，任憑車失控地在黑暗中橫衝直撞，幸虧對面疾馳而過的大卡車的遠光燈將我驚醒，回過神來的我將車窗全部搖下，讓冷風灌進來，盡情打在我的身上，這樣才得以慢慢冷靜，然後立即將車速降低，開啟雙閃，等來到安全停車區域時趕緊熄火停車。當時溫度明明很低，我卻渾身大汗淋漓，癱倒在座椅上，感覺在鬼門關走了一回。

這樣的念頭讓我再次活了過來，就在我準備起身上車回阿姆斯特丹時，我看到了一雙漂亮的腳款款停在了眼前，我的目光順著修長的雙腿慢慢往上，很快看到了那張讓我魂牽夢縈的臉，不是我的草莓又是誰！

你看過周董主演的電影《頭文字D》嗎？拓海在親眼看到自己清純的初戀女友夏樹竟然進行援|交後邊流淚邊開車的場景，基本上就是那晚我離開草莓時的場景，只是我比他更狼狽，也比他更瘋狂。

我看到弗蘭克眼睛瞪得滾圓，嘴張著卻說不出話來，過了好半天才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你丫竟然愛上了老師，你丫太狠了。」

「別叫我，別過來，快滾開！」草莓突然歇斯底里地嘶吼了起來，「再不走，我就喊人了，說你性騷擾我，說你搶劫，讓你坐牢，滾啊！」

只是讓我們沒料到的是，這家夜店的主管竟然也拒絕向我們透露任何信息，之前弗蘭克對我吹了半天牛說此人是他的好基友，讓他幫忙就是一句話的事，結果這下糗大了，氣得弗蘭克要和此人決鬥。我趕緊拉住他，然後掏出100歐元塞到主管手裡，於是這傢伙臉色秒變，立即和顏悅色地給了我們一個人的電話，說整個阿姆斯特丹夜店表演的野模都歸此人管，向他打聽我們要找的那個姑娘准沒錯兒。另外，他們是好基友，屆時可以提他大名，絕對好使。

「然後呢？」我急不可待。

一小時過去了，兩小時過去了，三小時過去了，天已經完全黑了，對方還是杳無音信，再打電話過去，又關機了。

「你遇到她之後發生了什麼？」

「不是的，不是的。」面對這連番暴擊，除了這句綿軟無力的話，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我苦苦找尋了大半年，始終一無所獲，最後還是弗蘭克無意中給我提供了線索。那是個平淡無奇的上午課間，我一如往常地趴在桌上琢磨著尋找草莓的事，盤算著下一步該如何是好。我真的已經用盡了所能想到的一切辦法，就差在報紙上刊登尋人啟事了，正鬱悶著呢，突然聽到弗蘭克和同學說他前兩天打工時竟然遇到了我們的一個熟人，還讓大家猜是誰，然後看沒人猜對就提示說這個人身材超好，是個妹子，我立即警覺了起來，衝過去脫口就說：「是不是草莓？」

親愛的小安，我究竟應該進行怎樣的書寫，才能表達出我對你的愛？文字太貧瘠，所以我不能，就像我不能接受你的鑽戒一樣，這是我的悲哀，我知道你因此很痛苦，可是我現在要告訴你，無法成為你的戀人，我的痛苦比你有過之而無不及，我會恨我自己，我還會埋怨老天，甚至我想放棄一切，和你私奔，從此天大地大，四海為家，只要有你，只要有愛，便是故鄉。

親愛的小安，你還年輕，值得擁有更好的愛，請你忘了我，早日找到一個真正適合你的人，她一定能夠替我去更好地愛你。

我不無擔心地問弗蘭克：「夜場燈光那麼昏暗，而且魚龍混雜，你有沒有可能看錯了人？」

弗蘭克擔心的當然也是我最擔心的，只不過我不允許自己有半點兒猶疑和退縮，我無比堅定地說：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會的，只要她出現過，我就一定能夠找到她。」

他覺得這就是一種幸福，對我而言卻是劫難。

而我答應他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一直在經濟上資助著我，除了出錢給我媽媽治病，還通過關係給她找到了一份工作，交上了社保，也免了我的後顧之憂，這讓我尤為感激。他不想我打工累著，就主動承擔了我的學費，甚至他家連我畢業后的工作都給安排好了。總之，在他的主導下，我的人生變得有序且安逸起來，曾經的風風雨雨統統不見，站在今天彷彿就能看到永遠。

「不為什麼，就是直覺，我喜歡你，信任你，也了解你，當初我是被憤怒蒙蔽了心智，這半年來我無時不在反省，我知道你這樣做一定有苦衷，你身不由己。」

草莓並沒有離開荷蘭，而且，離我並不算遠。

我瞪了他一眼，反問：「這有什麼？你明明是來荷蘭留學的，不也在那兒打工？」

親愛的小安，請允許我最後一次給你「朗讀」詩歌，我對你所有的心意，所有的情感，所有的不舍，所有的祝福，所有的所有，都在這裏。

「草莓，草莓……」

那一夜，我沒有再回阿姆斯特丹，而是和草莓住進了當地的一家洲際酒店。

可是不願回憶並不能抹去這些對我成長的影響，從小我就很要強，明白要在絕望中尋找希望，我長得最漂亮，學習永遠第一名，離開貧瘠落後的家鄉，是我成年前全部的理想。

彷彿是老天故意要考驗我，收到這條信息時已經快八點了，而草莓要表演的夜場則位於「遙遠」的代爾夫特，從阿姆斯特丹過去至少需要一個小時，來不及多想，我立即驅車前往。弗蘭克要和我同去，我沒答應，一來是怕此行很可能撲空，太耽誤他的時間和精力，二來也不想讓他參与太多我和草莓的事。弗蘭克下車前千叮嚀萬囑咐我一定要多加小心，有任何事隨時給他電話，他在代爾夫特也有很多朋友，我雖然知道他在吹牛，但心裏還是暖暖的，無論如何，我以後都不會再那樣去隨意傷害朋友了，哪怕他們幫不上什麼忙，至少也會讓你知道自己並不孤單，這就足夠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很後悔那天說的話，更後悔把你趕走，我想請你再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們重新來過。」

弗蘭克說得入情入理，我不知該如何反駁，只是現在我不可能放棄這唯一的線索，所以我深深吸了口氣，對弗蘭克真誠道歉：「對不起。」

「草莓？」弗蘭克一臉懵懂，「還蘋果呢！拜託，我可不認識賣水果 的。」

照他的計劃，前幾年我們就該結婚了，我當然不可能答應，這太可怕了，我就一直拖，好不容易拖到畢業，他又說到要結婚，簡直一天都不能等，我依舊不願意，我還沒有去看過世界呢，我還要去繼續學習呢。我掙扎了很久，最終決定不妥協，於是我提出來自費這裏繼續讀書，他聽了后怒不可遏，當天晚上喝了很多很多酒，第一次打了我，讓我想起了那個家暴成癮的父親，真的很可怕……

儘管我知道自己並不愛他，但我欠他實在太多，而且我們已經有了婚約，于情于理我都沒想過要離開他。事實上，我已經做好準備，只要學成回國，就會和他結婚，從此不再折騰，因此我倍加珍惜這兩年的時光，這是我人生最後的伊甸園，靈魂的遊樂場。

「不是的，你撒謊。」我喃喃自語，心卻一點點墜向無底深淵。

「不是你趕我走的，是我自己待不下去了，」草莓搖搖頭，「你沒做錯什麼，更無須後悔，今天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不需要任何人的同 情。」

正如弗蘭克說的那樣，草莓確實只來這家夜場表演過一次，因此幾乎沒人知道她的確切行蹤，現在唯一的線索只有通過夜場負責演藝經紀的主管打聽到那些組織表演的群頭，然後再聯繫群頭以獲得進一步的信息，不管怎樣，這個方向已經無比清晰，只要投入足夠的時間和精力，就一定能夠按圖索驥，找到草莓。

這個弗蘭克，真是得理不饒人，氣死我了，可現在除了他沒人能夠幫到我，沒有辦法，我只能就範。

我愣住了，卻也清醒了，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動作確實大為不妥，雖然此刻我的內心柔腸百轉，可對草莓而言，我對她的傷害依然沒有消除，我首先要做的不是表達自己強烈的情感，而是要消除她的戒備，其次再通過溝通，取得她的諒解。

「不好！」她提高聲調，堅決地回絕了我，「本來就是，我明明一直有男朋友的，我真的太可惡了，我應該受到懲罰！」

我不怕死，但我害怕死了就再也見不到草莓了，雖然她剛才罵我的那些話很殘酷，也很真實，但此刻我還是覺得有點兒不對勁，但也找不出什麼具體反駁的理由，依然是一種本能的直覺，因為我還是不相信草莓會是她自己說的那種人，絕對不相信。

「可是如果你根本就不喜歡那個人，你喜歡的人只是我呢？」我同樣大聲回應，「你沒有背叛你的感情，更沒有玩弄我的感情，我們都是無辜 的。」

我聽話地放下雙手，用最真誠的口吻對她說：「我一直在找你，真的找得很辛苦。」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我明顯看到草莓愣了一下，眼神中閃爍過一絲奇怪的色彩，雖然很快又恢復了冷靜。

「嗯，相信你有這個神通，可你還沒有說，你為什麼一定要找到她？」弗蘭克小眼睛盯著我，間或鬼魅一笑，「當然了，你不願意說也沒關係，大家都是男人，理解，理解哈！」

可是，我依然不能，我真的不能啊，我不能放下我遠在祖國的媽媽，她已經年老體衰，時日無多，我不可以對她不管不顧；我也不能放下對那個人的承諾，這和我愛不愛他沒有關係，他很無辜；我更不能自私地去佔有你的全部，我真的是那個可以給你幸福的人嗎？不，不會那麼簡單的，我們之間除了愛，還有著太多的隔閡，將來這些都會成為我們生活中的挑戰。你還是孩子，可以任性地只要有愛，可是我不行，我沒法那麼純粹，我只能向現實低頭。

我的衣服被摺疊得整整齊齊，擺放在一旁，衣服邊上，靜靜躺著一疊手寫的信箋。

「就在……」弗蘭克剛想說，突然頓了頓，表情疑惑地瞅著我，「不對啊，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皇天不負有心人，我整整撥打了兩個多小時，就在近乎絕望之際，電話突然通了。

我一動不動，任憑她的拳頭一下又一下地落在我身上。只是我的靈魂仍然是自由的，我深情地看著她，一遍又一遍地高喊——

我以為我的這些話會消除我們之間的芥蒂，卻沒想到只是換來了她的嘲笑：「鹿安，你是不是沒腦子？這麼自以為是的話都說得出來，難道有錢的富二代都像你一樣是白痴嗎？我以前說你幼稚可笑還真沒冤枉你。我不管你是怎麼想的，現在你給我聽清楚了，我從來就沒喜歡過你，我接近你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貪圖你的錢，因為我很需要錢，我為了能來荷蘭在國內欠了很多債，現在快到期了，我要還的，否則就會失去個人徵信，被判為老賴，從此連飛機都坐不了。所以我才會去拳場當舉牌女郎，穿得那麼少被無數男人圍觀；所以我才會搬家到那麼危險的地方，因為原來的房租我根本承受不了；所以我現在才會到夜場跳艷舞，因為這是我現在唯一能接受的在短時間內賺到很多錢的方式。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時間我確實很開心，開心不是因為我喜歡你，而是因為可以省下很多錢，而且你還給我買了那麼多禮物。你送我的東西我統統都轉賣了，加起來有好幾萬呢，你自己都不知道吧，你就是個冤大頭，還每天都反省呢，真是太可笑 了。」

「真聽話，爽爽爽——可我還是不會告訴你，氣死你，哈哈哈！」弗蘭克笑嘻嘻地對我翻著白眼，然後趕在我發飆之前又搶著說，「我不會告訴你我在哪裡見到的她，但我會親自帶你去，怎麼樣？哥們兒夠意思 吧。」

我下車，不顧一切地衝上前去，雙手緊緊抓住她的肩膀。

「草莓，求求你，不要這樣說，更不能這麼想，」看到草莓「自暴自棄」，我再也無法淡定，幾乎是在哀求，「一切都過去了，你說過的，生活要往前看，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高速公路上，我將車速開到最快，力爭在九點前趕到，結果很不巧地遭遇了極為少見的大堵車，好不容易通過堵點時已經九點半了，接下去的路程我心無旁騖，終於和圖書在十點整抵達了位於目的地的夜總會，只是等匆匆進場后才發現表演已經結束，演員們早就離開了。

我確實不願意和他說太多草莓的事，但這一次我同樣不想退縮，我覺得沒有什麼好逃避的，我也不允許自己再逃避，於是我一字一字地回答：「因為我很愛她，我把她弄丟了，現在我要把她找回來。」

「哦哦哦！」我連連應諾，這才反應過來「草莓」只是我的專屬稱呼，其他同學都不知道的，於是趕緊改口，「是我們的語言老師吧，之前教過我們的。」

謝天謝地，我終於找到了草莓，只可惜這並不是簡單的尋寶遊戲，所以不可能是故事的終點，事實上，生活很快又給了我一記殘酷暴擊，讓我再次瀕臨崩潰。

「喲，瞧您這話說的，強買強賣啊！」弗蘭克一臉鄙夷，「鹿安同學，你該不會忘了前陣子你是怎麼對我的吧？想我全心全意把你當作我最鐵的哥們兒，到處維護你，你可倒好，當著所有人的面譏諷我，你知道我有多傷心？你覺得我還可能搭理你嗎？」

我很喜歡很喜歡這句話，卻覺得離我的世界好遙遠，我的人生里沒有這些美好和浪漫。

我做到了，19歲那年，我以全縣前三名的優異成績考進了省城H市最好的那所大學最好的專業，這當然不會是終點，我看夠了眼前單調的風景，我無數次告訴自己，既然選擇了離開，便要風雨兼程，我的雙腳要走遍這美麗的世界，就像一隻自由的無腳鳥，永遠在空中飛翔，唯一能夠讓它停下的力量，只有死亡。

那一夜很長，那一夜很短；那一夜，我經歷了最殘酷的傷害，卻也擁有了最難忘的幸福。從進門那一刻，我們便緊緊相擁著，試圖將身體的每一寸皮膚都貼合到一起，這就叫如膠似漆吧？後來我們也不知道擁抱了多久，草莓似乎已經睡著了，眼睛緊閉著，嘴角還掛著笑意，那是幸福的滋味，我情不自禁在她光潔無瑕的臉上親了又親，突然很後悔沒將那枚鑽戒隨身攜帶，否則現在就可以親手給她戴上，為我們失而復得的愛情畫上完美的句號。

親愛的小安，我知道你對我描述的這些完全無感，甚至，可能會反感，因為你不會理解，這不是你的世界，可是請你相信我沒有矯情，更沒有撒謊，我之所以強調這些，只是要告訴你，人的很多選擇都無法做到真正的純粹，身不由己才是人生的常態。

「什麼也沒發生啊，怎麼了？你那麼緊張幹嗎？」

呵，那時的我真以為自己是自由的，可現實很快狠狠抽了我一記耳光，施暴者不是其他的，仍然是我最熟悉不過的貧窮。

我欣喜若狂，趕緊問他要多少錢，他張口便說一口價兩萬歐元，少一分都不行，弗蘭克聽了拚命制止我，說這麼多錢夠他上一年學了，千萬別衝動，等他回去好好梳理人脈，肯定還有其他方法。我自然毫無心思聽他吹牛，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哪怕存在風險，也值得嘗試，於是問對方要了賬號，到附近的銀行立即將錢轉了過去，接著就是更為漫長的等待。

後來我也睡著了，睡得很香，睡了很久，彷彿要把過去半年欠下的睡眠一股腦地全部補齊，等醒來時，房間里灑滿了和煦的陽光，草莓卻早已不知去向。

「這倒也是，其實大家都是為了錢，理解，理解！」弗蘭克尷尬地笑著，「可你說如果我們過去根本找不到她的線索怎麼辦？畢竟她只來過一 次。」

我不再質疑，只是愈發心疼，如果當初我不那麼衝動地將她氣走，她決計不會「自甘墮落」到以跳艷舞為生，待我找到她，一定要好好彌補她這段時間受的苦累和委屈。

只是我將所有一切都想得那麼清楚，卻怎麼也沒想到在荷蘭的最後一年多會遇到你，遇到一個靈魂和我如此相通的男孩，真的，你是我人生最大的意外，也是老天對我最悲憫的憐愛，更是我此生註定的一場劫難，從我在那個拳場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我就徹底沉淪了，我知道我們是同類，儘管我們對這個世界的表達方式截然不同，但我們擁有相同的靈魂底色。我之於你，你之於我，便是茫茫人海中的唯一伴侶，一旦相逢，便註定再也無路可逃。

親愛的小安：

就在我們手足無措之際，手機突然傳來提示音，一個陌生號碼發來一個地址，以及寥寥幾個字：今晚八點，你找的人在那兒有演出。

在我的強烈要求下，當天下午弗蘭克便帶我前往他遇見草莓的地方——一家位於倫勃朗廣場的大型夜總會。據弗蘭克所講，他來荷蘭后一直在那裡兼職當服務生，雖然很m.hetubook.com.com辛苦而且不安全，但掙的比其他地方都多，一天晚上他突然發現台上的表演嘉賓里有草莓，她正和其他穿著性感的舞娘一起跳著艷舞，不過草莓應該沒看到他，表演結束后他還想著要不要過去打聲招呼，畢竟她當過我們的老師，而且大家都是中國人，相互之間理當有個照應，可又怕草莓覺得尷尬，結果猶豫了一會兒，等決定過去時草莓已經離開了，後面的幾天再也沒來過。

我顫抖著打開，從第一個字開始，眼淚就再也沒有停止。

「什麼然後？」

「原本這些話我也不想告訴你，至少還能給你留個念想，何況我也沒打算再見你，結果你倒好，陰魂不散，竟然找到這裏了，還想和我重歸於好，真是太可笑了。現在你都明白了吧？快醒醒，你被騙啦，我就是那個騙你錢騙你感情的渾蛋，我根本就不值得你付出和喜歡，趕緊回家洗洗睡吧，好好做你的富二代，從此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老死不相往 來。」

「對咯。」弗蘭克點點頭，接著繼續和其他人吹牛，看都沒看我一 眼。

「你為什麼回來？你為什麼還不放棄？你到底想幹什麼？你怎麼這麼可恨？為什麼？為什麼啊？」

草莓沒有再後退，嘴角又流露出那種凄美的笑：「那我是不是應該謝謝你？」

是的，那個人就是在我最貧窮、最狼狽、最自卑，甚至最絕望的時候走進我的生活的，並且給予了我莫大的幫助。他是我的學長，我們是在新生入學晚會上認識的，我倆都是這場晚會的主持人，他的主持功底很一般，現場出了不少錯，我竭力去彌補，總算有驚無險地完成了工作。事後他說要感謝我救場，請我吃飯，我沒答應，他就一直約，各種約，後來我實在煩不過就答應了，結果見面后他突然向我表白，嚇了我一跳，給我的感覺真心很不 好。

「我也愛你，我也愛你，從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鹿安，我就知道你是我人生最美麗的意外，也是老天對我最悲憫的憐愛！」

半小時后，我再次來到那個傷心之地，我永遠無法忘記眼前的那一幕，草莓，我深愛的女孩，依然待在原處，一個人，失聲痛哭著，看上去是那麼孤獨，那麼委屈，那麼讓人心疼。

我接連抽了好幾根煙，決定再給自己一個機會，掉頭，回代爾夫特。

「沒有啊，我就是隨便問問，她教得挺好的。」我趕緊裝作若無其事，「對了，你在什麼地方見到的她？」

見我不語，弗蘭克開始感嘆起來：「安，你說是不是很奇怪，她學歷那麼高，教學也很好，為什麼要到那種地方跳艷舞呢？好違和的。」

記得見到草莓的那一瞬間，我血脈僨張，什麼也顧不上，只想將她擁抱入懷，我真的太想太想她了。可是當我張開雙手時，她分明往後退了一大步，並且在我再次上前時，對我小聲卻不失嚴厲地說：「別碰我。」

「怎麼著？不說拉倒，我還不稀罕呢，嘁！」

後來的事我就不細說了，總之最後我還是答應了他，因為他對我確實很好，雖然他和我是兩個世界的人，但每次看到他笨拙地用我並不欣賞和喜歡的方式竭力取悅我時，我還是會感動，這或許是女人的通病吧，時間長了，習慣了，就很容易把感動當成感情。至於他這個人，只要不酗酒，整體來說挺好的，屬於適合過日子的那種吧。

那我的人生里有什麼呢？閉塞的山村，孤獨的童年，破碎的家庭，家暴的父親，殘疾的母親，還有貧窮且卑微的成長。噢，親愛的小安，若非要寫這封信給你，我真是不願再回憶起過去的半分半毫。

說這話的人叫徐志摩，寫著很美的詩，還有著很動人的愛情故事。

「聽到沒？你們聽到沒？不可一世的鹿安竟然向我道歉啦，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弗蘭克表情浮夸，手舞足蹈，「我真是好意外，好過癮，好激動哦，不行，我還沒聽夠，你再說一遍，光說對不起還不行，你得說你錯了，以後再也不會這樣對我了。」

那一瞬間，我終於體味到了什麼叫欲哭無淚。真的，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去的，更不知道自己要去向哪裡，就猶如行屍走肉一般行走在代爾夫特清冷的街道上，氣溫越來越低，我的心越來越涼，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無路可走，於是又花了很長時間踅回。我突然感到自己很可憐，情不自禁抱著肩蜷縮著蹲在車頭，這樣的姿勢多少能讓我感到一絲安慰，我竭力調整著沮喪至極的情緒，試圖梳理出一個頭緒，決定明天一早再給那個人打電話，讓他提供草莓新的演出信息，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總之，我一定不會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