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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不信任你，」女孩看著我，撇撇嘴，「你不問我姓名，也不要我的身份證複印件，連個勞動協議都沒有，肯定是最後想賴賬，不給我工錢。」

話雖如此，我還是很快聽到他小聲抱怨：「他奶奶的，老子的公司市值多少億，我兒子卻要開個奶茶店，我找誰講理去？」

是的，那個春寒料峭的清晨，我緩緩跨出監獄高大威嚴的鐵門，冷冽的空氣中夾雜著花香的味道撲鼻而來，頓時有種強烈的感覺，就是原來的那副皮囊已經徹底留在了裏面，此刻的我，宛若新生。

「必須的！」甄帥這才鬆了口氣，「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們好，但你也要相信我們，我們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能夠追隨你，同時靠力氣養活自己。我們一直就在你身邊，無論你什麼時候想回歸，我們隨叫隨到，兄弟們在一起就一個字——干。」

「還有，這兩年你給我老實點兒，不要再做出什麼傷害自己的事，」不等我表態，老鹿又重重強調起來，「唉！我老了，禁不起幾次折騰了。聽話，啊！」

我相信，七七肯定也有同感，她似乎對我不再設防，告訴了我很多她的私事。比如她有兩個最好的閨密，一個就是之前提到的盧一荻，她其實是個小太妹，很早就在社會上混，從來不帶吃虧的，不過這次遇到了剋星，愛上了一個叫余阮的渣男，不但受了傷，還沒有任何幸福的希望，七七這次急需錢就是為了給她「治病」。

「嗯！」我重重點點頭，「不管過去發生了什麼，生活總要繼續，我們都應該往前看！」

重獲自由后，我一直沒和甄帥聯繫，不是不想，而是害怕，我想徹底告別過去那種生活，更怕將他的信任和情感辜負，既然我還沒做好準備，不如先相忘于江湖。

「盧一荻？」

老鹿接的我，他早早守候在門外，我們父子相見，未語淚先流。他遞給我支煙，心疼地說：「小安，你受苦了。」

時間真偉大，時間最殘酷！

「你是豬嗎？」我忍俊不禁，「這麼簡單，還需要算？」

那天我和甄帥在火鍋店一直聊到深夜，我知道無法說服他，只得任由他做主，將弟兄們一一召集了過來。讓我很感動的是，儘管過去的三年多我一直「銷聲匿跡」，但大家都沒有真正離開，現在甄帥振臂一呼，不過一兩個月的時間，我的身邊又聚起了許多人。只不過我們不再像過去那樣每天都混在一起，我和他們刻意保持著距離，他們也都體諒我，盡量不打擾我的平靜生活，我們差不多每兩周會見一次，吃吃飯，敘敘舊，僅此而已，平時他們具體靠什麼討生活我並不清楚，但我相信他們絕不會違法亂紀，因為這是我的底線，也是他們對我的承諾。

每個星期我都會去看望草莓兩次，風雨無阻，每次都會和她說話，給她做按摩。慢慢地我和醫護人員都熟稔了起來，他們雖然不知道我和草莓究竟有著怎樣的過去，但顯然都被我的行為感動了，會積極告訴我草莓身體的情況，以及國際上一些最新的相關醫療信息，其中有一條讓我們大為振奮，那就是車王舒馬赫在滑雪撞傷大腦昏睡了五年多后成功地被喚醒，這讓我更加堅信有朝一日草莓身上也會發生奇迹。

「這倒也是，行，那咱就開奶茶店，」 老鹿殷切地看著我說，「我的小祖宗啊，只要你以後別再折騰，平平安安的，想做什麼老爸我都支 持。」

「說到這個我就一肚子窩火，」甄帥重重地將酒瓶拍在桌子上，「老大，你進去后我哪兒都沒去，就一直待在拳館里，本想把咱們的事業維持下去，等你出來后給你一個大大的驚喜，只可惜我真是沒用，客人越做越少，到最後怎麼也做不下去，只能關了，還欠了不少債，唉！」

「我說老大，你能不能別總這樣看著我，人家以為咱倆有問題呢！」甄帥將自己瓶中的酒一飲而盡，「誰能想到，叱吒風雲的鹿安現在竟然躲在這裏賣奶茶，他奶奶的。」

說干就干，不過折騰了小半個月，我的奶茶店便開張啦！

我放下酒杯，面色不悅地看著他。

「哈哈，瞧把你給嚇的，」甄帥樂不可支，「沒說都來你的奶茶店上班，我們這幫人個個凶神惡煞的，要真來了哪裡還有客人敢過來買奶茶哈。再說了，就算真過來你還得管吃管住吧，沒兩天就得把奶茶店給吃黃了。」

我笑：「哈哈，我明白了，倒也是哦！」

「第一眼就看出來了啊！」女孩一臉的得意，「哈哈哈，被我說中了吧，你看你臉色都變了，放心，我不會出賣你的！」

「賣奶茶挺好的，」我笑，「不過也沒看上去那麼容易。」

這當然是她的可愛之處，卻也會成為傷害她的理由。可不管如何，我必須承認，這樣的七七真的很吸引我，她就像江湖兒女，勇敢，仗義，隨著交往的加深，這種感受越發強烈，讓我無比欣賞，深深著迷。

「對！奶茶店，」我很堅定地重複了一遍，「小時候我就特別喜歡喝奶茶，那時候就夢想將來有一天如果能開家奶茶店，肯定特別幸福，現在，就是實現夢想的時刻——有問題嗎？」

不管如何，這個女孩是我前所未見的，和她聊天有意思極了。

「對啊，你以為就我一個人在找你？你以為就我一個人想繼續和你在一起？我說親愛的老大，你不會真忘了你還有那麼多弟兄吧？」

「欠債還錢唄，還能怎麼辦？總不能一逃了之吧，那丟的也是大哥你的人，這事我可做不出。」

總有一種恍惚的感覺，過去的https://m.hetubook.com.com種種在重演，只是這一次我們更換了身份，我變成了草莓，而面前的女孩，成了我。

「唉……真是作孽！」老鹿又長嘆了口氣，「要不，現在我們就去看看她？」

「比如像你一樣開個奶茶店？」甄帥樂了，「老大，怎麼你進去了幾年不光變深沉了，還磨嘰了，像個老頭，張口就是大道理，你以前不這樣的啊！」

我輕輕搖頭：「我哪兒都不去了，就在這裏，挺好的。」

「唉，盧一荻平時挺聰明的一個人，可只要一談戀愛就保准犯傻，」女孩長長嘆了口氣，「這次她特別愛，所以尤其傻，為了那個什麼都不是的余阮竟然……」

只是怎麼也沒想到，他竟很快找上了門來——那天快下班時，我照例在店裡的廚房間清洗著各類器具，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一個怪怪的聲音，感覺像是在捏著嗓子說話。

「對啊，我擔心到這裏上班是不是還要賠錢，那就糟糕了。」

我頭皮一麻：「其他兄弟？」

「嗯，這幾年確實不能算，」老鹿顯然比我還要無法面對這「蹉跎」的時光，並且很快像過去一樣選擇了妥協，「這樣吧，我再給你兩年時間。不過你必須答應我，如果兩年後你的事業還是沒什麼起色，從此不管我說什麼，你都不能再拒絕。」

我很清楚過去的三年，老鹿為了我的事操了多少心，又付出了多少，如果不是他的不懈爭取，我決計不可能這麼早重獲自由。在裏面，我學到的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做人要懂得感恩，因為感恩才會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加美好，此刻我面前這個雙鬢早已斑白的父親，就是我最應該感恩的人。

「所以你擔心……」

謝天謝地，第二天下午，就在我望眼欲穿時，女孩再次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說起來，這已經是我的第二次創業了，我充分吸取了上次開拳館的失敗經驗，將成本控制放在了第一位。所以並沒有像那些個網紅奶茶店一樣選址在商業街上或購物中心裏，而是開在了一家文科院校的附近，這樣租金足夠便宜，而且離目標人群更近。當然了，在整體裝修及食材原料等硬體上我還是保持著一貫的高標準，這樣雖然毛利會少一些，但能保障安全以及體驗的舒適，要知道奶茶的復購率很高，好口碑比什麼都重要。至於產品的包裝和口味，我也沒有追求新奇特，而是採取復古路線，主打經典款，為的就是守住小時候的那種怦然心動。事實上這一系列舉措都特別奏效，越來越高的人氣就是最有力的回報。

「嗯，我叫璐宛溪，不過我的朋友都叫我七七，今年19歲，大二，中文系，沒有了。」

「好了，難道你不希望真有個哥哥嗎？」我趕緊轉移話題，「有兄弟姐妹其實挺好的？以後老了，就不孤獨了。」

「你嘆氣幹什麼？」甄帥一臉緊張，「我現在都找到你了，你該不會還想繼續躲著我們吧？」

我嚇了一跳，趕緊問：「怎麼了？」

從七七的講述中，我總覺得這個崇禮對她有意思，不過七七似乎還不知道，總一個勁兒地強調陶夢茹有多愛崇禮，而她又是多麼希望陶夢茹可以幸福，所以她決定找個機會親口替陶夢茹向崇禮告白，彷彿只要她說出來就能成人之美。我聽后直皺眉頭，明確指出她最好還是不要干涉別人情感表達的自由，哪怕對方是她的好朋友。不過七七可不會聽我的忠告，她總覺得只要是真心對別人好，其他什麼都不重要，哪怕因此受傷，也要孤勇向前，絕不妥協。

「大不了剛才的時間不算工錢就是了，」女孩頓時委屈極了，「這麼凶幹嗎！」

「哈哈，就知道你不會見餓不救，」甄帥高興極了，又一把摟住我，「老大，今晚我們繼續喝個痛快。」

靜靜地凝視著草莓，我能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內心發生的變化。在經歷了這麼多的風風雨雨後，我們或許無法再像過去那樣熾熱地相愛，但我們的感情已經來到了一個全新的境界，於我而言，她是愛人，更是親人，不管她將來能否蘇醒，我都會一直照顧她，這是我的終身責任。

我想友情和愛情其實一樣，年少時我們都更喜歡無法掌控的刺|激，追求不確定的明天，而對那種穩定的關係卻視而不見，直到受過傷，流過血，一切變得雲淡風輕后才懂得平淡和平凡的可貴，只是很多時候再也無法回頭，生生將青春撕出一道傷口，此生都無法愈合。

我故意瞪了她一眼：「你已經說得挺多了，趕緊幹活兒！」

「這些天我不是在這裏找你嗎，順便考察了下市場，我覺得是個機會，」甄帥收起笑容，「這兒的經濟要比H市好很多，只要我們兄弟過來后齊心協力，很快就會出人頭地。」

「誰？」老鹿一愣，「哦，你怎麼還惦記他？」

後來我常想，如果不是這個叫七七的女孩突然出現在我的生命里，或許我會一直如此安逸地活下去，直到草莓醒來或離開的那一天。

兩小時后，隔壁火鍋店裡，我們的飯桌上又擺滿了啤酒瓶——不過這回基本都是甄帥喝的，我喝得很少，始終含笑看著他，聽他手舞足蹈，各種聊天吹牛。

「那當然，沒有一件事是真正容易的，這個我懂，」甄帥眉毛一挑，眼圈突然紅了起來，「老大，我知ｈｔｔps://ｗww.hetubook•coｍ.cｏｍ道這幾年你受了很多苦，沒關係，心中有憋屈就說出來，喝酒也行，一切都在酒裏面。」

女孩個頭小小的，長相很是精緻，就猶如動漫里走出的少女，整體呈現出一種清新脫俗的單純之美，和草莓的熾熱濃烈是截然相反的兩種感覺，卻一樣地讓我怦然心動。

「這三年……我在裏面學了不少新技能，應該能用得上，我想試 試。」

一切彷彿都沒改變，一切卻早已面目全非。

總之，回歸社會的頭半年內歲月靜好，日子過得雖然平淡卻安心，無限接近我嚮往的生活。

空閑時，我故意調侃：「你能不能對客人態度好點兒，你不怕把人嚇走啊！」

至於七七的另一位閨密陶夢茹則是個乖乖女，她隱忍、謹慎，外表柔和，內心卻很強大。她倆從小學到現在，一起走過了整整十年，從來沒有紅過臉。七七說自己最大的夢想就是和盧一荻、陶夢茹一起長大，永不分離，對此她深信不疑且身體力行，用盡全力維護著三個人的友情。雖然她口口聲聲強調自己一點兒都不偏心，和她倆的關係一樣好，但其實很明顯她的內心更向著盧一荻，對她而言，盧一荻更具有冒險性也更誘惑；而陶夢茹則會給她安全感，是她情感的大本營，是她受傷時，可以安心休養的避風港。

過去的一千多個日夜，我一直在監獄里服刑，從身體到靈魂，接受著各種改造。我態度端正，表現良好，屢受嘉獎。隨著多次的減刑，以及開明的政策，我得以提前數載再見天 日。

我很坦誠地說：「無論如何，都是我傷害了他，他也是受害者。」

「放心，放心，記得呢！」甄帥連聲安慰，細細解釋，「老大，我們就是靠能力吃飯，至於具體做什麼，等人都來了到時候再說，反正絕對不做違法的事，更不幹傷天害理的勾當。」

哈哈，這個傢伙，每次出現，都和餓死鬼投胎一樣。

哈，有點意思，我心裏笑了起來，這個女孩傻傻的，好可愛。我樂呵呵地對她說：「不要算了，你已經被錄用了。」

「哎，你想什麼呢？」七七又嘆了口氣，「放心吧，他們才不會不來呢，你生意這麼好就是因為你的奶茶特別好喝，量很大而且裏面東西又多，我們在別的地方根本喝不到性價比這麼高的奶茶。」

「那你讓他們過來是什麼意思？」

「我不想去你公司。我已經大了，不能總依靠別人，」我搖頭，「我想開家小店，自力更生。」

然而，不可否認的是，時代的風雲突變在我身上出現了可怕又可悲的停滯，在裏面的生活太過平靜，平靜到我們輕而易舉就錯過了時代賦予我們的機遇，因此當現在可以重新自由地面對這一切時，我首先感到的是巨大的陌生感，甚至恐懼，我能否跟上這個時代的步伐，能否成為一個有用的人，能否不再給外界增添麻煩和負擔？太多的未知讓我突然陷入深深的焦慮中，我沒有安全感，更加缺乏信心——沒有「進去」過的人，真的無法理解這種複雜的心情。

後來我見過一次這個崇禮，那天一個兄弟被車撞了，急需錢做手術，我趕緊帶著錢送到醫院，整整折騰了一天，還好最後人沒大礙。等傍晚回到店裡時就看到一個高大帥氣的男生正坐在吧台前喝著奶茶和七七聊天，從七七的表情判斷顯然她和此人挺熟的，我第一反應就是崇禮。見我回來了，七七趕緊讓崇禮離開，我和他擦肩而過時仔細打量了一眼，小夥子比我還要高出小半頭，氣質很像韓國明星，的確年輕又帥氣，不過人看上去有點兒木木的，不太像學霸的樣子。

「我這兒雖然沒有，不過附近有很多飯店，而且都是你愛吃的。」

「是嗎？」我還沒回過神來。

我們回家——第一次覺得語言的力量如此偉大，所有的情緒、所有的心事，都被這四個字盡情表達。

「那行，明天我就讓大傢伙兒都過來，我們兄弟以後再也不分 開。」

我沒直接回答，繼續說：「明天就來上班，我等你。」

「奶茶店。」我認真回答。

女孩突然停了下來，不好意思地看著我笑了：「算了，咱倆現在還不熟，不合適說這麼多。」

我一愣：「什麼意思？」

這種感覺許久沒有了，上一次還是多年前在荷蘭的拳場，第一眼看到草莓時。

「當然，不光是我，其他兄弟也要過來的。」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第一次見到女孩后，她便留在了我的心裏，那天和她道別後，更是一直惦記著她會不會真的過來上班。

我調侃：「你是想留在我的奶茶店裡幹活兒嗎？」

接下去的時間，我手把手地教女孩做奶茶，女孩看上去笨笨的，不過學起東西來還算靈巧，加上工藝其實很簡單，沒用多久，女孩便能做出合格的奶茶，我試喝了一口，味道還不賴。

我和七七就是後者，親密程度可謂一日千里。說來也真奇怪，我並不是一個擅長開玩笑的人，但面對她時就特別放鬆，甚至會變得「油嘴滑舌」，更是體味到了很多前所未有的快樂。如果說原來我和草莓相處是一種飄在空中的感覺，很夢幻，也沒有安全感，那麼現在和七七一起就很接地氣，特別踏實，也特別和*圖*書真實。我知道這樣比較並不合適，但我也不會因為現在而否定過去，更不會因為過去而羈絆現在，無論過去還是現在，我都無比珍惜。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是這麼奇怪，有些人在一起好多年，彼此間也不見得有多熟稔，有些人明明才認識幾天，熟絡得卻像在一起了好多年。

「這還差不多！」

我心一凜：「你什麼時候看出來的？」

見我不語，她又問：「你又在想什麼呢？是不是想重金收買我呀？」

遇見七七源於奶茶店的一次招新，因為客人越來越多，招新勢在必行，哪怕只是兼職，也能大大緩解我的壓力。於是我寫了個廣告牌，上面標明了招聘的職位和薪資標準，然後隨意地放在了門口，結果剛過兩分鐘，隔著玻璃就看到一個扎著丸子頭的女生對著廣告牌歪著腦袋，掰著手指頭，嘴裏還念念有詞，似乎是在算賬，模樣甚是可愛。

我不知道。

從醫院出來后，我問老鹿：「那個人……現在怎麼樣了？」

「那我是想幹嗎？」

「還能是什麼？」

「你怎麼賺的錢？」

眼淚，慢慢滑過眼眶，我走到她的面前，緊緊拉住她的手。

「是那個女孩吧？」老鹿的目光變得柔軟起來，「你進去后不久我就想辦法把她接了過來，這幾年一直在市中心醫院接受治療，現在情況還算穩定，雖然暫時沒法醒過來，但也不會再受到傷害，你就放心吧。」

說來也奇怪，平時那個點顧客挺多的，但那天始終沒人過來，於是女孩在店外看著廣告牌，我就坐在店裡面看著她，那種感覺頗有點兒「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的美好意味。就這樣十多分鐘很快過去了，她似乎還沒算明白，不停跺腳、噘嘴、撓頭，這讓我反而坐不住了——難道是我設計的薪資方案太複雜了？不能夠啊，小學生都能算清楚的好不好？乾脆打開門一探究竟，看向女孩的時候，女孩正好也抬頭看我，瞬間我有種石化的感覺，讓我忘了世間的一切，只剩下眼前的佳 人。

「是啊！都過去了，一切重新開始，」老鹿輕輕在我肩上拍了兩下，語重心長地說，「兒子，你沒問題的，當年我不也是這樣走過來的嗎？」

「哎呀，老大，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們這樣，可真的沒辦法，總要生活 的。」

老鹿顯然洞察了我的恐慌，他寬慰我說：「你乾脆就到公司上班吧，看看喜歡什麼崗位，都可以。」

奶茶店的後面是一個很大的院子，前店後院的模式完美協調了我的工作和生活，院子很安靜，我在裏面安放了一些健身器材，得空了就在那裡鍛煉身體。院子里有幾隻流浪貓，我會餵養它們，它們也願意陪伴著我，很快我們便成了朋友，讓我更加不覺得會孤獨。

「我在算我要是來這裏上班的話可以賺多少錢。」女孩很認真地回 答。

「然後呢？」

七七嘆了口氣：「其實我從小到大都特別想有個哥哥，這樣就有人能夠保護我，寵我，對我好，可是我沒有，現在我都大了，如果突然冒出一個哥來，等於這麼多年我白傷心了，我可不樂意。」

「嗯！」我點點頭，有些遲疑地說，「對了，還有件事……」

「還有替人催債、看場子，」甄帥眼神里泛起了狠勁兒，「只要有錢，什麼都干。」

就彷彿一場能量的傳遞，過去，草莓是複雜的，我是單純的，現在，我是複雜的，女孩是單純的。那麼這一次，我們的故事又將如何上演？結局是不是也會一樣的凄慘？

「哈，我什麼意思老大你還不明白嗎？」甄帥一臉不樂意，「哦，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難道你還想趕我走啊？那可沒門！」

三年時光一晃而過，我終於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故鄉。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甄帥大手一揮，「只要以後我們還在一起，什麼都聽你的。」

草莓在我的心底留下一道深深的傷口，直到這個女孩的出現，傷口才慢慢愈合。

老鹿剛喝下去的一口水差點噴了出來：「我的好兒子啊，你說你想開奶茶店？我沒聽錯吧。」

「沒事就好，」我長長嘆了口氣，「都過去了。」

「哦！」女孩沖我吐舌頭，「你還真是摳門兒呢。」

在市中心醫院的VIP病房內，我終於又見到了日思夜念的草莓。時光在她身上彷彿完全靜止了，她依然那麼年輕，那麼漂亮，除了雙眼緊閉著，其他幾乎沒有任何變化。

我心一沉：「你收保護費？」

為了草莓，我可以付出我的生命。然而為了這個女孩，我真的差點兒付出了生命。

我沒太在意，低著頭答覆：「不好意思，已經下班了，明天再來吧。」

說這些時七七咬牙切齒，好像被傷害的人是她自己。七七還說自己絕不會袖手旁觀，遲早有一天要狠狠懲罰余阮這個渾蛋，為盧一荻報仇。記得聽的時候我還挺不以為然，覺得她小題大做而已，卻怎麼也沒想到她口口聲聲提到的這個余阮將很快成為我一生中最可怕的對手，我們之間會發生那麼多的恩怨情仇，此人不但讓我充分領教了人性之惡，更是幾乎讓我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若論這段監獄生活對我人生的影響及意義，八個字足以說明：改頭換面，重新做人。

「我還好，倒沒覺得有多苦，」我淺淺地喝了一口，「人生沒有白走的路，也就那麼回事——對了，你還沒說你這幾年過得如何，怎麼突然找到我這兒了？」

從對立到認可，從叛逆到回歸，一切都已改變和-圖-書，無論愛，還是恨，沒什麼會永垂不朽。

「我以前就是太舒服了，結果才犯了那麼大的錯誤，」我淡淡笑了笑，「安心比什麼都重要，自力更生，不丟人。」

「是的，我都在想其實你這樣根本就不是為了開奶茶店。」

「討厭，不和你說話了。」七七將臉別了過去。

我心裏一個激靈，趕緊跑出去，站在我面前的不是甄帥又是誰！

「兒子……你終於長大了！」老鹿僵硬的身體漸漸柔軟了下來，他同樣大力地抱著我，在我耳邊暖暖地說，「走，我們回家！」

「我……」我語塞了，我當然不會忘，正是因為怎麼也忘不掉，所以才拚命想去逃。千言萬語，最終都化為一聲嘆息，「唉！」

這都什麼鬼邏輯？如果是從前，我肯定會繼續和她爭辯，但現在我知道那樣只會越說越亂，而且女孩的話也不無道理，於是我趕緊順著她的話問：「那請問你叫什麼呢？還是學生嗎？多大啦？」

除了盧一荻和陶夢茹，七七還會提及一個叫崇禮的男生，說此人是他們學校公認的校草，無論顏值還是學業都獨佔鰲頭。七七說陶夢茹暗戀崇禮好幾年了，一直在背後默默對他好，卻始終不敢表白，簡直讓她操碎了心。

自從有了這個叫七七的女孩幫忙后，我輕鬆了很多，七七雖然始終很迷糊，但干起活兒來還是很投入，而且責任心超強。此外，因為她的存在，奶茶店也很快出現了一些別樣的色彩。

我叫鹿安——說出口的那一瞬間，我突然又想起了幾年前的那個大雨滂沱的午夜，在狹小的車廂內，草莓笑著對我說：我叫草莓。

「我是天才，」女孩高興極了，突然又臉色一沉，「不對。」

我們緊緊相擁，甄帥更是激動地一把將我抱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鬆開，接著五官都擠到了一起：「老大，有吃的嗎？我快餓死啦！」

「對不起，對不起，我遲到了，都怪今天老師拖堂。老闆，你不會扣我錢吧？」

我暗自琢磨了起來，最近奶茶店的生意越來越好，光靠我一個人的確有點兒忙不過來，他能夠過來幫忙倒也不失為一個辦法。

「不管，誰讓他們冤枉我的。」

「那你為什麼要來打工呀？」

「不要嘛，人家就要今天喝，求求你了，老闆！」這一回，聲音恢復了正常，瓮聲瓮氣的。

「當然咯，你看上面說了，如果不能按照要求完成工作是會扣錢的，」女孩說著說著突然來氣了，「這個老闆一看就摳門。」

我的家鄉離我服刑的監獄並不遠，上午十一點，在離開了近六年後，我再次踏上了家鄉的土地。透過車窗，我瞪大眼睛看著外面熟悉又陌生的街景，百感交集。過去的日子里，家鄉和這個國度的絕大多數城市一樣迎來了史無前例的大發展，彷彿一夜之間新建了許多高樓，開通了很多馬路，增添了數倍的人口……城市化的浪潮浩浩蕩蕩，銳不可當，從互聯網經濟的全面興起到實體製造的強勢回歸，從個人觀念的迭代到社會風氣的更新，一切的一切都以史無前例的速度變化著，每個置身其中的人都能明顯感受到這個時代的偉大，並從中汲取能量，而從一個更高更遠的視角來看，今時此刻，當真是三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值得歷史去銘記。

我突然無話可說，這女孩的心思還真是奇怪呢，而且她給我的感覺很多變，一會兒覺得她挺簡單，一會兒又覺得她其實也複雜；一會兒覺得她傻傻的，一會兒又覺得她特別聰明；一會兒覺得她挺聽話，一會兒又覺得她很任性，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她，還是說哪個都是真實的她？

「本來是不缺的，但盧一荻遇到了點麻煩，所以只能出來打短工賺點錢救急了。」

「當然是為了錢了，」女孩白了我一眼，「難道還是想體驗生活啊？」

母親給了我身體，草莓賜予了我靈魂，而這個女孩，則是我生命的全 部。

親愛的草莓，我來了！這一次，我再也不用擔心她會逃、會躲；這一次，我們將彼此廝守，不再分離。

比如原來我很少和顧客搭訕，一方面是太忙，另一方面也不太習慣。可七七不一樣，她特別愛聊天，也特別能聊天，不管進門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她都特別熱情洋溢地招呼著，而經過她看似隨意的「推銷」，買一杯的能買兩杯，來一回的能來三回，每天的營業額幾近翻倍，這讓我不得不對她刮目相看，私下誇獎了她好幾次。

對於自己的表現，七七自然很是得意，不過她也不是毫無怨言，那就是總有人問她是不是我的親妹妹，理由是我倆長得挺像的。一開始她還逐個地解釋，到後來實在太煩了，乾脆就不搭理，如果對方再追問，甚至還會懟上幾句。

我突然有點兒明白草莓當年為什麼會一直躲著我了，除了自身有難言之隱，我這邊給她的壓力應該也是原因之一，有時候愛得太用力，反而會成為枷鎖，讓對方喘不過氣。

是的，現在我的人生，除了愛情，似乎再無遺憾。

「爸，謝謝你，真的！」我眼眶一酸，再也說不出話來。

如果她不來，我又該如何才能找到她，還是當作美夢一場，就此遺 忘？

「老闆，給我來杯奶茶，少糖多冰不要珍珠哦。」

這種感覺，真好！

只是女孩的心思似乎還在算賬上，並沒有在意我的存在，她很快移開眼神，繼續傻傻地盯著廣告牌，以至於我不得不幹咳了兩下，這才成功和圖書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又看了看我，然後突然對我明媚一笑，我的眼前頓時春風十里，彷彿整個世界都亮了起來。

「可是……」我有些尷尬，「我的奶茶店真的不需要那麼多人的，我也不打算再開拳館了。」

「老本行，」甄帥揮舞著拳頭，「還是這個好使。」

「逃避唄！」女孩一臉得意，「其實你是個壞人，身上有很多秘密，你想和過去告別，所以故意開家奶茶店掩蓋身份，不為賺錢，只為安穩度過餘生。」

她叫璐宛溪，外號七七，我們相識於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我們明明是性格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卻又有著超過一切的緣分。第一眼看到她，我彷彿看到了世上的另一個自己，親切無比，一眼萬年。很多天以後才明白，原來那種感覺，就是命中注定。

「那可如何是好，為了見你，我故意餓了好幾天肚子，就想吃點兒好 的。」

呵，這個老鹿，越來越可愛了。

「早戒了！」我輕輕擺手，咳嗽了兩聲，然後上前主動擁抱了他，「爸，謝謝你！」

說到愛情，彼時的我並不認為自己還會愛上別的女孩兒，更是沒有做好重新開始的準備。可能是老天覺得我太過自信，抑或太過可憐，很快讓我遇見了一個姑娘，並且又開始了一段比起和草莓的感情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歷練。

「嗯，你能這樣想，證明你真的成熟了，很好。」老鹿欣慰地點點頭，「放心吧，他現在身體恢復得很不錯，基本上沒留下後遺症，事後我給了他很大一筆錢，他也同意不再追究此事。」

「對啊，哦，她是我最好的閨密啦！」

這麼淺顯的道理，只可惜我明白得太晚，而且再也沒有了機會。

「好吧，」女孩乖乖地應了聲，「不過你至少要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是的，我能強烈體味到自己的心明顯「咯噔」了一下，我完全沒有任何防備，卻又來得酣暢淋漓，讓我根本無法逃避，以至於一時竟然有點兒失態，眼睛遲遲沒有從女孩的臉上離開。

「我這裏除了奶茶，什麼都沒有，」我笑著說，「不對，奶茶現在也沒了。」

「原來你不是為了自己，挺夠意思的呀！」

七七臉突然紅了：「算了，不說了。」

「生活雖不易，但還不至於完全沒有辦法，」我特別認真地強調，「有些活兒雖然累了點，但心安理得。」

我聲音一沉：「我剛才說什麼了？」

「喂！可是我還沒報名呢。還有，請問你就是老闆嗎？」

「很好。」老鹿頗為滿意地看著我，「對了，你說自己要做點兒營生，想好乾什麼了嗎？」

「這和我進不進去沒關係，只是以前我沒想明白，總以為靠拳頭就可以解決所有問題，後來才發現那樣只會傷人傷己。」我長嘆了口氣，「暴力能解決問題嗎？不，什麼都解決不了，反而會讓我們的人生積重難返，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你很缺錢嗎？」我又想起了草莓，想起了她為錢辛苦打工的日子。

我駐足，回頭，認真對她說：「我叫鹿安。」

「我在想……我要真是個壞人，第一個就先把你給賣了，不過你那麼笨，估計也賣不上什麼價錢，」我扮兇狠狀，「趕緊幹活兒，不然扣光你的工錢，看你還敢不敢胡說八道！」

絕大多數時候，我和七七是以一種「吵鬧」的模式相處，就像兩個沒長大的孩子，偶爾我們也會正經談談心，交流一些社會熱點什麼的。令我暗自驚嘆的是，從性格到經歷，從年齡到性別，我們明明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卻總能夠聊到一起，而且三觀特別合拍。我很清楚大千世界里，芸芸眾生中，想要遇見這樣的對方，絕非易事，這是緣分，是恩賜，更是我們平淡生命里的光。

她換了身衣服，依然清純可人，一進門就不停道歉。

就這樣，我的生活開啟了全新的篇章——現在我和老鹿雖然不常聯繫，但關係越來越好，親情算是回歸了；甄帥和其他弟兄就在身邊，友情也回歸了；奶茶店的買賣不大，但至少是個穩定的營生，事業也算有了。最重要的是，我再不是原來那個極端、莽撞、充滿戾氣的少年，我變成熟了，真正學會了與生活和解，接納了不完美的自己。

「哦？像就是兄妹呀，不能是其他嗎？」

「小安，我是你爸，不是別人，」老鹿脾氣又上來了，「我就你一個兒子，我必須對你負責。再說了，公司遲早要傳給你，我之前和你的三年約定，早就到了。」

「那表示我對你很信任。」

「你是說真的吧？」

「問題倒是沒什麼問題，開個奶茶店也不需要幾個錢，只是這一天到晚都要幹活兒，人能舒服嗎？」

「喂，傻樂什麼呢？」好奇怪，我竟然一點兒都不緊張。

「看你待會兒的表現咯，」我強忍住笑意，讓自己看上去更像一個老闆，然後將工作服遞給她，「先換衣服吧，然後我帶你熟悉下流程。」

只可惜，生活沒有如果，屬於我的刀光劍影和兒女情長，也遠未結 束。

「這也不能怪他們，我看咱倆長得真挺像的。」

「你到現在還都沒問我叫什麼呢！」

「也不是不可以，我用沙包一樣大的拳頭調出的奶茶肯定很好喝，」甄帥眉飛色舞，「哈，乾脆就叫沙包奶茶吧，不，拳頭奶茶，現在的小孩啊，就喜歡這種稀奇古怪的，肯定特受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