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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不過你要答應我，以後都不要再打架了好不好？」七七將臉埋在我的雙膝間，小聲說，「上次真把我嚇壞了，我好擔心受傷的人會是你。」

「甄帥，快住手。」我看他氣急攻心，早已陣腳大亂，絕不可能是余阮的對手，不過這一次甄帥對我根本不予理會，他猶如一頭髮了瘋的野獸，只想著將余阮撕碎吞噬，手起刀落，招招致命。

現場再次嘩然，幾乎所有人為之動容，就連我明明知道他在演戲，卻也不得不承認他這招苦肉計用得恰到好處，於他整個計劃，有畫龍點睛之妙。只是此情此景，他將如何收場？總不見得真的要被甄帥活活打死吧？就在此時，人群中突然衝出一個紅色身影，不要命地撞向甄帥。甄帥被撞得一個趔趄，剛想還擊，卻愣住了。

見我來了后，眾人自發地讓出一條通道，甄帥額頭青筋暴露，喘著粗氣對我說：「老大，你讓我悠著點，我就先沒動他，現在總可以了吧。」

我輕輕閉上眼，雖然這一切都在我的預料之中，可真要面對抉擇時還是感到無比艱難，但我必須更堅強，也必須更睿智，就像七七分析的那樣，堅持自我，同時順其自然，以退為進。

「別碰我，醜八怪！」盧一荻突然像只母獸護犢子般對甄帥嘶吼，「你再碰他一下，我就和你拚命。」

只見余阮瞬間收起所有的嬉皮笑臉，神情莊嚴，開始了激|情澎湃的講 演。

甄帥乘勝追擊，衝上去用腳狠狠踹著余阮。余阮節節敗退，最後踉蹌倒地，滿臉是血，從始至終他都沒有絲毫抵抗，生生承受著甄帥的連環暴擊，彷彿一心求死，以此證明他的真心真情。

「怎麼，你一點都不想反駁嗎？」余阮厲聲質問我，充滿戾氣的眼神中閃過不安。

「大哥你在幹嗎呢？快急死我了！」電話被秒接，透過話筒都能感受到甄帥的急躁，「我們發現余阮啦！」

我氣運丹田，大聲說：「余阮，我曾經說過，不會再濫用暴力，因為暴力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所以今天我既不會和你動手，更不會答應你的要求，你走吧。」

「我當然可以，我和你有半毛錢關係嗎？別自作多情了！」盧一荻毫無懼色，「有種你就打死我，打呀！」

「快說啊！」見我一時語塞，七七故意調侃了起來，「該不會是我 吧？」

「靠經歷啊，經歷過了自然就會懂得是非對錯。既然現在你發現根本無法說服他們，那就應往後退退，放手讓他們去經歷，對，就是這樣！」

「人生從來沒有來不及這回事，不是嗎？你曾經犯下那麼大的錯誤，不也迷途知返了嗎？沒有人可以不付出代價就能夠得到成長的，有時候走走彎路反而可以更好地到達目的地——這些都是你告訴我的啊！」

只見盧一荻跪在地上，抱著余阮，哭著問：「你為什麼不還手？你怎麼這麼傻？」

原來這個紅衣女孩就是七七曾經最好的朋友，甄帥痴愛而不得的盧一荻，只是她突然出現所為何事？難道也是余阮計劃中的一環？

「耶，太好了，拉完鉤我們就是好朋友啦！真想不到我余阮這輩子竟然也會有朋友，而且還是大名鼎鼎的鹿安哦。」余阮拍著手歡呼了起來，表情越來越邪性，像極了《蝙蝠俠：黑暗騎士》里的那個小丑，看上去特別滑稽，卻又讓人心生恐懼，而且前一秒鐘他明明還在笑，后一秒突然陰沉下臉，冷冷說，「你們說我是應該高興呢還是悲哀？」

「怕你大爺，我和你拼了。」甄帥在余阮的挑逗下出離憤怒，再次咆哮著撲向余阮。

半小時后，我和七七趕到了甄帥提供的地點：一處位於江邊的廢棄廣場。這裏曾因被選為新區政府辦公所在地而備受關注，周邊房價連翻數倍，后又因區政府移址別處導致一落千丈，除了大片爛尾樓，再無其他特色，現在更是荒草叢生，人跡罕至，宛如墳場。

我終於親眼目睹了余阮的尊容，比我想象中更普通，從長相到穿著都和路人沒有區別，不過他的精神狀態很是放鬆，明明置身險境，卻沒一絲狼狽和懼意，就特別自如地站在眾人的包圍圈裡，彷彿他面對的根本不是四伏的殺機，而是一桌豐盛的美味佳肴。

「沒錯，我就是余阮，余阮就是我。鹿安，你肯定是第一次見到我，而我見過你至少上百次了，信不信？」

「哈哈哈！鹿安果然是個孬種，我不會走的，真正要走的人是你。」余阮獰笑了起來，「兄弟們，你們都聽好了，從今天開始，鹿安就再也不是你們的大哥了。不用擔心，你們可以跟著我混，我很能打，我還不要命，什麼也約束不了我，我只想著通過拳頭去改變一切。跟著我你們每個人都會很自由，很開心，都會有錢花，有酒喝，更有未來，讓我們一起聯手把所有失去的地盤和財富搶回來，讓所有瞧不起我們的人聞風喪膽。」

「你用錯方法了，」七七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說著，「你一直在試圖讓他們相信你是對的，這樣其實是不對的。哎呀，好拗口，你聽明白了嗎？」

廣場中央，甄帥帶領著眾多弟兄圍成了一個圈，每個人都神情緊張，如臨大敵，正中間站著一位極瘦的男人，應該就是余阮了。

「你說的雖然不無道理，但還是不可行。」我輕輕搖頭，「既然我已經知道他們這樣下去不會有好結果，就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在錯誤的路上狂奔，萬一真發生了不好的事，就來不及了。」

現場很快只剩下我和七七兩個人。

「大哥，小心！」眾人頓時一陣騷動，肯定以為余阮搞突然襲擊，甄帥更是驚呼了起來。

「不行，我受不了了，」甄帥突然咆哮著揮舞拳頭撲向余阮，「讓你再胡說八道，我干|死|你。」

「那和什麼有關係？」

隨著余阮近乎宣言般的吶喊，人群再次騷動起來，此刻大家的眼神又變了，少了些猶疑，多了些焦灼，彼此間更是開始竊竊和*圖*書私語，頻頻點頭。

「四年前，仇恨侵佔了我的靈魂，當我不顧一切地將匕首扎進那個人的小腹后，我的人生就已告一段落，過去那個充滿戾氣、暴力的危險分子留在了原地，重新出發的我則宛若新生，那些草莓對我說過的話、講過的道理，彷彿突然生了根，全都活了過來。我終於明白仇恨其實於事無補，暴力只會引火燒身，所以我從裏面出來后就決定退出江湖，回到這個我出生的地方，從此安心做個小人物，哪怕我的兄弟們會失望，甚至遷怒於我，也在所不惜。

眼見大局已定，此時的余阮已經有恃無恐，他現在需要做的是要給自己立威，用甄帥的血給自己祭旗。只見他往自己腰部一探，手中便多出了一把精緻的蝴蝶刀，然後指著甄帥挑釁地說：「我說傻大個兒，有什麼好哭的？要不你替你的孬種大哥出頭，我們好好打一架怎麼樣？」

「可他們對你很好啊，而且特別信任你，為什麼還會讓你覺得很累呢？」七七自言自語著，不等我回答又搶著說，「我知道了，有時候愛和恨一樣，都是一種負擔，對不對！」

此言一出，大家面面相覷，顯然對我的話深覺意外。

「行啊鹿安，說的是人話，我喜歡，」余阮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一邊的甄帥，開始冷嘲熱諷起來，「哪像這傻大個兒，成天牛烘烘的，其實沒什麼用，你還真以為是你們找到的我？可笑，如果老子不主動給你那麼多提示，你這輩子都別想見到我。就你這智商，難怪只能當個小弟，一輩子沒出息。」

七七的手在我臉上遊走，心疼地說：「你好傻的，幹嗎要讓別人傷害你呢，這樣活著多累啊？」

「當然咯，今天必須抓到他的，否則下一次還不知道要等到啥時候 呢。」

我依然沒理會，而是很認真地問余阮：「你為什麼要突然主動現 身？」

「不是有時候，是任何時候。」七七點點頭，「我有點兒明白了，你看我能不能這麼理解哈，就是你不想看到你的兄弟們再通過拳頭討生活，就希望他們能夠正經上班，努力工作，但是呢，他們不願聽、不相信、不理解，更不接受，因為他們根本就不認為現在這樣混江湖有什麼不好，反而覺得你說的那種生活太無聊。你試圖改變他們的觀點，結果發現自己無能為力，就會心生自責，怨恨自己能力不夠，對不對？」

「好吧。」我情不自禁又輕嘆了口氣，這個七七真是鬼靈精怪，竟然把一切都看在了眼裡。

毫無疑問，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已經被余阮打動，而我的沉默，似乎也成了余阮對我攻擊的背書。

「做事怎麼能夠往後退？」

「我輸了。」甄帥面如土色，顯然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差不多吧。」我欣慰地看著七七，「其實他們現在不理解我也正常，畢竟我和他們的成長經歷有很大的不同，看到的問題自然也不一樣。很多觀點的統一需要時間的加持，不是一蹴而就的，不能急，急了也沒 用。」

「沒有，」我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放心吧，真沒事的。」

拿定主意，我緩緩睜開雙眼，手在空中輕輕揮了揮，現場頓時鴉雀無 聲。

「拉鉤，上弔，一百年不許變，誰反悔就是王八蛋。」他手勢變換，伸出小拇指，然後瞅著我，不得不承認，他的心態太好了，而演技比心態更好。

余阮輕輕拭去盧一荻的淚水，笑著說：「你來幹嗎？這裏很危險，快走吧！」

我趕緊沖了過去，試圖將他攙扶起來，卻被狠狠推開。

「明白什麼了？」

我絞盡腦汁，卻怎麼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余阮走的這一步要麼是昏著，要麼就極其高明，高到連我都無法預料，現在的情況很可能是後者，這真讓人感到沮喪。

我更加斷定了自己的猜測，余阮一定是主動現身，至於他究竟意欲何為，我靜觀其變就是。

「來啦！」

「你讓我還怎麼相信你？」甄帥突然號啕大哭了起來，「我們能走到今天是多麼不容易？想不到你一點都沒走心，說放就能放，說忘就能忘。是我太天真了，鹿安，你救過我，也傷了我，從今往後，大道朝天，我們各走一邊，不再相欠，也不必再相見。」

「沒事，」我深呼吸一口氣，幽幽地說，「他們以後會明白的。」

「我能聽明白你說的話，但不明白你什麼意思。」

「小荻，這事跟你沒關係，你讓開。」甄帥邊喊邊伸手去拉盧一荻。

我趕緊接通，甄帥扯著嗓子說他們再次發現了余阮的行蹤，已經跑到了市郊，他們正結隊前往，不出意外的話，很快就能夠將人抓到。

只是甄帥雖然動作很快，可根本挨不著余阮，余阮遊刃有餘地避讓著，神色無比輕鬆，甄帥很快便體力不支，速度變慢，余阮這才輕舞手中匕首還擊，只不過片刻，甄帥身上便有十幾處染紅，雖然沒有一刀是致命的，但每一刀都見血見肉，分寸之間拿捏得恰到好處，更顯余阮刀法之嫻熟老到。

「哼哼！你不是不想，是不敢，因為我說的都是真的，在我們面前，你是一個壞人，更是一個罪人，人人得而誅之。」余阮冷笑起來，抬高了音調，「鹿安啊鹿安，你現在一定很害怕吧？因為我撕開了你偽善的畫皮。你一定還特別生氣，因為從來沒有人敢挑戰你的權威。沒關係，你可以打我，最好把我活活打死，這樣就不會再有人像我一樣反抗你，你就可以繼續高枕無憂做你的大哥，玩弄所有人對你的真心真意。不要再偽裝了，快動手吧。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我是不會還手的。」

「哎呀媽啊，你們怎麼還聊上天了，急死我了。」甄帥氣得衝上前來，捏緊拳頭，「大哥，快別和他磨嘰了，他跑不掉了，乾死他！」

「別嘆氣了，我好心疼的。」七七凝視著我，認真地問，「那你告訴我，現在讓你覺得累的原因究竟是什麼？」

「主要是和_圖_書覺得沒必要，有的時候，人的觀念比行動更難改變。」

說完，甄帥強忍著疼痛站了起來，獨自一瘸一拐地離開了。

「不，我覺得你說得特別對。有的時候我確實會走極端，要麼就是完全逃避，要麼就是用力過猛，這兩種方式看來都不可取。」

「可這個過程太痛苦了，我不想他們再經歷一次。」

「行，我答應你。其實就算你不說，我也不會再輕易動手，除非……」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甄帥臉上，對將面子看得比命還重要的他而言，毫無疑問這將是他此生最為煎熬的時刻之一，只可惜他天不怕地不怕，卻怎麼也沒辦法對自己深愛的女孩打出這一拳，尊嚴和愛之間，他依然選擇了後者——只見他高舉的拳頭重重砸向盧一荻身側堅硬的地面，頓時皮開肉綻。

「怎麼不能？不是有個成語叫以退為進嗎？」

此言一出，全場震驚。

「起開！」甄帥對我怒吼，「鹿安，既然你選擇了放棄我們，就不要再假惺惺地管我是死是活。」

掛完電話，七七看著我，小心翼翼地問：「你們是不是要去和別人打架呀？」

我輕輕搖頭：「不，你不出來，我們抓不到你。」

他的速度很快，又是如此出其不意，眼見鋒利的匕首就要割開余阮的頭顱，釀成血案。余阮卻始終沒有動，甚至連臉上那種輕浮的表情都沒有任何改變，就好像迎面而來的不是可怕的利刃，而是迷人的讚美。

甄帥也愣住了，似乎正猶豫要不要繼續進攻。

七七說得無比真誠，讓我無法迴避，就在我想著到底要不要告訴她我的心事時，甄帥的電話又來了。

「可後來我悲哀地發現，自己並不能夠獨善其身，而逃避更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因為我不在江湖，江湖卻始終在那裡，所有的是非、恩怨、戕害、爾虞我詐、鉤心鬥角也都還在。我放下了屠刀，但殺戮並沒有減少，這個城市變得越來越糟糕，這個城市的年輕人也變得越來越糟糕，他們其中有很多是我曾經同呼吸共命運的弟兄，看著他們為了所謂的名利成天打打殺殺，最後其實什麼都得不到，白白浪費了自己的青春甚至人生，我會有很強烈的負罪感，會覺得是我耽誤了他們，我真的做不到無動于 衷。

「不想。」我淡淡地，卻很堅決地回答，從我的語氣中，讀不出任何情緒，好像他剛才的慷慨陳詞和我根本沒有任何關係。

「你幹嗎這麼看著我，是不是我哪裡說錯了？」七七被我看得有點兒不自然，「那你可以反駁啊！」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原因其實很簡單，因為本質上他和我們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弟兄們，我們都來自社會的最底層，打小都受過很多的苦難。被人欺負，被人看扁，沒有尊嚴，成天像只老鼠一樣穿行在這個社會的罅隙間，人人喊打，這就是我們的生活。而他呢？他是富二代，從小到大什麼都不缺，他家有的是錢，他的人生什麼都不用操心。可他這些錢是從哪裡來的？是上天給他的嗎，是地上長出來的嗎？不，其實就是從我們身上掠奪的。他們這些有錢人才是造成我們貧窮的罪魁禍首。因此，他不但和我們不是同一個階層的人，而且還是我們的對立面，是我們的敵人。你說我們的敵人可能真心對我們好嗎？當然不可能！不但不可能，他反而會想盡辦法阻止我們得到幸福，得到財富，過上我們想要的生活。因為只有阻止了我們，才能維護他的財富和地位，這就是真相，你們都想過沒 有？」

我心一沉：「為什麼這麼說？」

「我想幹嗎？是啊，我究竟想幹嗎？」我喃喃道，「自從結識了這幫弟兄，我就想帶著他們過上好日子，不辜負他們對我的信任。早些年我們總打打殺殺，後來我終於明白，暴力不但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還會戕害我們的人生，所以我希望能給大傢伙提供安穩的謀生手段，過上安定的生活，然而這些天努力下來我發現還真挺難的，好幾次我都覺得自己根本就做不到，所以會累。」

「余阮，我干|死|你。」甄帥猶如被點燃的炮仗，再也無法自持，咆哮著揮舞起手中的匕首撲上前去。

我壓抑的心情終於輕鬆了不少，看著七七的眼神更加情深。

現場頓時發出一陣噓聲，隨著我的這句話，那些依然選擇支持我的兄弟的眼神瞬間變得黯然。

就在我心煩不已之際，腦部突然感到一陣舒緩，睜開眼，七七竟然已經來了，而我卻渾然不覺，由此可見剛才有多專註。我趕緊調整狀態，擠出笑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天，已經全黑了，雨越來越大。我知道經此一役，一切都已改變，迎接我的將是漫漫長夜，而長夜的盡頭，正是我一心嚮往的光 明。

我用手勢示意他少安勿躁，然後緩緩走向余阮，和他四目相對。

「就街頭，哈哈，這傢伙肯定是以為我們已經放棄了，就大搖大擺出來了。不過他跑得倒是真快，一溜煙兒就沒了，」甄帥顯然沒想太多，言語很是輕鬆，「放心吧，我已經調動所有弟兄去追了，這次他插翅也難逃，等抓到了，我一定要活活乾死他。」

「你……還好嗎？」七七走到我身邊，關切地詢問，「他們都誤解你 了。」

「該來的總歸會來，來得越快，去得也越快。」

「信。」我回答得很真誠。

「你的出現讓我再次強烈產生了想去保護一個人的慾望，我是那麼心疼你，希望你永遠都能快樂幸福地成長，永遠都不受傷。所以當你被人暴力傷害后我特別憤怒，我絕不能原諒如此不作為的自己，那是對愛最大的褻瀆，我必須有所行動，哪怕以暴制暴，只要心存正義即可，所以我決定回歸，重出江湖。

「哇塞，太棒了！」余阮突然向我胸前伸出手，手掌如刀，迅疾生 風和圖書。

答案顯然如此，她出現了，甄帥再想動余阮就不可能了，也就是說，余阮安全了，而且一點兒也沒有損害自己悲情英雄的形象。

而我的心卻釋然起來，因為余阮終於露出他的馬腳，讓我明白他唱的究竟是哪一齣戲了。回想來之前和七七的對話，我突然意識到這一切其實早已註定，既然他想殺人誅心，那我就順水推舟，將計就計。

「這就是你的問題了。是，你是大哥，要對大家負責，總想著自己扛著所有包袱，恨不得替他們把未來人生路上的所有事兒都安排妥當，這怎麼可能嘛！每個人的人生第一負責人難道不應該是自己嗎？別人總會長大的，會明白的。你憑什麼剝奪他們的人生體驗——就算那些不好的經歷，也是體驗啊，何況又不是他們每個人都一定會走到極端的那步，大家都會自我反思和調整的，就算真到那一步，用你的話說，那也是宿命的必然，面對、接受，然後重新來過就是。」

「太好了，今天終於讓你也嘗到什麼叫眾叛親離的滋味了。」余阮拍著掌走到我面前，戲謔地說，「鹿安啊鹿安，我一直以為你真的是傳奇，今天看來，也不過如此，太讓我失望了。」

所有人都看傻了，這種聽說過沒見過的手法竟然活靈活現地出現在了眼前。

「好吧，既然不是我，那又會是誰呢？」七七沉吟著，眼睛突然亮了起來，「難道，是你那幫兄弟？」

「我回來，不是為了繼續原來打打殺殺的那一套，正所謂不破不立，我要改變現有混亂落後的局面，用勇氣和正義去建立新的規則，為弟兄們謀求安穩的道路。這就是當下最需要我做的事，也是最讓我感到無力和沉重的事。」

「老大！你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啊？」甄帥衝到我面前，他的眼中除了憤怒，更多的是悲哀，或許此時此刻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才能阻止這一切，只能紅著眼不停質問我為什麼。

「怎麼了？怕啦！」余阮獰笑起來，「跪下來給我磕頭叫聲爺爺，以後跟著我混，我就饒了你。」

「那不結了？到時候很多現在看來特別麻煩的問題自然迎刃而解，你再出面幫助他們也不遲，而且會事半功倍。」

現場所有人都被余阮的身手震懾了，雖然他的動作極其簡單，簡單到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但每個人都心知肚明這到底意味著什麼，余阮的身手、膽識、經驗、心態，以及反應速度，都在輕描淡寫間彰顯無遺，令人生畏。

「呵，確實挺累，可有什麼辦法呢，現在又有幾個人活著覺得不累的？」如若是從前，我定會全力迴避這個略顯沉重的話題，可那天我卻盡情對七七袒露著心聲。

只是七七如果會就此打住的話那就不是她了，只見她蹲下，捧起我的臉，注視著我的眼睛：「你有沒有事，我還能不知道嗎？你答應過我的，不管遇到什麼事，都不要一個人硬扛的，怎麼才過幾天，就說話不算數了 呢？」

所有人都明白，兩人的實力相差甚遠，隨著余阮最後一刀劃過甄帥的胸膛，他終於無法再抵抗，轟然倒地。

「兄弟們，今天我冒著生命危險站在這裏，就是要揭開他虛偽的面目，告訴你們真相。你們值得擁有更好的人生，從現在開始，你們不要再被這個人矇騙，你們要覺醒，要反抗，要靠自己的拳頭和熱血去打倒一切，推翻一切，改變這一切。」

「沒事，可能昨夜沒休息好。」我下意識地搖頭，這些男人間的爭鬥，我當然不想告訴她，讓她也煩憂。

「當然有必要了！」我情不自禁提高了聲調，「不只是因為我是他們的大哥，要對他們負責，更因為我很確定自己要做的事是正確的，對自己、對他人、對社會，都是有益的。他們遲早會明白，要想人生充滿希望，就必須走正道，這是我們唯一的出路。

「呵，這和奶茶店沒關係，和人多人少也沒關係，如果真想踏踏實實工作，機會還是很多的。」

我點點頭：「不怪他們，是我沒有做到位而已。」

我笑了，然後也伸出小拇指，和他輕輕拉了拉。

「可惡！」甄帥憤憤罵了一句，無奈地扭頭退到一邊。

「沒事，我就是先告訴你聲，你在家等著好消息就成，等我們逮到那渾蛋后你再過來，到時候究竟怎麼處置還得聽你發落。」

現場的百余位兄弟也彷彿在做著內心最後的掙扎，他們突然集體爆發出一致的呼喊：「老大，答應他……」

「嗯，」我很認真地點頭，「我經歷了這麼多事，自信可以做到坦然接受別人對我的任何中傷，但我絕不能允許有人戕害你，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哪怕違背自己的原則，也在所不惜。」

余阮說著突然伸手指向我，咬牙切齒：「可這個人他不許我們這樣做，他每天都用各種大道理給我們洗腦，還給我們定了那麼多不公平的規矩，他讓我們不要打不要鬧不要用暴力解決問題，不讓我們通過拳頭和熱血去改變我們貧賤卑微的人生，他讓我們忍還讓我們等，開什麼玩笑？這些都是謊言，是歪理邪說，他把我們當成什麼了？我們本來就是腦袋別在褲帶上的主，拳頭才是我們的語言，熱血才是我們的人生，我們天生就是反抗 者。

「你到底想幹嗎？我看你對他們也特別好啊，好到都會讓我嫉妒呢！有時候我會想，對你而言，兄弟永遠都比女朋友更重要吧，」七七說完狡黠一笑，「當然了，你肯定不會承認的。」

說完，他摟著盧一荻，在那些決意追隨他的人的簇擁下，瀟洒離去。而那些還沒有做好決定的弟兄也大多嘆著氣紛紛離開，再無一人上前和我道別。

這一次，余阮果然沒有閃躲，臉上結結實實挨了一記重拳。

「弟兄們，人人生而平等，沒人天生m.hetubook.com.com就該活得卑賤，就像沒人天生就應該坐享榮華富貴。只要我們不認命，只要我們敢於反抗，我們的人生就充滿希望。」他竟然還沒完，還有更聳人聽聞的言論，「我們可以出身不好，可以沒有錢沒有地位，但絕不能沒骨氣、沒血性，別人把我們的東西搶走，我們就要搶回來，而不是被圈養，渾渾噩噩，度過餘生。這，才應該是我們人生的正確打開方式。」

盧一荻拚命搖頭：「要走一起走，我不會再讓別人傷害到你。」

「你先回答我，是，或不是？」

「我很想拯救他們，就像當初別人拯救我一樣，可是我又沒有勇氣再回去，就這樣進退不得，特別難受，這種矛盾煎熬的生活直到你來到我身邊才算徹底終結，如果沒有你，我就不會重新擁有愛和幸福，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到現在都還在忍、還在躲，根本走不出那關鍵的一步。

「哎呀，這有什麼不明白的呢？因為這本就不是靠說就能說明白的啊，我都明白了你怎麼還不明白？完了，越來越拗口了！」

「甄帥！」我咬著牙，問，「連你也不相信我嗎？」

我輕輕拍了拍自己的左胸：「這裏！」

我卻紋絲未動，眼睜睜看著他的手指在離我胸口數寸的地方停了下 來。

余阮終於出手了，以我們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方式，不但出人意料，而且還收到了奇效——由此更加證明，此前無論我對他有多高估，都毫不為過。

「原來你就是余阮，」我若有所思地緩緩說，「幸會！」

「所以你才要退一退，放放手，給彼此多一點兒空間，讓他們自己去經歷啊！」七七越說眼睛越亮，「既然你現在無法向他們證明你是對的，那就讓時間告訴他們正確答案，讓他們自己發現自己是錯的，就像你當年一樣，你敢保證自己要是沒犯事也一定能想得這麼透徹嗎？」

我沒急於再反駁，而是靜靜聽七七把後面的話說完：「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想過，既然他們那麼信任你，為什麼還不相信你？原因很簡單，他們其實是不相信自己能過上你說的那種生活，這離他們的認知太遙遠了。加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舒適區，想走出舒適區其實是最難的事。我雖然不太了解你的兄弟都是些什麼人，但我覺得他們之所以出來混社會，靠拳頭討生活，並不是真的走投無路吧，更多還是好逸惡勞，覺得這樣來錢快，省事，別人還害怕，挺有面兒的，他們並不覺得這樣有什麼問題。所以現在你突然要讓他們換一種方式，靠辛苦和努力去生活，他們既不相信也不嚮往，第一反應只會是恐懼和拒絕，你當然推進不下去。」

「哈，看我對你多好，一直悄悄關心著你，以後你也得對我好一些，好不好？」

七七有點兒不好意思地伸了伸舌頭：「你是說他們不想好好乾活兒 嗎？」

「嗯，不早了，我們也走吧。」七七拉起我的手，掌心立即傳來一陣溫暖。

「的確不能。」

時間彷彿凝滯，就在所有人都認為余阮肯定無法避讓之際，他這才輕輕往後一仰，姿勢輕盈，然後匕首便從他的頭頂劃過，空中飄落幾縷頭髮，僅此而已。

七七剛想再說話，我的電話又響了起來，剛接通就傳來甄帥急切卻難掩興奮之意的聲音：「大哥，我們抓到余阮啦，你快過來啊！」

余阮搭著盧一荻，慢慢爬了起來，然後滿不在乎地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蹣跚地走到我面前，大聲說：「鹿安，現在我給你最後一個選擇，只要你答應從今往後帶著我們去打、去搶，讓我們用熱血和拳頭在最短的時間賺到最多的錢，那麼過去你犯下的錯我們就既往不咎，否則你就不配再做我們大哥。」

「是，也不是！」

儘管我已經做好了足夠準備承受余阮對我的抹黑，但聽完這些后還是感慨此人用心之歹毒和口才之極好，現場的煽動力更是絕無僅有。而如果說一開始絕大多數人還只是好奇余阮究竟會說些什麼，等聽到這裏時卻已經多少被蠱惑，這點從大家看他的眼神可以明顯體現。

我的擔憂當然不會是杞人憂天，要知道我們花了那麼多的精力和時間都沒得到余阮的半點行蹤，現在他又怎麼會因為自己的麻痹疏忽而突然現身街頭？絕對不可能的，以他謹慎狡黠的性格，這樣做就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故意露出馬腳，好等著我們去抓——這點並不難推測，可他「自投羅網」背後的動機又會是什麼呢？他為什麼會如此有恃無恐？難道這段時間他秘密糾結了一幫亡命之徒，準備和我們正面決鬥？感覺也不太可能，一來他並沒有這個條件，二來也不符合他的個性。還是說他已經厭倦了躲藏，認了？那他也可以直接逃離，而不至於將自己置於如此危險的境地。如果這些都不是，那又會是因為什麼？

「兄弟們，你們沒聽錯，這次的確是我主動出來的，我為什麼要冒著生命危險這樣做？為什麼寧可被你們活活打死也要站到你們面前？因為我有心裡話想對你們說，我想當著道上所有兄弟的面說一句：他，鹿安，根本不配做我們的朋友，更不配當我們的大哥，因為他心裏壓根就沒有大家。你們可能會覺得我在誣陷他，不，我沒有，你們想想當初為什麼要拜他當大哥？為什麼要跟著他闖江湖？不就是希望可以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快意人生嗎？可結果呢？你們可以好好算一算，自從跟了他後到底有沒有賺到更多的錢，得到更多的名，未來變得更有奔頭？沒有，這些本該屬於你們的結果統統沒發生，甚至，你們變得越來越拘謹，越來越窩囊，越來越被道上的其他弟兄瞧不起，而所有的這一切都是拜你們的好大哥鹿安所賜，是他，故意操縱了這一切。

現在，這個被我視為最強勁可怕之敵的人，終於站到了我的面前。喧囂的人ｗwｗ.hｅtuｂｏoｋ.ｃｏｍ.ｃｏｍ群瞬間變得鴉雀無聲，就連時空也彷彿凝滯了。

「你……」甄帥高舉起拳頭，臉色慘白，喃喃道，「小荻，你怎麼可以對我這樣，怎麼可以？」

好了，余阮終於說出了他今天所言所行的最終目的。不得不說，無論時機還是節奏，他都把握得無比到位，現在他的這個要求顯得是那麼合情合理，讓我沒有辦法再迴避。

「心臟？」

我沒再說話，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怒自威。

我靜靜聽著，然後鄭重交代，讓他們千萬不要把人打壞了，同時務必多加註意，絕不可以掉以輕心。一有風吹草動，立即通知我。

「真沒想到這一切來得這麼快，太突然了。」

「你剛才睡著了嗎，還是有什麼心事？」七七邊給我按摩邊關心地詢問，「怎麼看上去好累的？」

所以我什麼都沒反駁，只是靜靜等著他對我繼續發難，我很清楚他剛才的話只不過是試探，他從大家眼神里的疑惑已經得到了肯定答案，為了這一刻他機關算盡，現在的一切都如他所願，他是決計不會放過千載難逢的良機，接下來的言論才是他的重頭戲。

隨著這句話塵埃落定，我分明看到所有人眼神里閃爍的期待之光徹底湮滅了，在他們心中，我分明已經作出了最後的選擇——再次放棄了兄弟，還親手將他們推給了自己的敵人。

一擊落空，甄帥當然不會善罷甘休，他調整重心后試圖二次進攻，卻被我及時制止：「甄帥，冷靜點。」

「放心，她才不會攔著你送死。不管怎樣，你至少比鹿安更像個男人，」只見余阮手輕輕一抖，那蝴蝶刀竟然彷彿活了過來一樣在他手指間自由遊走起來，幻化出一隻蝴蝶的模樣，「我今天就陪你玩玩，讓你們開開眼界，知道什麼叫玩兒刀。」

人群又是一陣嘩然，估計都看傻了。

「那就是了。」七七得意地笑了笑，「其實我就是瞎猜的，因為現在除了我和草莓，你就剩那幫兄弟了不是嗎？草莓當然不可能了，既然也不是我，那就是他們咯。」

「等有合適的時機再說吧！」我又陷入了沉思，「說不定遠在天邊，說不定近在眼前。」

「好，鹿安了，我可不怕你。」甄帥也拔出匕首，額頭青筋暴露，看了眼盧一荻，「你不要再插手，今天我和他新仇舊恨一起了結。」

「除非為了保護我，是不是？」

「對嘛，你就應該中庸一點，給自己，給別人，都多留點兒空間，」七七開心極了，「那你打算什麼時候放手呢？」

「喲，這話說的，你怎麼知道是我故意的呢？」余阮皮笑肉不笑地抬了抬眉，「你讓你那麼多兄弟沒日沒夜地抓我，為什麼不是你們終於得逞了呢？」

「盧一荻。」甄帥和七七同時叫了起來。

「怎麼可能！」我趕緊抱住她，「如果不是因為有你，我現在不知道要少掉多少幸福，從某種意義上來講，說你是我的救世主，也毫不為 過。」

見我依然不言語，七七提高了聲氣，繼續說：「鹿安，你很擔當，也很有主見，這是好事，但並不表示你的想法都是對的，如果不對還一味堅持，那就是固執，固執是沒有好結果的，就像前面你固執地認為只要離開我，我就不會有危險，結果反而將我傷害得更深，你自己也很不好受，我們更白白浪費了那麼多的眼淚和時間，你難道還想在你兄弟們身上再來一次嗎？」

「唉，說來說去又繞回來了。你是好心，說的也都對，可你根本就說不服他們，還不是於事無補？」七七突然叫了起來，「不對，我明白 了。」

「你好啊，鹿安，」余阮突然熱情地笑了起來，彷彿看到了一個久未謀面的老朋友，「咱倆終於見面啦，最近還好吧！」

甄帥說完匆匆掛斷電話，而我心頭的疑雲愈發強烈，更是心情全無。我給七七發了個消息，說不過去接了，讓她自己打車過來，然後坐在沙發上，閉著眼睛，細細琢磨起來。

我點點頭：「所以呢？」

「嗯，我能理解的，畢竟有那麼多人，可哪有那麼多的正經活兒給他們做啊！」七七跟著嘆氣，「你奶茶店才多大點兒，我一個人就忙得過來了。要不，你再開兩家？」

「人心！」

「好，你們小心點。」

「你看，這不想得挺明白的嘛，那還給自己那麼大壓力幹嗎？」七七用手指在我衣服上輕輕撣了撣，「我說幾句你別不開心啊，我覺得首先你也承認自己和他們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既然現在他們都成了你的負擔了，為什麼你還非得死扛呢？對你來說，就非得改變他們的人生呀？就因為他們叫你一聲大哥？有這個必要嗎？」

「在哪兒？」我的第一反應並非興奮，而是覺得有點兒弔詭，這來得太突然，而且毫無徵兆。

甄帥已經出離憤怒：「大哥，這渾蛋三番五次羞辱我，我必須乾死 他。」

「好。」

「喲，怎麼啦？鹿安啊鹿安，我說你這個大哥怎麼當的？我睡你兄弟的女朋友你還不讓人家和我算賬，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既然咱倆現在是好朋友了，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壓根就不關心他們，你從來就只想自個兒爽是不是？」余阮突然將火力對準我，各種冷嘲熱諷起來，「我說你這人可真夠自私的，關鍵還特虛偽，你敢不敢承認，所有對你真心真意的兄弟在你眼中不過都是棋子，是用來滿足你私慾的炮灰？」

「那靠什麼？」

「你把所有弟兄都叫上了？」

那是一個淫雨霏霏的下午，我像往常一樣準備去接七七放學，臨出門前突然發現手機上有十幾個甄帥的未接來電。這段時間我為了不讓別人打擾我和七七的二人世界，總是將手機調為靜音，而甄帥也很識相地很少和我聯繫，因此看到這麼多的未接來電時，我的心莫名一緊，知道肯定出事了，趕緊回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