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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盡之夏

作者:清揚婉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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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愛來的時候,要踮起腳尖去迎接,因為一不小心,它就飛走了 6

Chapter 2 愛來的時候,要踮起腳尖去迎接,因為一不小心,它就飛走了

6

回去的路上,三個人都默默無語。汽車駛回城中,並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唐細辛的醫院。她吩咐下面的人推了一輛新型輪椅出來,並特別叮囑把賬記在她的名下。這一次,她沒有再背他、抱他,醫院多的是護工和男人,隨便拉一個來,就把林厚朴從車上抱了下來。
唐細辛回來的時候,是個大中午,隻身一人,沒有通知誰,像林稚子獨自回來那天一樣,拖著一個大箱子,是在法國的全部所得,內里有些東西可能還是從中國帶去的。
林稚子沒有多問,啟動汽車,朝幾十公里之外的那棟六層小樓駛去。
林稚子入職的公司在研發香水系列,她加入了研發小組,天天往郊外的研發中心和養殖基地跑,人都晒黑了一圈。唐細辛看著心疼,給她買了一輛二手車,除了上班代步,周末不忙的時候,她會載著爸爸媽媽到郊外的一個景區的河邊釣魚。林厚朴笑得眉眼開闊起來,連聲讚歎:「還是我女兒好。」一根釣魚線拋出去,他轉頭又對唐細辛諂媚地說:「等會兒看我的,這河裡有花鰱,我釣它一條,晚上你給我們做清蒸花鰱。」
河水平靜無波,一家人彷彿也可以一直這樣波瀾不驚地生活下去。
林稚子以為他沒聽清,還躍躍欲試地往窗口擠,被前排的人狠狠瞪了回去。她氣急敗壞地站在了隊尾。輪到她時,那醫生沒有再用正眼看她,只是接過單子,認真地看了看藥名,然後開始取葯。林稚子瞥了一眼,他的胸牌上寫著「宮灝醫師」,她心裏微微一動,他竟然真的叫「灝」?世間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就是想回來了啊!」
唐細辛心生惻隱,心底如峰巒崩摧,臉上卻是不動聲色:「我帶你去複查。」
隔壁房間傳來難以分辨的聲響,那是林厚朴艱難地從地上爬起,再藉助外物回到床上。從此,他被前妻扶助和豢養的生活開始了。
唐細辛不動聲色地坐在那裡,等他說完那些悔恨https://m•hetubook.com.com的話,終於平靜下來,她才淡淡地說:「沒有誰對不起誰,你好好養病吧!」
輪椅行至樓梯邊,唐細辛看看長長的樓梯,猶豫了一下,忽然俯身,一把拉住他的一條胳膊,將他拉到自己的背上,厲聲喊了一句:「別動!」然後起身,背著他一步一步走下樓梯。
林稚子想起醫院里的那個實習醫生,問媽媽:「媽,你們醫院有個實習醫生叫宮灝,你認識嗎?」
「啊?」林稚子只顧暗搓搓地看他,也沒細聽他到底說了什麼。
醫院是唐細辛的天下,她縱橫自由,對什麼事都應對自如。科室的同事們知道林厚朴是院長的前夫,都報以和善的態度、周到的服務,以及暗地裡隱晦的諷笑。林稚子隨侍前後,覺得自己在這裏其實是個無用的人。最後,唐細辛親自開了一些緩解肌肉萎縮的中藥,叫林稚子跑個腿去中藥房拿。
宮灝無奈,拿出筆,在一張紙條上寫下剛才說的話。她注意到他的手,修長柔細,像女孩子的手,但寫字的時候,指關節和手背的脈絡清晰可見,剛勁有力。她對剛才的冷遇很不忿,挑釁地問:「醫生,你對每個人都是這樣體貼周到嗎?」
林稚子撇撇嘴。她不是沒想過接爸爸回來,只是想再挫挫他的性子,然後等自己工作穩定一些再去接他。唐細辛沒再追問,走進自己的卧室,打開了緊閉的窗帘,然後開始整理行李。這個家,像一個容器,再次被注入水、空氣、陽光。
林厚朴坐在輪椅上扭手扭腳,如坐針氈:「這事你就別管了,真的,你不要管我了。」
幽閉會讓人變得神經質,離開人群太久容易胡思亂想。林厚朴聲音細細的,像在自言自語。他轉頭一看到唐細辛,就如同被蝎蜇了一般嚇了一跳,臉上的肌肉驚跳著:「你怎麼來了?你來幹什麼?」
推開門時,林厚朴坐在輪椅上背對著她們,在看一部無聊和-圖-書的肥皂劇打發時間,他以為只是母親回來了,小聲地說:「媽,叫老二過來,帶我下樓轉轉吧!」
唐細辛凄然一笑:「愛!有幾個人配說愛呢?」她眼底溫熱,心裏卻湧上一股絕望,甩手走出了房間。
唐細辛躺在樹蔭下,不置可否,用遮陽帽蓋住了臉。
老太太跟在她們身後上樓,有些吃力,聽到唐細辛的話后停了下來,長長地舒了口氣:「早該複查了,這老二整天忙,也沒人送他去,我也沒辦法。」
唐細辛將那個負心的男人塞進車裡,自己坐回了駕駛座。林厚朴坐在後面,心有餘悸、戰戰兢兢,問:「細辛,你現在,不會是想要……想要報復我吧?」
唐細辛如蝎蜇了一般,厭惡而驚悚地抽回了手,盯著他,認真地說:「你不要誤會了,我和你,早沒有了夫妻情分,更不是你說的什麼親情,我們甚至連老朋友也算不上,我對你只是單純的同情罷了。」
林厚朴忽然捧住了她的雙手,放到唇邊吻起來,像是多年前在冬日校園裡的湖邊初次約會,她的手被凍得冰涼,他就是這樣,把她的手放到嘴邊,輕輕地哈著熱氣,然後如侍珍寶地吻著。
林稚子拖著摺疊的輪椅「吭哧吭哧」地下了樓來。
沒想到,對方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似乎並不記得她,冷漠地說:「去後面排隊。」
宮灝醫師配齊了所有的葯,一反剛才的冷漠無情,指著不同的牛皮紙袋,耐心地給她解釋煎藥的方法、時間、火候,林稚子心裏得意揚揚,哼!裝什麼清高?
林厚朴被正式接回了家,三個房間,三人各據一室。林厚朴被安排在書房,前妻親自給他鋪床,一言不發;他滑動輪椅,關了門,默默地來到她身後,忽然用力撐住輪椅,掙扎著起身,匍匐跪倒在她的膝下。唐細辛一驚,跌坐在床上。林厚朴抱住她的雙膝,將頭埋在她膝上。她錯愕之間,感覺到他的身子在發抖——他在抽泣。
「不用麻煩和_圖_書了,沒什麼大礙。」林厚朴強端著最後一點兒面子,對前妻的善意報以一個尷尬的笑,說,「謝謝你了。」
林稚子套了一件簡單的白T恤就打算出門,反遭到媽媽訓導:「女孩子,要注意儀錶。該談戀愛了。」
一家三口,白天母女倆各自上班去,唐細辛為林厚朴請了一個男護工,白天來照顧他吃喝拉撒,晚上走,不住家。唐細辛做了院長,雖然偶爾有些應酬,但不如以前那樣晨昏顛倒地忙了。她無微不至地照顧著他,但總是板著臉,也沒有多餘的話。林稚子下班後會搭把手,屋裡氣氛沉悶的時候,她和爸爸會扯幾句自己工作上的事。
唐細辛環顧四周,又把幾個房間推開看了看,劈頭問了句:「你爸呢?」
「本來就是你不對啊!」唐細辛啞然失笑,嘟囔了一句,側個身打盹兒去了。
一個周末,唐細辛很晚才回家,大約是單位聚會,她喝多了,帶著一身酒餿氣味,被一個年輕男孩兒扶著。林稚子扶過她,她喝醉了,臉很紅,但清醒著對年輕男孩兒吩咐道:「車鑰匙給我,我明天有用。」那男孩兒是醫院的司機,那輛車是唐細辛的專車。
唐細辛冷笑一聲,道:「你現在這樣,還有被報復的價值嗎?」
「你記住了嗎?」他問。
林稚子不客氣地反戧了一句:「我又不去約會,以後再說。」
林稚子剛剛起床,昨晚熬夜完成了一份研發計劃書,這天是周六,她打算去研發中心加個班。她還沒洗臉,睡眼惺忪,有點兒蒙:「我爸,在奶奶家啊!」
宮灝寫完了字,抬眼,毫不留情地說:「不,我只是對愚蠢的人才這樣體貼周到。」
林稚子有點兒著急,她想起院長大人的「特權」,於是猥瑣地插隊到窗口第一個排隊的人旁邊,壓低聲音對那個醫生說:「大夫,唐院長讓我來拿葯。」
林稚子故意撇撇嘴,自嘲地說:「也沒什麼,就是上次我去拿葯,想插個隊,被他?了。不通m.hetubook.com.com人情,我可是院長的女兒哪!」
中藥房在一樓,正值晚飯飯點,只開了一個窗口,排了一小隊人,裏面只坐了一個醫生,正在不緊不慢地核對藥名,再配藥、稱重,然後把不同的藥材分攤在牛皮紙上,包裹、捆紮,如同捆綁襁褓里的嬰兒一般,一絲不苟。
「你回來幹嗎來了?」
林稚子在自己的房間內聽著書房裡傳來的隱隱動靜,猶豫著自己要不要過去看看。她不知道他們是否還有感情,但她知道,林厚朴是唐細辛的一塊精神失地,唐細辛想要收復失地,將一面屈辱的、代表勝利的旗子再插上去。人性複雜至此,林稚子打算要開門出去的手又縮了回去。
經過幾年的時光揉搓,唐細辛已改變太多,她沒有與他凄凄復凄凄地釐清恩怨、爭執是非,她不是來與他商量的,只是果決地說:「走吧!」
林厚朴聽著她說著這種無情的話,還為彼此辯解:「不,細辛,我還愛你,你也愛我。」他要為他的吻和她的收留找一個妥帖的借口,好讓大家都名正言順起來。
唐細辛過去與婆婆相處並不愉快,在生產和月子里,婆婆給了她許多屈辱的記憶。她和婆婆無話可說,只是一步一步穩穩地踩著台階,目光篤定地望著前方,淡淡地說:「不吃飯了,我是來接他的。」
「細辛,我錯了,我對不起你。」
「你沒接他回來?」唐細辛的口氣微含抱怨。
林稚子的這份坦蕩,倒讓唐細辛那份婉轉的心思顯得齷齪起來,她也不好指責什麼,嘆了口氣說:「那畢竟是你爸。」
林厚朴不動了。他的前胸緊緊地貼著這個瘦弱的女人的後背,像年輕時他與她在校園的湖邊約會,他突然從後面輕輕地抱住她一樣。身體的接觸能夠讓人迅速親密起來,也瓦解了他最後一點兒可笑的自尊。
年輕的醫生抬起頭來,用鄙夷的目光看了看她。林稚子看清了,這名醫生有一張略顯蒼白的冰山臉,睫毛很長——她認出了他,是那日和-圖-書汽車拋錨后,她在路上求助,卻冷酷拒絕她的絕情司機。一種「特權」的榮耀感讓她挺直了腰脊,又驕傲地說了一遍:「唐院長讓我來拿葯。」她手裡的單子上有唐細辛的簽名,是最好的證明。
唐細辛依然遮著臉,懶洋洋地說:「醫院那麼多員工,我哪兒能個個都認識?這個人怎麼了?」
第二天一早起來,唐細辛神清氣爽。看得出,她用心打扮了一番,塗了接近唇色的口紅,短髮梳理過,又用手揉亂了一些,顯得精神抖擻,又不那麼刻意。在法國數年,她不僅進修專業,精湛了醫術,也學會了化妝和穿衣,學會了法國女人的優雅。不得不承認,現在的唐細辛和五年前的她判若兩人。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唐細辛心虛地又用手抓了抓頭髮,走出家門,上了車,坐上副駕駛位,把鑰匙交給稚子:「你來開吧!我頭疼。」
「沒有啊!」林稚子很無辜地答道。
到達奶奶家小區樓下時,奶奶正好買菜回來,幾根綠綠的小蔥、一小袋黃豆芽、一把小油菜。一見到母女倆從車上下來,奶奶喜出望外,滿臉堆笑地往樓上迎她們。上樓的時候,奶奶旁敲側擊地詢問:「厚朴要吃炸醬麵,我一會兒再炒倆菜,咱們一家人吃個團圓飯。」
唐細辛推著輪椅往外走,回頭對林稚子吩咐:「帶上你爸的東西。」
樓下有幾個目睹全程的老鄰居嘖嘖讚歎,嘆唐細辛寬容大度,有婦德。
被羞辱了嗎?林稚子接過葯,怔了幾秒鐘,不知道該怎麼回嘴反擊,那人已在窗口擺出了「暫停服務」的牌子,和另一個醫生交班去了。
接爸爸回家這個話題,沒有人再提起。接下來的日子,母女倆相安無事,各自忙碌。唐細辛繼續回原單位工作,被委以重任,任命為分院院長,她接受著人們的暗羡和逢迎,像是一個失婚女人的勝利回歸。
稚子扶她洗漱,安置她躺下。唐細辛累極了,快要睡過去的時候嘟囔了一句:「明天,一起去接你爸爸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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