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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這些照片，總覺得，我們認識很久很久了。」林稚子慨嘆道。

「我……」林稚子站在這對母子之間，人生第一次有了想遁地逃走的念頭。林稚子啊林稚子，你為什麼會想到今天要來這裏？

宮媽媽微微一笑，大約知道林稚子的身份，並沒有太熱情，也沒有太冷淡，說：「請進！」

一個「我知道你」，包含了許多，知道你是誰，知道你是誰的女兒，知道你要幹什麼，我都知道。

「哦！」林稚子如臨大赦，點了個頭，假裝平靜地上了樓梯。芒刺在背，背後彷彿有一雙眼睛盯著她。果然，她走到樓梯中間時，身後的女人開始說話：「我知道你。」

位於××博物館旁的一棟安靜的三層小樓，爬山虎爬滿半壁灰白的牆，頗具民國特色。這一條街多是民國時期保留下的民居，有歷史留痕，安謐、清幽，旁邊就是本市知名的大學。宮灝的父親，是大學教授，省內知名的物理學家；他的母親，是一位畫家，真正的書香門第。林稚子從門口的台階拾級而上，青石小徑，雕花的門窗。她敲了門，心裏有些打鼓，有人開門，是一位五十多歲的女子，她揣測應該是宮灝母親，便叫了聲：「伯母好！」

宮灝走到她身邊，拉起了她的手：「上樓吧！」

「同意」什麼？同意他原諒肇事逃逸的兇手？同意他和兇手的女兒交往？……

「宮灝，對不起！」林稚子說。她知道，這個難以治愈的後遺症是拜那場車禍所賜，這個病痛可能會伴隨他一生。

他的嘴角流露一絲壞笑，攬著她往房間帶，一進門就擁住她吻了上來。林稚子猝不及防，微微掙扎了一下，站立不穩，同他跌倒在了床上。

宮灝一抬眼，看到她已淚流滿面，她嗔怪道：「你也要補償我，這五年你不在我身邊的日子，你要補償我和-圖-書。」

「我……」林稚子不知道該如何回復他。

遲銘找了一家乾淨幽雅的餐廳，在路邊停了車。林稚子伸手去打開安全帶，不知為何，半天也無法解開。他見狀，側身過去幫她查看。身體驟然逼近，呼吸可聞，林稚子像一座雕塑，僵在那裡不動了。

「對不起。宮灝，我是真誠地代我媽媽向你說一句『對不起』，也為我的自私，說一聲『對不起』。」這一句「對不起」，是她對眼前這個叫宮灝的男人說的。

她打車前往。

林稚子知道這是表白，似是玩笑，但所言不虛。她閉上眼睛，給了他一個熱烈的回吻，然後，用一絲理智推開了他，嗔怪道：「你不能劇烈運動，應該好好休息。」

吃完飯，遲銘送她到了公司門口，然後就離開了。

「出事後，手機似乎摔壞斷電了，後來，我修好充上電，卻怎麼也想不起開機密碼；後來，放到抽屜里，我漸漸就忘了。前幾天，收拾屋子又翻出來，我試了試你的生日，竟然打開了，手機號碼太久沒用，已經被註銷了。手機上只存了一個電話號碼。」說著，宮灝拿出自己常用的手機，撥打那個電話號碼。

就在這時，樓上響起腳步聲，宮灝下樓來了，他語露驚喜：「稚子，你已經到了？怎麼不叫我？」

「灝！是你嗎？」

遲銘略有歉意地道：「受之有愧，今天的辯護，我覺得差強人意。」

「所以，我希望你不會遇到一個不對的人去體驗一段糟糕的關係，如何避免重蹈覆轍，如何避免走彎路，我想，你可以選擇我。」遲銘說話大喘氣，總算將自己的意願表達清楚——他再次對她表白。

電波彷彿把兩段不同的時空連接了起來，她在這頭，他在那頭。無數影像在她腦海中浮現，那段年少的陪伴如同一縷光、一顆火種，https://www.hetubook.com.com迷茫又溫暖，引領著她，跌跌撞撞地長大了。

被誇「很帥」，宮灝得意地挑了挑眉毛。

「你爸的證詞，會起到作用。我想，會比預期的判決結果好一些。」遲銘如實地說。

「這張，是水景公園吧？小時候我們學校組織春遊常去。」

林稚子聲音微微發顫：「你怎麼會有這個手機？這個手機……」

從小區里出來，遲銘問：「你去哪裡？一起去吃午飯吧！」

林稚子咬咬唇，臉緋紅著，推開了他。

林稚子的手機響起來，她嚇了一跳，手哆嗦著，拿出手機，按下了接聽鍵。

「我用一輩子補償，好不好？」他說。

宮灝沒有反對，輕輕地說：「好！」

「我們不會同意的。」簡單的一句話，卻不容置疑。

客廳中的宮媽媽輕輕地笑了，對林稚子的話置若罔聞，目光越過她，對宮灝說：「我要出去了，蘇茉約我喝下午茶。」

林稚子已經加了一塊魚，又放下了，有些慍怒：「你咒我？」

林稚子這才從出神中回過神兒來：「什麼？吃飯？啊，對啊！我應該請你吃飯。」

林稚子在辦公室里呆坐了一會兒，無心工作，坐立不安。宮灝生病了？是真生病了？還是不便出庭的借口？她不得而知。她翻出龍美給她的調查報告里他的家庭住址，打算去看看他。

「老毛病了，天一熱就眩暈，今天有點兒嚴重。」宮灝輕描淡寫地說。林稚子聽著，心裏卻彷彿被揪了一下，微微一疼。

如果一個男生家裡父母不在，女生千萬不要隻身赴約；如果一個女生對父母說，她今晚去同學家住，那十有八九沒有在同學家住。這是龍美少年時給林稚子的忠告，她在這一刻才體會到其中奧妙。她感覺到他身體里衝撞的熱情，像灶膛里「噼噼啪啪」燃燒的木柴htｔps://ｗｗw.hｅtｕｂｏok.ｃoｍ•com就要爆裂一般，他喘息著，說：「我也經常會生氣，氣這個後遺症，氣那個撞我的人，如果有什麼能夠補償，那隻能是你。」

「傻瓜！」宮灝寵溺地摸摸她的後腦勺，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說，「事情已經過去那麼久了，真的已經淡忘了，我已經向法院提交了被害人諒解書，不管有沒有用，這是我能做到的了。這件事對我最大的影響，就是讓我忘記了許多事，所以，連仇恨、怨恨也忘記了。如果，你一定要覺得愧疚，想要補償也可以。」

「把丟失的那個人也找回來。」這一刻，林稚子已分不清眼前的男子是宮灝，還是她的雨傘精靈；是失憶的雨傘精靈灝，還是失憶的宮灝。他們融為一體，不分彼此，成了一個謎。

「什麼？」

林稚子背對著她，一隻腳踩在一層台階上，登也不是，收回也不是，只好保持著這個姿勢。

宮灝卻是不管不顧，甚至略有厭煩地說：「不用在意她的話。來！」回到家裡的宮灝，一反平日的穩重，像一個被寵壞了的大男孩兒，對家人的態度隨意而嗔怪，是她從未見識過的他的另一面。

謊話從不善說謊的人嘴裏說出來，很容易就露餡兒了。唐細辛確有悔意，在開庭之前向遲銘表示過，要在法庭上向宮灝道歉，但休庭回到家后，再沒有提起這件事。

「我偷偷看的。」

不被接受的表白，如同田裡豐收滯留的大白菜一樣，徒增煩惱。

「沒有，沒有。」林稚子忙不迭地否認，「我，我只是，我只是……」

「原來，我們已經認識這麼久了。囡囡，讓我們重新開始，把我丟失的記憶找回來，好嗎？」

那手汗津津的，濕暖有力，指尖相握的那一瞬間，林稚子忽然有了勇氣，並小小地撒了一個謊：「我其實，是來道歉的。本來，今天在法和圖書庭上，我媽媽要向宮灝道歉，他沒有來，我就……」

不料宮媽媽很善解人意，說：「他在樓上，你自己上去吧！我要出去一趟。」

宮媽媽一語道破，表明立場，打擊得林稚子體無完膚，她此行完全是自取其辱。說完，宮媽媽拿起手提包，依然笑意盈盈，自顧出門去了。

那段時光像從深海中打撈起的黑盒子，記憶開始在腦海中回放。林稚子撫摸著那隻手機，她記得這隻手機是她買給灝的，白色的國產手機。那時，他整天拿著手機瞎拍，後來，他走失了，那隻手機也隨著他不知所終。手機上只保存著她一個人的電話號碼，她撥打過很多次，永遠是無法接通。

「這裏卡住了。」遲銘輕鬆地解決了小小的難題，一抬眼，看到她僵硬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笑過後又有些酸楚，「和我在一起，會讓你這麼不適嗎？」

「是我。」

「不用說了，吃飽了再好好想一個理由吧！」遲銘自嘲道，帶她進了餐廳。

「誰說要劇烈運動了？」沒想到，宮灝不正經起來，她完全招架不住。

林稚子餘光掃去，室內是簡潔的美式傢具，牆上掛著幾幅油畫，看似簡單樸實的家居，卻深蘊氣質風韻。較之林家那種粗糙、暴發戶似的審美，她不由得氣短起來。這個臨時起意的探望和拜訪顯得隨意而困窘，她手足無措。

宮灝牽著她的手，一步一級，她這才注意到他的臉蒼白如紙，沒有血色，她握緊他的手：「你沒事吧？」

遲銘也放下手中的杯子，認真地說：「你不用馬上回答我什麼，我也不希望給你增加煩惱，但請你記得，我是認真的。」

「傻！我們本來就認識很久很久了，我給你看一樣東西。」說著，宮灝打開五斗櫃的抽屜，拿出一個老舊的手機，開機，輸入密碼時，他輸入了她的生日，並解釋道，「你的生日。」

「和_圖_書這張很帥哦！只是學士帽有點兒歪了。」

為避免唐突，出發之前，林稚子打了個電話給他：「聽說你生病了，在家嗎？我去看看你。」

「哇！拉小提琴獲得了一等獎，這是在少年宮拍的吧？真巧，我小時候也去少年宮學過一段時間舞蹈，我們說不定遇到過。可惜，後來沒人接送我，沒有堅持學下去。」

手機打開，宮灝點開了相冊，一張張翻著，照片里是同一個人，十六七歲的年紀，花一般的年紀，雙瞳里有光。那些照片，有些是正常擺拍，有的是偷|拍，有的是俯身給花澆水，一個纖弱的背影，有的是正在吃飯，齜牙咧嘴地咀嚼的醜樣，有的是早晨剛睡醒，張嘴打哈欠的憨態——一個直男攝影師的作品，而模特全都是她。

林稚子抿嘴一笑，心裏無比甜蜜。

「你怎麼知道我的生日？」

說你是個好男孩兒？發好人牌？說我一直把你當哥哥？攀個親？這些話，她都已經說過了，她不知道再編什麼樣的瞎話了，事實就是他說的那樣。

林稚子收回那隻放在台階上的腳，轉過身，不敢對視，嚅囁著：「伯母，我，我媽，我……」

既是認真的，她更不敢抬頭了，只好低頭吃飯，「嗯嗯」地胡亂應答著。

下床君子。林稚子整整衣衫，像個客人似的參觀他的房間。他的卧室亦是簡約的美式風格，有一面照片牆，掛著的是他從小到大的照片，她走過去駐足欣賞，一邊看還一邊點評。

「這不怪你，你表達得已經很完美了。」林稚子沉鬱了一會兒，問，「她還是會坐牢，對嗎？」

點了簡單的午餐，兩人對坐，遲銘說：「今天在法庭上，聽到你父親提到過去的事情，我想了很多。阿姨不能釋然和放下，才使得自己陷入那樣的情緒泥潭裡。聽書上說，父母婚姻不幸福的孩子，長大后，在選擇婚姻時，也常常會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