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草螢有耀

作者:松風alge
草螢有耀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十八章 夢想與現實

第十八章 夢想與現實

「嗯。因為要保護手,所以有可能對手或者手臂造成傷害的運動我從很小開始就不被允許接觸,自然也就不懂了。」沈清耀提起這些往事略帶了一點遺憾,「有一次我擅自做了幾十個俯卧撐,被我爸罵得很慘。後來我又瞞著家裡人偷偷參加了擊劍比賽,被罰面壁思過了一個月。」
「但你智商高,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贏!」顧螢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直接把燙手的山芋塞給了「偉大的『蟲老師』」,「而且你不是數學很強嗎?」
「還不是怪你,我天天都在想你說的話,自然會常常魂不守舍的。」顧螢輕撫起伏的胸口,驚魂未定地吁了口氣。
「不過我有蟲蟲,還有什麼比蟲蟲更好用的大腦訓練機嗎?」顧螢竊喜。
「我說,你媽說你天天夢遊似的,還真是沒錯。」沈清耀都跟著她「驚險」了一把。
「你怎麼不知道?我的數學歸根結底不都是你一手教會的嗎?」
芝士牛奶的濃郁甜味混合著抹茶的微苦,像極了她現在的心情。
「所以我可以隨便拿獎品了嗎?」顧螢罔顧一切,閃著漂亮的大眼睛歪頭問道。
「哦……」顧螢接過書抱在懷裡。
「就算是你男神,也不值得你放棄自我。」沈清耀終究忍不住跟她認真強調道,「我相信……他也不是那種會輕視自己女朋友的人,他不需要什麼亂七八糟的附屬品,也不會捨得自己的戀人做什麼犧牲。」
「教育學?你的理想是當老師嗎?」顧螢對大學專業不太了解,但顧名思義應該差不多是當老師的意思,於是好奇地問張睿豪的女朋友。
顧螢一想起這茬就再也開心不起來了。
「我確定你行。」顧螢厚著臉皮嘿嘿笑。
「我只是感覺,好像談戀愛之後,人生就不屬於自己了。我媽媽當年就是因為要結婚才沒有繼續讀博士,她說她從小到大的理想一直都是去大學做中文系教授,但沒有博士學位肯定去不了,後來又為了照顧我,一日拖一日,慢慢地也就沒機會讀博了……所以現在就只能在高中做語文老師。我媽說,那個時候她認為我爸比她優秀,哦對了,我爸當年是省理科狀元,在明華大學讀了當時最火爆的金融專業,又修了信息科學雙學位,畢業做的是量化金融,前途無量,所以我媽就犧牲了自己的未來,把一切重心轉移到了家庭上,給他做後盾,成全了他的事業。」顧螢付好了錢,把書整整齊齊碼好裝進書包里,「因為我爸經常出差,通常不是飛紐約就是飛香港,聚少離多,後來他又自主創業,這才在澤陽市穩定下來。也就是那個時候,我媽才知道他在外面還有一個私生子,也就是顧澤。顧澤只比我小三歲,很諷刺,不是嗎?你說,剛剛那位姐姐和我媽媽當年又有什麼兩樣呢?人生毫無目標,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和自己的男朋友在一起,並且期待自己的男朋友能夠對自己忠誠,所以時時管束著,真的好沒意思。」
「那個……其實我並沒有這樣的常識。」顧螢插了一句。
「你好。」顧螢笑著擺擺手,算是打招呼了,「好巧啊。」
「既然事情已經這樣了,也只能實話實說了。」對於這種狀況沈清耀也沒轍,「或者……你把來龍去脈告訴辛靜,看看她會不會幫你瞞著,說她已經收下了,反正也沒有人會去檢查她家到底有沒有這東西。」
「真的假的?為什麼?」顧螢驚嘆的語氣宛若發現了外星人。
「統計算什麼數學,只有純粹的數學才具有真正的數學該有的美感。」顧明不以為意地搖了搖頭,也不願多提自己的傷心事,拍了拍顧螢的肩膀鼓勵道,「加油!我們顧家的孩子沒有學渣,我們小顧螢使使勁兒就衝進明華了。我先去樓上看看,你如果對數學競賽還有什麼疑問就到二樓找我。」
顧螢一轉身,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正在她身旁存包。
「談戀愛可真可怕。」等待結算的過程中,顧螢沒頭沒尾地感嘆了一句。
「怎麼了?又生氣啦?」顧螢見他半天沒回應,嘆了口氣,「你可真開不起玩笑。」
兩人坐上公交車。
「這種玩笑可以隨便開嗎?」沈清耀微惱,總覺得自己像是被調戲了。
沈清耀嘴角一抽,笑著嘆了口氣:「有趣嗎?」
她仰頭凝望著書架上的各類書籍,指尖輕輕撫過書脊上的字,最終落在《月亮與六便士》上面。
「好啊。」沈清耀興緻頗高——他已經很多年都抽不出時間逛書店了,電子書日益發達,提供了更多便利,可逛書店的趣味無可替代。
店裡暖色調的裝潢、角落裡擺放的布偶玩具以及彌散在空氣中的甜味都給人帶來奇異的暖意,在冬日里顯得尤為舒適。
「你可別告訴我,你學了這麼多年鋼琴,我還得從頭開始教你。」沈清耀頭都大了,他早就對自己的起步階段毫無印象,畢竟那應該是他五歲之前的事。
「從左至右,第一行,472653981……愣著幹什麼?快寫。」沈清耀毫無語氣地說。
這個時候屏幕上兩個人的答案相同,但顧螢早完成了十秒左右。
「……我就知道!」沈清耀微惱,「我不會這個。」
「沈清耀對於我而言和虛構的人物差別不大。其實我也就說說而已,反正又不可能變成真的。」顧螢緊緊抱著巨型灰貓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車,百無聊賴中又繼續暢想著,「如果真的是沈清耀的話,那他讓我做什麼我都答應。哪怕他讓我給他當廚子、管家,我都願意肝腦塗地、鞠躬盡瘁。畢竟男神的任何要求,我都完全想不出有什麼理由可以拒絕呀!」
「是啊,我們在國貿大廈逛累了,順道在書店轉一圈兒,沒想到還能碰見你。」張睿豪倒是自來熟,「學霸這是準備通過數學競賽保送明華了嗎?」
「怎麼,難道我們家小顧螢以後想做一名數學家?」顧明也被勾起了興趣。
「不過你說……得是什麼樣的女孩子才能和沈清耀談戀愛呢?至少得是個白富美吧?或者女天才科學家什麼的,或者是個女鋼琴家?」顧螢勾了勾手指,邊擺弄著灰貓的鬍鬚,邊胡思亂想著,「但是我看他很多粉絲都說,得是一個女版的他才能入得了他的法眼。」
「我最近在學數學競賽,想買點兒入門書,做做題。」顧螢說著說著又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一拍手,「哥哥,你當年不是也參加了數學競賽嗎?給我傳授一點錦囊妙計吧!」
「你這麼可愛,長胖一點兒說不定更萌!」沈清耀發自內心地誇她,「每次你生氣我都特想捏你的臉。」
顧螢靜靜地聽著,恍然間明白了什麼。
「其實你如果想參加高聯,初中畢業的那個暑假就應該考一次聯賽初賽試試自己的實力。」顧明的視線在一排排書籍中巡睃一圈,壓低了聲音道,「既然確定了要參加數學競賽,就應該知道這條路沒辦法半途而廢,如果你不能進入冬令營,就一定要把握住金秋營的自主招生加分。你對於數學競賽投入的大部分時間都將成為沉沒成本,同時你還浪費了很多機會成本,這些都會對你未來的抉擇產生很大的影響。」
「大體和你們作文課上提到過的一樣,講的是一名證券經紀人拋棄了相對富裕的世俗生活去追求不受羈絆的藝術創作的故事,然而事實上這位藝術家做了很多離經叛道的事,鑒於你還是個小朋友我就不多加贅述。Georges Bataille(喬治·巴代伊)曾在他的著作《文學與惡》中闡述過對『惡』的見解,他認為某種毫無功利目的的『惡』只是一種『不假思索的童年行為』。當然,等你長大了也可以自己閱讀,自己去體會,畢竟我也是一個不可靠的敘述者,我的見解同樣是局限且片面的。」沈清耀頓了頓又繼續說道,「但其實我認為全書中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這樣一個片段,小說中的『我』質問主角說,『你也許會成為一個大https://m.hetubook.com.com畫家,但你不得不承認,這種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假如最終你不得不承認自己把所有事情都搞得雞飛蛋打、徹底一無所有,那便後悔莫及了』,但主角只是重複著一句『我必須畫畫』,於是『我』又再次質問,『假如你最多只能成為一個三流畫家,你是不是還認為你的藝術追求值得你把已經擁有的一切都捨棄呢』?然後主角給了這樣一個回答,『我告訴你我必須畫畫,我身不由己,一個人要是墜入汪洋,那麼他游泳游得好不好是無關緊要的,反正他得一直游,不然就得溺水而亡』。」
「喲,這不是小顧螢嗎?」
「這本書你現在還是別看了。」沈清耀的話阻止了她抽書的動作。
顧螢不敢打斷他。
「可……沈清耀和福爾摩斯怎麼能一樣,後者是虛構的。」沈清耀總覺得還有哪裡不太對勁,但他一時半會兒又理不清思緒。
「啊?真的嗎?」顧螢瞬間感到自己彷彿受到了語文老師的欺騙,「那毛姆為什麼要這麼寫呢?」
「那你什麼時候能寫啊?難不成你也打算全部在腦內完成?」顧螢回到家裡,把灰貓擺在了自己的床頭,自己則走到鋼琴邊,在琴凳上坐下,仰頭望著天花板問道,「這個作曲,是不是得要靈感?」
「『蟲老師』說得好對,」顧螢認同地像小雞啄米似的點頭,「但也得看是什麼樣的人吧?比如,如果是和沈清耀那樣的人談戀愛,那肯定做不到平等。」
「你肯定也很熟悉Schönberg(勛伯格)所創立的serialism,中文翻譯應該是序列主義。後來Schönberg的弟子Webern(韋伯斯)又將序列主義繼續發展,直接摒棄了傳統音樂的種種結構因素和創作規律,使音樂創作徹底變成了數學演算的過程。」沈清耀笑了笑,「所以區別於浪漫主義時期的古典音樂,近代學院派作曲家創作的作品很多確實是不好聽的,因為有些時候它們隨機得和噪音沒什麼區別。」
「那好,我們還是像學數學一樣,先來嘗試做一點能讓你快速獲得成就感的事情。」沈清耀只能出此下策。
「沒有。」顧螢坦白地說。
「夢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很多人一輩子接觸不到真正的天才,所以根本想象不出天賦是個什麼東西,要麼把我這樣的當作有天賦,要麼直接否認天賦的存在,然後想出各種各樣的雞湯來寬慰平庸的自己。」顧明自嘲,鼓勵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哥哥已經走不動了,你還年輕,前途無量,加油!哥哥的畢生功力可就都傳給你了。」
顧明是顧螢的堂哥,小時候兩人關係挺好的,過年的時候經常一起在爺爺家調皮搗蛋放鞭炮,但自從顧螢父母離異之後,他們就沒再見過了。
「別輸不起啊!」
「哇,好厲害哦。」顧螢已經開始期待他教自己彈琴了。
「我這樣的?就算他同意,他父母也未必同意吧?哎,你說,如果真的發生這樣的事,他媽媽會不會甩給我一張一千萬美元的支票,說,離開我的兒子!」顧螢繪聲繪色地說。
「小妹妹可以啊……」
「蟲蟲你說,我現在開始好好準備,能不能在陳省身杯高中數學競賽的預賽拿到一個不錯的成績?」
「喂喂,你要不要突然這麼正經,搞得好像我真的可以和沈清耀談戀愛一樣,未免忒看得起我了。」顧螢憋著笑說,「不過話說回來,『蟲老師』這麼關心我的感情狀況,該不會……暗戀我吧?」
每次她一撒嬌,沈清耀就什麼辦法都沒有。
「沒,這就學!」顧螢擼起袖子,「不刷完今天買的書不罷休!修鍊吧,少女!」
「不會吧?不是聽說你當年差點兒就進集訓隊了嗎?」顧螢愕然地停下了腳步。
顧螢無言,雙手緊緊抱著顧明推薦給她的那本競賽書,漫無目的地順著書架間的過道走著,從教輔區走到了工具書區,又接著走到了文學區。
「『蟲老師』,你還會什麼呀?你都教教唄。」顧螢死皮賴臉地央求,「就當繼承您的衣缽了。」
「喂喂,盲解數獨,你確定你行?」沈清耀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
「慚愧慚愧,不厲害。」沈清耀對於自己短暫的職業鋼琴家生涯並不是全然沒有遺憾的,每每提起難免心生辜負之疚。
「嗯,是不是會感覺大三和弦聽上去更加愉快,小三和弦則略帶傷感,而減三和弦聽上去就不那麼舒服,因為它具有不和諧性。」沈清耀從容地解釋著,「如果你只是想取悅自己的耳朵,那麼我們自然就應該盡量選擇和諧音程,並且避免接觸近現代音樂中的無調性音樂或者微分音音樂。」
「我不太懂這些,因為我除了跑步和游泳的運動一概不碰。」沈清耀苦笑,誠實地說,「小時候短暫地學過一點擊劍,但……也算是半途而廢了吧。」
「數學和這個有什麼關係?現場盲解這種難度的數獨,我看這和雜技表演的關係更大一點。」沈清耀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呃……簽名就是……等等,你難道就沒有什麼偶像嗎?比如業界大佬、體育明星、電競大神?」顧螢難以相信世界上會有人不崇拜任何人。
大廈一層的中央展台有一個主賣學習機的品牌商正在大張旗鼓地做宣傳活動,似乎是舉辦了什麼「有獎比賽」,里三層外三層圍聚了許多人觀戰。
他從小到大從不打沒準備的仗,哪怕鋼琴演出臨時上場他也不會像剛剛那樣措手不及。
「可……你不也是個學霸嗎?當年也是實驗中學的優秀畢業生,光榮榜上至今都有你的照片呢!」顧螢此時還不能理解所謂的高山是指什麼。
沈清耀啞然失笑:「我說你現在會不會過度焦慮了,大腦一秒都不能閑著?」
「你適可而止,」沈清耀被她肉麻得汗毛直豎,嫌棄地吐槽道,「能不能正常一點?什麼廚子、管家,你男神家裡會缺這些嗎?」
「此話怎講?」沈清耀對於顧螢的看法非常詫異,明明她應該是處在情竇初開、春心萌動的年紀才對。
顧螢找准了音,繼續彈。
「你肯定有這樣的常識,鋼琴是由十二等程率來定音的,一個八度,比如C1到C2,平均分成十二等份,每一等份是一個小二度,每兩等份是一個大二度,音高八度音指的是頻率乘上二倍。簡單來說,我們可以把它們看作一個項數為十二的等比數列,公比為2的12次方根大約為1.05946。」沈清耀解釋道,「你最近也學了不少初等數論方面的內容,其中處理連分數的理論最初有可能就是來源於探求音階中音程的最佳比值的過程。就像Leibniz(萊布尼茨)所說,音樂是數學在靈魂中無意識的運算。」
「為什麼呢?」沈清耀不解。
「你當著小朋友的面亂說什麼,教壞人家。」張睿豪不滿地捏了捏女友的鼻子,帶著歉意朝顧螢笑了笑,「別聽她胡說八道,平時給慣的,說話嘴上不帶把門兒的。」
「簽名有什麼用?」沈清耀不解。
「再彈Dm,小三和弦。」
沈清耀抽了下嘴角。
「天啊,蟲蟲,你真的太好了吧,我都要感動哭了。」顧螢把臉埋在布偶貓柔軟的肚皮里,「唉,你女朋友一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孩子吧。」
「叔本華曾經在《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中寫道,對於音樂,任何平凡家庭的日常齟齬都像γαμμνων(希臘語,古希臘神話中的國王)家族的仇恨一樣,感染力足以提供任何素材。」沈清耀泰然自若地說道,「首先,你要明確一點,那就是數學和鋼琴本質上是一樣的。」
「著名的幾何學家Atiyah(阿蒂亞)有句話說得好,只有凡夫俗子才會對自己的能力無比自信,因為你越出色,你的能力所觸及的目標就更遠。」
「哦……謝謝哥哥。」顧螢似懂非懂地點了點和*圖*書頭,感到被一摞書壓得手臂發酸,便在書店的休息區找了個位置把書擱在了桌上,「可是哥哥,你小時候不就想做一名數學家嗎?放棄了……真的不會覺得遺憾嗎?」
「你之前問我,你的哥哥所言是不是真的,成為數學家是不是真的那麼難,普通人是不是真的會因為自身天賦的局限性而只能半途而廢。其實我不知道,我沒想過自己是否真的有所謂的數學天賦,也沒想過這條路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走不下去會怎樣。至於能不能成為一流的數學家,對我而言更是一個遙遠的問題,我就像這個主人公一樣,是一個落水之人罷了。」沈清耀娓娓道來。
「是的。二十世紀最傑出的數學家之一Serre(塞爾)都曾懷疑過自己是不是真的擅長數學,是不是應該放棄數學研究的道路,反觀一些高中小朋友卻常常因為數學考一次滿分而宣稱自己是什麼數學大佬。」沈清耀不以為意地笑著說道,「這是同樣的道理。學得越多,越容易自我懷疑,越能感受到自己的弱。」
沈清耀略微思考了一下,才回答道:「確實,這本書幾乎是毛姆最出名的一本書,而出名的原因大約是書商為了銷量而刻意錯誤地將它包裝宣傳成了一本鼓勵人拋棄世俗、大胆追求夢想的雞湯類勵志小說,以至於很多人都會為了所謂的『詩和遠方』買它來裝點書架。」
顧螢聽到這話,才留意到張睿豪確實長得很帥,又有著健身愛好者特有的高大健壯身材,再加上澤陽大學物理專業的教育背景,能吸引女孩子的愛慕也不足為奇。
「等一下,它倆為什麼本質上是一樣的?也差太多了吧。」顧螢小聲嘀咕。
「欸?!」顧螢詫異得瞪大了眼睛。
「你生什麼氣嗎?我又不可能真的跟沈清耀談戀愛!除了他,世界上不會有第二個男人讓我變身無腦迷妹了,我確信。」顧螢「咯咯」笑著,已經取回了自己寄存的巨型灰貓,指了指灰貓道,「我啊,頂多就只有這個,嘿嘿。」
「你這麼一講好像真的是這麼回事,我現在回頭看月考的數學卷子……真的一目了然,好簡單。」顧螢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那我還真的是變強了耶!我可太酷了!嘿嘿!」
「你媽不是不允許你看腦殘偶像劇嗎?」沈清耀到底還是被她逗笑了。
「你講話的時候能不能考慮一下聽眾的理解能力,每次你試圖給我解釋一樣東西,我都會冒出更多的疑惑,比如什麼是現實主義,什麼又是現代主義?」顧螢索性抽出了那本《月亮與六便士》,在書店一個僻靜的角落找了個位置坐下,隨便翻了幾頁瀏覽。
顧螢將信將疑地試著彈了一下,竟然還不算難聽。
「好了,你已經會作曲了。」沈清耀打趣道。
「為什麼?這本書很有名,我作文課還用過裏面的句子呢。」顧螢疑惑地問道,「滿地都是六便士,他卻抬頭看見了月亮。」
台下一陣鬨笑。
「真的嗎?我進步了嗎?可是我自己感覺不到,因為我依舊總是抓耳撓腮也想不出解題……」顧螢不敢相信地反問,「我甚至感覺自己越來越笨了。」
「這本書到底講了什麼呀?你就不能簡簡單單告訴我嗎?」顧螢聽完還是一頭霧水,「不是據說書中的原型是大畫家高更嗎?」
「那你一會兒回家要教我彈什麼?」顧螢抱著灰貓玩偶動作笨拙地跳下公交車,迫不及待地就往家跑。
顧螢接著彈下去。
「這……哪裡像了!」沈清耀嫌棄地打量了一番那隻灰貓的模樣,不禁嘴角抽搐。
顧螢一愣。
「你才講了幾分鐘,」顧螢弱弱地說,「這是搶錢吧?」
顧螢微不可聞地嘆息了聲,提了口氣便抱起沉沉的一摞書去出口結賬。
顧螢回神一驚,跳起來匆匆往車門跑,趕在車門關閉的最後一秒堪堪擠下車。
「行吧,聽你的。」顧螢恰好也喜歡抹茶味的,索性也懶得再挑。
「時間到!」主持人掐著倒計時喊道。
「好了好了,別想這麼沉重的事情,難得出來玩,還是放鬆一下吧,這周你已經很累了。」沈清耀停頓了一下才接著安撫道,「人類的大腦一般被分為兩種模式——專註模式和發散模式,太長時間強迫自己的大腦處於專註模式反而不利於進步,偶爾開啟發散模式或許會有很多新的思路像雨後春筍一樣在大腦里生長。」
「這麼貴……給你打個折,算你欠我一百。」沈清耀慷慨地說。
「嗬,你又長高了不少,越長越漂亮,」顧明抬手摸了摸她的頭頂,「成小美女了。來買什麼書?」
「沒有。」沈清耀回答得乾脆利落。
「那……要不要再去買幾本其他的數學書?」沈清耀提議。
「喂喂,顧螢,我辛辛苦苦教你數學,到頭來你的終極追求就是給你男神洗襪子?」沈清耀的語氣冷下來,帶著顯而易見的慍怒。
「那倒不用,我還是好歹能彈一些的。」顧螢被他這麼一說,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沒有,我準備去德國波恩大學繼續讀個碩士。」張睿豪坦率地說道,「我女朋友跟我一起去,她準備先讀個教育學的碩士,其他的以後再說吧,走一步算一步,以後的事兒誰知道呢?」
「沒有沒有,這才哪兒到哪兒啊……」顧螢回想起初遇時自己裝模作樣的場景不由得一陣心虛,被他恭維得無地自容,忙不迭地轉移話題,「你準備繼續在澤陽大學讀研嗎?」
「這個問題……或許你媽媽解釋起來會比我清楚得多。」沈清耀無奈地低聲笑了,「單就這本小說而言,它的現代性或許體現在敘事角度上,《月亮與六便士》這本小說的『我』只是一個片面的敘述者,區別於傳統現實主義小說慣常採用的全知全能敘述者視角。現代主義流派會強調個體觀察者的主觀建構具有局限性和不可靠性,也就是說,作者並沒有通過一個上帝視角對讀者傳達倫理訓誡,而是將更多的思考留給敘述者之外的人。毛姆不喜歡說教,他一直表達的都是人性的複雜性和不可捉摸。他全書中並沒有鼓勵人們拋開世俗生活去追求什麼崇高的理想,他只不過是把問題擺在那裡,引發人思考罷了。」
「嗯。我當時是得了國一(國賽一等獎)降分錄取的明華大學數學科學院,離國集差了一點兒。」顧明此時說起當年的戰績已經沒了意氣風發的神色,「你想學競賽挺好的,哪怕混個省二也能有不少重點學校給加分,但注意也別把精力全用在這個上面,畢竟它也是有風險的,得給自己留個退路,別鬧到最後雞飛蛋打就不好了。一會兒我給你找一套書,是我自己認為還不錯的經典,你拿回家做做練習。」
「沒那麼誇張吧……」顧螢心道「蟲老師」不是經常告訴她數學家也是普通人嗎?當然,可能這是因為「蟲老師」自己也不是個普通人,不普通的人看不普通的人或許負負得正,於是大家都認為彼此是普通人了,「可是……可是你好歹也是保送明華大學的呀?」
「我一定會努力的!帶著哥哥的夢想一起!」顧螢幹勁十足地握拳。
「哦……那好吧……」顧螢將信將疑,突然聽到店員喊自己的號碼,便走上前取了奶茶。
她回頭,看到一個稍微有點面熟的男生,他還挽著一個溫婉的女孩子。
「無論你是什麼樣的水平,多積累,廣泛涉獵,多看書多做題總是沒錯的。」顧明又遞給她一本《高中數學競賽解題策略(幾何分冊)》,「其實競賽中大部分幾何體都是有背景的,所以積累和熟練度就非常重要,把題目中出現頻率高的基本結論記住,比如梅涅勞斯定理、沢山定理這些,再把一些經典解法練熟,比如平幾里常見的調和、反演、配極。就高聯出題的模式來說,幾何題難度不高……這本也不錯。」
「哈?『蟲老師』,你又拿我尋開心了。」顧螢彷彿聽到了什麼蹩hetubook.com.com腳笑話,「我如果能跟沈清耀談戀愛,辛靜估計早就嫁給她男神福爾摩斯了。」
「好啊。」沈清耀樂此不疲。
「如果真的能跟我男神談戀愛,哪怕一天,就算讓我給他洗一年襪子……不,十年,一輩子我都心甘情願!」顧螢斬釘截鐵地說。
「奶茶不允許帶進書店,我們先在一層轉一轉吧。」她把紙杯捧在手中,掌心源源不斷傳來的熱度令她格外愜意。
「現在,我們就讓使用了我們學習機三個月的張同學來給大家展示一下效果,為了做出對比,我們希望現場觀眾可以跟他互動比賽。」推介人把手伸向會場一角,「這是我們準備的獎品,解數獨的速度比張同學慢5秒以內,可以免費獲得一台我們的學習機;慢一分鐘,可以免費獲得我們學習機的VR配件……當然,如果有人可以當場贏過張同學,那麼我們會場展出的全部物品,隨便挑。對,你們沒聽錯,就是,隨便挑!」
「是啊……我感覺只要大腦稍微停下來思考一秒,就開始產生罪惡感。」顧螢皺眉嘆息,「我現在想,我多思考一點,考試的時候就能從容一些,說不定也就能多前進一名,那樣達到我媽給我定下的目標的希望就更大了一點。」
算了算了……不為難自己了。顧螢掙扎著回憶了幾分鐘題目就徹底放棄,台下也沒人關心挑戰者能不能解出來,陸續有人試圖用手機上的「數獨求解器」計算結果。
「為什麼……不可能和沈清耀談戀愛呢?」沈清耀刨根問底。
「對於這一點,其實我們可以繼續聊一聊毛姆。如果你讀《月亮與六便士》,肯定會留意到書里一些身為女性讀者會感到被冒犯的細節。因為他的字裡行間充斥著對女性的輕蔑與嘲諷,『厭女情結』躍然紙上。他全書大致塑造了三種女性形象:第一種是庸俗虛偽的中產主婦,不理解丈夫的理想和追求,想方設法將丈夫捆綁在家庭中作為供養者,同時她又非常自私而虛榮,在丈夫死後成名之時未曾真正悲傷,反而把他當作一種值得炫耀的談資;第二種是為愛瘋狂的有夫之婦,她為了愛不惜背叛道德約束,佔有慾極強,因為仰慕主角的才華而想佔有他的全部,否則就鬧自殺;第三種或許是作者眼裡最完美的女人,她不需要理解主角的藝術追求,只需要『不打擾他』,為他提供生活上無微不至的關懷,默默付出,任勞任怨,是一個純粹的、作為『他者』而存在的附屬品。」沈清耀不疾不徐地講道,「毛姆局限於自己的時代環境,對女性有著各種各樣的刻板印象,這些我們暫且不提,現實中不少女性囿於社會訓誡或傳統思想也確實是如此,但我們也知道,現代女性可以不必如此。你可以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追求,以及只屬於自己的未來。你可以擁有『自我』,而不是作為『他者』存在,同時你也不必因此就對戀愛本身產生排斥的念頭,平等的、彼此成就的戀愛也是存在的。戀愛和數學一樣,弱者駕馭不了才會簡單粗暴地選擇抵觸和放棄,而強者會選擇動用腦力來理解它、控制它、體會它,最終,成就它。」
「我說數字,你填上。」沈清耀忽然開口。
顧螢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去草坪翻找黎銘舜的禮物,結果在寒風瑟瑟中「地毯式搜索」了一個多小時也一無所獲。
「走。」顧螢掏出公交卡拋向空中又穩穩接住,煩惱似乎一瞬間就被她拋諸腦後,「我攢了這麼久的零花錢,可算有用武之地了。」
「飛蛾撲火聽上去令人感動,但……畢竟人們依舊不會像惋惜蝴蝶一樣惋惜飛蛾,不是嗎?」顧明再次抬手揉了揉她的頭,「你加油。」
「小姐姐的包能挑嗎?」人群里有人開玩笑地問。
「嗯,我沒忘。」沈清耀莞爾。
沈清耀不知如何作答。
顧螢默然地點了點頭,起身把《月亮與六便士》放回了原來的位置,釋懷地笑了笑,說道:「『蟲老師』繞了這麼一大圈,終於讓我搞懂了。」
「如果只是想取悅自己的耳朵,這樣足夠了。對於大多數人而言,鋼琴是用來取悅自己的,而不是折磨自己的,不是嗎?」沈清耀笑道,「你先自己摸索摸索,把那些練基礎的東西暫時放放,其他內容我們下節課繼續講。」
「我明白了……確實比彈練習曲有成就感多了,嘿嘿。」顧螢興緻頗高地又彈了幾段,然後找了一個英語本子當五線譜把自己認為好聽的段落記錄了下來,「頓時就感覺自己像一個作曲家。」
顧螢從顧明手裡又接過了一本格外眼熟的書,可不就是何超越愛不釋手的《走向IMO》嘛!
早晨的日影斜斜照下,在半融的殘雪上鍍了一層淡薄明黃。
「這個不能,這是私人物品。」主持人趕緊笑道。
「嗬!小姑娘口氣不小啊!」主持人感到了公然挑釁。
「數學家都是天生的,這和你在明華大學或者是澤陽大學沒有關係,很多數學家的經歷確實是由名校累積起來的,但這並非是因為他們考上了明華大學或者其他什麼名校才得以成為數學家,而是因為他們本就異於常人的天賦吸引了名校招攬他們罷了。有些東西……比如天賦,沒有就是沒有,你再努力,也只能在自己的山頂望洋興嘆、徒呼奈何。因為你自己的山就那麼高,你再怎麼想努力爬也沒有用,基因是天塹,是人和人最大的壁壘。當然,可能在一些家長的眼裡,我就算是有數學天賦的孩子了,那是因為絕大多數人根本接觸不到真正的現代數學,不清楚現代數學到底是在做什麼,因而不懂那需要的是怎樣的熱情和天賦才能一路走下去。什麼天之驕子,到頭來也是要從雲端跌入平庸的。」顧明自嘲地笑了笑,悠悠感嘆著,手上已經抽出了幾本藍色書皮的書遞給顧螢,「這套書你重點看數論分冊,相對基礎,一定要先看完這本再看其他的數論書。」
「對哦……那你說他缺啥呢?」顧螢悠悠長嘆,「也不知道他現在身體好一些了沒有,昏迷這麼久,康復起來很不容易吧?唉……」
極度戲劇性的一幕令圍觀群眾再次哄然大笑。
「『蟲老師』,我錯了,我誠心懺悔,以後絕對不把您對我慈愛的關懷曲解成愛慕和吃醋!」顧螢調皮地指了指懷裡的巨型灰貓,「我可以當著『沈清耀』的面發誓。」
「我也不知道。」
顧螢乖乖彈了一下。
沈清耀嘴角抽了抽,不想搭理她。
「咦,有家奶茶店,我們去買杯奶茶吧!」沈清耀的目光敏銳地鎖定了書店一樓入口處的奶茶店,興沖沖地說。
「是不是到了?」沈清耀留意到不遠處偌大的「新華書店」——四個橙紅的大字被積雪在邊緣厚厚地描了一層,格外醒目。
「哦,你是張……張……」顧螢猛地回憶起來,是澤陽大學物理系的那位「飯友」,一個名字在嘴邊打轉兒,但就是一時想不起來。
台下的觀眾開始紛紛起鬨。
書店裡一片靜謐祥和,不同的書架旁邊稀稀落落有人倚著牆低頭看書,只有童書區偶爾會傳出兩聲小孩子的嬉鬧。
「欸?難道不是嗎?」顧螢驚訝地眨了眨眼,「作文課上老師也是這麼講的呀!六便士代表了世俗的蠅頭小利,而月亮代表了遙遠而崇高的理想,人們應該大胆地去追求理想,而不是在物慾橫流當中迷失自我。」
「就是……」
「這可怎麼辦呀?這麼重要的東西被我弄丟了!還是手工製作的,想賠都賠不了。」顧螢急得團團轉,哭喪著臉連連抱怨,「而且你知道嗎?以黎銘舜那種人的性格,肯定不會輕易饒了我的!天啊,他該不會還以為我是故意的吧?那我現在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你說我怎麼這麼倒霉呀?如果我收到之後放進書包里也不會被我媽看到了!可誰又知道她會在半路接我呢?」
「我確實沒有。下次別這樣了,我長這麼大還從和-圖-書來沒在任何比賽上這麼緊張過。」沈清耀嘆了口氣,無奈地說。
「高聯數學競賽中我最不擅長的部分是組合,所以我也沒什麼經驗可以告訴你。但數學嘛,天下武功,唯多做題不破。」顧明指了指小藍皮叢書里的兩本,「先把這兩本刷掉。另外,有時間的話,也可以多了解一些高等數學的內容。當然,和物理競賽不同,數學競賽通常不會涉及更高層次的數學內容,高等數學對你的解題技巧也沒什麼幫助,學習這些的目的是為了讓你更深刻地理解出題人的思想和題目的本質,站在更高的視角去看問題。其實我也是後來學習了很多現代數學的內容之後才領悟到這一點的。記住,我並不是讓你去學什麼微積分暴力破解,那沒什麼意義。」
「沒有,我那墊底兒的績點哪裡夠?我已經放棄數學了,準備去美國讀一個統計的master(授課制碩士)。」顧明自嘲地聳了聳肩,「本來以為自己數學很好,在明華數院被教做人了,現在就想趕緊轉統計上岸,躺平算了,實在是卷不動。」
初中的時候自己還在為中考數學發愁,怎麼可能關心什麼競賽?顧螢雖然這般想著,但還是唯唯諾諾地「嗯」了幾聲。
「差不多行了。」沈清耀笑她。
「為什麼不可能呢?」沈清耀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顧螢仰頭看向大屏幕,屏幕上數字閃動變換,最後定格在一個數獨題目上,她趕緊嘗試記憶最初的數字位置,但她記到一半就被主持人提示時間結束,屏幕瞬間一片空白。這個時候她才真正意識到了這個挑戰的難度——首先記住題目就是一關,其次盲解又是一關,最後還要速度夠快地準確填好算完的結果。
「加油!」
「好。」顧螢堆出一絲笑意,朝他擺了擺手,猶豫了幾秒又叫住他,「哥哥,如果你真的很喜歡數學,認為純粹的數學高於一切,為什麼不能執著地繼續學下去呢?哪怕是飛蛾撲火也是一種『值得』,不是嗎?」
排隊的空當,顧螢發著呆又突然冒出一句:「蟲蟲,要不你考考我期中考試的內容吧?」
顧螢好奇,便藉著自己瘦弱靈巧的身材優勢,撥開人群鑽進去湊熱鬧。
「兩百。」顧螢老實回答。
「哦哦。」顧螢按照他所說的數字依次在手寫板上的格子里填出來。
「神情!一模一樣的神情!」顧螢篤定道,「高傲、清高、不屑一顧,就是這種!」
「才沒有。」女生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
「要。」顧螢堅定不移地說。
「喂,你做什麼?」沈清耀目瞪口呆。
「我不管,我要那隻貓嘛!」顧螢倒還委屈上了。
「或許是吧,不同的人有不一樣的視角,自然也對同樣的問題有著不同的答案。」沈清耀其實從未體驗過顧明所說的高山,他從小到大都是一個「孤獨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孩子,極少去關注別人,自然也看不到什麼山。
「蟲蟲,你看,那隻巨大的貓咪公仔長得像不像沈清耀?!」顧螢眼前一亮,指著角落裡灰色的玩偶貓興奮得連蹦帶跳。
「咳咳……」沈清耀一時無言以對。
「請講。」沈清耀耐心地笑了笑。
周六的國貿大廈人流如潮,熙熙攘攘,瑣碎平淡的人聲輕易將顧螢從腦內虛浮的另一個世界拉回了現實。
「喂,你認真一點啦。」顧螢惱了,氣憤道,「別忘了你說好要送我一首鋼琴曲的,可不準隨便來一段敷衍了事。」
「你奧數學好了嗎?」沈清耀提醒她。
「……蟲蟲,你能不能不要總是這麼貪嘴!你就是我維持身材路上的絆腳石,本小姐要是長胖就都怪你。」顧螢雖這般怨㨃著,仍然乖乖穿過摩肩接踵的人群,徑直走進奶茶店排起了長隊。
枯草委頓,泥土夾冰,是屬於冬日特有的荒蕪慘淡。
顧螢繞回教輔區,又拿了幾本看上去不錯的數學競賽輔導書,好巧不巧,又有人在旁邊叫她的名字。
「我不信,你們男生多少都會崇拜C羅、科比之類的人吧?」顧螢懷疑地反問。
「張睿豪,澤陽大學物理專業的。」張睿豪倒也沒計較,直接自報家門,「這是我女朋友,澤陽大學社會學專業的,跟我同一級。」
主持人看得傻眼了,訕訕地笑著說:「小妹妹都這麼厲害了,何必來砸我們的場子呢?我們是給普通人準備的學習機,您這水平都能去打比賽了……」
「因為我會覺得他的人生是更有價值、更有意義的,那麼我這樣的普通人犧牲什麼都是理所當然的……仔細想想,如果真的是沈清耀的話,哪怕是去給他當管家,我都甘之如飴!」顧螢說著說著又開始滿心冒粉紅泡泡。
「好啦,答應你就是了。」顧螢又把剛剛自己隨手彈出來的旋律配著和弦彈了一遍,像是一個剛得了新玩具的孩子,「原來鋼琴還能這麼玩嗎?」
這個時候傳說中被學習機開發了大腦的「張同學」也開始寫答案,第一行472653981……
「我來挑戰張同學!」顧螢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樣,「贏了的話就可以隨便拿獎品,對嗎?」
「車爾尼599,718,849,299,740……」顧螢隨便翻了翻鋼琴上擺著的書,念道,「哈農,以及一些巴赫的復調。」
「我曾經也以為自己是個學霸。」顧明無所謂地笑了笑,「後來我才發現,我還是太高估自己了。真正做數學的那批人是什麼?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你自己體會吧。」
「虛假宣傳。」沈清耀嗤之以鼻,「亂扯一些專業名詞並不代表他們真的專業。」
「我們的規則是,選手有三十秒的時間記憶電腦隨機給出的數獨,一旦開始在手寫板上答題,也只有三十秒的時間完成答案,中間的過程都需要僅僅在腦中進行。」主持人激|情澎湃地說著,「好,現在3,2,1,開始,選手請看大屏幕。」
「那你學了好幾年鋼琴都學了什麼?」沈清耀納悶地問。
「也沒有啦,我根本沒什麼特別喜歡的專業,只是想和睿豪在一起,順便混個學位罷了。教育學相對來說好申請一些,課程匹配度也還算可以。本來社會學我也學煩了,申請的時候APS都考了兩次才過,而且我感覺這個專業畢業也不如教育學好找工作,所以就選了教育學,畢業還能當個老師。」女生性格十分開朗,看顧螢感興趣,一開口便滔滔不絕講個沒完,又調皮地對顧螢擠了擠眼睛,悄聲說,「主要是追他的女生太多了,我怕我不跟他一起去,異國戀遲早都要分手。」
「經典橋段嘛,我還是知道點的。」顧螢嘿嘿笑著說,「唉,夢裡什麼都有,而殘酷的現實是,我連他的簽名都要不到。」
「顧螢?真的是你!」男生一副跟她很熟的模樣,「上次我問你是不是實驗中學的數競生,你還說不是,現在被我撞到買數競書,好啊,看你還怎麼否認!」
「沒有沒有,我就是……覺得有趣,想學一學,我也就湊湊熱鬧。」顧螢咧開嘴笑笑,之前被顧明的一番話講得心中羞愧,生怕被他認為自己不自量力,連連擺手,重新把話題拉回他身上,「那你要去學統計……統計不也是數學嗎?」
「我也沒有想好,畢竟我沒帶過學生,更不用說你這種業餘的學生。」沈清耀略微思索了一下,「就隨便彈彈,娛樂為主,自己開心就好吧。」
「上面的代數題都可以做做練手,培養培養數感,這方面一定要注意,重點還是看尋常一些的解法,對於一些偏門怪法還是少去鑽研,避免誤入歧途。」顧明仔細回想著自己高中時總結出的經驗,又遞給了她一本《不等式的秘密》,「其餘的就是把公式背熟,包括一些常見的基本不等式、代數變形、PQR法、SOS法等,代數題你一旦培養出了不錯的直覺,大部分的題都能一目了然。」
顧螢生氣地把臉鼓圓。
「中央C開和_圖_書始,自然大調音階你肯定知道吧,小學音樂課的內容。」沈清耀刻意停頓了一下,見她點了點頭,才繼續道,「好,你彈一下C major,大三和弦。」
「不想看你失望而已。」沈清耀淡淡地說。
「嗯。」沈清耀其實有點懷疑自己現在還算不算是一個鋼琴家,至少已經不算是職業鋼琴家了。
「Bdim,減三和弦。」
「解數獨沒你想象的那麼簡單,完全沒有做過的人怎麼可能挑戰這種一看就是經過了專門訓練的托兒?」沈清耀無語地吐槽她,「我只在七八歲的時候玩過數獨,根本沒有專門練過。」
各種先進設備她全部視而不見,最後拿了一個不值錢的裝飾品。主持人雖然沒經歷「洗劫」,卻感受到了比被「洗劫」更鬱悶的屈辱感。
「嗯……好像確實是這樣。」顧螢附和著陷入沉思,此時公交車已然緩緩減速停在了國貿大廈站。
顧螢聽著聽著便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蟲老師』,我能真誠地提一個意見嗎?」
「蟲蟲,他說的……是真的嗎?」顧螢思來想去還是問道,在她的記憶中,哥哥一直是意氣風發的,是她優秀的榜樣,今日重逢卻像極了一名末路的英雄。
沈清耀呼吸一滯,彷彿心臟最柔軟的地方被重重地打了一個結,又輕輕解開,困惑隨之消弭。
沈清耀聽她這麼一講又仔細看了看,竟然真的從灰貓傲嬌的表情中領會到了幾分熟悉的感覺,正憋著想笑,便見顧螢一溜煙兒地跑上了台。
於是顧螢就在眾目睽睽下跑下台,抱了一隻巨大的玩偶貓,蹦蹦跳跳地走了,歡快的背影彷彿在表達「本小姐才不稀罕你那些破玩意兒」。
顧螢把玩偶貓抱到寄存櫃檯,拿了一個號碼牌:「好了,現在可以進書店了。」
台下用手機得出結果的人留意到顧螢已經開始寫,脫口而出:「那個小妹妹的答案有可能是正確的。」
「有道理,蟲蟲還是你聰明!辛靜最好了,一定能理解的!」顧螢一副茅塞頓開的模樣,低頭對著已經凍僵的雙手呵了一口氣,情緒漸漸舒緩下來,「不過今天周六,不用上課,我決定先去書店把該買的書買了。」
「當然不是,毛姆這麼尖酸刻薄喜歡嘲諷的作家,怎麼可能去寫什麼雞湯勵志文學呢?你如果認真地去閱讀這本小說,就會發現書里非常多的情節和描述都會挑戰你現有的世界觀和價值觀。」沈清耀不以為然地笑笑,「包括你剛剛提到的那一句話,其實也並非這本書里的,而是出自劉瑜所寫的《觀念的水位》裏面的一篇讀後感。」
「什麼?」顧螢揉了揉灰貓的耳朵,心不在焉地問。
「我感覺差不多你這樣的就夠了。」沈清耀實話實說。
「你的進步常常令我也感到非常吃驚,所以……兩個月之後的考試,我無法預言。」沈清耀搖頭感嘆,他是真的不清楚顧螢的潛力到底有多少——她吸收新知識的速度其實非常非常慢,有時候需要反覆舉例子才能真正領悟。她最初會被老師們認為資質愚笨也不是沒有道理,但一旦她熟練掌握了某個知識點,那麼相關的內容幾乎所向披靡,一通百通。因此,一旦她緩慢積累的知識量達到了一定的水平,爆發出來的潛力其實是驚人的。
主持人看了一眼推介員,二人面面相覷,格外為難,顯然都對這種情況始料未及,但台下人的不滿越演越烈,他只得做好了被洗劫的心理準備,痛心地說:「拿吧……」
「哦……那哥哥你現在是保研了嗎?你以後會做數學家嗎?研究方向是什麼呀?」顧螢好奇,連珠炮似的問個沒完。
「這有什麼?去了明華數院,有的是各路大神對你進行智商碾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顧明的聲音透著無窮無盡的疲憊,不過二十齣頭的年紀,說起話來已然暮氣沉沉若老人,「高中的時候你初出茅廬,一個人站在山腳,自然看所有山都高。後來,等你爬到半山腰,你就能看出高低參差,於是你繼續爬,登頂之後你會感到以前誤以為高聳入雲的山脈都已經一覽眾山小。可是在這個時候,你視野會更加廣闊,你會看到很多很多更高的山,雲霧繚繞,不可捉摸,那感受就像你當年站在山腳時一樣。可是你已經位於屬於自己的山頂了,想爬也已經爬不上去。」
「哈?這有什麼好緊張的,大不了就拿不到唄。」顧螢心滿意足地抱著玩偶貓,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我也可以攢錢買嘛。」
「蟲蟲,我感覺你也太謙虛了,明明這麼厲害,還說什麼從來沒玩過數獨。」顧螢愉快地把喝空了的奶茶杯丟進垃圾桶。
「通常來說,你上一節鋼琴課大約多少錢?」
「好啊!」顧螢重新打起精神來。
「聽著好像很有道理……」顧螢竟然都有些心動了,像他們這種把考試當家常便飯的高中生有誰不想提高智商呢?
顧螢被他一番說辭震撼到,訥訥地點了點頭,把書接過來,感覺封面橫豎看著眼熟,認真想了想才回憶起自己是在黎銘舜的桌子上見過這本。
「哦……」顧螢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抹茶芝士奶蓋。」沈清耀略略掃視了店內牆上的菜單牌,毫不猶豫地點道。
展台的大屏幕上展示的是幾道數獨題,據說難度很大,但通過他們的學習機對中學生的大腦進行訓練后,全都可以短時間盲解出唯一解。推銷人員不斷地講述著學習機如何使用可以提高孩子working memory(工作記憶)的容量,而工作記憶的容量加大,個體就能夠在短時間內存儲更多的任務信息,那麼處理問題的速度也會更快,通俗來說,就是提高了智力。
「我們先試試最常見的C調Canon和弦,這個得知道吧?也就是F,G,Em,Am,Dm,G,C,C。記住重音必須是和弦內音,其餘的主旋律你自己發揮,左手分解和弦,右手主旋律,來彈一下試試。」沈清耀笑著說道。
「好喝欸,難怪這麼多人排隊。」沈清耀格外容易滿足。
「毛姆是一個不喜歡用文字對讀者進行諂媚的作家,儘管他被譽為最會講故事的人。他寫這本書的時候已經筆耕不輟接近二十年,早就練就了爐火純青的敘事技巧,遣詞造句也精準練達,而他外放的表達方式又使讀者能夠一目了然地讀懂他的書。這在二十世紀初的歐洲文壇被視為淺薄粗俗的姿態,要知道和他同一時代的作家,從普魯斯特到伍爾夫再到詹姆斯·喬伊斯,都是以意識流見長,連毛姆自己都調侃自己位於二流作家的前列。」沈清耀徐徐道來,「但這種易讀性並不代表毛姆所寫的真就是平庸的通俗小說,他和其他所有現實主義作家一樣,作品中充滿了對傳統的挑戰和強烈的社會批判性。同時,他所處的時代又使他受到了以認識論為主導的現代主義流派的影響,區別於傳統文學的浪漫主義,他的作品會將現實和社會的醜陋暴露出來,在那樣一個環境氛圍下,反叛固有價值觀和打破傳統禮教觀念的桎梏才是主題,它某種程度上展現了現實的嚴酷性,因此毛姆不可能簡單地去塑造一個真善美又積極向上的形象來激勵人追夢。」
「換成別人出多少錢我都不教,一百塊,明天晚上買燒烤吃。」沈清耀心懷著美好的憧憬,忽而又不滿地抱怨道,「上次你說友誼賽贏了要吃烤肉,最後也沒去吃。」
「好了好了,我們先去別處逛逛,別打擾人家小學霸買書了,以為人家跟你似的天天不學習就知道談戀愛。」張睿豪忙不迭地拉著女友朝樓梯口走去,兩人一路打打鬧鬧,引得書店其他顧客紛紛皺眉。
「這麼誇張?那你彈鋼琴起碼得是個專業的?」顧螢對此毫無概念,她從未見過為了保護手如此謹慎的人。
「規則很簡單,你看看不就會了嗎?」顧螢說得理所當然。
「哥哥?!」顧螢驚喜地道,「好久不見,我可想你了!」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