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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那些年的光陰，都是你在偽裝么？

慕曉婷沒有說話，只是紅著臉低頭垂目。出門前，母親曾說讓他們到游海公園看看清晨開放的芍藥花，那是某年小慕羽清晨早起摘給妹妹的生日禮物，但她從來沒跑這麼遠，又不好意思反駁母親的話，也只有硬著頭皮跑了。

「嗯……」慕曉婷低低地應著，沉默了片刻，她聲音略微提高了些：「但是我一直討厭你……」

「那是以前。」陳安安的苦笑更濃，看了一眼慕羽，道：「你真得沒聽說你走後發生的事嗎？」

慕曉婷看不見他的臉，卻感受得到他此刻表情一定洋溢著陽光。她略一猶豫，身子前傾張開手，摟住慕羽，趴在他的背脊上。

她沉默一會，方才道：「她也在中蘇。」

發出驚呼的是一個女孩，她一身職場裝扮顯得與身邊小城的人們略微不同，顯然是去過大城市歷練而成的氣質。慕羽望著她，沉默了一會，又看了一眼妹妹。

那麼，我也是被你利用的么？

按照陳安安所說的，江芷馨與卓峰在一起完全是一個陰謀，她利用了卓峰，騙取了卓家的信任，獲得資金創立了一家香水公司，並利用卓家的關係漸漸發展壯大，然後在最後一刻，勾結外人給了卓家致命一擊。卓家老爺子被捕入獄，卓家財產被江芷馨和其合伙人瓜分，卓峰面對家破人亡的下場，在失魂落魄的生活中，不停遭受江芷馨的羞辱，最終終於瘋了。

街上的人比來的時候多了許多，也熱鬧了許多，但對於這對兄妹而言，這熱鬧與他們無關，hｅｔubｏｏｋ.cｏｍ•cｏｍ他們默默走著，在安寧與溫馨中走在回家的路上。

曉光中，芍藥花在光輝中翩然盛開，慕曉婷睜著大眼睛訝然看著這份美景，她晨跑了一個多月，卻從沒有一次見過這清晨花朵盛開的瑰麗和清新。

「但你畢竟回來了，媽媽也終於不用在夜裡哭泣，在剛才，也讓我感受到你的疼愛，所以我沒什麼討厭你了。但是……」慕曉婷似乎鼓足了勇氣，抬起頭望著慕羽，認真地道：「答應我，哥哥，不要再離開我們了……我，怕……」

陳安安也是一怔，猛然回頭，盯著慕羽，道：「你真的忘了她嗎？」

陳安安一直盯著慕羽的表情，試圖從看出什麼，但她失望地沒有看到他臉上有絲毫地不自然，就連他的微笑中，也沒有黯然，只有坦然。

只是，信或不信，對我來說，都已不重要了。那些回憶，我會記得，但已不重要了。

然後陳安安忽然想象起那個人如果知道慕羽現在的態度，驕傲如她不知會作何表情。

他目送慕曉婷離去，然後回頭，洒然一笑：「陳安安，早。」

慕曉婷被他拍著腦袋，像只小貓舒服眯起了眼，似乎要將這八年來從未感受到的溫暖永久留在記憶中。她睜開眼，站起身，主動伸出白|嫩的小手到慕羽面前。

她猜對了一半，卻終究沒有猜對結果。

慕羽的眉頭終於微微蹙起，從陳安安的語氣中聽出一些古怪，道：「你是她的閨蜜，怎麼會不知道而只是聽說？」

……

慕羽笑了笑：「沒想到這間奶茶店還和_圖_書開著，生意比以前好多了。你這些年如何？」

所謂傷痕，並非只有痊癒可以淡忘，還有一種殘忍的方法。慕羽的確淡忘這傷痕，只因有一道傷比之更深，並且總在偶爾克制不住的回想間，刺痛著他遍體鱗傷。

慕羽一愣：「誰？」

慕羽心頭一涼。

「我剛剛畢業，現在在京海從事外貿，待遇還不錯。你呢？」

「我還好，現在回來了。」慕羽淡淡道，不願回憶那些生死交錯的瞬間。

慕曉婷仰頭望著慕羽微笑遞過來的飲料，猶豫片刻，接了過來。她低著頭，雙手攏著杯子，在騰起的白氣中側臉清麗可人，揚著青春的稚嫩。

慕羽詫異看著陳安安的沉默，然後便見她苦笑一聲：「不知道，聽說在中蘇開了一家香水公司，坐得很大很風光。」

慕羽點點頭，道：「小心點，別忘了回去馬上洗澡，別感冒了。」

「你……回來了？」陳安安驚疑地道，還不敢相信。

開了門，他看到一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在家中。

慕羽想著那年在校門口亭亭玉立等待他的女孩，陽光飄灑著她美麗的側臉，和風飛揚她的輕發，清純而羞澀，想著那個撒著嬌可憐兮兮要求他買下小販手上所有的小白兔然後放生的善良女孩，怎麼也無法將她和陳安安口中陰狠手辣的女強人形象聯繫在一起。

陳安安眉頭一皺，看出慕羽的刻意迴避，心想他這些年大概過的不是很好，於是轉移話題，道：「那回來下一步打算呢？」

「謝謝……」她低聲說，頓了片刻，聲音更低了，微弱ｍ.ｈｅｔuｂｏｏk•com•ｃom蚊鳴：「哥哥。」

慕羽眼眸凝重，輕輕拍了拍慕曉婷的頭，認真地道：「我不會走了。」

「我記不清你還在的模樣，也記不清你和我一起的生活。但從你走後，我便記住了你，討厭著你。我無數次聽到媽媽在夜裡偷偷地哭，看見在她朋友中只有她的頭髮已經變白，她的眼睛總是帶著濃郁的傷楚，而我，本應該有個哥哥疼我、溺愛我，成為我最溫暖的倚靠，但我從沒有感受到。既然如此，就不該給我有個哥哥，因為大概一開始就沒有，便習慣沒有。」

「我家都去中蘇了，到時候在中蘇找工作吧。」慕羽不確定地道，對於未來，他直到現在仍然惘然，他從沒有對自己離開軍部的選擇後悔，只是他遺失了在和平中最寶貴、最青春飛揚的八年時光，讓他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慕曉婷氣喘吁吁地往一方石座坐下，她生來運動神經就極其弱，沒跑了多久就累得不行，倒是慕羽習慣了機甲高強度重力，這點路程對他來說實在不值一提。慕羽看著慕曉婷上氣不接下氣地樣子，不覺好笑，又有些心疼。

他的表情，還是看不到絲毫黯然、傷感，陳安安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希望看到他傷心的一面，但看到慕羽如此坦然，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身上雖然背著一個人，但慕羽並不累，五年來的戰鬥和殘酷訓練，已經讓他的體質在這些年中有了驚人的成長。他跑動著，有一種錯覺，彷彿他從過去而來，背著當年的妹妹，一步步跨過八年的空缺，直向未來。

兩杯奶茶送上來和_圖_書時，慕羽看著坐在對面的陳安安，將一杯奶茶推到她面前，笑道：「這麼多年了，沒想到你還喜歡茉香奶茶。」

「她知道你回來了么？」陳安安扭頭看向遠方，盡量用隨意的語氣談起。

「慕羽？！」

慕羽這才明白她說的是誰，恍然大悟道：「你是說芷馨？」

「跑不動了？」

或者，陳安安說的不過一面之詞？我是不是應該相信你仍是那個在夕陽下放開兔子拍掌嬌笑的可愛女孩？

風從耳邊輕然嘯過，四周樹木在斑駁的陽光中影影綽綽，慕曉婷下意識地將腦袋依在兄長的肩膀，他的肩膀，不再如當年稚嫩柔軟，變得寬厚有力。只是那溫熱，在那年她懵懂模糊的記憶中，漸漸變得清晰。

與陳安安道別後，慕羽走在回家的路上，腦中不斷回蕩著陳安安臨別的話：「我突然覺得她很可怕，可怕到我不敢和她做朋友。」

慕羽渾身一震，眼眸滿是不可置信。

慕曉婷雖然內向靦腆，卻冰雪聰明，拉了拉慕羽的衣角，輕聲道：「哥，我先回去了。」

「她背叛了卓峰，卓峰瘋了。」

慕羽搖搖頭，古怪的感覺愈發濃重。

慕羽當然記得，江芷馨當初最喜歡在這裏喝奶茶，那些年，她帶著閨蜜陳安安在這裏不知與他留下多少歡聲笑語，每次江芷馨在結賬的時候總是可憐兮兮地望著他，在他好笑地買單后，便笑靨如花，明媚如春。他甚至記得，其實陳安安開始是並不怎麼喜歡茉香奶茶的，喜歡茉香奶茶的，是江芷馨。

但不知所措總比面對殘酷要好一些。他這樣想著。

慕羽卻是聽heｔubｏｏk.ｃｏm•ｃom到了，眼眸閃過喜悅，坐在慕曉婷旁邊，笑道：「你是我妹妹。」

陳安安終於放棄了，她確認慕羽的確解開了江芷馨的心結，因為他問這些話的時候，神態自然，沒有遲疑與扭捏，口氣彷彿詢問一個多年不見的老同學近況。

風刮動，陽光普照，慕羽停下腳步，彷彿留念那些年的回憶，然後洒脫一笑，昂然前行，落下那義無反顧離去的影子，一如當年他義無反顧扎入的熱情。

然而這片安寧突如其來被一聲驚呼打破。

那個略微陌生的哥哥在她面前蹲下，笑道：「上來。」

她盯著慕羽，但慕羽連眉頭都沒皺，甚至沒有絲毫迴避的意思，只是問道：「她這些年如何？」

手指忽然傳來一陣溫熱，慕曉婷一驚，還來不及縮手，便被慕羽拉住。

她青春麗質的臉蛋在簌簌樹影聲中清晰而明亮，並不銳利，卻如同一把劍扎進慕羽心中，斬斷他的枷鎖，引動他的心酸。

陳安安抿了一口奶茶，決定從長計議。八年的時間的確很長，但她不信當年愛得那麼深，全心力義無反顧投入的人，會用這麼短的時間治愈好傷痕。

但願你，過得安好。

「給，慢點喝。」

「喜歡這種東西，有時候是一種習慣，連時間都改變不了。」陳安安已在震驚中回過神，看了一眼四周，感慨道：「你大概也還記得這間奶茶店。」

慕羽一怔，旋即一笑，牽著她的手，一前一後在清晨的輝光下回家。

只是在回到家的時候，他看見一部本不該屬於這座縣城的車停靠在庭院。

他已不輕易許下承諾，但既已許下，便不會違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