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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世南笑笑，拖長了尾音：「反賊的下家……是什麼？」

捕房今日無事。十余個身穿黑色公服的皂吏，正在公事房裡喝茶吹水。見包爺進門，老少趕緊讓座倒上了好茶水。

「已經鬆了。」

「這些陝西來的大爺，心還是真寬那！」

上座后，老規矩，先碰一杯黃酒。

「什麼狗屁榮寶齋，也不知這小賊是偷了哪家皇親國戚的宅子！」

杜沖一邊大嚼一邊回憶。由於時隔不久，所以很快他就想起來了：「莫不是那三個陝洛流寇？」

「拿不拿的……也不忙拿。」說到這裏，包世南拿起筷子：「且聽我道來。」

小賊見終於有了主顧，眉開眼笑地將包袱皮鋪在桌面，揭開了銅佛的全部面貌。

半晌，聽完故事，杜沖捋了捋頜下黑須，長出一口氣：「既如此，只需去大老爺那裡報備，領了捕票，便可發兵捕拿了。」

下一刻，小賊沒口子的飛奔而去。

「嗯嗯嗯……不錯……真不錯。」

下一刻，心下歡喜的包牢頭，似笑非笑地看著小賊：「小哥兒，多少錢啊？」

「當日里，還是我帶人去孝感押解的這伙反賊。」端起杯子又咂了口酒後，杜沖回憶起了更多：「不是已然收監了嗎，有何勾當？」

包世南見杜沖想岔了，氣得將筷子往桌上一扔：「我方才說了這許多，你還沒看透其中關節？」

「如此，才講得通！」

也該說正事了。

包世南聞言，心照不宣地和杜沖打了個眼色，然後他仰頭哈哈一笑，伸手從懷裡掏出了一樣物事：「不管是五兩還是五和*圖*書十兩，爺這錠銀子，都盡夠了。」

一般行人見到這種，怕惹上官司，唯恐避之不及，紛紛拂袖走避。於是，小賊推銷到了剛落座的包世南二人身上：「這位老爺，看看我這尊銅佛……武昌城裡容寶齋的硬貨……」

「是是，小的這就滾，這就滾！」

聽到包世南說要請客，原本邁著方步，穩當行路的杜沖先是微微一愣，隨即微微點頭，應諾下來。

緊接著，「啪嗒」一聲，杜沖這位正牌市局刑警隊長，也把腰牌拍在了小賊面前：「不夠的話，這裏還有。」

「如此一來，原本要盤問的購糧銀子，也就沒了下文！」杜沖徹底明白過來了，他眼中閃爍著銅錢般的光芒：「反賊餘孽半年後不遠千里跑來獄牢接頭，便是想要問出同夥銀子下落。」

明人日常所用的各種銅錢器物，那都是黃銅，屬於銅鋅合金。而紫銅是純銅，在中古時代極其少見。

同樣拍拍屁股起身的包世南，往外走的同時，笑眯眯扭頭，對同行一位黑臉差役講道：「老杜，今日叨擾了你半日茶水，我老包過意不去啊。也罷，合該我破費……便宜你一頓豬頭肉，如何？」

而最令包世南在意的，則是這尊銅佛渾身上下流露出的純正紫色光芒——紫銅。

接下來，包世南一邊吃喝，一邊將這幾天和小管打交道的過程，以及派人調查監控的結果，娓娓道來，給杜沖說了個通透。

包世南夾一口肉，淡淡地說道。

來自老中醫世家的「皇安散」，被小管用在了發燒的田三身https://m.hetubook.com.com上。

這之後，和昨日一樣，小管提著空食盒離開了府獄。

「如此……莫不是……想必……」

「如此一來……」包世南說到這裏，住了嘴。

南街距離府衙並不遠。所以沒花多長時間，包杜二人就坐在了杜婆婆豬頭肉店后，沿河一張清凈的方桌旁。

小賊眉花眼笑地伸出了五個指頭：「老爺，榮寶齋的貨，只要這個數。」

事實上，「豬頭肉」這三個字，是包杜兩個小科長之間的暗號。

足足抽了兩鍋煙，盤算良久后，最終，包世南貌似下定了決心，起身出了門。

「放心。」杜沖想了想后，緊接著補充道：「咱們自己人，此事少不了你的頭功。」

「呼……你倒是下了仔細功夫。」

口中稱讚的同時，包世南先是伸手掂了掂銅像，然後輕輕掀起底座，看到了下面的刻款：「佛作」二字。

「然也。」看杜沖終於摸到了關竅，包世南這才揭開了謎底：「當日在堂上，三個反賊先是被打殺一個，另外兩個遂口出謀逆之語……大老爺聞言急怒攻心，生怕這反賊口中亂言不停，便草草判了二人斬監候，結案了事。」

和日常與毛賊、本地社團打交道的縣衙捕快不一樣。包杜二人所在的府衙，平日里出手案子，大多都是謀反、權貴之類的「大案要案」，所以本地毛賊是不認得包杜二人的，這也是包牢頭今天能撿漏的原因所在。

從西便門出來，小管照舊上馬車，溜溜達達去了雲客來酒樓。而在他身後，閑漢胡六指和和圖書馬吊兒照舊尾行。

小賊定睛一看，包世南擺上桌面的，哪裡是什麼銀子，卻是一塊黑漆腰牌。

原本包世南是要喝退這個不長眼的小賊的。然而當他眼角瞥到一抹純正的紫色后，張開的口裡卻又改了說詞：「放明白了讓爺看看。」

放下杯子，方面黑臉的杜沖，毫不客氣地夾起一塊肥爛的豬頭肉塞進嘴，然後模模糊糊地發聲：「說吧，何事。」

確認了小管套路依舊后，包世南心情愉悅地在幾個手下面前發表了一句感言。接下來，他打發走了旁人，拿起自己的銅煙鍋，抽起了煙絲。

在柜上交還了空食盒，小管上二樓，照舊進甲子二號包廂。

黑臉黑髯的中年差役，不是別個，正是捕房捕頭杜沖。此君同包世南一樣，都是府衙內的老資格公務員。

這一次，夥計有了記性，胡六指就不能要再到廳堂點茶水盯梢了。好在已經掌握了小管套路，於是兩個閑漢到二樓確認一眼后，直接在門口坐等。

畢竟是吃老了公門飯的老科長，杜沖這一開動腦精，再加上包世南的提醒，他漸漸回憶起了當日遺漏的環節：「當日過堂……大老爺下令著實打……欲待細問……反賊堂上大罵皇帝和大老爺……一怒之下……斬監候……」

「哦……」杜沖這下明白過來了：「這是又有反賊可拿？」

包世南來捕房，屬於三班系統內部串門，都是慣常做的事情，沒人多想。

「嘶……」

果不其然。盞茶功夫，小管便出酒樓，照舊坐馬車回家。再一會，兩個陝西大漢也下樓坐船走人。

這一ｈttｐs://ｍ.hｅtｕｂｏoｋ•cｏｍ.ｃｏｍ眼，包世南就明白了銅佛的來歷：御用監專司造佛像的佛作出品，正經的大內御用。

包世南講到這裏，杜衝倒吸一口涼氣……他也覺察出了不對：「依你這般說……這其中是有情幣啊！？」

「嘿嘿，前日，那三人的下家找來了。」

「如此……」杜衝下一刻緩緩說道：「當務之急，是放鬆監看，讓那小管和田大有說私話的機會。」

這種情況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發生一次。原因嘛，大多還是那些常規操作……產業鏈……科室合夥壓榨犯人銀子。

猛然間，杜沖一拍大腿，恍然大悟：「你說的，莫不是那筆銀子？」

所以當包世南說出暗號，杜沖就沒怎麼猶豫。

「唉……」包世南只能無奈搖頭，循循善誘：「那起子流寇，成日價東奔西逃，朝不保夕。腦袋掛在褲腰上的人，何曾顧得上千里之外兩個失了風的探子？還要派人來專程探望？」

「屁個頭功！」

這青袍小賊尖嘴猴腮賊眉鼠眼，臉上貼著一塊膏藥皮，懷裡捧一個花布包裹。沿河一路過來，但凡看到身上光鮮的，小賊就把包袱亮開一角推銷物事。

直至放衙梆子聲響起，這幫十七世紀的公務員便一鬨而散，各自歸家。

「嗯……」

杜婆婆是杜捕頭的遠親。也正是得益於杜捕頭的照拂，杜婆婆才能安穩在南街開一家豬頭肉小店。

「就是這三人！」

不一時，二人先是回各自的公事房換了尋常便服，然後在府衙門外碰頭。

「大財？」杜沖聽到這個詞，黑臉膛頓時發亮，眼珠連轉，面部連連變色，大ｈｅtｕbｏok.cｏｍ.ｃoｍ腦高速運轉，仔細回憶起當初反賊案的一切來。

這一刻，包杜二人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將整件事情分析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包世南沒有動筷子。他同樣開門見山，直接問道：「半年前，反賊田大購糧謀逆案，你可記得？」

下一刻，明白過來的小賊，雙股戰戰，滿頭大汗，口中哆嗦著彎腰做起了揖：「不合衝撞了爺爺，饒恕則個，饒恕則個！」

「下家？」杜沖一時沒反映過來：「下家又如何？」

「快滾！再敢聒噪，抓你去站籠里曬個皮開肉綻！」

以包世南的身份，除后衙外，其餘府衙各處都是能暢通無阻的。他這邊出了牢獄大門后，徑直去了不遠處的捕房。

再往後，坐鎮獄牢等消息的包世南，就得到了情況彙報。

資格老，人頭熟的包牢頭，就這樣無縫融入了吹水摸魚的大業中。

「情幣？哼哼！」包世南聞言冷笑幾聲：「狗屁情幣，是一注大財！」

「關節？」杜沖迅速把事情在腦中過了一遍，沒發現什麼異樣：「何等關節？」

在包世南眼前的，是一尊拳頭大的彌勒銅佛。這尊銅像軀體渾厚，造型敦實，體態優美大方，線條流暢，毫無疑問是高檔精美藝術品。

接下來，兩人原本打算說正事，卻不料沿河來了一個銷贓的小賊。

轟走了毛賊，一手撫摸著紫銅佛像細膩的外皮，另一手端起杯，心情愉悅的包世南，先和杜沖碰了一杯。

……

通常來說，當兩個「科室」需要私下勾兌配合的時候，包杜二人就會專門去南街杜婆婆豬頭肉喝杯黃酒，私聊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