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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孝恭伸手搭在李襲譽的肩頭上，沉聲道：「茂實兄，拜託你了，也委屈你了！」

「佛又是什麼？」

白雲裳似乎輕嘆了口氣，微笑道：「齊王殿下珠玉在前，雲裳便不再獻醜了，今日論經便到此為止吧，諸位施主請自便，雲裳告退了。」說完便看了高不凡一眼，轉身飄然而去。

在場的人神色就精彩了，既震驚于道信的武功之高，又驚嘆于高不凡慧根之強，只是一席話，竟讓得道高僧道信大師頓悟了，所以紛紛向高不凡投來欽佩的目光，包括蕭瑀在內。

且說李孝恭和李襲譽二人回到客房，後者立即沉聲道：「李郡王，情況不妙啊，我懷疑佛門此舉就是為了替高長卿造勢，咱們得早作打算才行。」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白雲裳輕念一聲佛號，含笑問道：「敢問齊王，何謂心？」

「道信師兄頓悟了！」白雲裳欣喜地道，臉上竟露出羡慕之色。

高不凡這次來主要是為了尋找佛門秘藏，所以本打算保持低調，不趟這渾水的，但對方分明挑釁上門了，又豈能不回應一下？而且此人提到了李孝恭，又坐在李孝恭身邊，估計也是李唐的人，自己若是退縮了，難免會墜了高齊的威風，說不定還會影響到蕭瑀的決定，於是微笑問道：「這位仁兄面生得很，不知如何稱呼？」

正所謂一千個人的眼中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不同的和尚對同一本經書的理解也會有所不同，所以便衍生出各種版本的解釋，通常只要能講得通，能讓信眾接受，那你就是大師了，倘若大師再進一步，按照自己的思想編一部經書出來，那就能從大師晉級為人人敬仰的大德高僧。

豈料這樣一耽擱，反倒給高不凡製造了一個機會，也難怪李孝恭此時會著急的，直言李淵走了一步臭棋。

李襲譽微笑道：「下官蒙受唐皇賞識，自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事不宜遲，下官這就去約荊太守。」

白雲裳正說到這裏，忽然一陣秋風刮進院子，將其身後的那棵姿態婆娑的菩提樹吹得沙沙亂響，黃葉紛紛落下，飄在白衣如雪的她身上，情境美不勝收，在場和*圖*書的聽眾都禁不住抬眼而望。

中年士紳立即反駁道：「非也非也，風來去無形，非人目力可及，我等只見菩提樹動了，哪裡看得見風在動？」

白妞兒既然要打機鋒，高不凡便一本正經地胡扯，反正聽起來玄之又玄，盡量往唯心主義上靠就是了，而高不凡以前正好看過後世王陽明的心學，雖然只是淺嘗輒止，但也記下了幾句看似高深莫測的警句，此時抖擻出來，竟真把在場的人都唬住了，就連白雲裳都露出了深思之色，彷彿入定了一般。

演講是一門技巧，更是一門藝術，白雲裳顯然已得其中三昧，既有技巧，又有內涵，那是真正把佛經吃透理解了，而那些虛有其表的演講者，通常只有技巧，沒有內涵，即便講得再天花亂墜，也難引起聽眾的共鳴，充其量只能忽悠些個膚淺之人。

白雲裳本來正微笑地聆聽著大家爭論，忽見某人發笑，不由心中一動，那對滿含慈悲的明眸立即便向高不凡望去，後者心裏咯噔一下，暗叫不妙，果斷低眉垂目，裝出一副虔誠的模樣，似乎還是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那何為法？」

果然是李唐的人！

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都下意識地轉過頭來，目光齊刷刷地落在高不凡身上，且大多面露驚色：「齊王？哪個齊王，莫非是已經入主洛陽的齊王高長卿？」

「佛即是法。」

李襲譽點了點頭道：「那我待會約荊守正聊了聊，此人務實，只要曉之以厲害，相信會做出正確選擇的。」

道信一邊吟一邊躍上屋頂，僧袍獵獵，彷彿御風而去，當他吟到「塵埃」二字時，聲音已經十分邈遠了，就好像從山腳下傳上來的。

一時間，在場的人都議論紛紛，有人說是菩提樹動了，也有人支持是風動了，分成兩派唇槍舌劍，爭論不休。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白雲裳此時講解的正是《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由於翻譯自梵文，一些詞語甚至和*圖*書是直接音譯的，所以晦澀難懂，即便是飽學之士有時也難理解，就更別說連大字都不識一個的平民百姓了，所以開壇講經便成了和尚們的日常，他們藉著講經向弟子和信眾宣傳經書的宗旨要義，同時加入自己的理解和主張。

李孝恭點了點頭，把李襲譽送了出門，目送著前者遠去，這才嘆了口氣道：「皇上這次真的走了一步臭棋啊，要不然蜀郡已經拿下了，如今反倒給了高長卿一個機會。」

「在下蜀郡太守荊守正，見過齊王！」

高不凡連忙抱拳還禮道：「道信大師謬讚了，高長卿愧不敢當。」

這時高不凡不禁心中一動，白雲裳故意把自己和李孝恭請來，又聚集了諸郡的太守在此，難道……佛門是準備明確表態了嗎？

白雲裳眼底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失望，正待說話，李襲譽已經搶先道：「齊王謙虛了，早就聽聞齊王詩才無礙，文武雙全，在下早年得聞那首《把酒問月》，便驚為天人，對齊王仰慕不已，日前又從李郡王那拜讀了齊王的新作《夜雨寄北》，實在佩服之極，可見齊王的確才思敏捷，我等愚鈍，不知是樹動還是風動，齊王若有所得，還請不吝賜教。」

「阿彌陀佛，高施主果然慧根過人，貧僧今日受教了。」

白雲裳不「稀罕」跟高不凡寒暄客套，但是在場的官紳卻趨之若鶩，紛紛圍上前自我介紹，一時間竟搞得高不凡疲於應付，同時也暗暗震驚于佛門在巴蜀的影響力，一個開寺儀式，竟把這麼多地方官員都請來了，光是一郡之守就有六個，嘖嘖。

另外，李淵撤掉了李襲譽之後，改派自己的女婿段綸來接替招撫使一職，繼續招撫蜀地餘下諸郡，由此可見，李淵其實並不信任李襲譽，擔心後者搞定蜀地後會割據稱王，因為安康李氏本來就是山南豪族，其手下的唐兵也是自行招募的山南人。

高不凡暗汗，白妞兒不厚道啊，這是要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不過，見慣了大場面的他倒也不怵，從容地道：「雲裳居士抬舉了，本王愚鈍，並無所悟，實在抱歉！」

白雲裳容貌傾絕，寶相莊嚴和*圖*書，氣質出塵，吐字清晰，那聲音似乎有著一種魔力，即便是晦澀難懂的經書，在她講解之下似乎也變得十分吸引，在場所有人都在凝神靜聽，就連高不凡這個「無心」之人竟也聽進去了，不禁暗暗替白妞兒點了個贊。

原來李襲譽自從奉詔命招撫蜀漢諸郡，一路走來都十分順利，連收蜀地十郡，只是正當他抵達蜀郡時，李淵的聖旨卻到了，撤掉了李襲譽蜀漢道招撫使一職，並召其回長安擔任太府少卿一職。

「心即是佛！」高不凡答道。

高不凡自然也就不客氣地道，微笑道：「不敢不敢，本王以為非是樹動，非是風動，而是諸位心動了。」

此言一出，在場大多人都臉紅了，因為如此一來，他們都成了高不凡口中的「下乘人」，李襲譽更是面紅耳赤，偏偏又反駁不得，因為高不凡引用的是白雲裳剛才講經時的一段話。

李孝恭的眼中不由露出仰慕之色，同時也暗暗巡展，此女絕色傾城，可惜卻是佛門弟子，只能終生相伴青燈古佛了。

「在下資陽郡太守候寧，見過齊王！」

毫無疑問，六祖慧能那樣一說，頓時逼格滿滿，非同凡響，但是不得不說，這是徹頭徹尾的唯心論，而佛教的思想正是唯心主義。

中年士紳頓時陷入了沉思當中，一時間竟猶豫不敢作答，顯然是擔心答得不夠「玄妙」而暴露自己的淺陋無知。

李孝恭雙眉緊皺道：「先不要作定論，不過，即便真是佛門故意替高長卿造勢，咱們也沒有好的辦法，為今之計，只能盡量把蜀郡太守荊守正爭取過來，至於巴蜀太郡蕭瑀則有點懸了，畢竟蕭太后如今在高齊。」

一名穿著青色長袍，頭戴紗冠的中年官紳搶先答道：「本官看見菩提樹動了。」

「在下隆山郡太守何太初，見過齊王！」

此言一出，白雲裳頓時目泛異彩，李襲譽和李孝恭兩人聞言心裏也咯噔一下，露出思索之色。

所以這段時間，李襲譽都在遊山玩水，等候駙馬爺段綸的大駕，而蜀郡太守荊守正得知李襲譽已經被撤後，自然也沒興趣跟他談投靠之事，畢竟跟正主談才能要一個好ｈｔtｐs://ｍ.hｅｔuｂoｏｋ.cｏｍ.ｃoｍ價錢不是？而李襲譽已經不能話事了，跟他談了也是白談，甚至還有可能得罪接替李襲譽的駙馬爺段綸，吃力不討好。

隨著一聲如洪鐘大呂的佛號，前排一名和尚站了起來，對著高不凡雙掌合拾深深一揖，赫然正是佛門禪宗四祖道信。

白雲裳內心不凡哭不得，差點便破功降下了雲頭，和聲問道：「齊王會心而笑，定是有所悟，何不與在座諸位分享一二？」

高不凡不由啞然失笑，突然想起當年讀高中時的一道有趣的政治題：時有風吹幡動。一僧曰幡動，一僧曰風動。慧能進曰：非幡動，非風動，仁者心動。問：此事例是唯心主義，還是唯物主義？

在場的人聞言，便確認眼前這個唇紅齒白的年輕人就是鼎鼎大名的齊王高長卿了，一時間震驚不已，人人神色各異。如今李唐和高齊幾乎二分天下，而李唐由於地理優勢，巴蜀一帶實則已是李唐的囊中之物了，這個時候高長卿竟敢孤身出現在蜀地，嘖嘖，此子果真是藝高人擔大呀，莫非還想赤手空拳跟李唐爭奪巴蜀不行？

這時，一名三十歲許的儒雅男子搖頭道：「非是菩提樹動了，實乃風動。」

李淵這樣做，無疑是為了消除隱患，只是如此一來，倒是耽誤了時機，如果他不撤李襲譽的話，說不定現在蜀郡已經被拿下了，結果李襲譽這一撤職，一切招撫工作便暫停了，要等接替李襲譽的段綸趕到才能繼續。

幸好，李襲譽雖然被撤了職，但似乎並無怨言，仍然樂意忠心耿耿替大唐做事，若他接下能說服蜀郡太守荊守正投靠，李孝恭覺得自己有必要在皇上面前替李襲譽請功，即便得罪駙馬爺段綸也必須做，否則會寒了功臣的心。

「是心是佛，是心是法，佛法無二。心外無佛，心外無法，心外無物，心外無事。正是：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白雲裳並沒有拂去身上的落葉，彷彿視之如無物，含笑問道：「諸位施主抬頭何所見？」

此時此刻，大家忽然發覺，本來高高在上，如坐雲端的雲裳居士彷彿走下了凡塵，露出了真身，亭亭玉htｔｐs://ｗｗw•hetuｂｏｏｋ•cｏｍ•ｃom立，美麗而親切，讓人怦然心動。

此刻的道信和尚目光熠熠，僧袍無風自鼓，背對著朝陽，彷彿身後有佛光萬道，只見他呵呵一笑，高聲誦道：「心即佛也，心外無佛，心外無法，心外無物，心外無事。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空色不異，色即是空。空也無，無也無。入于清靜，清靜也無，得真清靜，空色一如也！」

李襲譽抱拳道：「在下李襲譽，表字茂實，金州安康人氏，目前恬為大唐太府少卿，還請齊王賜教。」

李孝恭和李襲譽二人，眼見高不凡被一眾地方官員圍在中間，面色都有點不自然了，但又不好拂袖而去，直到高不凡和眾人寒暄完，兩人這才上前禮節性地說了幾句，然後便匆匆離開了院子。

儒雅男子淡定地反駁道：「風雖然看不著，但卻摸得到，若不是風吹過，菩提樹如何能動？所以本質上還是風動。」

高不凡繼續侃侃道：「正如雲裳居士剛才講經時所說，上乘人無心，住于清靜，不見有空，不見有色，一切真如，而下乘人有心，住于有無是非，見色見空，非空即色，非色即空，起心動念皆是妄見，所以本王以為，非是樹動，也非是風動，而是諸位心動了。」

李孝恭和李襲譽暗叫不妙，卻也無能為力，沒辦法，高不凡的表現實在太過驚艷了，此子的智慧和詩才確實不得了，能取得今時今日的成就，絕非偶然啊。

李孝恭和儒雅男子都微微變了面色，原來這個儒雅男子不是別個，正是負責招撫蜀漢諸郡的大唐招撫使李襲譽。

白雲裳號稱佛門百年一遇的奇才，悟性自是極高的，對各種經書爛熟于胸，也理解透徹了，近年來四處雲遊講經傳教，積累了大批信眾，逐嶄露頭角，已然頗具名氣，當然，就目前而言，只能算是大師級別吧，距離著書立言的大德高僧還有一段距離。

高不凡張了張嘴欲言猶止，白妞兒不厚道，這就趁機撂挑子了，只是咱們好歹是同過生死，共過患難的老朋友，許久不見，至少也得打聲招呼，客套幾句再走啊。

白雲裳微笑追問道：「當真是菩提樹動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