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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微涼不離傷

作者:安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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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記憶中的綠豆冰棒

第四章 記憶中的綠豆冰棒

我在冰箱里翻了很久才找到他所說的綠豆冰棒,可能是因為曾經融化過,冰棒有些變形。可是我還是堅持買下了它。離開小店的時候,那個滿臉痘痘的年輕店員笑話我:「小妹妹,還是來根巧克力圓筒吧?這種冰棍過時了!」
為什麼我們會變成現在這樣?
「我……我只是剛好經過這裏……」我的聲音都是顫抖的,接著,他顴骨上觸目驚心的烏青和手臂上的一道道紫痕讓我差點驚叫出聲,「天啊……你……」
抑制不住好奇,我從假山裡鑽了出來,踩在小石墩橋上,小心翼翼地躲在柏樹後面,在植物的掩映下,我看見不遠處衝下來一個男生,穿著白色的T恤,像一道白色的箭,我甚至能聽見他急促的喘息。他似乎逃避著什麼,向後看了一眼,卻一個踉蹌差點摔倒,當他抬起頭來的時候,我猛地捂住了嘴,才拚命抑制住衝口而出的尖叫——
「這是在諷刺我吧?成績下滑了8分,剛剛挨了一頓批,心情糟透了。」我抬起手,抬起頭,看著指縫間漏下的光影。
我沒有說話。這兒熱得像蒸籠,一想到接下來的時間大概要在書桌前持續不斷進行溫習,我的心就像死了一樣的壓抑。我迫切地需要一點治愈的力量,哪怕是突然貼在臉頰上的冰鎮可樂的刺|激,讓我從這些沒完沒了的煩悶里脫離出來,五分鐘就好。
學院的醫務室里,我手忙腳亂地把柜子上能找到的所有瓶子都搬了下來,從架子上一個很高的地方找到了乾淨的棉簽。
「你……你怎麼會在這裏?」葉慕北瞪大發紅的眼睛,指著我,壓低聲音叫了起來。
「我只是……只是不想看著慘劇在我面前上演……」我翻了個白眼,回答道,「反正你上次幫我解圍,這次我也幫你一回,這樣我們兩個人就誰也不欠誰了吧?」
以後我要去法國,站在巴黎鐵塔最高的地方!
「你還會包紮?」他挑起一邊的眉毛看著我,提高了音調,一臉的不信任。
「樂趣?可是我只看見了流血事件,」我又看看他手臂上的傷,他白色的袖子上洇出了一小塊鮮紅的血跡,看起來觸目驚心,「你的傷口在流血,還是讓我幫你包紮一下吧!」
就在這個時候,我無意間在自己的身邊摸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拿出來以後,一個被蓋在樹葉下的鐵盒子頓時躍入了我的視線。
「你覺得這輩子他們會有一天讓我放鬆嗎?就算我去了國外,他們也會要我每天晚上9點準時待在宿舍里接電話吧?也許連我晚飯吃了什麼都要調查一遍。」
陸維的身體也微微地顫抖了一下,他更加用力地抱住了我,同時在我的耳邊喃喃說:「為什麼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我們三個曾經在一起,過得那麼好,再也回不去了嗎?」
這個地方和十年前的模樣沒什麼變化,頂多就是草長得更密了,水池裡的水變少變髒了,還有,來的人變少了。
心血來潮,我摸索著找到了山洞的入口,然後彎著腰爬了進去。跟記憶中的一樣,山洞裏面幽深曲折。只是,小時候這個山洞可以容納我和陸維、林笑羽三個人在裡頭做遊戲,現在對於我來說卻有些狹小。我抱著膝蓋,坐在裏面。從一個不大的縫隙望出去,狹窄的視野里能看見陽光照在假山外噴泉的水流上。熟悉又陌生的環境讓我的心情一下子沉澱下來。
我似乎又聽見了那個巴掌聲在我耳邊響起。
「痛嗎?」我問。
「你是第一次幫人包紮吧?」葉慕北皺著眉頭,一臉忍耐的表情,看著我往他手臂上纏繃帶。
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他,就像是個需要安慰的孩子。我忍不住默默地伸手,回抱了他一下。
「先別出去!」我連忙拉住他,「再等一會兒吧!他們說不定還在這附近找你呢!」
客廳里,《新聞聯播》的前奏音樂沒有應時響起,電視屏幕上一片漆黑。
「都怪我不好,陳阿姨叫我看好笑羽,讓她今天好好去學院,這下她又跑了。」我把瓶子放回桌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原來她是以為我去告了狀,才會對我那麼生www.hetubook•com.com氣,她怎麼那麼傻……」
「星安,你不要像笑羽一樣離開我。」
店員抬起頭,並不熱絡地問我要吃什麼。我一愣,脫口而出的卻是一句:「給我來一隻綠豆冰棒。」
我看著自己的「作品」一點點瓦解崩壞,一種酸酸的感覺充斥了我的胸口,再看下去,我的嘴角往下拉的幅度越來越大。真是小看他了,沒想到他包紮得像模像樣的,整齊又專業!
鮮活的人!
店老闆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才聳著肩說:「綠豆冰棒?怎麼你們小姑娘也要吃這種……壓在冰箱底下,你自己去翻吧。」
父親的一聲怒吼,嚇得我渾身一顫,我低著頭站在沙發旁,垂著手,一聲不吭地接受著他的數落。
「你這個人……真是沒心沒肺!早知道會這樣,我就不救你了!讓你被打得滿地找牙算了!」我按捺不住一肚子的火氣,恨不得用眼神殺死他!
陸維說的每一句話我都懂,那些熟悉的語句,總是在周圍的人口裡重複著。可是,我的情緒並沒有因為他的這些話重新變得高漲。我覺得自己的胸口裡有一潭死水,那些蠢蠢欲動煩躁不安的情緒,像是對各種農藥免疫了的小蟲子,在這潭死水裡紛紛擾擾地抖動著翅膀。
焦慮、悲傷、憤懣、無助和寂寞……種種調料,在滾燙的鍋里被翻炒著,卻融合不到一起,最後凝結成一塊塊焦黑的、化不開的沉重,沉澱在我的心裏。
他看了我一眼,又匆匆地把視線轉到窗外,然後輕輕地搖搖頭。
「真不想讀書,越來越討厭英語了,我要是你就好了……你就像是被施了魔法,成績總是那麼棒。」
「你最近是怎麼啦?丟了魂似的!我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天天在圖書館里啃乾麵包就著白開水,字典都被我翻爛了……」
「對不起,我……」看著那張成績單,我的心似乎也被揉得皺成了一團。不敢去看父親利箭般的眼神,除了「我會努力的」「下次一定考好」,我實在想不出其他太多的詞。
我匆匆離開了陸維。雖然我知道他是很認真地在安慰我,可是,待在他的身邊,我莫名地有種要窒息的感覺。
就像是被扯斷的珍珠項鏈,留下來的就只是一個一個的片段,而連接片段的鏈條卻早已斷裂。
那麼,真正的我在哪裡?
就在我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中的時候,突然聽見外面一陣喧嘩。凌亂的腳步聲,什麼人在大聲嚷嚷著「有種別跑!」
「不要這樣說。我知道,考試的壓力很大,最近你的心情也一直很低落。其實,我也是。那天的事情確實是個打擊,我沒想到笑羽會固執到那個程度,更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他又嘆了口氣。
「包紮的功夫那麼爛,蝴蝶結倒是打得挺端正!」他花了好大勁才把那個蝴蝶結成功拆開,然後咬著牙把那圈綁得亂七八糟的東西給撕了,自己給自己包紮起來。
我站在他的面前,背上都是汗,制服的襯衫貼在背上,黏膩得讓人難受。剛剛下過小雨,天氣卻依舊悶熱,這就是一個到處都黏黏膩膩的季節。
還記得,陸維說長大了要當鋼琴家,在維也納的金色大廳辦一場音樂會。
這是巴黎鐵塔?
「不是。」
討厭!
我說:「不,我就要這個,我從小就吃這個。」
她總是我們三人中最調皮的一個,最喜歡乾的事情就是打著赤腳爬到假山最高的地方,偶爾搶走陸維的作業本,藏在假山的小山洞里。
茫然中,路過了一家賣雜貨的小店,門口擺放的冰櫃就像是我小時候所見到的那樣。我停下腳步,不知不覺就走進了小店。
「哼!我不聽你瞎掰……」我低垂著頭,用紙巾擦拭著手上的血痕,掩飾著臉上異樣的神色,心裏卻不能平靜。
我無語,開始低頭翻我的包。
「星安,你不要想太多。現在面試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如果你面試失敗了,你媽媽可能會瘋掉吧。」陸維把書合上,一臉嚴肅地繼續說著。這一刻,他的表情莊嚴,就像是某個官方機構年輕的權威發和圖書言人,陽光落在他的頭髮上,就像是暖色的強力閃燈,「至於笑羽,那該是我來擔心的事情,我會處理好一切的,你只需要好好讀書就可以了。」
更糟糕的是,在受到陸維的打擊之後,笑羽依舊在逃課,逃避老師,逃避我,也逃避陸維,誰也找不到她,現在到底誰還能把她從危險的深淵邊上拉回來?想到這個,我甚至有些絕望起來。
那是箇舊月餅盒子,厚厚的一層灰下依稀能看見熟悉的圖案。我吃了一驚,這曾經承載著三個小孩美好記憶的百寶盒,沒想到居然還在這個秘密基地里。
「我猜上一個人現在估計被截肢了吧?」
「解圍?我要你幫了嗎?女超人?」葉慕北一笑,把手撐到我頭頂的洞壁上,我們倆之間的距離急速縮短,「你覺得那幫小跳蚤可以打得倒我嗎?如果不是你,他們現在該跪在地上向我求饒了吧?」
然而,下一刻,陸維的聲音響起來。
我手腳發起軟來,說實話,我可不想看到葉慕北在我面前被一棒子打得鮮血四濺,在地上翻滾的模樣!
我回想著他的話,獃獃地站在那裡思索著,任由他揉亂我的劉海。
「你……你就發揚你的阿Q精神吧!」我被他的過度自信噎得快說不出話來,又低頭看看他手臂上不住滲血的擦傷,「我看你還是先去處理一下傷口比較好吧!受了那麼多傷,還說人家是小跳蚤?那該是多大的跳蚤啊!」
正驚訝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裏,突然他的身後冒出了三四個陌生男子,手裡揮舞著棒球棍,看那打扮,無疑是不良青年;看那陣勢,來勢洶洶,就像是葉慕北犯下了什麼滔天大罪,恨不得一棒子把人打死。
「你……你到底是怎麼惹上這群凶神惡煞的?」我被他的話嚇得一慌,聲音有些顫抖地問,「他們為什麼要追你?你是不是也做了什麼可怕的事?」
「沒想到你也會生氣!」他故意瞪大眼睛,用看外星人一樣的眼神看著我,「我還以為無論對你做什麼,你都不會生氣!怎麼說呢?就像木偶一樣。」
咬著冰棒,我不知不覺走到小區的公園。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腦海里又浮現出笑羽小時候的模樣,圓圓的黑葡萄一樣的眼睛,每天扎著兩個羊角辮。記得有一次陳阿姨不給她買牛奶冰棒,她一個人站在太陽地里哭了兩個小時。
「我這樣做是不是太狠了?」陸維突然用沙啞的聲音低低地問了我一句。
「只是差了8分,以你的能力,努力個兩三天,應該就能補上了!這麼煩惱可不是辦法!」陸維說著,用書敲敲我的頭。
「油腔滑調……」我翻了個白眼,小聲反駁他的一番歪理。
綠豆冰棍,簡單卻讓人難忘的味道。我的口味一直沒變,不過遺憾的是,它已經沒有了記憶中的香甜純真。
他看見我,滿臉詫異。我可管不了那麼多,指著水池邊的山洞小聲對他說:「那裡!躲那裡!」然後就拉著他沖了進去。
他瞥了我一眼,撩了一下汗濕貼在額頭上的劉海,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這是男人之間的事情,女孩子不需要過問,你只要站在我的背後就行了。」他說著,一彎腰就要從洞里鑽出去。
這段日子陸維總是頻繁地嘆氣,幾乎要把過去十幾年的份都補上。
眼前的景象,活脫脫就是電影里的幫派死拼!
兩個小時后,我在圖書館外的草地上找到了陸維。
陸維悶悶的聲音不禁讓我閉上了眼睛,一度僵直的身體也變得稍微放鬆下來。我沉默了,不需要多說什麼,我知道,陸維的心情和我是完全一樣的,一樣的無奈,一樣的難受。
陽光在頭頂滾滾的綠浪間閃著金黃色的、耀眼的光,我眯起眼睛看向天空,那裡是一片高遠的湛藍。
猶豫了很久,終於打開了盒子,看著眼前的東西,我愣了幾秒,一種似曾相識的溫暖包圍了我,模糊了我的眼睛。
看著他竭力向這邊跑來,我和他之間的距離在急劇縮短,我看見他胸前的一大片汗漬和咬緊的牙齒。突然一個荒唐的念頭闖入了我的腦子,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一和-圖-書股莫名其妙的力量注入了我的身體。我從橋上直衝了下來,從那些濃密的柏樹後面躥出來,抓住葉慕北的手就往假山裡拉。
許許多多的問題模糊成一片,像一層灰濛濛的霧蒙在眼前,卻怎麼也沒有答案。
喊聲像驚雷一樣炸開,我渾身一抖,思緒猛地被拉了回來。不知道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有種莫名的心慌涌了上來。
難道我能說「對不起,最近心情不好,因為發生了一些事……」來面對他的質問?
「討厭!我才不要看!」我慌忙扭過頭去,臉上一陣發燙,「你不怕死嗎?那群人拿著那麼粗的棒球棍,好可怕!」
「你是要進常青藤的人,卻拿出這樣的分數,你也好意思?」父親說著,把成績單拍在桌上,「你知不知道,8分的差距,要是在真正的考試中,足以把一個人甩多遠?」
林笑羽在陸維的臉上劃開了一道口子——雖然是無意的,但這卻像是同時在我們的心上劃開了一道口子,連空氣里的血腥味也透著一股淡淡的苦澀。
葉慕北!
周圍的空氣像是一下子凝固了,我迎著他柔軟的目光,像是突然闖入了關於他的、我不曾碰觸的世界,他的身體很熱,就像是被陽光曬了許多個小時的結實靠墊。
他回頭對我一笑:「好吧,瞧你,小臉都嚇得煞白了。你就這麼擔心我?該不會愛上我了吧?」
我愣了一下,想了想,咬了咬下唇,小聲回答:「我不知道……」
過了一會兒,父親終於數落完了,母親走過來,端給他一杯茶潤潤乾燥的口舌,然後一叉腰,開始了第二輪數落。
後來,我們都發現了那個假山裡的小山洞,所有人都驚喜得一宿沒睡著。我們沒想到這個天天經過的小公園裡,居然藏著一個那麼有趣的地方。
還記得,笑羽說長大了要當模特,當明星,這樣就可以掙很多很多的錢,讓媽媽過上好生活。
或許,我們只是在努力地逞強,不願意承認那些事實。前所未有的難過像一張灰濛濛的紗劈頭蓋臉地朝我蒙了過來。
「好啊,有本事你自己包紮吧!」我說著,用紗帶在他手臂上綁了一個緊繃繃的蝴蝶結,以示報復,再拉緊帶子兩端,他果然吃痛地猛吸了一口氣。
「沒錯,我現在就看你挺不爽的。」
「怎麼回事?考這樣的分數,你是存心想氣死我嗎?」
幾天前,笑羽的一巴掌打在陸維的臉上,就像也打在了我的臉上,心情也被打落在地上,再也拾不起來。
接著,他回過頭來直直地看著我,眼底閃著濕潤的光,眼裡的血絲依舊沒有散去,他什麼話都沒有說,突然伸手攬住了我,把我拉近了他的胸膛。
「討厭!那麼你是故意惹我生氣的嗎?」這個人得了便宜還賣乖,不但不反省,還在一邊說風涼話!頓時我的火氣更旺了,索性往他手臂上包紮完美的地方用力一按,下一秒我滿意地聽到了一聲痛叫。
「笑羽,為什麼你從來不吃豆沙的?老是吃牛奶的不膩嗎?」
世界上最悲傷的語句,莫過於「再也回不去了」。
我一直按照別人的要求生活著,從來沒有人在意我的真實想法,也沒有人在意我是不是真實地活著,反倒是他的一句話,指出了我最在意的地方。
「這表情不錯!沒想到你生氣的樣子還蠻可愛的嘛!」葉慕北縮回手揉著受傷的手臂,彎起嘴角說,「之前看到你的時候,老是一副女主持的嚴肅模樣,說什麼都一個表情,滿嘴的官方用語,那時我真想捏捏你的臉頰,看看是肉做的,還是硅膠做的。要像這樣,有什麼不痛快的就直接說出來,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罵就罵,這才像是個鮮活的人嘛!」他說著,伸手摸摸我的頭。
「恭喜你,這次取得了年級第一的好成績。」我有氣無力地說著,在他旁邊坐了下來,草坪剛剛修剪過,毛茸茸的小草扎著我的腿,痒痒的。
看著他像往常一樣溫柔的神情,我的表情卻沒辦法變得輕鬆起來,實際上,我有一句話一直悶在肚子里,堵在喉嚨間。
我安慰他說:「我想,她最終會理解的…www.hetubook.com.com…我想,她現在一定又後悔,又傷心。」
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就像突然舔了一口芥末,嗆辣的味道直衝腦門,讓我眼眶發熱起來。
「嗯,好。」
「這個鹽水過期了,用這個雙氧水吧,可能會痛一點,稍微忍耐一下!」我把沾滿雙氧水的棉簽輕輕按到陸維的傷口上,他猛地吸了一口氣,低垂著眼瞼,面無表情。
看起來可不是小打小鬧,他們手裡的傢伙足有六七十厘米長,吃上一棍,別說骨折,腦震蕩都是可能的,說不定還會鬧出人命!
陸維的膝蓋上攤著一本厚厚的小說,但目光卻落在了遠處。聽見了我說的話,他才眨了眨眼睛,說:「你也考得不壞。」
棉簽很快被染成粉紅色,我的手在微微顫抖著。我強迫自己直視那道往外滲著血珠的划痕,操作著那些冰冷的器械,鑷子、剪刀和創可貼,用另一根濕漉漉的棉簽蹩腳地來回擦拭著印記。那一定很痛,可是陸維卻像是一座沉默的雕像,一動不動,沒有一絲生氣,只有喉結偶爾在上下滑動。房間里瀰漫著一股消毒藥水的刺鼻氣味,濃郁的低落籠罩著我們,這不禁讓我感到有些無所適從。
父親的罵聲繼續撞擊著我的耳膜,但是已經變得模糊。
幾乎人間蒸發的林笑羽、總是冷不丁跳出來擾亂我生活的葉慕北,還有面前這張惱人的成績單,像一團團吸飽了水膨脹起來的海綿,充斥在我的腦海里,每一個出口都被死死地封著,幾乎要把腦子撐爆。
「像這樣,只是隨便包紮一下,好看多了吧?」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葉慕北繼續戳我的痛處,「出於安全考慮,淑女遇到這樣的情況還是找個更安全的地方躲一躲比較好,包紮也是,專業的事還是交給專業的人來處理比較好。」
「那你呢?為什麼老是吃豆沙的?」
不會的,我會永遠在這裏,只要你需要我——我在心裏默念著,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背。
還記得,我說長大了要當旅行家,游遍全世界。
事實上,會頂著大太陽來到這個地方的,根本只有我一個。
我從來沒有這樣地靠近過陸維,我甚至能聽見他的心跳,強而有力,這麼急促。他的身體散發出一股熱力,有些熟悉,也有些陌生。
在青春的涌流里,我們都拚命地掙扎著,想要拉住彼此的手,卻不得不眼睜睜地看著曾經的夥伴被衝到了更遙遠的地方。
他嘴裏呼出的熱氣吹在我的額頭上,我條件反射地往後縮了縮,視線卻對上了他汗濕的鎖骨。而他的身上有種奇妙的味道,男性特有的、濃烈的汗水與淡淡的煙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似乎還殘留著某種古龍水的味道,讓我有種輕微的眩暈的感覺。我支撐著不讓自己暈倒在這狹小的空間里。
洞口細密的長草刮過我裸|露的小腿,像細細的小針一樣扎人。鑽進洞里,光線霎時暗了下來,整個世界只剩下我和他在詫異與緊張中碰撞的眼神,還有急促的喘息與心跳。嘩嘩的水聲掩蓋了他有些粗重的呼吸聲。我微微彎下腰,他跟著我做相同的動作,從假山的縫隙探出去,這裏很隱蔽,我看見棒球棍在柏樹的那頭晃來晃去,那些人的腳步從左到右,從右到左,大呼小叫著葉慕北的名字。幾分鐘后,或許是終於失去了耐性,他們才罵罵咧咧地離開了這裏。
「這點傷你就大驚小怪的!」他搖搖頭,說道,「別看我受了傷,剛剛他們也被我放倒了不少,之前那一腳沒被我踢斷根肋骨,至少肺也扁了吧!」
我哭笑不得,忍不住叫起來:「你真討厭!我這個最不擅長動手的人好心好意地幫你包紮了,我這個膽子最小的人也冒著生命危險出手救你了,你居然連一句謝謝也捨不得說,還笑話人家!」
「你真以為我喜歡打架?」他挑了一下眉,輕描淡寫地說,「我不喜歡打架,不過,真要打起來,我也不怕。你信不信,就算我到街上買瓶礦泉水,只是騎著摩托車,啥事也沒幹,也會有人來找麻煩。就算我不騎那摩托車,單單是我這張臉,也會有人來找我麻煩,長得太帥和-圖-書也是一種累贅……」
十幾秒過去了,我忽然意識到,這個擁抱顯得有些過於漫長。我開始有些不自在,於是動了一下身體。
我瞪他一眼,他笑了,繼續說:「你包紮成這個樣子,我還要自己重新包一遍,有什麼用?」
「這也太暴力了吧,」我不由得抽了一口冷氣,皺起眉說,「打架就那麼有趣嗎?」
瑣碎的往事像透明的玻璃彈珠從記憶的口袋裡蹦出來,散落了一地,而我緩緩地低頭拾起。
我和笑羽一起收集的彩色玻璃珠子、陸維玩過的畫片、王菲的磁帶和玻璃紙、陸維小學制服上的紐扣、被三個人翻爛了的一本機器貓的書、一本被塗得亂七八糟的小筆記本……
「只是被個渾蛋推了一把擦傷的,跟貓抓似的,用不著那麼吃驚。」他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淡淡地說著,就好像這些傷痕不過是門口小商店買來的文身貼紙,不高興的時候一揭就能丟掉,「我還有更可怕的傷口,你要不要看?」他半開玩笑地說著,伸手就要把上衣撩起來。
「作為一個男人,沒有打過架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把看不爽的人一腳踹翻在地的衝動是寫在每一個雄性動物的基因里的,你們小女生怎麼能理解打架的樂趣?」
空有一個好看的軀殼,微笑,點頭,一舉一動都是依照別人的意志來做的,眼裡沒有靈魂,獃滯的表情,禮貌流利卻沒有創意的應答,是啊,這是我,這是我在別人面前的樣子,也是父母希望我成為的樣子,但是,這不是真正的我。我就像是舞台上的木偶,演盡了所有的角色,努力地取悅著觀眾,讓自己的主人滿意,帶給周圍的人歡樂,卻忘記了,真正的自己是什麼模樣,自己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聽說你在學院是優等生?看你老是一副壓力很大的樣子,我就不信乖乖女就沒有不爽的事情!」
我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她為什麼不先問問我?和我說點什麼就那麼難嗎?
我有些驚慌,卻沒有閃避。
可是,處分和警告的危機迫在眉睫,陸維和我只是希望她回來上課,僅此而已。
陸維顫動了一下嘴唇,似乎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口。
他愣了一下,似乎有些反省,隨後又一摸鼻子:「那還真是難為你了,不過你自己說的嘛,上次我替你解圍,這次算是你欠我的,既然是欠我的,我跟你客氣什麼?」
我走過狹小的石墩橋,跨過水池,眼前是一大片假山,這就是小時候我和陸維、笑羽的秘密基地。
「哈哈,那你就罵啊!」
這個月就像是受了某種奇怪的詛咒,我身邊的人都開始陸陸續續地受傷,先是笑羽,然後是陸維,再來是葉慕北,我幫陸維處理了臉頰上的傷,現在又包紮葉慕北的手臂上的傷。
「原來你是擔心我被打死才把我拉進來的嗎?」他曖昧地彎起一邊嘴角,不屑地從喉嚨深處哼了一聲,「你還挺大胆的!要是被那群人發現追上來,我可很難保證能連你一起救下來!」
那一巴掌,她一定是氣昏了頭,才這麼忍心!
你難道就不能說點別的嗎?
原來我之前就像一個木偶?
我知道的,笑羽對陸維的感情,一直是超越朋友的存在。回想起她離去時慌亂的腳步和歇斯底里的哭喊,真的沒想到她的反應會那麼激烈,我想,她一定遭受了很大的打擊。
小本子上用圓珠筆歪歪扭扭畫著機器貓,翻了幾頁,我沾了一手來自過去的塵埃,那些幼稚的豪言壯語,筆跡被滲入的雨水模糊成一塊藍灰色的影子。我努力地辨認著三個人的筆跡,看見笑羽連續寫了好幾頁的「陸維大笨蛋」,然後陸維畫了一個拖著鼻涕的小姑娘回擊她。我還看見我用幾根簡單的線條畫出來的巴黎鐵塔,鐵塔上站著一個揮舞著雙手滿臉笑容的小姑娘……
想到那些人或許還沒走遠,我連忙捂住嘴,以免自己過高的音調引來外面的人的注意。
「你這種口氣真是讓我難過!」陸維搖搖頭,嘆了一口氣,然後對我露出了一個微笑,「怎麼了?你只是下滑了8分就挨批了嗎?你爸媽對你還是那麼苛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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