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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菲菲。」雖然對方看不到，我還是搖了搖頭，「你又不是不了解我，不到萬不得已，我是不會和朋友借錢的，而眼下，還沒到那種時候。」

腳步聲停住了，片刻后，傳來了那人的聲音。

「為什麼突然離開學校？為什麼突然出售賬號？為什麼突然急著要這樣一筆錢？」

莫芊菁拍了拍手，一副神清氣爽的樣子，然後她瀟洒地轉身，臨走前又回頭對我莞爾一笑。

「呼喊啥單于」是陸宇翔，因為不在一個班級，估計他也是看到網路上「君子工作室」出售賬號的消息，才發現我不在學校了，藉著買下賬號的契機詢問我的下落，合情合理。而「含情莫莫」是莫芊菁，我和她的關係完全水火不容，這次拍賣她理應幸災樂禍，甚至趁機搗亂才對啊，怎麼反而花了那麼多錢，就為買我一個小號？難道……是因為她真的很想要「比翼」套裝？

我深吸了一口氣，聲音低沉下來。

說出來有那麼困難嗎？

目前全服都知道，擁有「比翼」套裝的，唯有「傲寒天」一人。為什麼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號身上竟然也有一套？這套套裝和傲寒天手中的是不是同一套？如果是，那君子工作室的後台老板和傲寒天到底是什麼關係？

「你們繼續聊，我先走了。」

搬家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帶走哪些東西，要準備多少路費，要商量去哪個城市，一番合計后，發現最大的困難還是錢。家裡已經一點余錢都沒有，連車票都買不起。看到身體羸弱的媽媽為了籌措路費又要四處奔波，我咬咬牙，終於決定動用我最後的資產。

這個「姍姍來池」的賬號，不同於工作室中其他的賬號，甚至連「醉夢遲」都無法與之相比。不是因為它的等級，不是因為它的裝備，而是因為它代表著一種感情，一段回憶。如果賣掉這個賬號，不僅僅是對過去的割裂，更是對那份關係的褻瀆。

一時間，眾說紛紜，猜測不斷。

至於家裡，靠著我倒賣飾品賺到的錢，再加上媽媽籌來的錢，終於湊足了那幫人要求的金額。本以為能就此打發掉他們，誰料幾天後，那波人又捲土重來，聲稱之前交的只是本金，我們還需要支付一筆高額利息。

以姚菲菲在遊戲論壇中積累的人脈，「賬號拍賣」的消息很快就傳播出去了，拍賣預告貼也被版主加精加亮，置頂在版面最醒目的位置，迎來無數人的圍觀。

我與凌寒楓擦肩而過，正要向莫芊菁走去時，硬生生被一隻胳膊擋下來。

我靜靜地聽著，就像在聽一個遙遠的故事和*圖*書。辦完手續，我向老師鞠了一躬，然後走出了辦公樓，走出了天音學院，也走出了……我短暫的高中生涯。

他從我身邊走過，沒有停留，像莫芊菁一樣頭也不回地走遠，只留下一句話。

「哈哈哈……」女生放聲大笑，一揚手，五顏六色的碎紙飛揚到空中，被晚風頃刻吹散，散落得到處都是。

凌寒楓面無表情地看她一眼，沒說話。

「現在看熱鬧的人很多，出價的人也不少，但價格普遍被壓得很低。」電話里，姚菲菲向我敘述著這些天論壇上的情況。因為上網不方便，那天發出售號貼后，我就用公共電話聯繫上這位好友，讓她全權代理售號事宜。我手機欠費已經停機，之後的聯絡也都是借用公共電話，每天約定一個固定時間進行通話。

我驚呆了。

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我向老師請了長假，沒有和任何同學打招呼，悄悄收拾好行李就離開了學校。

下一秒，她用手緩慢地，用力地，把那張紙質卡片撕成了碎片。

另一個，是「姍姍來池」。

恍惚間，我又一次聽到了凌寒楓的聲音，他的語氣冰冷得近乎陌生。

沉思片刻，我緩緩開口。

自從家裡出事後，我就沒有再登錄過「傲世飛仙」，所以這次的登錄，也算是久違地回歸。賣號需要清空原有的好友，我一個個賬號清空過去，都沒什麼異常，而輪到「醉夢遲」這個賬號，剛一上線，我就被響個不停的消息提示驚住了。點開收信箱，數十條信息彈了出來。

教學樓里傳出蠢蠢欲動的沸騰聲，我從樓下走過，側耳聽著，隱隱有幾分懷念的惆悵。離校已經一個多星期了，我想，在辦理正式的退學手續之前，這或許就是我最後一次行走在學院中了吧。

「什麼為什麼？」

事畢，我給凌寒楓發了一條簡訊，他沒有回復。第二天，我就在學生會的公告欄里看到了我被外聯部除名的通知，很多人驚訝不已，議論紛紛，陸宇翔還專門來問我到底怎麼回事，我只是搖頭，不發一言。

「這是賬號卡，背面寫著賬號密碼。」背對著來人，我伸出一隻手，晃了晃夾在指縫中的角色賬號卡，淡淡地說，「不過，你特意叫我過來，應該不只是為了拿這張可有可無的賬號卡這麼簡單吧？」

辦完退學的第二天，我和媽媽坐上了遠行的列車，永遠地離開了這個城市。

當媽媽在電話里終於說出這句話時，我一點都沒有感到意外。那些討債者咄咄逼人，已經到了毫不講理的地步，我們送不走，惹不和_圖_書起，只能遠走高飛，搬家避難。

「珺珺，這兩個人是不是現實中都認識你？」姚菲菲問，「我和他們聯繫時，他們發過來的第一句話都是追問你去哪兒了，很關心的樣子呢。」

學生活動樓后是一片美麗的花圃，花圃旁邊有一個用石頭砌成的小亭子。我到的時候，這裏還空無一人。我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百無聊賴地望著遠處天空的火燒雲發獃。

「這是我自己的事，同你無關。」

「在嗎？」

享譽全服的大神級賬號，雖然之前因掉級跌出了十大高手的排名，卻並不影響賬號上那些優質的加點，高成長屬性，以及身上的高等級裝備。對一個工作室來說，這種神級賬號是絕對的核心競爭力，但它也被放到了出售席，這是否意味著「君子工作室」將就此歇業，徹底解散？

「生病了嗎？為什麼今天也沒出現？」

「我曾經以為，無論你做了什麼，我都能原諒你。但現在，我發現我錯了。」

本來我是想上網看現場直播的，但臨時有事出了門，結果等到拍賣結束后的第二天才來得及和姚菲菲聯絡。在電話里，姚菲菲說拍賣情況比她預想的好得多，而這批賬號中最搶手的兩個賬號，最終買家的身份都十分特殊。

「這是和她一樣多的錢。」凌寒楓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頓，「如果你真的需要錢，我可以幫你，只要你一句話。」

「君子工作室」的售號貼一經發出，立刻在「傲世飛仙」遊戲論壇上掀起了軒然大|波，僅一個晚上，帖內的留言已多達十幾頁，這個消息馬上就蔓延到了遊戲里，世界頻道上也有不少人公開議論。能造成這樣大的影響，除了因距離「君子工作室」之前的名譽風波時間過近，讓大家有舊事重提的談資，更重要的是因為，在這批出售的賬號里，有兩個十分特別的賬號。

「無論如何，請回復一下。」

網吧里烏煙瘴氣，嘈雜無比，但這一刻，我卻覺得整個世界都靜了下來，什麼都聽不到，什麼都感受不到，留在我視野中的，在黑暗中唯一散發出光芒的，是這個名字。

姚菲菲嘆了口氣：「既然你如此堅持……好吧，我尊重你。我會想辦法讓這批賬號賣得好一些，實際上，我現在已經有了一個主意。」

「凌寒楓，她值得你做到這種地步嗎？」莫芊菁的聲音尖銳極了。

「你告訴他們，我去哪兒了嗎？」我問。

「你真的打算賣掉這個賬號嗎？」

一個星期後，我回天音學院辦理了退學手續。在辦公室里填寫資料時，恰好聽到隔壁兩個和*圖*書高三老師在聊天，說凌寒楓已經準備好了材料，不久就會出國留學了。

那個人走到我身邊，俯身撿起了賬號卡，又問了一遍。

作為那個時期的見證者，他無法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他寧願相信我是缺錢才被迫出賣賬號的，既然如此，那麼他寧願掏錢救濟，只為留下這個賬號。

買下「醉夢遲」的，是「呼喊啥單于」；而買下「姍姍來池」的，是「含情莫莫」。

傍晚的時候，起風了。

有句話叫「情場失意，商場得意」，居然在我身上應驗了。

【確定把這位好友移出好友名單嗎？移除好友后，你的名字會在對方的好友名單中消失，今後不能再接收到此人的任何消息。】

「你到底遇到了什麼事？」他追問，「說出來有那麼困難嗎？你到底要固執到什麼時候？」

「謝啦。」莫芊菁她用手指銜起那張卡，另一隻手把紙包丟到我身上，笑得開心而得意，「現在，它是我的東西了。」

我苦笑著說：「本來就是急用錢，他們想壓就壓吧，現在已經顧不得這麼多了。」

我驚愕地轉頭，然後看到一個同樣的紙包伸到我面前。

「錢我拿來了。」莫芊菁並不介意凌寒楓的冷淡，她爽快地掏出一個鼓鼓的紙包，沖我揚了揚，「淘金小姐，你還沒有改主意吧？可以交易了嗎？」

這是羞辱，赤|裸裸的羞辱。

「珺珺，你的自尊心也太強了，幫助和施捨，根本是兩碼事。」

——「君子工作室」的那批網游賬號。

「珺珺，我們走吧。」

「是我看錯你了，你真的讓我太失望了。」

並不是真的看輕你們的好心與好意，而是因為經歷了太多，所以已能預知到結局。這種矜持和自傲，很多人或許並不理解，對我來說，卻是我最後的尊嚴。我討厭任何憐憫和同情的目光，尤其是……來自於你。

我明白他的意思。

……

「賬號公開拍賣，價高者得！」

我下意識攥緊了手中的賬號卡，點點頭。

說實話，不到萬不得已，我真的沒打算把主意打到這些賬號身上。一方面是因為它們一直是我比較穩定的收益來源，不受時間和地域的影響，具有極強的可持續性；另一方面，是因為那場誣陷風波的影響猶在，現在出手賬號，價格很可能會被壓得極低，十分不划算。但眼下家裡急著用錢，我也顧不得這麼多，動了心思的第二天就去了網吧，開始處理這批賬號。

「你的手機停機了。」

「我只說你有急事，所以才急著用賬號變現的。」姚菲菲微微一頓，又補充道，「『呼喊啥單于』和*圖*書那人倒挺爽快，追問了幾次，我沒細說，最後他還是打款了；倒是『含情莫莫』，她讓我捎話給你，讓你今天下午放學後去學校的學生活動樓後面等她，她要和你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我整個人都愣住了。莫芊菁也露出了詫異的表情，目瞪口呆地看著凌寒楓。

我渾身的血液彷彿都在那一刻凝結了，手指一抖，賬號卡從指縫間滑出，輕輕跌落到地上，濺起一小片灰塵。

「珺珺，你到底缺多少錢？我可以借你。」

那是我這輩子經歷過的最難熬的一分鐘。

「在嗎？」

「來舉行一次拍賣吧。」姚菲菲的語氣很堅決，勢在必得。

我微微皺眉：「她有這種要求？」

「嗯。」姚菲菲的口氣微微嚴肅起來，「老實說，對『比翼套裝』感興趣的玩家大有人在，而這個『含情莫莫』一開始報的價格就很高，後面加價也很猛，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最後的成交價十分可觀，對你也算是件好事。但如果你實在不想去學校，我就和她協商，取消交易。」

「我自己的東西，想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還需要得到你的許可嗎，凌學長？」

我沒有敢看凌寒楓的臉色，只是腿有些發軟，幾乎是跌跌撞撞才走到莫芊菁面前，向她遞上了賬號卡。

和凌寒楓的關係急降至冰點的同時，我的飾品倒賣生意有了明顯的起色，一萬塊的成本很快收回，我第一時間就把這筆錢打回了學生會外聯部的公共銀行賬號，兌現了我的承諾。

「我池珺珺從來不和錢過不去。」我說，「你和她說，我去。」

「我的確沒有干涉你的權利。」他淡淡道，「但我想知道為什麼。」

「沒來上課？」

那邊沉默了一下。

當然不。

除了滿足你們的好奇心，收穫一片唏噓，還能怎麼樣呢？

喉嚨像塞了一團棉花，連呼吸都困難起來。我閉了閉眼睛，然後緩緩轉過頭，看著站在身旁的人。

不知過了多久，背後傳來了腳步聲，想必就是莫芊菁了。

這明顯是個小號，等級都沒練滿，各項屬性都很普通，但比起「醉夢遲」，這個「姍姍來池」引發的討論是最激烈的，原因很簡單，在人物裝備欄中，這個角色有著一套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神級裝備——「比翼」套裝。

「我明白。」我頓了頓，「我只是……不習慣接受這樣的好意。」

我怔怔地盯著那個伸到面前的紙包，良久，輕輕地推開了它。

凌寒楓沒說話，只是一直看著我。他的目光很平靜，平靜得彷彿是暴風雨前深沉靜謐的海面，沒人知道裏面蘊含著怎樣的驚濤駭https://m.hetubook.com.com浪。

生活又回到了原來的軌道，我除了上課，就是費盡心思地賺錢。凌寒楓則依舊是人氣爆棚的校園偶像和學生會會長。他出現的地方，總有女生們的注目和駐足。偶爾在校園裡遇到了，我們也都當彼此是陌生人，擦肩而過，視若無睹，宛如兩條從未交集過的平行線。

說罷，在凌寒楓還未反應過來時，我已飛快地將賬號卡從他手中抽走，同時轉頭望向另一個方向，拔高了音調。

「你們老師說你請了長假，怎麼回事？」

「嗯？」

滑鼠點擊下「刪除好友」的按鈕，系統立刻彈出提示——

「莫學姐，你還不出來嗎？」

「珺珺，你這樣大批量出售賬號真的不是個明智的選擇。」姚菲菲語重心長地說，「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你是急用錢，趁火打劫是這些賬號販子最愛乾的，這樣下去，你的損失會很慘重。」

明明關係已經鬧得那麼僵，偶遇時也已形同陌路，但在我悄然離開時，唯一在意和關心我的人，居然會是他。我突然想到了曾經風靡網路的一句話——「如果你消失了，至少我會發現。」我或許應該慶幸，在我顛沛輾轉的學生生涯中，至少還有這麼一個人，並未當我只是萍水相逢的過客，能被人記住和惦念，於我而言，何其有幸。

「沒想到你竟然比我還快。」

「……你真的要賣掉它嗎？」

到底該怎麼選？

一陣窸窸窣窣的草葉聲響，莫芊菁從樹叢後面走出來。她沒有一點偷聽被抓的尷尬，反而還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凌寒楓，淡淡地笑了。

我踏進天音學院時，放學鈴聲剛剛響起。甬道兩旁的梧桐樹葉被晚風吹得簌簌作響，聽起來像涼涼的哭音，又宛如低低的嘲笑。

不過是動動嘴皮子而已，談何困難。我也並不想當個悲情英雄，矯情而孤獨地承受一切壓力。

——謝謝你。

垂在身側的拳慢慢攥緊，我沒吱聲。

所有消息，都來自同一個人——「傲寒天」。

是的，面前出現的這個人，並不是莫芊菁，而是凌寒楓。夕陽餘暉下，逆光而立的男生表情晦暗不明，他俯視著我，微微眯了眯眼睛。

這邊是善意的饋贈和幫助，那邊則是公平交易，等價交換。

我注視著屏幕，良久，輕輕地眨了眨眼睛，然後點擊了「確定」。

而更悲哀的是，我根本無法反擊，只能怔怔地看著那個走遠的背影。等我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緊捏著錢袋的那隻手，已經由於握拳過於用力，讓指尖在掌心留下了深深的血痕。

一個是「醉夢遲」。

——但問題是，說了又如何呢？

——但是，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