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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青春散場

作者:葉冰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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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墓碑上的人 06

第四章 墓碑上的人

06

其實我要的一直不多,一個完整的家,一份淺薄的溫暖,就夠了。
「喝!我還要喝酒!」
終於,他在一次次失望之後落寞地站到馬路對面的路燈下,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看到他用手擦著眼角,不知是在擦汗還是什麼別的。
「這次多拍幾張,就不怕弄丟了。」
冷子沫深吸了一口氣,站直身體,像個負責任的好學長好學生會主席般朝我說道。
我求你啊!媽!
我沒有把話說完,其實我不是嫌他拍不好,只是我想親自給我爸拍照。
「回不去了!其實你都知道的,你知道我為什麼回不去。冷玉婷是你妹妹,我的事你怎麼可能不知道。家裡破產,母女被棄,我是野種,我被甩,全校排名一直沒落過前十的我高考失利,只考了個普通大學,媽媽天天混酒吧,我有家跟沒家一樣,所有人都指責我……我還怎麼回去?你說……」我語無倫次地說著,心臟一陣陣抽痛。
學校附近最便宜的旅館,三十塊錢一晚上。房間很小,陳設很簡單,一張陳舊的雙人床,一盞昏暗的床頭燈,破舊的電視櫃,年頭已久的老牌子彩電,還有一個與新世紀聯結的網口。
「艾葉,跟我回去吧!」冷子沫朝我喘著粗氣道。
望著那個不常打來的電話號碼,我驀然有些鼻子發酸。
「哦。」
眼淚就這麼掉了下來,望著黑黢黢的夜空,摩挲著手中的照片,我突然很想有個家,能讓我回去。
到B鎮的時候,是翌日凌晨,盛夏的四五點,天空已經出現魚肚白。我憑著模糊的記憶,再次來到那片荒蕪的墓地。
我放下空箱hetubook.com.com子,將沒被丟掉的筆記本電腦扔到床上,抱著從圖書館裡帶出來的一堆資料上網查案例。
「嘔……」像有什麼荼毒著我可憐的胃,我觸電般扔下手機,扶著路邊的電線杆,胃液都吐出來了。為什麼讓我聽到這些內容?為什麼要這樣自甘墮落?為什麼不好好活著?媽媽,你被毀掉的只是愛情,為什麼你要連帶著把親情一併毀去?你為什麼不想想我,不想想你的女兒?想想我啊!
冷子沫尷尬地將手機遞給我。
指尖顫抖著按下接聽鍵,女人凄厲的哭聲響起,心裏那份激動瞬間被碾成了粉末,心情慢慢地沉下去,握著手機的手指因攥得太緊發白。
「快點喝呀!我還要喝!」
我甩開那雙按在我肩上的手,連連後退,第一次拒絕了他的幫助。
我在自己的T恤上擦凈手上的泥土,心酸地摸著冰涼墓碑上男人微笑的照片,眼淚掉了下來。
「當然是回學校,你就這麼跑出來,被老師知道就不好了。事情經過我也了解了,是我工作沒處理好,才牽連到了你。你先跟我回去,其他事我幫你解決。」
A城晝夜溫差很大,哭夠了,我擦了把臉,關上門,帶著鑰匙出去了。
這樣的旅館,隔音設施很不好,樓道里租房的外地農民工打著酒嗝說著聒噪的家鄉話,隔壁房間男女的調笑聲陸續傳來。
「他一看就是個乾淨的男人,笑起來一點兒瑕疵都沒有,只是太過清冷了。你跟他一樣,都是那種一眼看上去就感覺很乾凈清澈的男人,所以你也好看。」我朝冷子沫衷心地說道。
https://m•hetubook.com.com生若葉飄零,我是一片四處漂泊的葉子,無處歸根。
濛濛細雨中,我的視線一片模糊,那個朝我奔跑過來的身影沐浴在雨霧中,亦真亦幻,如此縹緲。誰停在我斑駁的歲月里,給了我一次刻骨銘心的回望。四十五度,不多不少,不偏不倚,冷子沫就站在我的面前,身上完全濕透,黑亮的髮絲還掛著晶亮的雨珠,沐浴乳的香味撲到我的鼻尖,我做了個深呼吸,那味道是如此真實,一切的幻覺都似乎清晰起來,變得有輪廓能觸摸。
這麼多年,我沒有為他做過什麼。連他的忌日,我都是在別的男人懷裡撒嬌,親昵地叫人家「爸爸」。他一定很難過。
眼睛濕濕的,分不清是朝露,還是雨霧,抑或是我又忍不住了的眼淚。
我自己想想,都替他難過。
「媽,如果你還有一絲清醒,就不要再讓我聽到這些了,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你知不知道!你可以把所有的怨恨和不甘心都發泄在我的身上,你可以醉生夢死,但請你不要在這樣的日子里讓我聽到這些聲音。你知不知道你很自私啊!今天是季東明的忌日,是他的忌日,你還記不記得!就算你不承認,他也是我爸爸啊!媽……我求你……」
冷子沫小心翼翼地拉起我的手,一片冰涼,他的,我的。沒多久,紛紛細雨中,我像一個無魂的木偶,任由那個乾淨的少年牽著,抱著我唯一的行李——?一台用了三年的筆記本電腦,跟著冷子沫坐上了開往B鎮的火車。
「你爸爸長得很儒雅,是個好男人。」
「艾葉,你在m.hetubook.com.com哪兒?我是冷子沫!你先別哭,先告訴我你在哪裡?」清冷的聲音帶著哄騙的語調從電話里傳來,哭得歇斯底里的我身體驟然僵硬,連呼吸都變得艱澀起來。
我看著他,木訥地開口:「回哪兒?」
「別說了,也別哭了,我帶你去找你爸,我們坐火車再去一次那個地方,這次我陪你,我們一個一個找,找到了再重新拍照裱好。來,跟我走,我們去火車站。」
外面在下雨,怪不得今晚沒有星辰與月光,我將手插|進口袋,縮著肩膀,朝附近的小賣部走去,買了瓶啤酒出來,獨自坐在公交站牌下,看著路上稀稀落落的行人。
「艾葉,你不要這樣,大家都誤會了。我知道,一切都不關你的事,都不是你的錯!艾葉,跟我回學校,今晚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可以嗎?」冷子沫抓著我的手,認真地說,黑亮的眼眸那麼乾淨,讓人看了自慚形穢。
「我來拍,你拍不好。」
「艾葉,你在哪兒?」同樣的問題,冷子沫問得有些哽塞。
他拔草的手僵了一下,抬頭愣愣地看著我,許久沒有說話,只是別過頭去,掏出手機來準備拍照。
「你幹嗎不讓我喝!」
……
被摔在地上自動掛斷的手機又一次響起,我擦了把淚,抓起手機用我這輩子最憤怒的聲音呵斥過去。
「今天是我爸的忌日,你讓我怎麼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我是見不得光的野種,我以為脫離那個地方,來到這裏,就可以好好地生活。沒有香燭,沒有祭台,我只要我爸一張照片,在今天這種日子,拿出來看看,看看這個刻在墓碑上陌生的男人和圖書,然後我可以告訴自己,我的生命來得多麼不易,我不是野種,我是有爸爸的,我是那個人唯一的血脈,我得好好活著才對得起他……」
「艾葉,你在聽嗎?艾葉?告訴我,你在哪兒?」此刻,我的腦袋一片混亂,我不知道冷子沫為什麼會打電話給我,不知道他從哪裡弄來我的電話號碼,不知道他為什麼那麼想知道我在哪兒。我只看到,在遠處昏暗的街道上,一個纖瘦的白衣身影,握著手機,一邊打著電話喊著我的名字,一邊焦急地敲開一家又一家旅館的門。衝進去又衝出來,那個如月華般乾淨聖潔的男生,就這樣闖入這個渾濁的地方,只為尋找曾經被他丟棄在雨巷中的我。
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響起。
他給了我生命,不管別人怎麼唾棄,但的確是他給了我存活在這世上的機會。
我一邊說,一邊淚如雨下,哽咽了一陣,才繼續說道:「我平時不敢拿出照片來看,怕忍不住要哭啊!我沒有你們想得那麼樂觀,那麼什麼都不在乎。你看,我也會哭的,真的會掉眼淚啊!她們把我的照片弄髒了。我什麼都能忍,就這個不能。你們誰都不知道,一個十八歲的孩子,背著野種的罵名,獨自坐火車去一個陌生的城市,在一座座荒蕪的墓冢中尋找的心情,那有多麼悲哀,你們根本不會懂!我不知道爸爸長什麼樣,連他的名字都是我媽酒醉后說出來的,含糊不清,我只能憑著想象去找那塊墓碑,找錯了再找,拜錯了再拜,最後找到時,都哭不出來了,因為每個墳頭都拜過了,眼淚也已經流幹了。拍照,手哆嗦著,拍得不好看,刪了重新拍,www.hetubook.com.com要拍最好看的帶回去。照片印出來不能給媽媽看到,只能藏著,不能讓媽媽知道我看過我爸了,所以再想念也不喊爸的名字,只能默默地用手指寫。有時候寫錯了,寫了艾勝的名字,立即擦掉,不停地說對不起,重寫,一筆一畫,寫到自己不敢再忘。我心裏很疼,真的很疼,可沒人問過我疼不疼。沒有人喜歡被叫作野種,我艾葉是有爸爸的,就算我不是艾勝的孩子,我還是有爸爸的,我爸爸叫季東明,四季的季,東西南北的東,光明的明,八畫加五畫再加八畫……」
幾乎踏遍了整片墓地,我們找到了那塊幾乎被雜草淹沒的墓碑。
「你轉過頭來,西北四十五度的地方,有個五路公共汽車的站牌,我就站在那裡。」西北四十五度的地方是回望,我一直不敢回望過去,那不斷被無辜傷害、無辜丟棄的歲月。如今,我卻忍不住希望那個唯一記得找我的少年能回望我一次。
冷子沫牽著我,一個墓碑一個墓碑地尋找著,「季東明」這個名字,一遍又一遍被他好聽而清冷的嗓音念出來,我感覺空洞的心被填滿了。這次他沒有離開,這次我沒有被拋棄,在這一片荒涼里,我不是一個人。
手不由自主地將手機貼在耳邊,聽著冷子沫已然沙啞的聲音,我感覺那被一次次拋棄而變得荒涼的心臟慢慢有了些暖意。
胃裡一陣翻攪,我「啪」的一聲闔上了電腦,受不了地滾下床,撫著陽台欄杆上嘔吐起來。
冷子沫陪我蹲在地上,一邊拔著草,一邊看著墓碑上的老照片朝我說道。
經過隔壁,男女的調笑聲還在繼續,我將腦袋埋進衣領,加快了腳步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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