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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由仰天長嘆：「王爺為了解決貧農田少、抗災病弱，逼著貧民集中田地、分出多餘人口去務工，可謂是煞費了苦心。」

另一方面，朝廷有了限購，因為買方被限制，那些賣地貧農賣不上價，事實上交易金額會比實際田地價值低個幾成。一來二去，就當是買賣雙方都少虧一點，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這不速之客，正是一年多之前，還僅僅連縣級待遇都排不上的姚啟聖，但如今，他不但有應天府通判的職責在身，而且就在一個月前，攝政王朱樹人還額外給他加了個官，讓他掛上了戶部員外郎的頭銜，方便他隨時外出公幹，處理財稅變法事宜。

他覺得這個太有傷儒家傳統的「孝悌」了，兄弟之間應該謙讓友愛，就算父母留下的田少，怎麼能規定長兄獨霸所有田產呢？

即將三年任滿的杭州知府張世鵬，在自己的府衙里，迎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我中原講究無後為大，不能那麼嚴厲，但也該宣揚赤貧有二子、或一子多女后，該節制，這也是為了防止他們的田越分越薄，將來遇到點災荒扛不住，不得不賣光田產當佃戶。

這比後世的買房按揭利息肯定還是要高几倍，但在明朝絕對是前所未有的仁政。具體金額後續實施過程中也能調整——哪怕是後世的按揭利率，都能按照經濟運行情況，適當降息呢，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只要經濟數據反饋夠真實，這都是可以以年為單位調控的。

哪怕到了21世紀，依然有很多人只要看到「土地兼并」四個字，後面都不用看了，直接開噴。

兩府西部倒是有幾個縣，略多些山區，土地不好集中，不過那些地方都靠近武昌了，而武昌是王爺起家之前的根據之地，所以那邊百姓大多被朝廷積威反覆敲打。

這些錢，只能說是救急，不能說是救窮，都是逼不得已周轉不開，或者春耕種子都買不起了，才不得不借，指望秋收后把種子的價值翻了倍的還。

比如，我來之前，就聽王爺跟刑部、戶部的人商量了一個措施，目前還沒敢拿出來。說是朝廷將來，希望對農籍貧民，採取『反向推恩令』：

但是朱樹人能想到這種「定向鼓勵兼并」，又是很正常的事情。誰讓他是穿越者呢，他想到的這一招，其實就跟後世的「房地產限購」差不多。

張世鵬反覆琢磨，終於理解了這個破和圖書天荒創造性政策的可行性。他只是依然有些匪夷所思地嘆道：

朱樹人當然不會犯低級錯誤，所以他允許姚啟聖搞的事情，和張世鵬以為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這個張世鵬年紀跟姚啟聖差不多，也是三十七八歲。他本人倒是沒什麼大不了的，當初甚至都沒考過舉人，是直接國子監監生出身，得到了比照舉人參加後續會試的資格。

張世鵬也就選擇了相信，不再糾結，準備先實施了，走一步看一步。

不過，既然王府至今還給他私信，那說明他本人絕對沒有被猜忌，只是讓他做事謹慎，無則加勉，張世鵬也就沒什麼好擔心的。

姚啟聖也是覺得悠然神往：「王爺的想法，遠非常人所能揣摩。不過聽說，王爺這兩年重點讓科學院抓化工和生物，似乎其中有一個項目，也是與這種將來的繼承改革有關的。

如果張國維本人還活著的話，如今應該已年過七旬了。不過他沒能活那麼久，四年前就過世了。

姚啟聖這才圖窮匕見：「所以，下官其實去年就跟王爺商量過了，可以把前宋王荊公的青苗法，改頭換面，去蕪存菁借鑒一下。

本官自問這方面還算勤謹，錄籍析產全部落實得很紮實，不至於會比江西那邊還差吧。」

毫無疑問，張家兄弟就是因為老爹站隊站得好，所以子孫繼續得富貴，被朱樹人重用了。

王爺看來看去，今年試點的範圍，最容易出問題的，還是你們杭州府了。浙江參加試點的三府，湖州嘉興全是平原，土地易於集中。

姚啟聖也不拿腔作勢，很坦白的說：「王爺確實沒發現貴省有什麼具體不當之處，無非是無則加勉。

土地兼并並不是全都不好的，讓大地主兼并越來越多的中下農才是不好的。如果中下農本身互相兼并，讓一部分人退場，另一部分人稍稍變強，增加對抗風險的競爭力，那樣社會只會更加穩定。

在此基礎上，王爺會進一步要求，杭州府三年內凍結大戶問貧民買田的渠道，禁止此類交易。而只允許戶均擁有水田十畝以下、山田二十畝以下的中下農，向其他中下農買地。而且買完之後，擁有田地的上限，不得超過水田二十畝，或山田四十畝。

「王爺從不打無把握之仗，他既然敢下這個決心，那麼，對於當年從王荊公青苗錢里鑽空子佔便宜的刁民奸商的hetubook.com.com手段，他肯定已經想到怎麼提防了吧？」

幸虧如今還在討論階段，還沒實施，要是現在就拿出來，估計反對的聲音就更猛了。

只要是信用素著的良民，哪怕窮些，但只要沒有刁鑽紀錄，就可以從朝廷那兒申請類似青苗錢的『經營貸』，這種專項借貸，只借給家中擁有三到十畝水田田的平民戶，超過財產上限的人不許借。

杭州府西部卻是山區綿延，可以說出了杭州城，過了西子湖，西邊就全是山了，地形複雜，耕地破碎。連龍井山上種茶的茶農，都未必能每家湊得出二十畝山田。

只聽姚啟聖也是一臉崇拜得意之色，忍不住賣弄道：「張府台勿驚，您所想，和王爺所想，其實並不是一回事。王爺豈能不知道土地兼并的壞處？

而如果有遇到災病非賣田不可的窮人，因為沒了大地主買主，他們賣的時候也賣不高價，不就更加雪上加霜了么？」

朱樹人輔政新君的變法推行得很順利，時間轉眼來到小康二年秋。

而且當初張世鵬這個監生，甚至還是「蔭監」，跟朱樹人當年入南京國子監屬於同一類型——只因他父親是前兵部尚書、前浙閩總督張國維，當初崇禎帝殉國之前，唯一被崇禎降職到南方地方上做官的，逃過了一劫。

西域有些洋夷、如大食人等，他們所信的名教，跟我中土大不相同。他們也是在匱乏貧瘠之地生長起來的，就覺得男女夫妻之間，在有了第一個男性後嗣之後，應該節制。

「當然想到了。」姚啟聖與有榮焉地承認，隨後又稍微描述了一遍。

多出來的兒子，必須逼迫其入工籍或軍、役籍。如此貧農之田才不會被稀釋，一代代抗風險能力越來越弱。」

姚啟聖知道對方根基也硬，其家族早年就是朱樹人的鐵杆盟友，所以完全不敢託大，言辭之間，都把自己擺在很低的位置。

留下兩個兒子，長子張世鳳當初是正牌會試考中的，如今在朝中當工部侍郎。次子張世鵬稍微不爭氣一點，屢試不中，前些年滅清的時候，恩科才中，好在後來陞官挺快，留在浙江老家當杭州知府。

王爺要的，是貧農和貧農之間相互兼并，讓農戶的數量減少、而戶均競爭力變強，被擠出局的農民，就改行務工，轉為工籍。而不是讓大地主也藉機坐大——

此令若是實施，朝廷將hetubook.com.com會對將來農戶繼承田畝的辦法設置限制，無論農籍百姓老死後，如何分配遺產，不允許其分割設立一份單獨面積小於十畝水田、或二十畝旱田的田產。

所以，他今年，以及未來兩年，希望在杭州府小範圍試點的手段，並不是真正的無差別土地兼并，而只是『允許中下貧農之間的互相土地兼并』。

而王爺想搞的針對貧民的反向推恩令，就是要逼著百姓不能因為兒子越生越多、田越分越少、導致後人抗風險能力越來越弱，『今人有五子不為多，子又有五子，大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孫。是以人民眾而貨財寡，事力勞而供養薄，故民爭，雖倍賞累罰而不免於亂』。

張國維曾經是沈廷揚的上司，在蘇州時就是世交，後來朱樹人力推崇禎朝厘金改革時，張國維作為南京戶部侍郎，也是主要的助推盟友。後來南京朝廷建立后，張國維也幫朱樹人穩住了浙江的局面。

所以，王爺決定把『鼓勵百姓小範圍兼并整合田地，擠出人口改為工籍、朝廷提供借貸周轉以助民轉型』的重點，放在杭州府試。」

但這也沒什麼問題，朱樹人要穩定掌權，把老朱家的Y染色體緩一緩，特殊時期當然要重用忠心的自己人。

主要是作為一個中國人，從漢朝開始的歷史書讀下來，都知道早在《史記》、《漢書》的食貨志裏面，歷朝歷代都把王朝末期的一個崩壞景象，描繪為「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

張世鵬雖然是朱樹人的親信故舊，但他依然覺得這事兒有點匪夷所思。

去年應天府小懲大誡了一番，今年南直隸其他各府肯定是不會出什麼問題的。而且蘇松常鎮皆平原肥沃之地，也不存在山縣平縣的劃分問題，情況簡單。

王爺似乎在讓科學院生物所，多宣揚如何避免婦人孕育、如何盡量節制，在民間宣講。便於以後新法實施后，心懷惻隱的貧苦百姓，能少生幾個兒子吧，

「此法太過兇險了，人皆有愛子之心，誰能任由幼子貧弱呢。」張世鵬不由嘆息。

一年裡面兩次快速升遷，這要不是需要酷吏當惡人，斷然是不會升這麼快的。

父母可以給他們留錢糧、房宅，也可以生前送其讀書、學手藝，有一技傍身謀生，但唯獨不可讓有水田十畝以下的貧農，將田產均分給諸子。

張世鵬跟姚啟聖初步溝通之後，很快就拋出一個和_圖_書問題：「不知王爺為何今年唯獨對我們浙江這邊的變法，尤其重視呢？莫非覺得我們這邊容易出漏子？

具體內容就跟他去年跟朱樹人聊時差不多，只是略有改良細化，不再贅述。

不過，如果大地主也要向其他大地主買地，互相兼并轉讓，或者是有些地主需要分家，把族中一部分分支人口改為工籍，那朝廷還是支持的，只是這種級別的交易之前，要先到府縣審批。出賣田畝一千畝以上的，要知縣用印備案，出賣田畝一萬畝以上的，要知府用印備案。」

強者推恩的反向操作，自然是弱者必須集中繼承，這是很好理解的。

可是，王爺居然會鼓勵土地兼并？自古歷朝歷代，土地兼并都是危害國家長遠的隱患，難道就沒人勸王爺？」

很快就會有朝廷正式文告下達了，會要求從今年起，未來三年內，杭州府境內一切土地交易，必須在府縣報備，不允許再在鄉鎮自相擔保、先私下交易，凡是沒有縣裡登記、府里備案的土地買賣，一律視為非法、無效。

除了繼承田產的那個兒子之外，其餘多出來的兒子必須一分田也分不到——

王安石的青苗法，利息是非常高的，動輒一年就要三五成。而王安石自己當初還覺得這已經很仁慈了，因為宋朝時地主們直接給農民借高利貸，動輒都是一年就翻倍的利息。

張世鵬想了很久，才想到一個弊端，或者說執行層面不可行的點：「可是……都是中下農之間互相兼并，中下農拿不出太多餘財，又該如何？他們想買也沒銀子。

當然，任何限購肯定會帶來連鎖反應。比如後世房地產如果限購，那房價肯定會比完全沒限購的同等情況下，稍微打下來一些。

因為一部分有競爭力的潛在買主，被行政的強制命令擋在交易場外了，可以下場的買主變少，買方出的價肯定會略微偏低，地也就賣不貴。但反正是中下農之間的自相兼并，也算是肉都爛在鍋里了。

所以，張世鵬在接到王府私下裡給他的信，說王爺要派姚啟聖來浙江，協助他進行廢丁分籍的稅制改革時，他就知道自己這邊被重視盯上了。

姚啟聖：「其實咱今天提到的這些，還不算什麼。王爺為了這個，是不惜各種手段的，他想的都是至少百年後的大計。高瞻遠矚，非人智可及。

九月的一天，杭州府治所錢塘縣。

江西那邊雖然多山，但九和圖書江府和南昌府地處鄱陽湖、贛江平原，也沒太多複雜的問題，貧農百姓普遍也能有十畝八畝的水田。

兩人一見面，張世鵬也給了對方面子：「姚先生，幸會，聽說你升遷之速，著實令本官都羡慕吶。此番本官也要多多請教，以便更好地為朝廷效力，為王爺分憂。」

張世鵬聽得很仔細，聽完後有一種匪夷所思的感覺。

換言之，如果一個農戶擁有的水田少於十畝，那麼他必須把這十畝集中給一個兒子繼承，不能再拆給兄弟幾人繼承。

漢武帝時的推恩令，不就是為了分化諸侯、讓諸侯王的封地分給所有的兒子，然後越分越小，最後不至於威脅朝廷么？

他也知道四書五經本身其實沒什麼鳥用，只是一個牢籠志士的篩選工具罷了。明面上吃相別難看、讓天下儒生相信這套上升通道還有用就行，實際上不重要。

除了生物上的節制之外，王爺如今還吩咐化學所研究『橡膠』的工匠們，設法用處理后的橡膠，或者魚鰾，幫助無法節慾之人節制子女。一切都是為了防止貧農的田越分越薄。我實在是沒有見過天下有哪個執政，能如王爺這般擔憂地少者繼續分割田地的了。」

這樣田不夠分的百姓，自己心裡有數，知道生下兩個以上兒子就是害了兒子，能節制一個算一個，他們確實是養不活的。

攝政王這是要跟運行了兩千年的儒家禮教、甚至是孝悌的基本道德準則作鬥爭吶，這阻力得多大？

張世鵬聽完后，被這個天馬行空的想法，直接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朝廷可以把利息壓得很低，但是要還貸的年限可以拉長。最後花上十年二十年，還一個相當於當初田價四五倍的總價，就可以了，只當是濟困了。」

朱樹人要搞農民的經營性信貸，肯定不能搞每年三成利，那樣直接利滾利上天了。所以，他最多只能按照一成多的利息，讓人還個十年，最終也要付出好幾倍的本金了。

張世鵬聽了這番話后，不由大驚：「本官倒是已經知道，王爺當初之所以定下『平原擁有水田十畝以下的農戶，按十畝計稅。山縣下限減半』的政策，為的就是鼓勵誘導只有一點點田的百姓，索性放棄田地進城務工。

借來的錢，也盡量不直接放到借款百姓手中，而是最好直接用於向其他貧下農鄰居買田，把如今不夠集中、耕種低效的小塊田地，兼并起來，便於大規模耕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