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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殷殷本要將手掙出，卻被林劍瀾緊緊握住，聽他這番話更是一愣，頓時想起在臨淄王府養傷的時候，林劍瀾那句沒頭沒腦的「要護著你一輩子」，低頭良久，再不掙脫，輕輕喟嘆了一聲，道：「這樣也很好。」

沙輕塵輕噓了一口氣，正要收拾駝匹，林劍瀾道：「只是匡義幫的各位要留在這裏一晚，不能與他同行。」

林劍瀾點了點頭，「冠世墨玉」恨恨將水袋放在駱駝之上，往東而去。直至人影消失在大漠盡頭，眾人方再次安心。

「不想卻必須做」，難道指的是救「冠世墨玉」一條性命么？林劍瀾心中疑惑，更加疼惜她失卻了武功，身體受損，還為著「冠世墨玉」深入沙漠，輕聲道：「殷殷，我常輕易說些動聽之言，卻不能實現，今天的事情，我不敢奢望你能原諒我。」

曹殷殷道：「他既然愛馬，我會讓幫中四處搜羅好馬，以彌補他的損失，只是……你能再答應我一件事么？」

武林中二人決鬥，正如陸蔓所說，並無旁人插手的餘地，曹殷殷抬頭直視林劍瀾道：「那夜之事，其中緣由外人並不清楚，我也不屑辯駁，你與他決鬥，我再不插手，匡義幫也不會插手，你只記住一件事，你欠著我。」

沙輕塵臉色一變，道：「你說什麼？」

林劍瀾看她仍是極力維護「冠世墨玉」，猶豫了一下，並未做聲。

林劍瀾愕然道：「我……」他心中疑惑之至，曹殷殷自然不會為了救一個人憑空說謊，但他卻委實不記得答應過什麼。

陸蔓看曹殷殷全然不理會自己，轉而一句話將自己撇在「外人」之列，臉色難堪之至，又聽曹殷殷道：「陸姑娘說的十分在理，只是說我為難他，卻是好笑。今時今日，若是換了他在頹勢，我也一樣會為他說話。」

「他救了你，就如同救了我一樣，若有機會能知道這人是誰，一定要重重的報答和-圖-書他。」

他嗓音稚嫩，可話說的堅決之至，林劍瀾不禁向「冠世墨玉」走去，卻被沙輕塵向前一步攔住道：「林公子，你若向他動手，幫主不會旁觀，到時候你就是與整個匡義幫為敵。」

「報答」，難道就是殺了此人么？當日信誓旦旦的承諾言猶在耳，輕易許諾是因為林劍瀾從未想過竟是「冠世墨玉」在丁水手中救下殷殷，而今看來，沒有什麼不能發生，細絲仍系在他腕上，卻早已失了力道，軟軟垂下。

曹殷殷道：「當日在臨淄王府中養傷之時……」

曹殷殷道：「他沒有死，他的那匹馬救了他，替他抵擋了一陣兒，後來我們都聞聲趕來，他總算撿了一條命，可是那匹瘦馬卻死了。唉，可是他現在也和死了差不多，不吃不喝。」

話說到此，林劍瀾頓時瞭然，接連說了幾個「他」，卻再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深悔這一生之中，常輕易許諾，答應雷闞，最後卻讓他蒙冤而死，答應小俠替爺爺報仇，可同時又答應了曹殷殷要「報答」這位陰狠毒辣的殺人兇手。

這「公義私情」四字如同重鎚一下重重砸在林劍瀾心上，又聽年小俠道：「殷殷姐姐，他是你什麼人？你不說，我也知道他是你極重要的人，他對於你，就像爺爺對於我一樣。我不求林大哥一定要為難自己殺了他，我現在沒法子自己報仇，可以後有了本事，總要去找上他。」

曹殷殷又道：「我在肅州分堂發現了他，便急忙召集手下跟隨至此。你可知他為何這般狼狽，嘴邊還有血跡么？只因他清水喝光，每隔幾日，便宰殺一頭駱駝，將血擠入水袋之中，直到最後一匹駱駝也被他殺光，最後一滴血也被他飲完，他才找到了你們。」

匡義幫與丐幫，是如今李隆基最為倚重的兩個極大的幫派，匡義幫曹幫主親自出動，跟進沙漠維護「冠世墨玉」實www.hetubook.com.com實是他未曾想到。而日後若要成事，少不得兩派幫忙，若是因「冠世墨玉」鬧將起來，卻是要讓自己損兵折將，不想一念之差竟使得他在這沙漠中陷入僵局。李隆基邁步正欲排開前面眾人，衣袖卻被人拽住，回頭一看，是陸蔓對他輕輕搖頭。

雖然如此，有些話卻不能不問，林劍瀾道：「蔓姐姐，剛才多謝你了！現在總算沒事了，你們都回去歇息吧，明早還要上路。」見眾人散去，林劍瀾才回頭，見曹殷殷也讓手下退到一邊，四下已經沒有別人，似乎也有話要說。

曹殷殷下了駱駝，走到林劍瀾面前，輕嘆了一聲道：「可你確實答應過我。」

曹殷殷卻似乎並不驚訝，淡淡道：「沙堂主，我也已經仁至義盡了。還望允許我贈一匹駱駝給他。」

林劍瀾不知道她話語中「冠世墨玉」放棄的「重要的東西」都是什麼，似乎對「冠世墨玉」其人甚是了解，遠非救命恩人這樣簡單。曹殷殷輕聲道：「他的身份，以後我會告訴你。禦寇司首位已經成了他的心魔，然而誰人又無心魔？畢生受此折磨，或許你再見他，沒有恨意，只有憐憫。你若能放他一條生路，我……我心裏總是感激你的。」

「冠世墨玉」在沙中等的就是林劍瀾報仇心切靠近，兵行險招棄了長劍改用雙手，卻不料林劍瀾早有準備，非但不中計反而這樣迅速便再度出劍。「冠世墨玉」身形從沙中急彈而起，一急之下卻找不到長劍，一手剛以肉掌擋開一劍，另一隻手卻已被細絲緊緊纏住，無法掙脫，眼看那細絲末端的斷劍越繞越短，即使並不鋒利，若以此力道被斬上，這腕子恐怕也就此報廢。

這裡是大漠腹地，林劍瀾他們來到這裏，所備清水豐足富裕，中間又在幾處海子補給過幾次，饒是如此，都已經幾乎耗盡。這寥寥數袋清水，又無嚮https://www.hetubook.com.com導，雖不殺他，也無異於將他向死路上推。

年小俠眼睛睜的大大的，緊咬嘴唇看著眼前情勢，看大仇即將得報，卻見旁地里忽的憑空甩出一段白索，一柄金劍迅捷而至，將那殘劍撞飛。

林劍瀾數次見到「冠世墨玉」，無不是潔凈高傲一塵不染，風采翩翩，氣度非凡，聽曹殷殷所言，實在難以想象他殺駝取血的模樣。

曹殷殷搖頭道：「我從來就沒有怪過你，你和他沒有交過手，我並不知道你勝他這樣容易，否則也不會親自跟來。」

陸蔓緩步走入場中，道：「曹幫主，這是他二人往日約戰，雖然未立下什麼生死狀，但決鬥必定就要決出個你死我活。這也必定也是『冠世墨玉』的心愿，要不然他為何寧肯冒生命危險深入沙漠，也要找到我弟弟決一死戰？」見曹殷殷無話，又輕嘆了一聲道：「若是不幸，還未找到我們就在沙漠里迷路乾渴而死，那不是冤枉死了？那時你又去找誰去？況且……聽聞在洛陽一戰，我弟弟他因為全力護你受了重創，曹幫主這樣為難他，豈不是太過了些？」

曹殷殷想已是觀戰許久，道：「林公子數日之間功力又有進境，可喜可賀，然而若非兵器應手，神出鬼沒，也不易得勝。劍上細絲，源自在下拆索相贈，還望林公子顧念幾分情誼，放了此人。」

曹殷殷接著道：「到了這般地步，他也要追來此處，哪怕放棄性命和所有其他重要的東西他都在所不惜，一定要與你決出個生死，然後登上禦寇司首位。可是他並不知道，即使他贏了你，這個位置也是秦副幫主的。即使能回到中原，這個夢想對他來說已經永遠不能實現，這豈不是比殺了他還要令他難受？你又何必執著？」

被人攔截的驚愕，遠不如這段白索給林劍瀾帶來的震驚大，林劍瀾愕然停手，也顧不得防備「冠世墨玉」，獃獃向和-圖-書那白索來處望去。

林劍瀾聽她語氣重又客氣之至，對自己也不在毫無顧忌的直呼為「你」，而是變回了原來的稱呼，心中又是不解又是黯然，上前道：「殷殷，你為何要救他？你可知道就是他殺了年老幫主么？我……」他略一猶豫，仍是道：「我不能答應你。」

曹殷殷道：「若他能走出這片大漠，以後你再見到他，不要殺他。」

林劍瀾輕輕喟嘆了一聲，為救自己劍下之人，竟將隨身兵刃教與一個堂主，若是往日，心性那般高傲的曹殷殷怎會讓沙輕塵代她出手？

還未等林劍瀾答話，年小俠便搶道：「他若今日不殺了我，我有命回到中原，定會向丐幫幫主講明一切，到時候匡義幫若要護著他，便是與整個丐幫為敵！」

此話入耳熟悉，林劍瀾已記不起這是哪一次與曹殷殷的相談。想來雖然林龍青與他們仇深似海，可偏偏他卻藉著數次助她練功解困之機得以與殷殷交談。回憶以往她的態度從來都是冷冷淡淡，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當時看來像在應付閑聊，未必是真，原來竟都是她內心的真實感受。

二人眼光相對，誰也不肯避讓，那句「你欠著我」卻只在林劍瀾耳邊迴響，半晌方猛地向駝隊走去。眾人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林劍瀾手中已經提著數只水袋迴轉來，將那水袋拋在「冠世墨玉」腳邊，道：「我不殺你，你快走吧，能不能活著走出這片大漠，就看上天安排。」

林劍瀾不明白她這是什麼意思，然而話里總是帶了一個「好」字，也已經心滿意足。

不遠處幾個人影疏落而立，眾人注意觀戰，竟不知他們何時到來。曹殷殷一襲白衣坐在駱駝之上，白索另一端並不在她手中，而在旁邊的沙輕塵手中。

曹殷殷知他雖然口中不言，但已經是默認了自己的請求，又從白索邊上細細抽出兩根細絲咬在牙上，如冰雪般的雙手靈動揉搓，朱唇輕啟露出www.hetubook.com.com貝齒輕輕咬合，別有一番俏皮神態，這模樣就如同一個普通少女一般。曹殷殷邊將細絲綁到劍上邊道：「只兩根絞在一起就好，少則易損，多則顯形。你可記得我說過么，有些事情是想而不能，有些事情卻是不想卻必須做。」

年小俠聽他此話一出，知他心中其實已經有了妥協之意，連連後退了幾步，搖頭道：「林大哥，我雖然年紀小，可是分得清公義私情，你說服不了我。」

這已是林劍瀾無路可走的決定，算是對年小俠、曹殷殷都有一個交待，只是他自己心中卻著實憋悶難受，這一步棋拖的再久也還是要有個結果，「冠世墨玉」或者能逃出升天，或者死在大漠，最終還是要虧負一人。

看著「冠世墨玉」藉機將斷劍繞開擲在地上，拾起長劍重新扶胸站起，林劍瀾竟不能再戰。他木然轉回頭去，不知何人能替自己下一個決心，半晌方不無內疚道：「小俠……」

路蔓趴在轎箱窗口，遠遠看著他兩人，想起剛才從曹殷殷口中說出的「外人」二字，只難受的抓心撓肝，半晌「啪」的一聲將轎門關上，背過身去向另一邊窗口望去，臉上猶帶了兩行清淚，卻正與站在外面的李隆基對個正著。

說到後來，聲音已經微不可聞，這低聲軟語的相求，在曹殷殷是從未有過的，林劍瀾嘆了口氣，起身將兩柄殘劍撿了回來，遞到曹殷殷手中道：「冰蠶絲雖然柔韌，獨獨一根也經不起這樣的打鬥。」

林劍瀾道：「他一生愛馬，看的比皇權帝位還重，難怪如此傷感。瘦馬在『冠世墨玉』眼中不過是一隻牲畜，可對於毛三兒來說卻是伴侶一樣。」

林劍瀾道：「殷殷，毛三兒的屍體你要好好埋葬。」

林劍瀾大是感動，將曹殷殷手輕輕拉過，皺眉道：「你已不練六雪玄功，為何手還是這樣冰冷？殷殷，若我還能活著回去，你要記著我那天出門前說過的話。」

林劍瀾道：「你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