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下）
謝星闌正替謝池掰螃蟹，聞言手一頓，沉默兩秒，說：「他們父子倆肯定是有話想說的。」
「哦，好的。」宿清看了眼陽台方向，慢慢收回眼。
「宿宿。」背後突然傳來了個低沉又熟悉的聲音，近在咫尺。
他那顆死掉的心，好像又復活了。
那一瞬他其實真挺放鬆的，覺得好像獨狼那麼久，有了個歸屬，目標更清晰了，因為有沈逸這個先行者。
他抬頭，鼓起勇氣，越發堅定地說：「沈逸，你不喜歡我，你只是覺得有樣東西丟了，難受，所以想撿回來，或者你覺得虧欠我，因為大男子主義的責任心，想要踐諾，想要對我負責，但其實沒必要的，我是個男人，我能照顧好自己，你不要總以為我軟弱，這裏不是APP，沒有鬼，沒有危險，我會活得好好的，不需要人保護。」
他覺得那根弦綳得太緊了，隨時可能會斷裂，到時候他不清楚他會對宿清做什麼。
他渾身抖得厲害，再次讓沈逸覺得，他隨時可能會碎掉，他為自己的這個想法感到有一瞬間的驚恐，卻並未停下，反倒像是被刺|激到了某種施虐欲，越發變本加厲。
「你放開！」宿清只覺被握住的地方燙得厲害，他就要去撥沈逸的手，卻聽見沈逸在耳邊說：「再反抗我抱你進去。」
這就是宿清，他永遠知道自己要什麼。
「宿宿過來了。」謝池望了眼沈逸身後，「你可想好了。」
沈逸怔了一下，回想起之前他和謝池的見面，也跟著笑了聲：「謝了。」
他似乎聽見了沈逸磨牙的聲音。
沉默間，宿清卻悄悄勾了勾他的小指頭，像從前無數次那樣。
沈逸看到靠得越來越近的宿清，咬咬牙，態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您的沈兒子給您拜年了。」
「我說我說。」沈逸將他拽過來，卡在兩腿間，看著他，表情諱莫如深，「……你有可能也是謝池的唔唔。」
沈逸放開了他，宿清被摟在懷裡按著腦袋，他聽見沈逸低低說：「沒哄你，真話。」
「小媽？要不要讓宿宿看看你人後都是怎麼叫他的？」
兩年攻不破，一瞬間土崩瓦解。
「你媽的！」
「疼？」
宿清以為自己聽錯了，渾身抖得厲害，不敢相信地抬頭：「你……你剛才說……說什麼？」
不知是不是宿清的錯覺，他總覺得謝星闌可能有一秒在笑。
宿清悄悄記下這種感覺，心頭浮現一絲滿足。
其時宿清正在為將要到來的聚餐準備，見他臉色不對，整個人有些躁鬱，笑問：「後悔了？」
「別擔心，我們先吃。」謝星闌說。
晚上謝池和謝星闌來時，沈逸臉色並不太好。
誰都沒再說話，壓抑沉悶間，似乎有什麼就要爆發。
沈逸微笑著說：「謝池，你差
hｅｔｕｂｏoｋ•cｏm•coｍ點給我送了個情敵，好樣的，還讓宿宿難過了。」「嗯。」宿清很輕很輕地應了聲，像是蓋個章，表示知道了，但也僅此而已，並沒有其他反應，他別過臉，看著辦公桌上放著的隔夜的茶水，出神地在想，也許是該倒掉了。
沈逸並不期待得到回應，事情另有原因不重要，重點是宿清的確等了他那麼久。
他不是最要面子嗎？大庭廣眾之下，他們從來不會有任何肢體接觸。
宿清攥緊了手，別過臉不去看他。
他可能永遠沒辦法離開沈逸，他想念他的溫度。
「不是玩弄，不是佔有慾，更不是責任心，從頭至尾都是愛。」
那人表情有些古怪，似乎是要笑，憋住了，說：「就你給他備註狗男人那個。」
沈逸咬牙切齒，他沒想到謝池在這等著他，他現在打不過謝池。
「我多管閑事了？」謝池笑道。
「不是說疼你嗎？以後好好疼你，以後做你的依靠。」
「我請你吃飯？該盡下地主之誼的。」宿清說。
他的心一直以來被其他東西佔滿，只能留給宿清一隅不毛之地，可當他重回時，才發現那片彈丸之地，曾經灑滿的是野草的種子。
他把臉埋在枕頭裡，似乎想要逃避異常真實的羞恥感。
「宿宿你沒事吧？！」
「宿宿……咳，宿清，剛有個人給你打電話。」
謝池愣了一下，隨即笑得歡，有點後悔沒叫謝星闌一起：「沒聽見。」
沈逸一眼就在灰濛濛的人群中看到了纖亮的宿清。
他自始至終只是個旁觀者。
那些彌長的痛苦、經年的噩夢，似乎都消失了。
沈逸幽幽道：「你多管的閑事還少嗎？」
……
「你走吧，我就當你從來沒回來過，我繼續等他回來。」
沈逸初衷是這樣的，卻意外問出了一些其他的信息。
宿清吃晚飯從食堂上來，男同事兼下屬就將手機遞了過來。
沈逸想他。
謝池微笑說：「你會想起來的。」
胃隱隱抽痛，胃酸像是在翻湧，卻酸到了眼睛里，宿清眨了幾下眼，將那股酸意憋了回去，轉頭笑說：「歡迎回來。」
「別。」
破碎而無意義的話語從齒縫中溢出，宿清終於忍不住哭了。
他是被自己強迫的，迫不得已對自己負責，為自己操心。
「誰啊？」宿清低頭翻找通話記錄。
宿清強撐著，安撫一臉怒氣隨時準備衝過來和沈逸動手的眾人，話未說完，門就關上了，外面的吵雜被完全隔絕。
他說出口，又覺得自己似乎沒必要羞愧，沈逸太理直氣壯了。
宿清不說話。
他想起錢都在手機里，手機摔壞了，就要問邊上嚇傻了的同事借點錢，卻被沈逸握住手腕，拖進了辦公室。
沈逸為了揭過這個和-圖-書話題，忙又和宿清聊其他。
沈逸怕他悶死自己，空出手去撥出他的臉，只摸到了一手濕潤，那眼淚燙得他心焦，也催他清醒提醒他自己在做什麼。
二人走後，宿清踟躕了下，覺得總要和謝星闌熟悉的，於是鼓足勇氣問：「他們幹嘛去了？」
他當時以為還有很多次機會見面，沒想到之後沈逸就死了，那竟然是最後一面。
他別過臉，努力擠出一絲笑容：「那個……你不用哄我的，嗯……我特別會自娛自樂，那個……」
綠茶性涼，配上有腸胃病的他，的確不合適，誰都明白的道理，他再喜歡，也不能一直消磨自己，又糟蹋了那上好的旁人趨之若鶩的茶葉。
他的聲音里寫滿了疲倦，他以為是倦鳥歸林，其實是人去樓空。他不想失態，但他已然控制不住自己。
沈逸注意到了他害怕逃離的小動作，只覺心口疼得厲害。
……
他接過，迎著寒風吸了口。
「什麼？」
他該停下了。如果世界一定要圍著一類人轉，這類人肯定是謝池沈逸這樣的，他們活著本就屬於榮光。
……
宿清看著他：「我聽不懂。」
挺好。
宿清第一次真真切切感覺到了。
陽台上，已是一年之末，寒風吹得還怪冷的，謝池拉緊棉襖，替沈逸點煙，笑說：「上次你替我點，這次我替你。」
眾人都嚇了一大跳。
……
「好啊。」沈逸掃了他一眼，一改之前陰晴不定的臉色，反常笑說。
明明幾秒前，還遠在天邊。
「情侶公寓，待遇不錯啊？」
他已經卸下身上重擔，可以真正去追尋他想要的一切，金錢、男人或是女人。
他恍惚覺得，自己可能從未擺脫那個漩渦，他以為自己已經爬出去了。
封鈺前所未有的清醒，他不想看到更多，驅車先離開了。
「一直都愛你，第一眼就喜歡上了，你什麼時候看我救過別人？從來只愛你一個，沒愛過別人，也沒有過別人，以前沒時間好好談戀愛，以後好好談，好不好？」
宿清完全沒聽到最後兩個字。
……
謝池掃了眼一邊聽見問話渾身有點僵硬的沈逸，幽幽地說：「加深父子感情。」
而他不想做束縛、拖累、勒住雄鷹的一根討厭的繩。
沈逸的胸口濕了一片。
「那個，我給你看個東西。」謝池說。
唇齒間有血腥味在擴散，很咸很苦，像眼淚的味道，像思念的味道。
「誒？好像就是這個聲音。」那個之前接電話的眼睛一亮，就要去拉宿清，「就是他，那個狗……」
沈逸看著他從袖口摸出一張燒焦了一半的信，在他眼前揚了揚，猛地回想起什麼，臉色大變，就要過去搶，謝池已第一時間料准了他的反應，將信藏到了身後。
他原本只是輕鬆一https://m.hetubook.com.com句打趣，卻發現宿清的手頓住了，指頭無意識鬆開，上萬的手機就這麼悄然滑落，「砰嚓」一聲，屏幕摔了個粉碎。
他明明在笑，那一眼裡，沈逸的心卻一點點冷了下去，他說：「我回來了，你走了，是嗎？」
「知道。」謝池跟著吸了口煙，慷慨允諾。
沈逸喉結上下翻滾，手越攥越緊，絲毫沒意識到宿清被抓疼了。
他靜看著沈逸神色匆匆、大步流星地上樓，良久，苦笑了一下。
他在宿清公司的時候，怕宿清這一兩年裡遭遇了什麼壞事不好意思跟他說，又加了幾個宿清的同事，想有空詢問一下。
他沖沈逸微微一笑，又甩了甩那封信。
他只是想要一個可以彌補的機會。
沈逸回想，或許是某道溫煦的光，讓他在黑夜裡走得更為堅定迅速。
謝池怔了怔，體會了這句話想表達的意思，臉色大變：「你知道了？」
「沒沒沒。」沈逸掃了眼黎昊回過來的確定的消息，將可恨的手機丟老遠，無奈道：「我大概是完了。」
堅不可摧的東西破碎了，廢墟之上，虛無的未來在重組。
他的唇被堵住了。
沈逸或許會撒謊，卻從不輕易許諾，他說過的每句話，最後都會變成現實。
沈逸偏頭看他：「要你說。」
宿清想起前兩天他看的多宇宙理論的浪漫電影，如果真的有平行世界，那麼千百萬個沈逸里，會不會有一個愛他？
「……」謝池咳了聲，別過臉，「那個，初衷是好的。」
沈逸也絕非他可比擬。
「宿宿，你覺得和我待在一起很不安全。」
同事們往宿清邊上稍微靠了靠，一臉戒備地看著來人，防止那人對宿清動手。
他答應了。
他一身西裝得體講究，五官凌厲英挺，眉骨高，眼窩深，劍眉入鬢，眼睛幽黑深邃，氣質高高在上，十分有距離感，讓人下意識就心生懼怕，不敢直視。
宿清瞪大眼睛，死命去推他，他看見沈逸背後，那個巨大的漩渦在擴散。
「你說誰？」宿清臉色微白，想去撿手機，兩條腿卻像風乾后的石膏，僵硬而難以彎曲。
「這麼嚴重？」宿清有點擔憂地走過來，「說給我聽聽？」
「過去的一切都解釋給你聽，以後再撒謊任你處置，缺失的那些，一點點彌補，好不好？」
只要不看，只要不聽，就不會執迷不悟再去妨礙。
他已經看著這個沒有沈逸的世界安然無恙地轉了五百多天，他發現自己依然可以過得好好的，原來不是他真的離不開他，而是他以為他離不開他。
沈逸滿臉煞氣，吻得也凶，半點不容推拒，宿清掙扎，他就把他往懷裡箍，像是要將他揉進骨頭裡。
「宿宿，我們回家，好不好？」沈逸拍了拍他的背，輕輕說。
「https://m.hetubook.com.com你沒必要勉強和我生活，我想通了，這兩年讓我明白，我一個人不是不行，你快樂就好，真的，不用管我，你不欠我什麼，我也從來沒怪過你。奶奶說，少了誰天都不會塌下來，我還可以一個人走好久好久，像從前那樣。」
沒了其他人，完全密閉的狹窄空間，安全感彷彿也隨著人聲消失了，被隔絕在一牆之隔的門外。
謝池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我覺得你可能知道？黎昊之前跟我說，你找過他……而且你不是之前還說，等回頭要好好謝我嗎？」
他無端落了滴淚，立即低下頭掩飾，看著地上那滴水，心逐漸有些麻木。
他不想強求了，為愛奮不顧身是一回事，但也得顧忌對方願不願意，會不會打擾到對方，之前的他太冒犯了，魯莽得不像他。
他想從沈逸的臉上看出一絲一毫的痛苦，來證明自己存在過的痕迹，那似乎是某種不該再有的期盼，但他卻失望了，沈逸一如既往得冷淡。
宿清看著那麼多雙盯著他的眼睛，瞬間不動了，一顆心亂得厲害。他不明白沈逸這麼做為什麼。
……
宿清有點生氣地笑了：「你剛說不對我隱瞞任何——」
他就要撤出去，卻被宿清艱難側身勾住了小指頭，他啞聲說：「我喜歡的。」
突然冒出來的封鈺，一想就知道別有來路，也就宿宿傻，一點看不出來。
……
現在等結束了，一件事了結了，他踐諾了，他完成了天真單純、滿心只有愛情時許下的不計後果不問歸期的諾言，他可以去走人生的下一程了，這一程沒有沈逸，他也可以一個人好好走下去了。
噴薄的剎那，沈逸聽見他歪在自己肩頭哭著說：「以後疼疼我好不好？」
「不是說等我嗎？我現在回來了。」沈逸盡量溫聲說。
沈逸已然是祈求的語氣，讓宿清一瞬間有些茫然，深深的茫然困惑。
眾人循聲望去，那是個高大挺拔的男人，他立在門下，門都顯得低矮了。
宿清僵住了。
沈逸最是要面子，眯起眼問：「你想怎麼樣？」
他比以前更瘦了，下巴削尖，皮膚白到微微透明，青色的血管在其下若隱若現，他的頭髮像從前那樣柔軟，卻比以前更長了，像是在記錄著時間。他已經瘦到支撐不起衣服，卻依然漂亮溫煦，在人群中脫穎而出。
他總能等到那個愛他的沈逸回來的。
這是事實。
「那個，有點事處理下，你們不用擔心，可能有點誤會……」
酒過三巡，謝池想起什麼，從謝星闌懷裡抽出薄薄的東西塞進袖子里，然後站起，走到沈逸身邊，低低道：「出去抽根煙？」
「宿宿，沈逸前半輩子為使命而活，後半輩子為你而活，好不好？」
宿清卻也彷彿感覺不到疼，只艱難抽出自己一隻手，heｔｕbooｋ.ｃｏｍ.coｍ猶豫了幾秒，像是試探，最終還是摸了摸沈逸的臉，輕輕說：「你喜歡金戈鐵馬就去，我一個人守著我的風花雪月就好，但請你也不再涉足，人經不起考驗的，我怕我收回去的心，再次不聽話，蠢蠢欲動起來。我怕我不是我自己，怕我活在彌長的痛苦裏。」
春風吹又生，頃刻間便已燎原。
宿清從沒聽過沈逸一次性說過這麼多話，而且字字誅心，他知道自己要什麼，他許諾了。
封鈺在樓下，看著樓上二人相擁，苦笑著想，他見證了別人的愛情。
他只是單純在等，為等而等而已，不為更深的意義，因為求而不得是痛苦的根源，不期待，就不會痛苦。
猝不及防間，他聽見近在咫尺的沈逸說：「宿宿，我愛你。」
「以後好好對宿清。」
封鈺將車停在隱秘的角落，等了幾個小時，沈逸終於出現在他的視野中。
宿清見二人靠那麼近，覺得怪怪的：「菜要冷了，說什麼呢？」
他被有眼色的同事拉住了，終於意識到氣氛不對，宿清的臉蒼白得厲害。
「宿宿，我回來了。」沈逸聽見自己說，他的聲線都在微微發抖。
他已經佔據了他好久，不能再阻礙他前程。
宿清下意識往門邊靠了靠，卻被沈逸握住了兩隻手腕，像個嚇破了膽的小學生，被堵在角落裡，頭也不敢抬。
沈逸從來沒說過喜歡他，卻一次性說了那麼多句愛他。
宿清已經過來開門，謝池解氣了，不再都沈逸，將信扔給他，沈逸忙藏到口袋裡，若無其事地繼續抽煙，他走到謝池邊上，微低頭壓低聲道：「咱倆誰也別揭誰的短。」
晚一點的時候，沈逸在APP上了解到謝池可能是半神，臉色大變。
這樣的語氣，讓他有種他很重要的錯覺。
「在想什麼？告訴我好不好？」
畢竟宿清向來只報喜不報憂，喜歡犯傻，容易把人想得太好，遇到問題傾向於自責而不是責怪他人，被人欺負了都不知道。
……
再喜歡的茶，也不能喝了。
什麼都會過去的，沒了誰，世界照樣轉。
「什麼？」
他做錯了。
他又要掉進那個深不見底的漩渦里了。
「嗯。」
沈逸心頭劇烈顫動。
穿過狹長深不可測的隧道，天再次明亮起來，似乎方才短暫的黑暗只是幻覺一場。
現在還有機會一塊兒抽煙，也是挺意外的，以後顯然機會不少。
謝池望著遠處霓虹燈閃耀的大廈，想起上次他和沈逸一塊兒抽煙，還是他剛得知PET組織一切的時候。
宿清太瘦了，腿又細又直，腳踝輕輕一握就能抓在手裡，讓人忍不住懷疑那樣狹窄脆弱的地方，怎麼容納那樣堅硬粗糙的東西。
謝池不明所以，惦記著手裡沈逸的把柄，朝謝星闌眨了下眼，然後在宿清茫然的眼神中，繃緊嘴角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