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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淮右布衣，天下與我何加焉？

馬三寶明白過來：「沒問題。」

如果說一開始哭陵還有些做戲的味道在裏面，朱棣現在就是真哭傷心了，一樁樁一件件事情浮上心頭，身為人子，不能床前盡孝；身為藩王，殫精竭慮卻被朝廷猜忌……心裏怎能不委屈悲憤？

也許正如傳說中他死前的最後那一句話一樣。

遺憾在於沒能看一眼朱元璋這個傳奇的皇帝。

「不重要，」顧懷搖搖頭，「民智未開的時候，比的就是誰更能糊弄百姓……民心所向有時候其實是個貶義詞，因為大部分時間都是拳頭大的說了有道理。」

顧懷的目光落在最前方那個扶碑痛哭的身影上，哭完了太祖皇帝，接下來就該哭馬皇后了。

……

「我帶的人少，這事也就只能交給你了，」顧懷雙手揣袖，「朝廷肯定會有動作，這些不太好傳出去，得安排人把這裏發生的一切，還有王爺說的這些話，都散播到金陵的大街小巷去……現在民和_圖_書間不是在傳王爺擁兵自重有反心？那就打一場輿論戰，把矛頭轉向那些文臣，朝廷要削藩，王爺就要清君側。」

「父皇，父皇啊！當初就藩一別，誰知就是天人永隔？你撒手人寰，兒都未能回京扶靈，是兒不孝啊！」

馬三寶有些疑惑：「怎麼突然說這個？」

遠處的顧懷無奈搖搖頭，看向身邊的馬三寶：「還是差點火候，光罵是沒用的……得加上些話，比如什麼『一定勸誡陛下，除奸佞，正朝綱』之類的，這樣才能有話題性和針對性。」

不過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自己看到了那個永樂大帝，甚至有可能會陪永樂大帝走過最艱難的一段路。

果然，歌頌了一通朱元璋的豐功偉績，表達了一番「子欲養而親不待」的痛苦，再罵了一遍朝中的「奸佞」，朱棣開始哭起了那個不是自己生母的女人。

看了眼天色，朱棣打起精神，聲調又起：「皇兄，皇兄啊……」

如今終於到了父和圖書親的靈前，以往那些埋藏在心裏的想法也終於可以說出來了！

只要想，很多事情都能扯上關係，哭馬皇后自然也能把叔侄相殘陛下劍指諸王的事情說上一說，朱棣倒是越說情緒越激烈，不過身後的皇室宗親們卻越發惶恐不安起來，因為比起之前……朱棣罵的話是越來越直接了。

「這樣朝廷就不太能下手了……王爺要是在金陵出事，民間的議論壓不下去的。」

大明在歷史上的評價一向有些褒貶不一，有人說大明的建立是漢人的復興，是漢民族江山正統的延續，也有人說是明朝奠定了中華民族在日後的落後，是制度決定了中華民族錯過最好的開眼看世界的機會。

「父皇！你征戰一生，治政禦敵，外攘內安，四海承平！可如今你屍骨未寒，諸王分封天下的遺旨就要名存實亡了！朝中奸佞為了躋身高位，為禍朝綱，竟蠱惑當今陛下，散播是非，構陷藩王，欲使當今陛下與諸王叔侄相殘！」

他m•ｈetｕbook•ｃom.coｍ膝行上前，扯住朱棣衣袖，顫聲哀求：「皇兄，慎言……慎言吶！」

但這一切都跟朱元璋沒關係了……他是一個偉大的皇帝，僅此而已。

朱棣的哭聲和罵聲隨著風聲一起傳了過來，皇室宗親們的反應一一落在了顧懷的眼裡，他看著鐘山孝陵的構造，有些遺憾。

來到這個年代，卻是在朱元璋駕崩以後，沒能看一眼明太祖的樣子，實在是讓人扼腕嘆息。

「這些都是你想出來的？」

誰能想到幾十年前那個衣衫襤褸、沿街乞討的乞丐會成為一個帝國的皇帝呢？

皇兄到底打算做什麼？！

生於亂世之中，背負著父母雙亡的痛苦，從赤貧起家，沒有後台沒有背景，開局只有一個破碗，卻靠自己的努力爭取來了一切。

年紀尚小的安王朱楹終於忍不住了，要是說之前那番話只是數落朝中大臣，還不算太過刺耳，那這些話就有些直指陛下的味道了……眼下金陵的情況本就複雜，朝廷和藩王之間的和-圖-書博弈也進入到了白熱化的階段，要是再讓皇兄這麼罵下去，陛下把自己也記恨上了怎麼辦？

他歷經千辛萬苦，無數次躲過死神的追逐，當過和尚討過飯，參加過起義軍接受過元朝的封賞，他無數次從死人堆里爬起來，繼續往前，最終得到了整個天下，把元人趕出了中原。

朱棣懶得理他，但確實也有點罵累了，關鍵來來回回好像也就只能罵這些……如果完全撕破臉那自然還有好些話可以罵，但眼下還遠遠沒到那地步，自然是要有所收斂。

他幾乎是單槍匹馬、赤手空拳地憑自己的勇氣和決心建立了龐大的帝國。

從下馬坊到合葬墓前的立碑並不遠，寬敞的石道旁是矗立著各種裝飾性的陪葬石雕，好歹是在馬上打了這麼多年仗，一邊嚎哭一邊跑的朱棣面不紅氣不喘，撲倒在朱元璋與馬皇后的合葬墓前時還拔高了幾分音調：

「……當初蒙元佔據中原，漢人淪為牲畜，您應時而起，再造天下，光復河山，驅除韃虜，讓和*圖*書漢人江山得以復存，這是多大的功績？你深知蒙元不亡，中原難安，分封諸王鎮守天下，自古忠孝難兩全，兒承父皇委以重任，鎮守北平，隔絕漠北，殫精竭慮，不敢有絲毫疏忽……結果兒卻不能來送父皇最後一程！」

顧懷和馬三寶一直在燕王護衛里，所以也得以進入孝陵，遠遠觀望上了這場哭陵的戲碼。

匆匆追來的安王朱楹和一眾皇室宗親見朱棣「撲通」一聲往石板一跪，哭嚎不已，哪兒還顧得上去勸？只能硬著頭皮陪跪在一旁，烏壓壓一大片，不過陪跪簡單，要硬擠出眼淚卻不那麼容易了，只能默默低頭裝出副悲傷模樣，偶爾擦拭眼角，好像真被朱棣的哭陵勾起了些傷懷。

得，哭完了朱元璋和馬皇后，又要開始哭太子朱標了……

「或者換種說法，」顧懷嘆了口氣，「贏的人……才有資格說對錯。」

這話一出，抹眼淚的皇室宗親紛紛抬頭目露駭然，尤其是安王，他渾身一顫，愕然抬頭看向前方那個扶碑痛哭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