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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懷看了一眼坐到身邊的讀書人，不禁有些感嘆他的眼力和臉皮。

兇惡的收債漢子打了個招呼，帶著兄弟們轉身出了門，被按在地上打了一通的讀書人爬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灰塵，小心地撿起灑了一半的酒碗，慢慢送到嘴邊品了一口。

他看著那個有些痞氣的讀書人，目露精光。

兩杯酒下肚，一天的奔波疲憊倒是被衝散了些，顧懷看著鋪子外的雨想著些雜七雜八的事情，但很快目光就被一個冒雨走進鋪子的客人吸引過去。

看起來好像絲毫不擔心明日能不能還上賭債，也根本不像個讀書人……顧懷笑了笑，再不耽擱，抬起腳步。

「別，別！各位好漢，我這就回去籌錢！明日，明日一定奉上！」

他對這座城市也嚮往了許久。

還沒入夜，自然也還沒到最繁華的時分，街上的攤販還在賣力吆喝，遊人不多，偶爾倒是能看到才子佳人相攜走過，身上的衣衫被風吹動飄然若仙……金陵這點是真不錯，美麗的女子滿大街都是，偶爾還能和_圖_書看見風韻猶存的廚娘酒娘，街邊的青樓窗里還有搖晃著手絹的嫵媚女子。

「你可以喝。」

如果說一開始聽到朱棣言語間儘是對陛下的不滿，對如今掌權大臣們的喝罵，朱楹還有些惶恐不安，那現在的他就已經完全麻木了，要不是朱棣的目光寒冷逼人，他是真的上去怒斥兩聲，把自己從這件要命的事里摘出來。

金陵比北平大上很多，信馬由韁了很久也沒走完主街的青石板路，天空飄起了雨花，正是清明時節，這雨倒是透著股蕭索味道，略微沖淡了些脂粉氣，沒帶傘的顧懷猶豫了一下，乾脆翻身下馬牽著韁繩走向了一家普通的酒館。

「那老子就再給你一天……明天要是再不看到錢，你哪只手按的骰盅，哪只手就別想要了！」

紀綱？！

「狗日的，都拖了半年了！今兒要是不交錢，老子砍了你一隻手！」

只是燕王能進宮，身邊的護衛卻是不能跟著一起，馬三寶帶著幾十個護衛在宮門前巡弋片刻，便轉頭和圖書去了燕王在金陵的府邸，臨走之前和顧懷對過眼神，顧懷就知道今天燕王哭孝陵的事情，大概明日一早就要傳遍金陵了。

最後還是上了年紀的宗人府大宗正忍不下去了，湊上前在安王朱楹耳邊耳語幾句，又回頭招呼了一聲，帶著一眾皇室宗親上前攙扶起了朱棣，又好言相勸一番，場面亂糟糟的一團。

栓好馬在桌邊坐下，雨漸漸大了起來，街上的行人有些狼狽，雨水順著屋檐落下，點點滴滴地讓人起睡意。

「閣下這酒未免浪費了，怎麼不喝完再走？」

讀書人聞言大喜，忙給自己倒上一杯，抬頭一飲而盡，享受地眯了眯眼：「是比散酒好喝……」

花生米下酒……雖然簡單但也還是有味道，只是讀書人看起來有些不滿意，一邊喝酒一邊嘴裏低聲念叨，聽不清楚但好像是在罵人，顧懷收回視線，只是才添滿一杯酒，就有幾個漢子也跟著進了酒鋪。

「是，是……」

早聽說四皇兄打仗是把好手……可沒想到言語也如此了得m.hetubook.com.com，一罵就罵了一個下午。

其實到這兒也就哭得差不多了，再下去無非就是重複一遍，朱棣便也半推半就地讓他們扶著自己下了山道，還一步三回頭地看著陵寢垂淚不已，若是有百姓在這裏，怕也是得贊一聲大孝子的。

明明已經送過去了消息，朝中卻一直沒派人來，眼看夕陽西斜，朱棣的嗓子都有些啞了還沒止住哭聲，安王朱楹的臉皺成一團，回頭看了看一樣有些無奈抓狂的皇親們。

就是看起來太落魄了些。

「你這小子……欠的賭債什麼時候還？」

「掌柜，來兩碟小菜，再來一壇竹葉青。」

不得不說讀書人的心理承受能力還挺強的……若是換了其他讀慣了禮義廉恥的，遇到這種當眾被追賭債挨打的情況，早就掩面走了，可讀書人還能坐下慢悠悠的喝酒，對其他客人的目光也全當視而不見，實在讓人佩服。

該商量的事情已經商量完，眼下能做的也已經全做了，朱棣上朝還是得看他自由發揮，馬三寶那邊的事情自己也沒m.heｔubｏｏk•cｏm•cｏm法插手，畢竟接管了秘諜司就該越隱秘越好，最好連身上這個王府客卿的名頭都不要讓金陵城裡的人知道……所以顧懷並沒有跟著去燕王府邸，而是一人一馬沿著金陵的大街閑逛起來。

四海承平，倒是看不見剛開國時那種果敢利落的備戰氣氛了，滿城的脂粉氣道盡了江南的味道，路邊隨處可見的小酒攤上全是指點江山的漢子，上了年紀的老人喝一口酒道一聲當年，眼睛里滿是感懷。

酒館里的人不多，暖酒的小灶在雨夜添了些暖意，掌柜的手腳利落，沒多久就上好了酒菜，顧懷拿起筷子嘗了一口，倒是典型的江南風味，只是酒有些辣，難以下喉。

看打扮倒像是個讀書人……只是面相不算年輕，頭髮也扎得隨意，他拍打了下身上的雨水，從袖子里摸出幾枚大錢扔到桌上，熟稔地和掌柜攀談幾句，便拿著碟花生米和一小壇酒坐到了顧懷的鄰桌。

一個王朝繁華與否，很容易就能從京城看出來，而一個王朝的精氣神，也是體現在京城百姓們身上。www.hetubook.com.com

外面的雨漸漸小了，也快到了關城門的時間，眼見雨停不下來，顧懷放下筷子，便準備起身離開。

雨幕近在眼前，顧懷的腳步卻頓了頓，他緩緩轉過身子：「你叫什麼？」

「閣下慢走，在下紀綱，多謝閣下今日請在下喝酒了，」讀書人又給自己倒上一杯，「這金陵啊……呆不下去咯，下次閣下到了臨邑，在下再請閣下喝酒！」

「各位好漢可否寬限些時日……」

就這麼下了鐘山重新打起儀仗又進了城，把朱棣送進宮門，由宮內的宦官來接手，安王朱楹這才鬆了口氣，與身後的皇親們默契地一鬨而散，而朱棣則是被宦官們迎著送進了東直門的廂房，在此暫歇一晚等著明日上朝了。

可一直這麼乾等著也不是辦法……朱棣哭完了老爹哭老娘，哭完了老娘哭大哥，後面這群本來只是接迎的皇親國戚腿都跪麻了也不見他收勁，難道真要一直這麼等下去？

幾文大錢買的散酒本來就不禁喝，更何況還灑了半碗，讀書人砸吧砸吧嘴，把花生米倒進手心，一股腦扔進了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