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謊言
朝廷大義擺在這裏，不是每個人都想拋家棄子將生死置之度外地去造反，只要能趁著朱棣沒掌握全城把北平圍住，說不定燕王自己就要被城裡的聲音弄得精疲力盡。
這是唯一的辦法……
宋忠看著眼前的北平地圖，倒吸了一口涼氣。
顧懷走進大門，省略了往日的禮數，從袖子里掏出一份密報：「扮成逃兵，去了懷來的諜子有密報送來。」
他看向傳令兵：「傳令，大軍往東行十里，於懷來紮營，把消息放出去，所有南軍皆於懷來重新整軍！」
「城內治安，百姓安撫，我去做，」顧懷拱手，「但北平……絕不能亂！」
但宋忠又需要他們恢復戰鬥力，因為現在的情況下他已經不得不與燕王決一死戰了，要麼燕王成功佔據北平，要麼他宋忠立下大功，將燕王的起兵消弭于起勢。
眼看兩人愕然抬頭，顧懷繼續道：「依城堅守，起兵之前的那些戰略都實現不了，為今之計，只有和宋忠決戰于城外。」
他看到了顧懷身上的青衫有些褶皺和污漬，看到了顧懷因為沒有休息而發黑的眼圈，看到了他堅決的臉部線條。
穿著朝廷軍服或者燕王護衛軍服的士卒流竄在街頭，偶爾交戰，偶爾闖入民宅，不管身份如何，但他們都不憚于向百姓揮起屠刀，搶走他們的存糧和家財，在混亂的世道里來一場狂歡。
但這種關鍵時刻，宋忠ｈｅｔubｏok•cｏm.ｃｏｍ也表現出了驚人的勇氣。
血光衝天而起，顧懷抬步走下台階，卻注意到了一道視線。
「退居懷來，正如老衲所料，那些逃兵讓其焦頭爛額。」
北方多騎兵，尤其是需要支援邊軍的開平駐軍，前半部的大軍行軍速度極快，士卒們都盼著早些到北平城下紮營埋鍋造飯，只是離北平尚有二十余里距離的時候，如同洪水般的大軍彷彿撞上了礁石，一頭停了下來。
位於中軍大帳的宋忠一直在審視軍情，雖然很不想承認，但現在他的確是北平附近職位最高的朝廷軍事官員，當開平駐軍到達北平城下的那一刻，這場平叛之戰就正式打響了。
眼看朱棣和道衍陷入沉思，顧懷卻輕輕開口：「宋忠此舉……算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今天是起兵的第二天了，有些街巷已經不見刀光劍影，已經有百姓敢於走出家門來到街上打聽究竟發生了什麼，顧懷朝著魏老三點了點頭，魏老三破鑼般的嗓子就響了起來：
他作為主帥的平叛之戰。
情況一片混亂，不斷有將領跑來說那些士卒把原本的行軍陣型沖得稀碎，他們見到宋忠的大軍彷彿見到了親人，在城裡被燕王衛隊打得抱頭鼠竄的他們不自覺地攔住了大軍南下的道路，密密麻麻的傷殘士卒在路邊慘叫，讓平叛的軍隊士氣一下子低到了極點。
朱棣不知道嗎？他肯定知道，但北平城實在太大，大到那些不願投降不願遁逃的原守城士卒可以在城內整整流竄兩天。
「說。」
城外的朝廷兵馬暫時不能全信，朱棣要忙著接收，道衍也要忙著把布政使司攥到手裡……城裡的攻防還有城門的防守已經耗去了大部分王府護衛的兵力，城裡的混亂情況如果顧懷不管，那好像就真沒人管。
怎麼辦？還沒完全掌握北平城，也沒完全掌握那些朝廷的士卒，宋忠收攏殘兵后，手裡的兵力一定比朱棣多……是要出城決戰，還是堅守北平？決戰該如何打？守城又該怎麼打？
朱棣點了點頭：「好！」
又一批禍害百姓的兵匪被抓住，面無表情的顧懷站在城南市集的高台上，看著手底下那個千戶所的兵把這些人渣捆著扔到了高台上。
「收攏士卒，安置傷兵，重新編製，本將……」
她死死地捂住嘴，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的掌柜，怎麼就變成了……造反的大人？而且那個溫柔的書生，怎麼變成了一聲令下就奪取百余條人命的監斬人？
宋忠能重新收攏士卒，但士卒們的慌亂是他無法平息的，尤其是那些守城時見到燕王軍隊有多所向披靡的士卒。
這樣的情況隨處可見，弱者本就喜歡朝更弱者揮刀……一直持續到一個青ｈｅtｕｂｏｏｋ.com•ｃｏm衫讀書人帶兵入城，開始沿著南城往其餘三城清掃，混亂才漸漸得到控制。
「燕王爺奉天靖難，已起兵奪取北平，這些朝廷官兵，居然戰敗之後禍害百姓！王府有命，就地正法！」
才過正午，就已經完成了拔寨集結的任務，朝著不過百余里的北平移動。
道衍抬起頭：「宋忠這般行徑，是已經打算強攻北平了，而且絕不會耽擱太久，待他收攏士卒，怕是就要直接揮軍南下。」
顧懷深深地看了朱棣一眼：「只是在此之前，必須向王爺討個差事。」
這個選擇很難做，一旦選錯，後果萬劫不復。
……
上百個被抓的兵匪睜大了眼睛，嘶聲力竭地求饒，顧懷看都沒看一眼，漠然地擺了擺手。
前插十里的斥候回報，大軍前方……出現了數千丟盔卸甲的士卒！
不是燕王的軍隊……也不是其他地方趕來鎮壓叛亂的軍隊……而是北平城裡的士卒。
看過去，是蒙了面紗的李子卿，之所以能一眼認出來，大概還是眉心的硃砂。
……
宋忠聞言大駭，連派了三批探馬，才查清了這些士卒的身份。
但萬幸的是，由於之前燕王不斷地挑戰朝廷的底線，開平的駐軍大營一直在移動，兩次南下五十里后，對於這種突然性的行軍，士卒們已經很有經驗了。
朱棣精神一凜，接過密報掃了兩眼，臉色就陰沉下來，有些咬牙：「宋忠和圖書……這是要和俺實實在在地打上一場了。」
所以他決定撒一個謊……他平生可能撒過很多謊，但這一次他覺得是自己撒得最大的。
「那就好，」朱棣微微閉上了眼，「時間……俺還需要一點時間。」
「北平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朝廷的軍隊開始打散重組，有張指揮使在，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徹底收編，」燕王府正廳內，道衍和朱棣低聲議論著什麼：「加上城裡的軍隊，這樣算起來兵力過了四萬，北平……應該能守一守。」
但這是不對的。
要和燕王對上……宋忠的心裏很是打鼓，他這個人最優秀的一點就是有自知之明，論指揮若定論收攏軍心，他都不如朱棣，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趁著朱棣立足未穩的時候進攻北平，賭一賭城門的守軍心思不定，賭一賭燕王手底下的軍隊里也有那麼些不想造反的士卒……
收攏兵馬，掌握施政基礎固然重要，但看著百姓們遭殃，是不對的。
「回家。」
北平的巷戰已經打了一整天，逐漸演變成了一場兵災。
「要帶他們打回去！」
「兩天，只需要兩天，我就能讓宋忠大敗。」
一道身影出現在門外：「沒有時間了。」
什麼「燕王能召下天雷」、「燕王的軍隊能施以神罰」……宋忠手底下的將領個個面面相覷心底發寒，怎麼也想不到燕王是如何把這些士卒駭成了這般模樣。
朱棣站起身子，看著ｈｅｔuboｏk.ｃom.ｃｏm這個年輕的青衫讀書人，看著這個他手底下唯二的……謀士。
平息恐懼和慌亂的最好方法是什麼？是憤怒。只要讓懷來的士卒們相信燕王在北平揮起了屠刀，所有不遵從他意願的士卒家人都被燕王殺掉，他們才能拚死一戰。
北平的情況比他想得更糟，城門已經被燕王完全控制，但他不僅沒有關門清理城內，反而圍四松三……朝北的三座城門打下來了也不守，放任城裡的士卒逃出城一路北上……
「宋忠呢？」
把最重要的北平城交給他，可以嗎？
開平三萬駐軍，要完成全部集結，其實是一件很耗費時間的事情。
這支千戶一整天下來都跟著顧懷東奔西跑，此刻算是顧懷的直系部隊，見到顧懷示意，臨時充當劊子手的陳平舔了舔嘴唇，舉起了刀，後頭的士卒們有樣學樣，市集的高台上亮起了一片刀光。
他將密信遞給道衍，道衍看完后眉頭也皺了起來：「傳播謠言，誣陷王爺于北平大肆殺戮，士卒家屬均被殘殺……怕是懷來的大軍已經群情激奮，準備決一死戰了。」
宋忠又一次站在了岔路口，上一次他選擇不管不顧直接南下，那……這一次呢？
這些士卒要不要收攏？這些傷兵該不該管？數千的士卒要是不接收，流竄出去禍害百姓怎麼辦？傷了軍心怎麼辦？可要是花時間應對這些被燕王放出來北上的殘兵敗將，豈不是要錯過最佳的圍城進攻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