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是啊，世道變了，」顧懷笑了笑，「以前刀只對著草原，現在卻要對著南方；以前只用跟著王爺殺蒙元人，現在卻要把刀對著之前的同袍，一言不合就要死人……當兵的很少會想這些，你倒是有些不一樣。」

升任了百戶，自然就有了自己獨立的軍帳，再不用像之前那般和十來個人擠在一個軍帳里，陳平眯眼看了些時分，鼓聲就適時地響了起來，陳平回頭朝著營帳打了個呼哨，帶著自己百戶所的一百來人走向了軍營中心的沙場。

正是這樣的想法，讓燕軍大營這些天出現了不少的逃兵，就算軍紀官日夜不休地帶著士卒巡邏，又有外圍的斥候封鎖路線，也攔不住一心想活下來的逃兵們，那些運氣好的準備周全的，還真就逃了出去，而現在眼前這些大早上被押回來的……自然就是逃跑失敗的。

「你同情他們？」

「為什麼要嘆氣？」

這也許是一種直覺？陳平總覺得眼前這人和這世上的其他人都不一樣……

「只是覺得人死得太過容易……」

陳平獃獃地抬起頭，不知怎的就想起和圖書那晚上的天降神雷還有那洞開的城門，還有哀嚎著的守門士卒，以及被嚇傻的自己人……

而且眼前這人的容貌實在太過俊朗，俊朗到陳平只是一眼就想起了他的身份。

這可是百余條人命啊……

「大人，咱們要去做什麼？」

顧懷看向遠方，語氣平靜：「抄家。」

眼見兵聚得差不多了，指揮使張玉走上高台，神色極其冷峻，厲聲道：「中護衛百戶陶潛臨陣脫逃，膽怯畏死，鼓動其百戶所士卒一同潛逃，罪無可赦，依燕王殿下令，軍法從事，斬立決！」

洗漱，披甲，拿上武器，陳平走出軍帳，稍微適應了下明亮的光線，就看到了一堆士卒押著另一堆士卒走向軍營中心的滑稽場面。

「斬！斬！斬！」

雄縣就在婁桑對面……聽說朝廷貼了布告，被裹挾起兵的士卒只要投誠就可以既往不咎……三萬對三十萬未免太過離譜，怕是怎麼都打不贏的……留下也是死，到時候上了戰場那些殺紅了眼的朝廷士卒怕是不會讓自己投降，畢竟人頭就是軍功，那為什麼不和*圖*書現在就跑路？

話沒說完，張玉就冷冷地一擺手，執刑的士卒乾脆利落一揮刀，百來顆原本還在求饒的人頭就齊齊落地，黃土高台上血氣衝天而起，腥氣蔓延看去直讓人作嘔，看得下方的士卒們眼角抽動不已。

陳平心中一凜：「卑職沒有！卑職只是……只是覺得世道變了。」

他重新看向高台，看著那些血腥氣：「說回那句話，為什麼嘆氣？」

站在「燕」字大旗下的陳平身子抖了抖，這些天的逃兵多半零零散散，被抓了也只是找個地方砍了拉倒，這種公開處刑……還真是燕王起兵以來頭一次。

在軍營里最常見的是大頭兵……或者管理後勤的小吏，這樣的青衫實在很獨樹一幟。

血腥氣讓三軍將士都紅了眼珠：「斬！」

這樣的本能已經救過他很多次了……尤其是那次在草原上黎明時分蒙元騎兵奔襲軍營的時候。

他這才發現自己對於眼前人的情緒一直是畏懼，人總是會因為未知才會畏懼，這個如同隕星一般突然出現在他生命里的貴人改變了他原本某天會寂寂無名和_圖_書死在戰場上的軌跡，他的話語他的動作都讓陳平看不清楚。

這是要聚兵。

「朝廷不公，奸臣當道，所以陛下才起兵靖難，匡扶社稷！咱們是當兵的，軍令如山這句話，自打穿上這身衣服，咱們就該懂了！軍紀不嚴，全軍便是一盤散沙，軍威不振，則遇戰事必敗！之後再有背棄同袍，臨陣退縮者，該當如何？」

溫潤清朗的聲音從旁邊傳了過來，陳平警惕地望去，一道青衫人影不知何時走到了他的身邊。

「我記得你，你是一顆手雷就爆掉城門那個小旗，」顧懷負手看了看他的軍服，「不對，現在應該是百戶了。」

沙場上已經站起了整齊的方陣，黃土壘成的高台上，百余名士卒被反綁雙手，頸上壓著鋼刀，外圍是各護衛的幾位將領，晨風吹動得「燕」字大旗獵獵作響，下方林立的長槍紅纓隨風飄蕩，一張張臉龐在晨光的照耀下閃動著不一樣的臉色，數千人的校場，此刻竟然鴉雀無聲。

八月十二，燕軍大營。

不是每一個人都有勇氣和朝廷大軍對上，背負造反罪名的，燕軍是以原m.hetubook.com.com本的三護衛當框架，不斷招降北平附近士卒，整合出來的三萬兵馬，這裏面形形色|色什麼人都有，對朱棣最為忠心的原三護衛兵馬自然不會對雄縣的朝廷官兵產生懼意，但那些被迫投降燕王的朝廷士卒……就很難說了。

「這是一件好事，你這樣的人多了，世道才會真正地變好，」顧懷擺了擺手，看向他身後的百來個人，「說來倒是有緣，有件事我需要去做，可我手底下又沒有兵，所以準備來沙場找一找，卻正好看到了你。」

陳平收回目光，看著做鳥獸散的士卒們，嘆了口氣。

張玉喝道：「本將沒聽清，大聲些！」

那是逃兵。

這話聽不出來是什麼味道，陳平頭皮發緊，不知道眼前這青衫讀書人到底是真的在誇讚還是嘲諷：「讓大人見笑了……」

張玉滿意頷首：「散！」

號角聲一響，陳平就睜開了眼睛，這是多年當兵下來養成的習慣，就算睡得再死，只要聽到起床的號角聲，整個人就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把自己調整到最能活動的狀態。

這下子他也沒處想辦法了，只能掙扎著和圖書抬起頭：「將軍饒命，不要啊！還請將軍替卑職求情，卑職願意上陣殺敵！卑職再也不……」

當然也想到了自己升為百戶時的激動，也想到了給城裡妻子寫信時的甜蜜，還有想著打仗之後衣錦還鄉的榮耀。

跪在高台上的百戶陶潛原本還在眼睛亂轉，想著今日怎麼把這事給了了，畢竟被抓的可是一百來人，朱棣再怎麼狠心，這種用人時刻也是法不責眾的，可他怎麼也沒想到燕王的心居然這般狠，做事這般果斷！一百來號老兵上了戰場就是能打能殺的生力軍，可現在居然要說殺就殺！

這他娘的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紮營的位置其實不好，一起風就漫天的沙子，陳平眯了眯眼，並沒有對眼前這一幕感到好奇……事實上這樣的事情這些天已經發生很多次了。

以刀擊盾，以槍頓地，沙場殺氣騰騰，氣勢驚人。

「別發獃了，帶上你的兵跟我走，」顧懷轉過身子，「一百來人雖然少了點，但配上馬也差不多了，反正要去的地方不遠。」

真不知道這是福星還是掃把星……陳平心情複雜，行了軍禮：「見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