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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這幫人是出了名的認死理，說不認你是皇帝就不認，敢打壓你就是心虛，掉腦袋那就是光榮，而且這種人還不是一個兩個，是成群結隊地要起來伸張正義，比地痞流氓還難纏。

「萬歲！萬歲！」

實事求是地講，方孝孺說這話，並不一定真的是想說讓朱棣誅他的十族，而是表現自己堅定不屈的心理而已，在他看來，朱棣頂多也就砍了他的頭，正好遂了他的心愿，畢竟他之前沒能自己動手，如今也可以讓他去九泉之下追隨建文帝。

方孝孺冷笑一聲，盡量挺直了腰桿：「誅我十族又如何？叛逆就是叛逆！不僅我會記得，全天下的讀書人都會記得！史書也會記得明明白白，你朱棣，是篡位登基！」

歡呼聲持續不停，幾個禮部官員對視一眼，俱都看到了對方的黑眼圈，要知道這可是登基大事，是萬萬不能馬虎的，大典祭祀之類的事情一向由禮部承辦，為了防止讓朱棣產生不滿，整個禮部衙門昨日忙了一天，才算是勉強搭出了登基大殿的架子，但因為倉促，還是有些簡陋，萬一到時候惹怒了這位踩著屍山血海登基的新帝……

朱棣點了點頭，百官立刻鬧哄哄地簇擁著朱棣進城，顧懷等幾個將領帶著親衛環繞四周，越到此時，越是要小心謹慎，天下還未大定，誰知道會不會有刺客……

朱棣回過神：「說了什麼？」

「且慢！」官員隊列里陡然傳來一陣大喝，顧懷悚然一驚單手並掌，親衛隊里立刻一片明晃晃的刀光亮起，眾人看向和_圖_書那聲音傳來的地方，想要看看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在這時候阻撓朱棣登基？

龍江驛大營，聽說了朱棣的這個要求，饒是方孝孺這兩天在牢里做了無數思想準備，也不由有些愣神，但片刻之後，他就冷笑起來，笑完了之後就是哭，哭得撕心裂肺喘不上氣，而大營里的朱棣和一眾將領就看著他哭，場面十分尷尬。

他咬了咬牙：「來人，帶方孝孺來見俺！」

方孝孺猛地將筆扔到一邊。

連朱棣都忍不住在這歡呼聲里眼眶濕潤起來，終於……終於等到了這一天，苦難已經成為了過去，從這一刻起，他不再是朝不保夕時刻擔心人頭落地的反賊，而是這萬里江山的主人！

顧懷揉了揉眉心：「既然沒有以身殉國，證明方孝孺還是怕死的，只是身為帝師，不好投降罷了，道衍大師說得有道理，王爺……不如讓方孝孺來起草登基詔書如何？也算是給了他一個台階，等詔書傳遍天下，自然比一般文官寫的能更起到安撫天下文人人心的作用，而到時候方孝孺就算沒有說出投降兩個字，也和投降沒區別了，王爺也可以不用殺他。」

……

按理說這事兒應該禮部尚書來辦，可之前的尚書陳迪既是削藩派，又上了奸佞榜，如今已經進了刑部天牢，他現在是禮部最高官員，這走鋼絲的事情，也就只能他來了。

朱棣吐了口氣：「已自焚殯天。」

在之前，他們是跟隨藩王起兵造反的反賊，而這一刻，他們是追隨皇帝www.hetubook.com.com的忠勇！四年靖難，終於在這一刻畫上了句號。

「臣是翰林編修楊榮。」

朱棣把這個名字深深地記下，轉頭看向那些禮部官員，臉色就沒那麼好看了：「登基大典之前，俺要先去祭祖謁陵！此事均應由禮部操辦，明日一早，俺祭祖之後，再赴登基大典！」

禮部官員唯唯應下，得了准信的其他官員也就歡天喜地地進城準備，朱棣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金陵城，咬了咬牙轉身回營，在這一刻，等待顯得無比地煎熬。

百姓只要日子過得好，自然不在乎誰當皇帝；新帝上任，百官是既得利益者，因為新帝的政策往往需要人去執行，但文人就不一樣了，這幫讀書人是只認兩個字的，那就是正統。

「成王之弟仍在，兄終弟及，好過叔奪侄位！」

得到了走出大營的顧懷一番暗示，眾多前來勸進的官員頓時心領神會，紛紛起身回去了，等到次日一早，在京文武百官、勛戚公卿乃至皇室諸王聲勢浩大地再次趕來龍江驛，嚴肅的軍營彷彿成了上朝時的金鑾殿，他們聲音整齊劃一，懇請燕王繼承大位，而燕王也沒有像之前幾次一樣出聲拒絕，而是走出了大營。

他滿心的煩躁，看向顧懷：「你怎麼想？」

被關押在大牢的方孝孺再一次重見天日，卻並不是被提出來明正典刑，而是要為朱棣起草登基詔書。

百官在他身前臣服，無數將士為他歡呼，他即將接過這個龐大的帝國，然後在歷史上留下屬於他的痕迹，是非功ｈeｔｕｂooｋ.coｍ•cｏm過，自有後人評說！

起兵謀逆，逼死親侄，就不是正統，不是正統，天下文人就要口誅筆伐，讀過書識過字的總是要比平民百姓難對付，因為他們能揮筆杆子，鬼知道他們會把朱棣寫成什麼樣？

顧懷撥馬到了他身邊：「王爺，道衍大師有信送過來。」

大帳里響起了倒吸冷氣的聲音，幾個將領已經低下了眼神，不敢去看處在暴怒之中的朱棣。

一個品秩較低的官員從那些高官身後擠了出來，只見他三旬左右，氣質幹練，他都沒整理有些凌亂的衣冠，就一把上前抓住了朱棣座下戰馬的馬韁：「殿下是先登基，還是先祭陵？」

篡位登基，最難對付的是誰？不是百姓和百官，而是文人。

按照古禮，已經是三辭其位了，不要說在京的官員勛戚已經有些急了，那些跟著燕王一路南下打過來的將領們更是眼巴巴地看著朱棣，生怕他又說出什麼推辭的話來，好在朱棣也想早點安穩局面，便不再推辭：「俺才輕德薄，本不當繼承大統，可這萬里江山基業，總不能捨棄不管，既然百官幾度奏請，那俺也就不再推辭了。」

朱棣憤怒得已經失去了理智：「你是不是覺得俺不敢滅你九族？」

「大明需要年長的君主。」

而方孝孺做官施政都不咋地，卻是享譽天下的大儒，這個教書匠不知道有多少門人弟子，要是把他宰了，跟捅馬蜂窩沒什麼兩樣。

「嗯？啊！」朱棣猛地回過神來，不由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此刻若是直接入宮城登基，就意味著ｈｔtps://m.hｅｔｕｂoｏｋ.cｏｍ•cｏm他是從自己的侄子手上繼承皇位，到時候史書會怎麼寫？相反他此刻若是先去祭祀孝陵，然後再回來登基，就意味著這皇位是從太祖皇帝朱元璋手裡直接繼承，這可是登基的名分，是天大的事情！

方孝孺哭聲頓止，這句話激起了他的憤怒，他尖聲道：「如今成王何在？」

這話聽起來未免有些危言聳聽，方孝孺死了天下文人就不讀書了？但朱棣和顧懷卻都明白道衍的意思，因為方孝孺除了是個毫無用處的天子近臣，還是一個大儒。

但他不了解朱棣，朱棣不是那種口口聲聲威脅說不讓他看到明天的太陽之類的話的人，但朱棣卻可以保證明天的太陽一定會照在他的墳頭上。

有道衍這位軍師的警告，朱棣自然是不敢怠慢的，這幾天事情太多，完全沒想到這方面的影響，但他之前打仗口號喊得那般響，要是放過方孝孺，豈不就是在打自己的臉？

百官勛戚幾乎同時鬆了一口氣，片刻之後，四周圍觀的燕軍將士們俱都歡呼起來，這歡呼聲迅速傳遍整個大營，引起了一陣又一陣的聲浪，整個城外軍營都響起了整齊劃一的聲音：

朱棣終於有些忍不住了：「這是俺的家事。」

但看見顧懷投過來的眼神，朱棣還是忍下了這口惡氣，盡量和顏悅色地開口：「先生何必如此？俺不過是效仿周公輔政罷了，怎料……」

因為方孝孺嘴裏一直念叨著建文帝，而罪魁禍首朱棣就坐在對面，大概是嫌緬懷太過於沒氣勢，方孝孺就邊哭邊罵，直把朱棣聽得臉色鐵青。和-圖-書

「成王的兒子呢？」

朱棣擺擺手，讓人把方孝孺拉了出去。

心頭七上八下的禮部侍郎董倫硬著頭皮上前拱手：「那就請殿下即刻入宮，舉辦登基大典吧！」

顧懷此時也想通了這個關節，不由一陣后怕，這幾天做了這麼多事情，無非就是講究個名分，古人是把名分看得比命還重要的，朱棣若真從侄子手裡繼承搶奪了皇位，以後該怎麼施政？他不禁多打量了兩眼那洞悉其中關節的官員，放下了手，一片收刀聲整齊劃一。

朱棣額頭浮現青筋，兩個親衛上前按住方孝孺的肩膀，將筆塞進他手裡逼他寫，方孝孺死死咬著牙，在紙上留下歪歪扭扭的「燕賊篡位」四個字。

「庶子仍在！」

他知道論辯論，自己不可能是方孝孺的對手，而眼下事情很多，他也沒有耐心與方孝孺在這裏磨嘰，他擺了擺手，親衛拿來紙筆，朱棣冷冷地看著方孝孺：「先生若是幫俺起草了登基詔書，那些往事俺可以既往不咎，大典之後，先生盡可歸山教書育人，若是不寫……」

「是還沒過長江的時候就送出北平了，只有一句話，」顧懷頓了頓，「『殿下若是攻下京城，方孝孺一定不會投降，但殿下一定不能殺了他！黃子澄齊泰可死以正視聽，但若是殺了方孝孺，天下的讀書種子就會絕了！』」

朱棣也充滿感激地看向這文官：「這位大人官居何職？」

「同樣自焚了。」

朱棣皺了皺眉，自己被方孝孺噁心這麼幾年，還要讓他來給自己寫登基詔書？但這確實是一個極好的辦法，為了討好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