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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過了多久。後來是被一陣奇怪的「沙沙」聲給驚醒的。我吃了一驚，霍然睜眼。我實在是太大意了，如果這時候有人朝我出手，怕是十個陸景也早已死得透了。

這老農呵呵一笑，雙手背在身後，徑自朝裡頭走去。這人年紀雖大，卻是健步如飛，連我這大小夥子差點都要趕不上。

我聽得心中懵了一下，失聲道：「鍾不平？」

我知道他說的是墓中遍地的屍體，心中怪異，只覺得這人來得實在有些突兀，不過也沒說什麼，笑道：「行啊。」

再往旁邊一瞧，就見原本橫七豎八趴在地上的那些個屍體，此時都整整齊齊地被擺放在墓道的兩邊。這老農正把剩下的屍體朝那頭搬去。

聽他的口氣，似乎與死人臉極為熟悉。我心中驚疑不定，問道：「您老……可是姓白？」我最先想到的，就是這老人是不是死人臉那個姓白的朋友。

我呵呵笑了一聲，道：「比不上您老。」

老農一拍大腿，道：「對，就是這句！你這小夥子還挺有文化。」又道：「那下一句是什麼？」

就聽一人道：「小夥子，睡醒了？」聲音蒼老，但是平和中正。

我雖不知這老人究竟是什麼來路，這和-圖-書一番與他一起收拾屍體，倒是與他多了幾分親近之意。只是我心中這鬱結，卻是連自己都想不明白，又怎能與人訴說。

老農笑道：「不平這人性子太冷，朋友倒真是不多。那個姓白的，我倒是聽他提起過幾次，不過並沒有什麼大的了解。」

我過去在他旁邊坐下。老農扇著風，瞧了我一眼，道：「怎麼，瞧你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年紀輕輕的，有什麼想不開的？」

我只是有些不解。當年死人臉與他師父翻臉，被茅山逐出門戶，後來還不惜搶奪符籙三宗的法訣秘術，就是為了與茅山派作對。照理說，茅山派之人應該對死人臉恨之入骨才對。

可之前那姜老頭，似乎就對死人臉頗為照拂，也沒什麼惡意。再看眼前這老人，索性跟死人臉是至交好友，這又是從何說起？

我仔細一看，就見一個穿著灰布衣衫的老人正抓著一具屍體的胳膊，把他拖到旁邊。剛才聽到的「沙沙」聲就是屍體在地上拖動發出的聲音。

老農點點頭，道：「我之前雖沒親眼見過那個小姑娘。不過聽不平每次說起來，總是一副極其喜悅的模樣。這小姑娘年紀雖小，卻是極有主見，膽色和圖書也足，人也是極其聰慧。不平當時對她極其寵愛，欲擇她為親傳弟子。當時為了此事，還特地跑上山與我商議。只是可惜，最後倒是不平將這小姑娘親手給……唉……」微微地嘆了一口氣。

我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我起身上前，幫著他一起把屍體抬過去。這剩下的屍體原本就不多，兩人合力，三兩下就搬完了。

我不由得錯愕：「林文靜？」

在死人臉傳下的東西中，我學得最好的是術數，接下來就是茅山等三宗的符籙，其他就有些寥寥了。老農點了點頭，道：「不平留下來的，只是一些法術口訣和手法，並沒有傳下與之相配的心術，你能學到這一步也算得不錯了。」

我不由失笑道：「老人家現在也是比我這少年人強啊。」

這老農想必與死人臉真是極為熟悉，連這事都知道得這麼清楚。那老農沉默了一陣，抬眉道：「其實當初不平最中意的徒弟人選是林家那小姑娘。」

老農瞧了我一眼，道：「不平的所學都傳給你了？」

老農取下斗笠拿在手中扇著風，笑道：「小夥子，你這幹活也是一把好手啊，不錯。」

我見這老人頭髮斑白，不過精神頭很好m•ｈeｔuｂｏｏｋ.cｏｍ.cｏｍ，穿著一雙黑色布鞋，脖子上系著一個斗笠，倒扣在背後，就是這山裡尋常山農的打扮。

老農在我肩頭拍了一拍，道：「這話倒是沒錯，小夥子還是需要再多磨鍊磨鍊，以後鐵定會超過老頭子的。」

我一陣苦笑，不知該如何介面。老農道：「要是老頭子再年輕個幾十歲，回到你這個年紀，那真是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想那麼多做什麼？」

老農倒也沒催促我，只顧自己扇著風，合了眼睛，靠在墓壁，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一副頗為愜意的樣子。

我從石堆中找到那鼻環姑娘的腦袋。這姑娘出身怕是不錯，沒想到年紀輕輕就身首異處，死在這荒山野外。見她的屍體拼接好，在墓中沒帶針線，也無法縫補，只能如此了。

墓中這一番拼殺，林文靜和劉楠含恨出手，毫不留情，到處都是斷臂殘肢，血肉橫飛。我是幹這一行的，什麼稀奇古怪的屍體都見過，自然不會有什麼顧忌。這老農卻也是面不改色，笑吟吟地同我將這些屍體端端真正地擺放整齊。有些身體不全的，也都將殘肢一一找了回來拼上。

過了一陣子，就聽老農道：「一個少年人，哪來那許多煩擾？」

老農和*圖*書沖我瞧了一眼，皺眉道：「你都是喊他鍾不平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老農伸手在脖子上撓了撓，罵道：「這不會是爬上了什麼屍蟲罷？」我笑說：「不會的。」就這種地方，哪裡會生出什麼屍蟲。

老農道：「那就好。」過了一陣，說了一句：「你這小夥子還真不錯，以前經常聽不平提起，倒是頭一回見你。」

我沒想到這裏頭還有這樣的因由，端詳著那老農，道：「老人家，您老是……茅山派的？」

「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我接了一句。這是辛老的一句詞，原句當然不是這樣。當年在榮華的時候，明珠曾經教過我。

我聽得一時有些怔忡。老農卻再也沒往下說，扇著風，閉著眼睛，似乎是睡著了。我心中茫然，翻覆咂摸著這兩句詞，只覺得心中空落落的，說不出的悲涼。

老農哼了一聲，道：「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就是有事沒事愛自尋煩惱。」拿著斗笠扇了一陣子，道：「有句詩怎麼說來著？什麼少年不知愁滋味……後頭一句是什麼來著？」

老農找了個乾淨的地方坐下，朝地上拍了拍，道：「過來歇息一會兒。」

老農挺了挺背，兩手又放到後頭m.hetubook.com.com錘了錘腰，道：「多時沒幹過這種活，倒是還挺累人的。」

我心中一跳，心想這人怎麼知道的，點了點頭。老農沉吟了一陣，道：「你的茅山術學得怎麼樣？」

老農叫道：「著啊！這句就是送給我老頭子的！卻道天涼好個秋，嘿嘿，天涼好個秋。」

老農愣了一下，隨即大笑道：「死人臉，死人臉，呵呵呵，的確是一針見血！不平這人啊，就是這點不好，老愛擺出這副死樣子。我都說了他多少次了，死性不改！」

老農舒服地出了一口氣，道：「小夥子，手藝還不錯。」又道：「這裏頭是不是還有，咱們一起先料理了？」

我想了想，說：「而今盡識愁滋味，卻道天涼好個秋。」

我心中疑惑，不知這人又究竟是誰。

老農呵呵笑了一聲，道：「這很難猜嗎？」

我見他這樣反應，立即就肯定了他口中的「不平」，的確就是鍾不平。心中驚詫莫名，稍稍平了平心緒，道：「我叫他死人臉。」

我見他眉目慈和，雖覺得這人來得有些怪異，只不過心中印象卻是頗好，上前給他捏了捏肩，道：「長時間沒幹過重活，是這樣的。」

一番打掃下來，額頭出汗，渾身發熱，心中的鬱結倒是散去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