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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春正要答話，林黛玉搶著道：「晌午時姐姐不才見過寶玉么，便日日惦記也不至於這麼快就念叨他。」

聽她這麼說，探春也便鼓掌笑道：「是極是極！寶哥哥既來遲了，咱們便罰他做個東道，都去他院里鬧上一鬧！」

「這……」

話音剛落，身後就傳來了薛寶釵的聲音，就只見她快步趕了上來，挽住迎春的皓腕道：「天可憐見的，妹妹回來就好，也省得我們日日惦記！」

聽她隱喻透出些言語，薛寶釵也是長嘆一聲。

寶玉此時已經聽的呆了。

「那就是想做個富貴閑人嘍？」

眼見她又傷春悲秋起來，迎春和惜春面面相覷，卻不知該如何解勸，只能盼著寶玉趕緊回來。

做慣了透明人，難得被姐妹眾星捧月，迎春略顯的有些局促，支吾著避重就輕道：「家裡要辦法事，因和尚道士們要在內院里誦經祈福，連老爺太太都暫時搬到外書房去了，我自然也要避一避的。」

說話間，看到二姐姐手裡捧著的太上感應經，探春心下又是一嘆。

「先前我不是說了么，他是個不學有術的。」

也不怪她們消息閉塞，這涉及家中長輩的腌臢事兒，外人哪好主動告訴幾個姑娘家？

眾女聞言面面相覷，都有些莫名其妙。

探春聽到這裏，忍不住俏聲抱怨道：「這人好沒道理！老爺請他管教哥哥，他卻偏拿奇巧淫技引逗——自來哪有這樣教人的？！」

眼瞧著那多日不見的身影映入眼帘，探春頭一個快步迎了上去，扯住迎春的袖子動情道：「二姐姐，你可算是回來了！」

探春這才收了窺視，卻仍是支著耳朵探聽外面的動靜。

聽聞迎春要搬回二房，黛玉、探春、惜春早早就等在了院門前。

這話眾女都是不信，寶玉自也是連連搖頭：「焦大哥就別哄我了，只怕到了你那工部衙門，等著我的就不是奇巧淫技，而是經濟仕途了。」

寶玉先前一心只想『逃課』，卻不曾想過這些細節，如今被焦順點醒，才後知後覺的想起要做些預案。

惜春奇道：「正月里做法事也還罷了，怎麼還讓出家人進了內院？」

一面暗和_圖_書暗慶幸自己沒有生在長房，一面忍不住擔心起了二姐姐的未來——大老爺整日里與那些狐朋狗友為伍，相女婿的眼光多半也強不到哪去，二姐姐想著盼著從家裡脫身，怕只怕才離虎穴又入狼窩。

「顰兒又說我什麼呢？」

寶玉自也是目瞪口呆，好半晌才試探著問：「焦大哥，你、你這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就不怕家父責備？」

聽到這裏，寶玉皺眉道：「焦大哥的意思，莫不是想讓我學你一般，靠著匠人手段出仕為官？」

「兄弟若是不信……」

說著，又似笑非笑的道：「寶兄弟口口聲聲說是不喜仕途經濟，只想做個閑人，卻總不會這連奇巧淫技都不肯鑽研吧？」

想起先前那些謠言，忍不住道：「若那焦順不是奴籍出身，倒也稱得上是二妹妹的良配，只可惜……」

「噓！」

當下搖頭苦笑道：「焦大哥莫要誆騙我，真要只是去那衙門裡玩樂，你又如何向家父交代？且家父也在工部為官，若從旁人嘴裏問出實情，只怕又要罵我玩物喪志了。」

迎春下意識想要幫焦順解釋解釋，可她素來是個木訥寡言的，且又最受程朱理學影響，一時那裡有合適的理由辯駁？

「哈哈……」

探春聽完薛寶釵『刪節版』的敘述之後，不由被賈赦的荒淫無道驚的目瞪口呆。

聽是焦順跟了來，探春下意識湊到了門前向外窺探，正瞧見個魁梧的青年與寶玉並肩進來，那粗豪的五官被寶玉清秀的面孔一襯，愈發顯得氣勢奪人。

於是姑娘們說說笑笑，一齊趕至寶玉房中。

惜春小嘴一噘，攬著迎春的胳膊道：「姐姐又笑話人！你那心眼只怕比她們還多些，二姐姐和我才算是一掛的。」

「什麼賭誓？」

林黛玉拿帕子掩了櫻桃，嘻嘻笑道：「妹妹好不曉事，這素來人以群分物以類聚，三妹妹一貫精明聰慧，自然和寶姐姐如膠似漆——似你這般的，便只能跟我們歸攏在一處了。」

論境遇出身年歲，姐妹兩個可說是相差無幾，故此探春也最能對迎春的處境感同身受。

賈寶玉本就是鹹魚心性ｈｔtｐs://m•ｈｅｔubooｋ•cｏｍ•ｃoｍ，又素來鄙棄經濟仕途，哪裡有什麼拿得出手的志向？

頓了頓，又補了句：「況且我對此也實在沒什麼興趣。」

正說著，卻見黛玉、迎春、惜春竟也帶著丫鬟擠了進來，一時倒把個小小的內書房填的滿滿當當。

黛玉聞言將略薄的唇瓣一呡，嗤道：「一個連學都沒正經上過的人，卻如何能教的好他？」

隔壁。

探春也納悶：「卻不知是什麼法事？若是為長輩祈福，可用咱們幫著抄錄幾篇經文，盡一盡心意？」

卻見林黛玉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壓著嗓子道：「我只當寶姐姐說不得，沒想到還有人也是一說就到！」

既然闔家齊全未聞凶訊，這超度的又是哪個？

「超度法事？」

這番話說出來，裡間眾女皆是愕然不已。

「不！」

探春聞言不由奇道：「寶姐姐怎麼也說這話？」

但探春卻與旁人不同，雖是養在閨閣之中，偏有一股過人的豪氣，見焦順顧盼自雄，倒忍不住贊道：「都說他生的粗魯，如今一見倒有幾分豪傑光景！」

說著，上下打量了迎春一番，見她肌膚豐潤紅光滿面的，不由掩嘴笑道：「本以為姐姐必是清減了，不想倒愈發富態，再怎麼下去，倒要賽過寶姐姐了。」

薛寶釵正色道：「近來我哥哥多有向他討教做買賣的竅門，那往來的信件我也瞧了，多有發人深省之處，正應了那句『世事通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寶兄弟若能從他身上悟出些為人處世的道理，只怕要比死讀書更為有用。」

寶玉立刻把手搖的撥浪鼓似的：「我這般不孝兒孫，能少給祖宗臉上摸黑，已經是貪天之幸了，如何還敢想什麼王侯將相？」

囁嚅半晌，他卻又將賈政當成了擋箭牌：「可老爺那邊兒，如何……」

「倒也不是不行。」

探春更是跺腳嗔道：「這人莫不是瘋了？！」

只是看探春趴在門前瞧個不停，她心下卻是不由自主的泛起酸來，破天荒的主動上前拉住探春，勸道：「小心被他瞧見失了體統。」

正說著，林黛玉卻早拉了迎春探問：「姐姐被拘束ｗｗｗ•ｈetubｏｏk.cｏｍ.coｍ了這麼些日子，今兒怎麼就被放出來了？」

「焦大哥說笑了。」

焦順道：「他若不認同此事，又怎會指定讓你去工部增廣見聞？」

這時林黛玉和惜春也迎了上來，嘴裏笑道：「過年那幾日，只當能見著姐姐，不想大舅母又說你身體不適。」

惜春緊跟著補充：「那焦順跟著寶哥哥一起回來了，我們只好來這邊兒避一避。」

探春素來信服寶釵的才情見識，聽她對那焦順竟也是如此推崇，不由暗道：莫非姨娘這回竟歪打正著了？

這時就聽焦順哈哈一笑，搖頭道：「寶兄弟卻不是把我們工部當成了洪水猛獸，竟連親自走一遭都不願意？豈不知我工部的巧匠，堪稱集天下之大成，外間沒聽過沒見過的好玩意兒數不勝數，你若有機會把玩一番，只怕要流連忘返樂不思蜀了！」

「這……」

「對對對！」

聽寶玉將這急智，全都用在了『逃課』上，屋內眾女倒有一多半怒其不爭。

說著，又左右張望著奇道：「寶兄弟呢？先前他三番五次的提起二妹妹，如今二妹妹回來，卻怎麼不見他的人影？」

一面拉著迎春噓寒問暖，一面愈發堅定了親近王夫人的念頭。

探春登時語塞，忙岔開話題道：「寶姐姐真覺得他堪為良配？可我聽說他生的粗魯，又不曾正經進過學……」

迎春猶豫了一下，想著這事兒必是瞞不住的，便實話實說道：「是超度法事。」

「這……」

「這……」

寶玉心目中的『閑人』，和焦順嘴裏的『閑人』顯然並不是一回事。

不過共情歸共情，探春可不會讓自己陷入這般窘境。

大太太為母不慈，二姐姐又是個木訥寡言，不會討好長輩的主兒，可不就只能靠這些哄人的玩意兒聊以慰藉？

「也？還有誰說過？」

這四個字倒正中賈寶玉的心坎，當下小雞啄米點頭，又撫掌道：「富貴我倒不奢求，但凡能做個閑人，守著姐姐妹妹們逍遙自在一輩子，就最好不過了！」

趁著留守的晴雯幾個上前款待，探春卻悄默聲把薛寶釵拉到了隔壁內書房裡。

倒是寶釵在一旁開口道：「他多半ｈｔｔps://ｗｗw.ｈeｔuｂoｏｋ.coｍ•ｃｏｍ也是為了讓寶兄弟就範，才出此下策的。」

雙方分賓主落座，寶玉便拱手笑道：「家父雖有交代，但還請焦大哥千萬放我一馬，等老爺回來查問時，只說我常跟你去衙門就是。」

焦順抬起手掌對準寶玉：「咱們不妨起個賭誓如何？」

「正是知己！」

聽他一番肺腑之言，眾女悲喜各不相同，卻又都想知道，聽了這爛泥糊不上牆的志向，那焦順準備如何應對。

焦順端起晴雯奉上的茶盞，吹著浮萍似的茶梗道：「只是政老爺若問起你在工部的見聞，不知你準備如何作答？」

「所以說寶兄弟並不能盡知令尊的心思。」

這大老爺大太太好端端的，卻怎麼在住處辦起了超度法事，難道就不嫌晦氣嗎？

「法事？」

薛寶釵此時卻認真道：「讓寶兄弟增廣一下見聞，也未嘗不是件好事——且那焦順實是個不學有術的……」

「這大半年當中，我保證你在工部衙門裡，只與那些奇巧淫技為伍，若有半句經濟仕途方面的說教，兄弟就再也不用去了，政老爺事後問起來皆由我一力承擔！」

焦順斷然道：「以寶兄弟這樣深厭經濟仕途的脾性，也正適合做個知己！」

內中唯有寶釵面色如常，見迎春在眾人的異樣目光中愈發窘迫，便笑著圓場道：「咱們姐妹好容易團聚，合該好生慶祝慶祝才是，卻怎麼都說起法事來了？那些事情自有長輩們操心，也用不著咱們多管閑事。」

這個問題非只是她，探春惜春也都好奇的緊，於是都把目光投向了迎春。

「這是怎麼了？」

「而當今陛下痴迷匠造，欲重興太祖朝時的工業革新，此事天下誰人不知？偏朝中重臣多有貶斥抵觸，讓陛下孤掌難鳴多有掣肘，所以我才能有這幸進為官的機會。」

探春奇道：「你們不在客廳吃茶，卻都跑來湊什麼熱鬧？」

探春慣與寶釵親近，但在這個問題上倒是難得的與黛玉不謀而合——蓋因趙姨娘曾三番兩次說起這焦順，言語間甚至有拉郎配的傾向，反而讓他對焦順印象甚是不佳。

眾女大多不認同這話，唯獨迎春暗暗點頭。

焦順又是一笑，盯著寶和_圖_書玉問：「卻不知寶兄弟有什麼志向？」

聽她儘是酸言酸語的，探春忙解釋道：「老爺不是要離京公幹嗎？最近時常把哥哥叫去耳提面授，聽說竟還要把哥哥交給那焦順看管！」

「哼～」

「寶兄弟若能在工部，吃透那些所謂奇巧淫技的原理，自可借賢德妃的門路直達天聽——而預計中的嬪妃省親，則恰好提供了更進一步的機會！」

「知己？」

再有……

惜春吃了半盞杏仁茶，一轉臉卻不見二人的蹤跡，便問起寶釵、探春的行蹤。

只聽焦順笑道：「兄弟既要做個閑人，又怎能錯過這『奇巧淫技』？說不定，兄弟這輩子的富貴榮華，也都在裏面藏著呢！」

「這……」

他略一沉吟，又道：「一是請焦大哥多多提點，二來不妨讓我奶兄李貴跟在芸哥兒左右，他回來跟我學一學，就只當是我的見聞了。」

林黛玉聞言一愣，卻是不經意間被觸動了心弦，於是黯然蕭瑟的垂首道：「是了，你們都是成群結隊的，偏我只孤零零一個……」

焦順搖頭：「依寶兄弟如今的處境，若學我入朝為官反落了下乘——我若是寶兄弟，便絕不會去做什麼臣子，而是要做個超然物外的知己！」

可話趕話說到這份上，卻也由不得他拒絕，只好苦著臉道：「既如此，我、我便去試一試。」

「屆時只要入了陛下法眼，兄弟自然就可以做個只論『奇巧淫技』，不問世事朝政的富貴閑人！」

寶玉也是這麼想的！

焦順搖頭道：「正所謂時移世易，兄弟與政老爺雖是父子，卻只怕未必盡知他的心思——如今府上最大依仗卻不是祖上榮光，而是宮裡的賢德妃，比起子弟們讀書進學，幫賢德妃固寵才是頭等大事！」

養在深閨里的女兒家，尤其是見慣了賈家那一群白面公子，多半看不得焦順這樣的鬚眉漢子。

卻說焦順這還是頭一次來賈寶玉的住處，所見所聞精緻奢靡自不必多說，更有一股脂粉香氣在這屋裡瀰漫不散，與其說是男人的住處，倒更像是女子的閨房。

焦順又問：「莫不是重振門楣，做個王侯將相？」

薛寶釵見狀，無奈的微微搖頭，隨即也笑著看向迎春。